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少年薄春衫,一汀煙雨杏花寒。
誰知江南曾舊事?道童呼名楚超然。
金光遍地,靈從性起,那道童口中喚起日后名動天下的至高名諱,虎視眈眈,看著那身遭大劫卻是未來天下第一強者的三尸道人。
因緣際會,命運的車輪從此而動,滾滾向前。
大黑狗吐著舌頭,目透兇光,在這荒山深處,在這天地之間,它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此后三十年,這兩人有著怎樣的夙業糾纏,它也不會想到,此后百年,道門的歷史將打上這兩人的烙印,任那光陰流轉,任那山河變幻,精彩如畫卷,不朽似星辰。
“三尸道人……楚超然……”
嘩啦啦……
無數的光影如同泡沫一般破碎,山河,金光,人影,道童,黑狗……統統化為煙云消散。
張凡的元神仿佛從沉墜的海底浮出了水面,憋著的氣終于吐了出來。
他從三尸道人的記憶海洋中掙扎地爬了出來,無盡的疲憊感瞬間涌來,這樣的感覺就如同元神陷入大夜不亮一般,換做旁人,只怕元神歸寂,再也不會蘇醒過來。
這便是參悟三尸元丹的風險,也就是張凡元神強大,才敢不斷嘗試。
“想不到啊……”
張凡的元神回歸身舍,腦海中依舊是剛剛見到的那些畫面,三尸道人的記憶,就如同烙印一般,鐫刻深深,影響極大。
如果不及時消化,甚至會影響本身的元神,一般人受不住,也就會變成瘋子,傻子……
“超然真人居然還有這樣的過去,年幼時便與三尸道人相識。”
張凡若有所思,三尸道人在道門之中極為神秘,幾乎無人知道他的來歷,過往和師承。
不過普遍認為,他是百年前的人物,與楚超然大概相差二十歲左右。
現在看來,這樣的推測是正確的。
從方才的記憶中可以窺伺到,青年時期的三尸道人應該在二十八九歲左右,當時他在前往江南省的路上遇見了年幼的楚超然,后者也就是八九歲的模樣。
按照道門之中的普遍記載,再過十年左右,三尸道人便會踏入那至高境界,成就天下第一高手的無上威名。
用現在的視角來看,彼時,楚超然剛剛成年,還在上升期。
也就是那段時間,龍虎山召集天下道門強者,舉行普天大醮,大劫從此而生,楚超然成為了那場大劫唯一的幸存者。
至此之后,他的修為突飛猛進,再過二十年,與三尸道人斗法于東岳之巔。
舊神隕落,新神加冕,完成了天下第一高手大位的交替。
命運不可捉摸,可是如果站在上帝視角,回過頭來去看,卻是那般的玄奇,那般的絕妙,滾滾而來,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三尸道人的一生實在是太精彩,太漫長了……”張凡無力地搖了搖頭。
這跟他看片還不一樣,能夠單手快進,每次都只能依靠元神窺伺,所承擔的風險和壓力也是巨大的。
這一次,除了見到了楚超然的零星過去之外,張凡依舊沒有發現與金霞寶盒有關的過往。
“睡吧。”
無盡的疲乏如潮水般涌來,張凡感覺自己的身體猶如一灘爛泥,再也無法思考,眼皮垂落,漸漸沉入夢鄉。
次日,鳥鳴聲在耳邊響起。
張凡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如此香甜的深度睡眠,也只有每次探索過三尸道人的記憶他才能享受一回。
雖說,參悟三尸元丹風險極大,每次結束都極為疲憊,可是一覺醒來,張凡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元神似乎更加凝實。
以他元神的強度,都能有這般鍛煉的效果,可見三尸道人的記憶有多可怕。
“歇兩天吧。”
張凡需要將昨日窺伺記憶受到的影響消除,才能再度探尋,否則就算是他也會神經錯亂。
念及于此,張凡起身,簡單的洗漱,便出了門。
來到洪福花苑的門口,張凡目光隨意一掃,竟是在街邊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馮叔!?”
馮平安,在張凡還住在老宅的時候,他便在巷口攤煎餅,前些日子,張凡回老宅嘗過他的手藝之后,還特意去光顧過幾次。
誰曾想,他居然將攤子支到了洪福花苑的門口。
“馮叔……”
張凡走了過去,打了聲招呼,馮平安正低著頭,看著手中捧著的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馮叔……”張凡見對方沒有反應,又叫了一聲。
此時,馮平安方才放下了手中的書,抬頭看了過來。
“小凡啊……”
“馮叔,你怎么把攤子支到這里來了?”張凡忍不住問道。
“老居民區拆了,挪個地方繼續攤煎餅。”馮平安咧嘴笑道:“小凡,你住這里?”
“嗯,我就住洪福花苑。”
張凡點了點頭,余光掃過,卻是落在馮平安手里那本書的封面上。
“封神演義!?”
“小凡看過這部嗎?”馮平安隨口道。
“看過一點……”
實際上,張凡并沒有看過原著,只是看過電視劇而已。
“這部很有意思啊,值得翻一翻……里面有件法寶,叫做九龍神火罩,真是厲害,就那么一罩,九條火龍齊飛,就把石磯娘娘給化了。”馮平安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似乎依舊沉浸在水中的情節,不能自拔。
他說的九龍神火罩,乃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的法寶。
太乙真人的原型也就是傳說中的太乙救苦天尊,西游記里那九頭獅子便是他的坐騎。
在封神演義里,太乙真人是元始天尊的弟子,玉虛宮十二金仙之一,也是大名鼎鼎的三壇海會大神哪吒的師傅,是整部封神演義中出了名的護短。
書里,哪吒鬧了東海,東海龍王上告天庭,太乙真人居然教徒弟上天去堵東海龍王,將老龍王暴揍了一頓。
哪吒在陳塘關搭弓拉箭,不小心射死了石磯娘娘的徒弟,后者找上門來,哪吒不敵,跑到了太乙真人那里,這師徒倆居然把人家石磯娘娘拖到洞里給宰了。
當時,太乙真人用的便是那九龍神火罩,殺人滅口,連灰都沒有留下,可謂是封神護短第一人。
“九龍神火罩……真是好寶貝啊,就跟我們攤煎餅一樣,一個爐子不夠,我就再支個爐子,九個爐子一起燒,就是個鐵餅也能攤出來……”馮平安咧著嘴,喃喃輕語。
“九個爐子……”
張凡愣了一下,忽然腦子里靈光一閃,整個人定格在了那里。
“對啊,量變引起質變……”
他的火龍丹劍在小成法當中確實算得上是頂尖一流,想要提升那是千難萬難……
可是如果不能在真火的品質上有所提升,那就在量上提升。
以張凡如今的修為,全力施展,能夠凝練出一道丹火,似如小龍產真火,又如劍氣吐玄光,也就說道家所謂的“火龍”,僅僅這一道火龍便凝聚了火龍丹劍的全部威能。
如果能夠凝練出更多的“火龍”,以特殊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就像封神演義里的九龍神火罩一般,如封似閉,產生的力量壓縮在特定的空間里,那產生的力量比起單純的火龍丹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事實上,任何法術,加以延伸,獲得更加精妙的運用,那便是由小成至大成的變化。
同樣的地基,每個人蓋的房子并不一樣。
就像五雷正法,練成了都一樣,可再進一步,每個人捉摸出來的東西便是千差萬別,威力也有所不同。
“馮叔,你簡直就是個天才。”張凡忽然頓悟,眼睛都亮了起來。
“什么天才?”
“馮叔,你就是那餅道魁首。”
張凡興奮大笑,轉身便走。
“小凡,要不要來套煎餅?”馮平安在身后大叫。
“馮叔,改日。”
張凡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漸行漸遠。
“小凡這孩子啊,腦子是真靈光啊。”馮平安看著張凡遠去的背影,放下了手里的書,不由感嘆。
“知不知道這里不能擺攤子?”
就在此時,一陣嚴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城管同志,我馬上就……”
馮平安打著招呼,話未說完,剛剛轉過頭來,便見一位胖乎乎穿著保安服的男人走了過來。
“劉殘手,你不就一保安嗎?什么時候管起街面上的事來了?”馮平安看清來人,趕忙又換了副嘴臉,淡淡道。
“馮二餅,你怎么攤煎餅攤到我的地盤上來了?”劉福生咧著笑道:“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我表你二大爺家的三姑姥。”馮平安斜睨了一眼,顯得有恃無恐。
“嘿嘿,我聽說最近樓鶴川那老小子翻遍了玉京市,要把你挖出來?”劉福生調侃道:“昔日江南省道盟副會長惶惶如喪家之犬……真是悲壯啊。”
“我悲你三姑姥的六表姐,那老小子搞山頭是把好手,論道法,我一個攤他倆。”馮平安冷笑道。
“你看我怵他嗎?我就在玉京市,看看他能拿我怎么樣?改天我就去江南省道盟門口攤煎餅。”
“牛逼你就去,你敢去,我送你兩斤符。”劉福生輕笑道。
話語至此,劉福生稍稍一頓,下意識看向張凡遠去的方向。
“你是煉火法的高手,宗老大讓你回來教教小凡?”
“到了高功,很多東西都需要自己悟,自己參……別人教的都是別人的……”馮平安凝聲輕語。
他焦土炎君的名號不是白來的,深知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的道理。
“他是宗老大的種,天賦慧根自然不用多說,一點就透,還要我教什么?”馮平安搖了搖頭。
“長江后浪推前浪,新時代的浪潮早晚拍死你……”
“也得拍死你。”劉福生輕笑道:“給我來個煎餅……”
“雙面煎蛋,不要脆餅,加里脊和香腸,香腸要王中王的,甜辣醬,多放蔥……”
“還雙面煎蛋,你踏馬還挺會吃。”馮平安白了一眼,旋即道:“煤氣罐空了,打不著火。”
“你不會用你的六壬丁火給我攤一個?”
“你讓我用六壬丁火給你攤煎餅?”
“不給我攤就別在這里擺攤子,趕緊挪地方……”
“你一臭保安跟我裝什么歪嘴龍王?”
清晨,洪福花苑小區門口,一位負責任的老保安和一位煎餅攤主拉扯了起來,時不時引來路人駐足圍觀。
檀公館。
這里是石守宮和蘇時雨落腳的小區,張凡在外面逛了一個上午,思考著進階火龍丹劍的構想,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這里。
自從東山省回來之后,他倒是沒有怎么過問過這兩只小妖。
當即,走進了小區,來到了石守宮和蘇時雨的住所。
“凡哥,你怎么來了?”
打開門,蘇時雨穿著寬松的居家服,踩著拖鞋,梳著丸子頭,看見來人,美眸中泛起一抹異彩,趕忙挽著張凡的手臂,將其拉了進來。
“我來看看你們。”
剛進門,張凡便見石守宮盤坐在沙發上,元神出竅,懸于天靈上三寸之地。
石守宮的元神乃是一頭蜥蜴。
精怪奪舍人身化妖,一般表面是看不出來的,只是他們的元神與人類修士有著本質的區別。
呼……
此刻,石守宮的身前放著一尊小鼎,鼎里面則是有著一條肉乎乎的蟲子,渾身泛著幽藍色的光澤,像極了發光的蠶寶寶,只是頭部碩大無比。
“大腦蠶!?”張凡一眼便認了出來。
道秘錄上記載過這種蟲子,名為大腦蠶,過去只有書院私塾這種地方才能養出這種蟲子,尤其是那些懶惰貪玩的學生,整日不思讀書,他們的氣息最受大腦蠶喜歡,并且以此為食。
這種蟲子,一般人看不見,唯有道門手段,元神覺醒才能看見捕捉。
據說,將這種蟲子放在那些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的身上,不出三個月,他們便會變得頑劣不堪,以至荒廢學業。
過去,不少心術不正的紈绔子弟會從惡道士手里購買這種蟲子,陷害同窗。
“真是勤勉啊。”張凡贊道。
像石守宮這樣的妖,多喜歡采補蟲子一類作為大藥,對于他們的元神多有裨益,能夠提升境界修為。
這種大腦蠶通過特殊渠道,在黑市里也能買到。
“不勤勉不行啊,妖不比人,修煉起來劫數更多。”蘇時雨拉著張凡坐下,給他倒了杯茶。
精怪奪舍成妖,犯了天忌,亂了綱常,因此劫數更多。
到了現在,妖已經很少了,立國之后,不許成妖,這是鐵律,即便有個把例外,鉆了空子,生存空間也極其狹小。
至于三百年以上的老妖更是罕見,也只有哀牢山,昆侖山,長白山,八百里秦嶺這些地方還有……
不過這種地方,像石守宮,蘇時雨這樣的小妖是連踏足都不敢的。
“這些地方還有不少妖嗎?”張凡忍不住問道。
一直以來,他對于妖這種異類都極為好奇。
“也不能說多吧,聽圈子里的一些資深的大妖說,千數還是有的,敢在這些地方修行,都是狠角色。”蘇時雨凝聲輕語。
“其中不乏修行三百年以上的老妖。”
“有沒有最厲害的?在哪處修行?”張凡好奇問道。
“當然有最厲害的。”
就在此時,石守宮的聲音傳了過來,他也從修煉的狀態轉醒過來。
“不過最厲害的那位卻不在這些絕境之中。”
“那在哪里?”張凡問道。
“圈子里公認的天下第一妖……喚作厭王,它修行未滿三百年,卻是天下第一妖……”
提及那個名字,蘇時雨俏美的臉蛋上浮現出一抹敬畏之色。
“厭王!?”張凡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不錯,厭王乃是天下第一妖,外界傳言,它已經有六十年沒有在世俗之中走動了……”石守宮沉聲道。
“六十年前,它便走進了那座道觀,再也沒有踏出過半步。”
“哪座道觀?”張凡更生好奇。
“無為門祖庭道觀。”
“外界傳言,厭王的真身乃是一條狗……”
蘇時雨壓低了聲音,悠悠道:“一條大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