江北省,真武山。
日頭正高,清微宮內,一位如同農夫般的老者正悠閑地盤坐在純陽殿前的石階上曬著太陽。
他摩挲著手掌,低著頭,看著地面,聚精會神,深邃的眸子里泛著精芒,好似發現了了不得的玄妙。
“師傅,您在看什么呢?”
就在此時,破戒道長走了過來,臉上透著深深的好奇。
能夠讓天下第一高手,當世活真人如此專注,必是藏著修行大秘。
“我在看螞蟻搬家。”楚超然凝聲輕語。
“螞蟻搬家!?”
破戒道長愣了一下,不由看向地面,目光所及,空空蕩蕩,哪里有什么螞蟻搬家?
“師傅,這都已經入冬了,又是在山中,哪來的螞蟻?”破戒道長忍不住道。
“破戒……”楚超然頭也不抬,忽然道。
“弟子在……”
“案上的墨臭了,你拿到后山去喂狗吧。”
“啊?”破戒道長不由怔然,旋即神色古怪道:“師傅,狗不吃那玩意。”
“現在的狗都不喜歡吃臭墨汁了嗎?”楚超然緩緩收回了目光,凝聲輕語。
“以前的狗也不吃。”破戒道長提醒道。
“是嗎?”
楚超然若有所思,他忽然抬頭,看著明媚的陽光,卻不覺刺眼,那雙眸子深邃如淵,在此刻泛起了別樣的異彩。
“師傅,您怎么了?”破戒道長察覺出異樣,忍不住問道。
“沒事,只是想起來一些往事。”
楚超然悠悠輕語,緩緩站了起來,轉身走進了古拙幽深的純陽殿。
江南省,玉京市。
檀公館內。
張凡聽著蘇時雨、石守宮說起妖圈的趣聞。
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立國之后,妖的數量已經急劇減少。
第一次全國妖口普查的時候,不算那些黑戶,大約還有八九萬妖眾。
去年,第九次全國妖口普查,刨去黑戶,各省市地區的妖眾加起來也就只剩下一萬多了。
立國之后不許成妖,即便有極個別像蘇時雨、石守宮這樣不守規矩的,成妖率也太低了。
成妖率降低,老妖化加劇,要不要全面開放成妖?這是一個需要長期論證的社會性問題。
“妖口普查,根本沒有將那些山川絕境中的大妖,老妖算在里面。”石守宮凝聲輕語。
就像厭王,號稱天下第一妖,它常年深居于無為門祖庭道觀,哪家的工作人員敢上門普查!?
這可不是說接受了普查,可以領雞蛋領牛奶,大家就一哄而上。
“厭王……一條大黑狗竟然能成為天下第一妖!?”張凡若有所思。
關于妖,他在道秘錄之中見過不少記載,也聽江葫,溫禾等人提起過許多傳聞秘辛。
天下之大,名山絕境,藏著不少異種,尤其是大大小小的江海湖泊內,據說連蛟龍都有……
前些年,東廣省虎門大橋事件,有東西想要入海渡劫,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風波,據說白鶴觀的高手都過去了。
江葫說,那東西比起一般的蛟龍都要厲害。
除此之外,像長白山,昆侖山,哀牢山,八百里秦嶺等地方,也藏著許多極為厲害的大妖,有些甚至是傳承有序,一脈相承,不比道門十大名山底蘊低。
在這樣一個隱秘的妖圈世界,那條平平無奇的大黑狗,竟然能成天下第一?實在有些過于離譜!
“厭王,曾經跟隨過三尸道人,那可是昔日天下第一強者啊。”蘇時雨凝聲輕語。
提及那條大黑狗,這些妖圈的小輩下意識地用上了敬稱,張口閉口必稱厭王。
“六十年前,楚超然甲子蕩魔,三尸道人于東岳之巔化道,從那以后,厭王便回到了無為門祖庭道觀,再也沒有踏足過世俗紅塵半步。”石守宮不由感嘆。
明明有著那般蓋壓天下妖鬼,縱橫山河的實力,卻偏偏自封于一座道觀之內,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石守宮如果有那樣的修為,怎么著也得在這世俗紅塵之中橫著走。
“那種存在的心境不是我們可以揣測的。”蘇時雨搖了搖頭。
事實上,別說厭王,就算是那些山海絕境中的妖對于蘇時雨,石守宮他們這樣的妖都極為不屑。
山海妖圈和都市妖圈,屬于兩個不同層次的圈層,兩者難以相融。
“這還有鄙視鏈?”張凡忍不住道。
“當然了……就像你們人類,混超一線城市的精英在小鎮做題家面前難免有一丟丟優越感……”石守宮淡淡道。
“這是與生俱來,不可更改。”
能夠在山海絕境之中活下來的妖,哪一個是易于之輩?他們各個修為高深,手段凌厲兇狠,妖法驚天動地。
別說哀牢山,昆侖山,長白山這些絕境險地,就算是玉京市郊外的落荒山,那里養出的妖都比一般混跡都市的妖厲害許多。
兩相比較,他們自然要高人一等。
所謂仙不與人聚,龍不與蛇居。
山海妖圈的妖,打心底里是看不上都市妖圈的妖。
這是一條牢不可破的鄙視鏈,極少有例外。
早年間,石守宮也想進入山海絕境修行,那里雖然競爭壓力大,不過更能鍛煉妖。
可是后來,他放棄了。
“我剛剛成妖的時候,曾經在哀牢山外面晃了一圈,沒敢進去。”石守宮的眼中閃過一抹恐懼之色。
他出生在滇南邊境,原本是一頭蜥蜴成了精怪,后來遇見了一位登山客,迷了路,在山中失溫,奄奄一息,命是保不住了,才被他撿了便宜,到了這具身舍。
事實上,精怪成妖,想要獲取人身,一般就兩種途徑,要么就跟石守宮一般,機緣巧合,等于白來,要么就是直接強取豪賭,這種行徑便是道門最為憎惡,也是最為禁忌的,發現就是殺。
當初,石守宮成妖之后,也想著進入哀牢山,歷練修行。
畢竟,像哀牢山,長白山,昆侖山這些地方,在妖圈之中就跟十大道門名山在道士心中的地位一般,屬于能夠進修提升的圣地。
可是,他僅僅在外面轉了一圈,便放棄了。
山中,隱隱透出的氣息讓他不寒而栗,那是一種近乎動物的本能,感知到了生死的危險,他如果進去,就跟釣魚打窩的魚食一般。
“能夠在山海絕境中修行的妖確實有傲人的資本……不過他們每隔一段時間也會下山出海,進入世俗紅塵……”蘇時雨凝聲輕語。
“為什么?”張凡問道。
“妖鬼精怪,跟道士一樣,修行也需要資源啊。”石守宮沉聲道。
就像道士,剛開始元神覺醒,邁入氣功階位的時候,搬運靈氣,積蓄真陽,只需要閉門苦修即可。
越往后,便需要更多的大藥奇珍,采補修煉。
譬如劉星宇的絳宮離火這門法術,便是采補了一株續陽草方才練成,如果僅靠閉門苦修,至少得多花三五年的時間。
那些妖鬼精怪,藏在深山大澤之中,除了采補月華,常年在深山大澤之中,也會發現不少大藥奇珍,除了自己能用的留下之外,便會進入紅塵,在黑市里換取一些修行需要的奇珍。
就像石守宮采補的大腦蠶便是從黑市里買來的。
爬行類的精怪妖鬼,最喜歡采補異蟲,對于他們的元神大有裨益,修煉各種妖法也多有助力。
大腦蠶不算稀有,每月黑市上都能有一批供應,只是需要花錢買。
石守宮平日里在網上專賣爬寵和飼料,主營就是各類守宮和蛙類,在抖樂上的賬號叫做怪寵屋,粉絲也有五十多萬,每個月能有五六萬的純利。
以他的財力,每周都能采補兩三只大腦蠶,能夠讓他的修行速度提高兩三成。
“一只大腦蠶多少錢?”張凡好奇地問道。
他受了九龍神火罩的啟發,也動了心思想要提升火龍丹劍的威力。
以張凡如今的修為,能夠凝練出一道“火龍”,想要凝聚出更多,便需要借助奇珍大藥。
就像劉星宇用過的續陽草,萬物分陰陽五行,木能生火,一般的奇木藥材都能助長火勢。
不過張凡的火龍丹劍不是一般的真火,需要的奇珍大藥自然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夠買到的,除了渠道之外,價格也很重要。
所以,他得打聽清楚。
“一只大腦蠶三千八。”石守宮道。
“倒也不算太貴。”
如今,張凡的銀行戶頭也有六位數的存款了,也變得財大氣粗起來。
如果在以前,他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夠買一只大腦蠶而已,剩下的也就夠他吃一個月泡面。
“這是消耗品,量大才有用,所以便宜。”石守宮搖頭道。
一只大腦蠶三千八,他每個月光買蟲子就要花四萬多塊錢,這樣看就太貴了。
更何況,他是熟門熟路才有這種優惠價格。
“如果是生臉,一只五千八。”石守宮沉聲道。
“為什么貴這么多?”張凡追問道。
“生面孔要擔風險啊。”蘇時雨解釋道。
說是黑市,其實也有不少規矩,頭一條便是東西不能賣給普通人。
雖說,一般的普通人根本接觸不到這樣的渠道,可備不住有些愣種不守規矩,轉手倒給普通人。
這些東西,普通人接觸了往往就是災難。
就像這大腦蠶,能夠讓一個品學兼優的狀元成為一個不學無術的混子,沾上了等于毀掉一生。
“前些年,有個女的在黑市里買到了一枚狽胎,結果半年不到,騙了三十多個男的,卷了幾千萬,影響極其惡劣。”
“結果因為這件事,上面整頓了一波,黑市關了小半年,損失慘重,再開的時候,一半的商家都折了。”石守宮提起一段過往。
所謂狽胎,乃是一種奇珍,古時候有種異獸叫做狽,傳言乃是狼的近親,腿極短,多藏于山川古洞,殊為稀有。
據傳狽誕下的胎兒乃是舉世難尋的寶物,若是以湯藥服用,可以吸引異性,多子多福。
“所以一般不跟生面孔做生意,要么是老帶新,要么就賣你高價。”
石守宮顯然是經常跟黑市打交道,頗有經驗。
“你也可以跟道盟買,他們也做這些生意,不過價格更高。”蘇時雨補充道。
在道盟,一只大腦蠶要買到六千八。
“貴這么多?”
“當然,道盟是需要交稅的。”蘇時雨理所當然道。
實際上,夜不亮也是做這類生意的,不過更加正規。
當然,很多品類夜不亮是沒有資質的,尤其是像大腦蠶這種具有危害性的管制類異蟲,就不能隨意販售。
這便是黑市的好處,管你什么資質不資質,有錢就能買。
“上面不管嗎?”張凡忍不住道。
“管?”石守宮笑了。
“凡哥,你是大修行者,也該知道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這世上沒有黑哪來的白,沒有白哪來的黑……”
“這兩者是不可分割的。”
蘇時雨說的隱晦,張凡卻是露出深思之色。
他記得江葫說過,去年白鶴觀舉行過一場拍賣會,會上便有一張龍虎山的符箓,那玩意便是從黑市上流出來的,可是在白鶴觀的拍賣會上瞬間就洗白了,來路也變得清清楚楚,可以正常交易。
“有點意思啊。”張凡眼睛亮了起來。
“你們有沒有路子,帶我見識見識。”
“凡哥要進貨?”石守宮輕笑道:“聽說黑市來了條特殊的蟲子,我剛好想去瞧一眼。”
“安全嗎?靠譜嗎?”張凡忍不住問道。
畢竟是黑市,他又是第一次去,難免忐忑,就像去澡堂子頭一回上二樓一般,既緊張又期待,既期待又忐忑。
“放心,絕對靠譜,我經常光顧的這家有后臺,在玉京黑市都做了十幾年了,從來沒有出過紕漏。”
說著話,石守宮轉身,從旁邊柜子的抽屜里找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推到了張凡面前。
張凡拿起那張名片,只是掃了一眼,便愣住了。
此時此刻,他方才知道這里面的水有多深,有多渾……
這個世界就是個草臺班子,當真不是非黑即白。
“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