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浩瀚碧空下。
張靈宗看著遙遠的南方,望著漫天的星辰,深邃的目光凝如一線。
忽有劫數突然至,冥冥有感上心頭。
自從十年前,龍虎赤月那場大劫之后,他便再也沒有過這般強烈的不安。
哪怕他身陷第五次大夜不亮劫數,哪怕他遭到白鶴觀高手圍殺,被困哀牢山,他也是氣定神閑,無憂慮彷徨。
就在剛才,他入定神修,竟是心頭大跳,難以安寧。
到了他這般境界,福禍自知,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心神不寧。
然而,如今這個世上能夠牽動他心緒的恐怕也只有那個好大兒了。
“宗老大,怎么了?”
熊三七從睡夢中醒來,瞇著眼睛,望著張靈宗的背影,開口詢問。
“那個男人終究還是耐不住寂寞了。”張靈宗頭也不回,喃喃輕語。
“那個男人?你是說……”
熊三七眉心大跳,圓瞪的雙眸之中涌起一抹別樣的異彩,隱隱間透著難以掩飾的敬畏,腦海中卻是浮現出一道身影來。
“念先生!?”熊三七唇角輕顫,吐出了一個名字。
玉京市。
天空中,黑云如橫渡之舟,遮蔽大月。
詭異的黑風珠在失去主人掌控的情況下竟然自動浮空而起,森然的黑風幽幽升騰,圍繞著珠子打著旋。
“怎么回事?”
石守宮和蘇時雨相視一眼,俱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既是法寶,無人主持催動,怎么可能憑空異動!?
“快退!”
就在此時,張凡一聲暴喝,凜冽黑風席卷而至,恐怖的氣象遮天蔽日,比起剛剛黑魘操控時狂暴了何止數倍?
砰……
石守宮和蘇時雨兩人距離最遠,可依舊比震飛十幾米遠,重重落地,只覺得五臟六腑都仿佛都被擠壓在一處,一口鮮血噴涌而出,體內的真陽都被打散。
“凡哥……”
蘇時雨花容失色,猛地抬頭,便見張北僵橫身擋在了張凡的面前。
剛剛,他可是能夠硬抗黑風珠一波攻擊,身立黑旋風中而不倒。
然而,這一刻,僅僅一個照面,森然的黑風便如同刀刃一般,輕易便將張北僵的尸身割裂成了兩半。
這道從囚仙觀內獲得,以九煉生尸之法練成的行尸,竟是連那詭異黑風一個呼吸都沒有抵擋住。
砰……
張北僵一分二為的尸身橫檔在張凡身前,巨大的沖擊將其撞飛了出去。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單手結印,催動天母心咒,星光垂落,如護身甲衣,里外共結三層。
這已是他最厲害的防御手段,也是他施展天母心咒的極限程度。
嗡……
森然黑風如同切豆腐一般,撕裂了張北僵的尸身,殺勢不減,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近到張凡身前。
咔嚓……
一聲輕響劃落,第一層星光護甲破碎,竟是連半個呼吸都沒有撐住。
“火龍丹劍!”
張凡胸膛劇烈起伏,一口清氣噴涌而出,驟化滾滾真火。
赤灼火光如大龍升天,在黑夜之中蕩起一聲劍吟,獠牙畢露,兇光大盛,殺向了那糾糾黑風。
黑風席卷,竟是將那頭“火龍”生生撕裂,散落的火光濺灑地面,照亮了張凡慘白的臉龐。
殘暴,前所未有的殘暴。
風助火勢,然而這大風滔天,縱然道家丹火,也能湮滅如煙云。
砰……
下一刻,第二層星光護甲破碎,巨大的沖擊透過皮肉,直沖筋骨內臟。
張凡喉嚨一甜,嘴角溢出鮮血,連連退出數步。
砰……
恐怖的黑風如附骨之蛆,追影隨形,第三道星光護甲再度破碎,周圍的地面亦隨之龜裂。
如此妖妖黑風,在經過張北僵,火龍丹劍,還有三重天母心咒的削弱之下,竟是兇威猶存,殺伐一瞬。
嗡……
電光火石之間,張凡身子一矮,森然黑風如同刀子一般擦著他的脖頸而過,凌冽的氣割破皮肉,猩紅的鮮血肆意流淌。
緊接著,森然黑風撞擊在不遠處的等待拆遷的破舊房屋,壓倒了一片。
“天爺……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蘇時雨美眸圓瞪,簡直不敢相信。
失去掌控的黑風珠竟然比剛剛在大黑耗子手里的時候還要恐怖絕倫!?
“誰?”
張凡最先反應過來,他望著四周,然而茫茫黑夜,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有點意思,到底是姓張啊。”
落荒山中,絕妙觀內,幽幽火光下,那道神秘的身影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看著玉京市的方向,手指輕捻,一聲呼喝。
天空中,一陣沉悶的“隆隆”聲響驟起來,似山雨欲來,如雷霆將至。
黑風珠緩緩升空,在張凡的注視下越來越高。
一股恐怖的威壓彌漫開來,似那萬里江堤,將崩欲裂。
“瘋了……”張凡心頭咯噔一下。
剎那間,一股黑風沖天而起,狂亂非凡,竟是引動氣象。
那妖風,當真是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涌翻波轉。碧天振動斗牛宮,爭些刮倒森羅殿。
“變天了?”
此刻,白不染駕駛著五靈虹光,行駛在高架上,收音里傳來最近的氣象廣播。
他透過車窗,看向天空,便見黑風壓頂,黃沙漫天。
“糟糕!”
白不染眉頭猛地一沉,急打方向盤,竟是在高架上直接掉頭。
與此同時,江南省道盟內。
會長辦公室內,一陣“哐啷”聲響猛地乍起,樓鶴川手中的茶杯應聲碎裂,滾燙的茶水在辦公桌上肆意流淌。
這位江南省道盟的掌權人顧不得體面,竟是直接奔走到了窗前,看著渾然變色的天空。
“會長,怎么了?”
“妖風……好妖風……什么人敢在玉京市用那通天手段?”樓鶴川蒼老的面皮猛地顫動,渾濁的眸子里卻是涌起深深的恐懼之色。
越是到了他這般境界,才越能知道這般突變的天象到底意味著什么。
“快……趕緊把人都散出去,立刻探清這妖風的來歷……快……”
樓鶴川的聲音近乎顫抖而不能自持,他望著漸漸變化的天象,一顆心緩緩沉到了谷底。
黑風珠恍若風暴的中心,蕩起層層妖風,卷得黑云倒掛,蕩得天色分明。
張凡抬頭望天,有生以來頭一回感受到了人力的渺小,值此天象,就算是修道者也不會螻蟻而已。
生來不能奪天象,空入道門八百載。
“這件法寶竟然能有如此氣象?”蘇時雨不敢置信,就算身為妖類,面對這樣的力量,她依舊不敢相信。
“非是法寶神通,而是背后之人手段可以通神。”石守宮面色慘然,喃喃輕語。
他看著身處暴風眼中的張凡,凝起的眸子里漸漸涌起絕望之色。
值此天威,無論是誰也沒有幸免的道理。
妖風糾糾,沙塵漫天,當真是道家洞府黑攸攸,海島蓬萊哀愁愁。
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雌雄拆對不相呼,子母分離難叫喚。
“念先生……這個男人當真是百無禁忌啊!”
洪福花苑門口,劉福生穿著保安服,走到了大門前,看著突變的天色,面色凝重。
“這個瘋子,被困落荒山,竟然還能搞出這般動靜來?”馮平安剛想收攤,此刻亦感到了重重壓力。
在這般天象之下,境界越高,越是敏感。
咚……咚……咚……
就在此時,一陣細微的聲音從洪福花苑,從張凡家中隱隱傳出。
雖然微弱,可是落在劉福生和馮平安耳中,卻如平底驚雷,隆隆大作。
兩大高手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向同一個方向。
張凡家中。
張靈宗的房間內,一片許久沒有人住的氣象,這間房,平日里就連張凡都不會隨意進來。
此時此刻,角落處的大衣柜突然晃動起來。
咚……咚……咚……
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震動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好似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掙扎出來一般。
呼……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黑風漫天,刮的塵土亂飛,壓得草木低頭。
砰……
就在此時,張凡家的大衣柜突然炸裂開來,一道恐怖的氣息憑空浮現,裹挾著赤色玄光,破開了玻璃窗,沖天而起。
“那是……”
劉福生,馮平安雙目圓瞪,便見那赤色玄光如同彗星一般,托著長長的尾巴,破空飛走,飛向了那黑色風暴的中心。
黑風壓來,一道道裂痕在大地之上浮現,向著四周蔓延開來。
張凡渾身衣衫碎裂,四肢青筋浮現,皮膚下鮮血充盈,好似隨時都會爆開一般。
他看著黑風漫卷,看著大勢沉重。
這一刻,似乎任何道法在這種力量面前都顯得徒然。
就在此時,天空深處,傳來一陣沉重聲響,如破空之音,蕩起音爆不絕。
下一刻,一道赤色玄光竟是直接撕裂黑風,蕩開妖云,沖入到了風暴眼的中心地帶。
“那是什么?”
張凡頓感壓力消退,他猛地抬頭,便見頭頂上方的天空,竟有一道符箓顯現,赤書玉字,周身蕩生不滅的雷霆。
“嗯!?”
與此同時,落荒山中,絕妙觀內,那道神秘的身影目光猛地一顫,竟是發出一聲驚疑。
“萬惡劫相……竟然是萬惡劫相?”
“張靈宗,你還真是給了我不小的驚喜。”
幽幽燭火下,那神秘身影的眼中竟是泛起別樣的光彩。
玉京市上空,那道玄妙的符箓方一出現,便吸引了許多高手的注意。
這道符箓,非同一般,超凡妙絕。
字方一丈,八角垂芒。光輝照耀,天驚地徨。
“大風起,云飛揚,燦爛群星問上蒼……”
“今夕是何年,幾經劫數見玉皇?”
江南省道盟總會,樓鶴川望著浮空顯現的神秘符箓,垂老的目光豁然顫動,他喃喃輕語,忽然想起年輕時與師尊的一段談話。
“師傅,這道字符好生奇怪,讓人看著不舒服,念頭難以通達。”
“這道字符來歷非凡,死了多少人,丟了多少命,才落在了為師的身上啊……你若是能夠參悟出這道字符的奧秘,便能在這人間成仙作祖。”
“師傅,這是什么字符?”
“劫!”
“劫?”
“天地萬物,蕓蕓眾生,來到這人世紅塵,便是來歷劫……劫是殺生禍,也是長生藥……這是天下最惡,也是最妙的一個字啊。”
“師傅,這道字符從何而來?”
“萬惡劫相……九大內丹法中的萬惡劫相……那是天地間最惡的法門,也是其他八大內丹法的噩夢啊……”
記憶中,師傅的形象恍若瘋魔,聲音也越發癲狂,唯有那道神秘的字符越發清晰,漸漸與眼前那道浮空符箓相互重疊。
“九大內丹法……萬惡劫相!”
“這道符竟是以萬惡劫相畫成?”
樓鶴川喃喃輕語,蒼眉幾乎皺成了一個“川”字。
赤色玄光漫天,煌煌雷霆飆至,那道玄妙的符箓直接將漫天黑風撕裂湮滅,它不斷吸收著周圍的力量,氣息,以及一切有形之物。
這一刻,它仿佛便是劫數的化身,沒有任何存在能夠抵擋祂的威嚴。
天地不壞,茫然不見,劫運若開,真文自見。
這便是劫相,既是萬惡之災,亦是長生之機。
終于,漫天妖風散滅,被那霸道的力量徹底抹除,一道道裂痕浮現在黑風珠上。
這件寶貝終究是再也承受不住,片片碎裂。
下一刻,那道符箓化為赤色流光,破空遁走,消失不見。
“媽的……差點死了……”
一切恢復平靜,周圍的拆遷房幾乎化為廢墟,張凡癱軟在地,仿佛費盡了渾身的力氣,汗水早已將衣衫浸濕。
此時,他手指顫動,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
“鬧得動靜太大了。”
就在此時,一道強光刺眼,白不染開著五靈虹光,終于找了過來。
“老板……”
“先上車。”
白不染招呼道。
蘇時雨見狀,趕忙過來攙扶著張凡上車。
“把那玩意兒給帶上。”
張凡惡狠狠地看著昏死過去的大黑耗子,他自然不會忘記這個戰利品,今晚的損失,他都要從這只耗子身上找補回來。
呼……
五靈虹光調轉車頭,一騎絕塵而去,漸漸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夜深了。
黑云散去,顯出一輪明月。
落荒山中,絕妙觀內,紅燭即將燃盡,火光瑟瑟跳動起來,將那修長的影子晃動得搖曳不定。
“有意思……張靈宗,你竟然還藏著一道萬惡劫相的符!?”
神秘身影在幽靜無人的道觀內走動著,困在這里許久,很少有事情能夠讓他如此的感興趣。
畢竟,萬惡劫相在九大內丹法之中算得上最為特別的一門。
只因在歷史上,除了三尸照命之外,祂幾乎與其他七大內丹法的修煉者都交過手,并且有斬殺的戰績。
“難道說這世上又有人練成了萬惡劫相?會是誰的?”
神秘身影發出了一聲疑問,幽幽如寒潭起漣漪,回蕩在清冷的絕妙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