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南省道盟總會。
會長辦公室。
爐火赤灼,烹煮著新茶,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躥升的熱氣恍若一簇白煙彌散。
“江南初冬也是別有滋味,樓老,你們這里的水土可真是養人啊。”
沙發上,一位女子輕語,她梳著馬尾辮,穿著皮衣,踩著長筒靴,英姿颯爽,美眸含光,舉手投足都顯大家氣質。
“小清歡,幾年不見,你都成了‘欽差’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樓鶴川看著眼前的女人,斟了一杯,渾濁的眸子里涌起一抹意味深長。
“樓老,您可是看著我長大的,怎么能取笑人家?”
孟清歡笑了,她端起茶杯,看著那剛剛煮沸的茶水,朱唇輕啟,舌頭輕輕一卷,竟是將那滾燙的熱水直接喝了下去,順著喉嚨入腹,面不紅,氣不喘。
“茅山的鳳尾尖,真是好茶啊。”
孟清歡修長的雙腿輕輕交叉,優雅地坐在那里,美眸輕抬,卻是看著墻壁上的大屏幕,一點光源在玉京市微縮的地圖上移動著。
“方長樂這是去了哪兒?”
“你還是覺得他有問題?”樓鶴川凝聲道。
“樓老,方長樂有沒有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給茅山一個交代,大局的穩定勝于一切。”孟清歡輕笑道。
“這是總體方針,樓老應該比我清楚。”
“到底是進了神通協會的人,比以前老練多了啊。”樓鶴川似有深意道。
神通協會,乃是道盟總會下屬的一處獨立組織,唯有覺醒道門神通之人,方才有資格進入。
如今,神通協會的會長,便是道盟總會會長江萬歲兼任,至于副會長則是真武山楚超然。
能夠進入神通協會,便再也不是尋常修道者,天賦異稟,萬中無一。
正因如此,孟清歡的身份才顯得無比特別,因為她代表的不僅僅只是道盟總會,身后同樣還有神通協會。
“樓老,跟方長樂在一起的……是那個叫張凡的嗎?”
孟清歡盯著屏幕,突然開口詢問。
“不錯。”樓鶴川點了點頭,旋即道:“怎么?你對他也有興趣?”
“會長讓我注意一下他。”孟清歡淡淡道。
“江萬歲!?”樓鶴川眉頭一挑。
江山萬歲,那可是白鶴觀不世出的高手,當今道盟總會會長,人稱道門半壁江山。
他們這一代人當中,除了楚超然之外,便屬于江萬歲最為耀眼。
“他怎么注意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后輩?”樓鶴川沉聲道。
江萬歲那般存在,高高在上,早已站在了巔峰,下面的光景不會引起他的注意,即便再驚艷的后起之秀也難以吸引他的目光。
“他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后輩……他可是超然真人的弟子啊。”孟清歡淡淡道。
樓鶴川略一沉默,他知道,江萬歲驕傲了一輩子,領先了一輩子,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能夠讓他在意,恐怕便是其盯了一輩子的楚超然。
“真武山并沒有表態說過張凡是超然真人的弟子。”樓鶴川凝聲輕語。
“樓老沒有去問問嗎?”孟清歡開口問道。
“問誰?楚超然?”樓鶴川啞然失笑。
這世上有資格,有膽量去問楚超然的人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就算是他,關于張凡,也是從白不染以及真武山的老朋友那里,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
雖然沒有經過楚超然的親口證實,不過真武山那邊的態度確實是超然真人對于這位年輕人頗為喜歡,破例收為關門弟子。
“關門弟子啊……夏微生已經關了一次門,怎么還能再關一次……”孟清歡喃喃輕語。
道門擇徒,首席大弟子和關門弟子總是最特別的。
夏微生從小便被真武山收養,她的來歷也很特別,被楚超然收為關門弟子,當年是大辦過的,就連江萬歲都遣人前往真武山祝賀觀禮。
如今,冷不丁地又冒出一位關門弟子,自然引起注意。
雖然眼下,張凡的名字在整個道盟便不起眼,只有極個別接觸過的人知曉,卻也引起了江萬歲的注意。
“樓老,這個叫張凡的底子查過嗎?”孟清歡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查過,干干凈凈。”樓鶴川淡淡道。
他第一次見張凡便查過對方的底,上查三代都是干干凈凈,沒有半點瑕疵。
“這么說的話,他是真有問題啊。”孟清歡美眸凝如一線。
如果真的是干干凈凈,沒有半點問題,怎么會讓當世活真人看重,不惜破例,也要收為弟子?
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張凡……”
孟清歡咀嚼著張凡的名字,突然,她眉頭一挑,便見液晶屏幕上,那道移動的光源卻是在一棟大樓標記前停了下來。
“他們去了黑市!?”孟清歡淡淡道。
城中村,廢棄大樓。
黑市。
“我最近接觸人最多的地方就是這里了。”
張凡帶著方長樂走進了大樓,后者雙手插在口袋里,忍不住道:“你就不能挑點人少地方活動嗎?”
“我挑人少的地方活動能碰見寅虎嗎?”
張凡白了一眼:“說不定他就在這里面。”
“這地方可不是個好地方啊。”方長樂瞇著眼睛。
黑市之中,三教九流,臥虎藏龍,什么樣的角色都有,想要在這種地方尋出寅虎來,可不容易。
“不過……他還真可能藏在這里。”
說著話,兩人走進了黑市,這時候已經開始上客,廢棄大樓內人也越來越多。
方長樂的眼睛就跟通了電似的,透著賊光,在人群中尋找探索著。
“真是將軍山的石胎嗎?”
就在此時,一陣驚呼聲從不遠處傳來,張凡抬頭望去,不見一攤位前圍滿了人,吵雜無比。
“走,過去瞧瞧。”
張凡拉著方長樂走了過去,穿過人群,便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一方銅柜內,里面盛放著一枚石頭,像極了即將成型的胎兒,隱隱可以看見四肢的輪廓,在黯淡的燈光下泛著幽幽的熒光,甚至還能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波動,好似那石胎在呼吸一般。
“聽說去年,將軍山就被鑿了,破了氣象,道盟去了不少高手,想必是養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難道就是這枚石胎?”
“這可是真寶貝啊。”
眾人議論紛紛,眼中俱都透著光亮。
張凡若有所動,他也聽說過,萬物有靈,哪怕是山川大澤,奇石怪樹,但凡長出“形”來,必生氣象,日月輪轉,就會生出匪夷所思之類。
所以這些都有專人盯著,但凡成了形,就得勘探勘探了,能不留的盡量就不留。
去年的時候,他在網上看到過相關的新聞,說是西廣省的將軍山經過地質勘探,發現礦藏,從而進行了開發,將山給炸掉了。
當時,張凡還沒有畢業,也未曾覺醒元神,自然沒有當回事,不過現在聽著眾人議論,似乎另有隱情。
“走吧,別看了,假的。”
就在此時,方長樂湊到張凡耳邊,低聲輕語。
“假的?”
張凡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跟上了方長樂的步伐。
“那種玩意兒能流落到這里嗎?”方長樂淡淡道。
“聽說,將軍山的那枚石胎都快成型了,估計在養個百八十年,必定會養出一個異類。”
方長樂凝聲輕語:“孫悟空知道吧,也是石胎,雖然沒有那么夸張,不過將軍山那地方我看過,那山勢雄奇,都快長成人形了,養出來的石胎肯定是個大麻煩……”
“聽說,就那石胎已是不凡,道盟的高手為了破那氣象,取得這玩意,可是死了不少人。”
聽著話音,張凡不由露出古怪的神色,盯著方長樂。
“你不是都蹲苦窯了嗎?怎么知道這么多?”
“我聽獄友說的,他是一個散修,煉的是歡喜道,原本糾結了一幫子野道士,也想打將軍山那石胎的主意……”
說到這里,方長樂不由露出冷笑:“那種東西是他們這種道門混子能碰的?”
“聽說不光是道盟,無為門也有高手去了,還有哀牢山的大妖……這些都是硬茬子。”方長樂沉聲道。
天生地養,奪了靈氣,山中孕育出來的石胎,雖然還未成型,卻也是道家高手眼中的寶貝。
方長樂雖然未曾親眼見到,也能想象那一場混戰的慘烈。
“獄友的同伴全死了,就他運氣,活了下來,大難不死必有后禍,這不進來蹲苦窯了嘛。”方長樂冷笑道。
“那枚石胎最后落在了誰的手里?”張凡好奇道。
“應該是道盟,他們干這種事有經驗。”
“他們會怎么處理那枚石胎?”張凡生起了興趣。
“那門道可多了,說不定自己養出來,這東西如果養成形,可厲害的很,已經算是另一種生靈了,比妖還邪乎,當然代價不小,而且很費時間,沒有個八百十年,想都不要想。”方長樂低聲道。
“或者用來煉藥,又或者以胎煉人……”
方長樂不愧是茅山傳人,見識非常人能及。
“什么叫做以胎煉人?”
“那枚石胎可是天生地樣的異類,如果采補成藥,你想想有多恐怖?”方長樂目光凝如一線。
“不過道盟之中有資格享用這東西,并且有命享用這東西的怕是沒有幾個人。”
天生地養的異類,豈是那么容易染指的?運數不夠,反受其累。
就像一個命中無財之人,你突然給了他一筆巨款,這不是幫他,而是害他,只會讓他的劫數更大,死的更快。
“我出三百萬……”
就在此時,身后已經傳來了叫價聲,那攤位變得越發火爆。
“那是作假啊,這些人看不出來?”張凡忍不住道。
三百萬啊,那可是巨款,而且價格還在往上升。
“那作假的應該是個行家,下了功夫,估計成本就有五六十萬,當然也有人能看得出來,這玩意蒙一個算一個……”
“你以為有錢人里面就沒有傻子了?”方長樂笑著道。
兩人在黑市里閑逛起來,方長樂見識非凡,跟著他倒是生出諸多妙趣。
“現在黑市里真是魚龍混雜,連這種販子都能混進來了。”
方長樂指著一個專門賣香的攤位。
這家攤位除了道門常用的七色香、返風香、天寶香,九和香之外,居然還售賣檀香。
道門禁檀,乃是常識,早在明朝的時候就被視為域外夷狄之香,不能供奉高真。在唐朝的時候,曾被王公貴族用來涂墻,后被不良商販制成香品賣給佛教,屬不潔之香,用來供奉諸神,乃是大不敬。
“嘖嘖,有意思,還有人售賣尸陀林主的畫像,誰買回去供奉?”方長樂看向旁邊一處攤位。
那攤位專賣各種高真神佛畫像,其中有一副便是尸陀林主,這并非道門中的仙神,出自佛門密宗,形象乃是骷髏模樣。
近年來,尸陀林主頗受推崇,甚至許多唐卡,文玩飾品都以此設計售賣,許多人還請回去,說是能增福增財。
“一般只有修斷法和舍身法的人才會供奉尸陀林主……”方長樂淡淡道。
什么叫尸陀林?很多人解釋為墓葬,其實不是,說不好聽的就是亂葬崗。
尸陀林主,便是亂葬崗的守護神,你說將這種東西請回家,或者戴在身上……
“畢竟是黑市嘛,人有好壞,貨有優劣……”
張凡一路聽著,倒是漲了不少見識。
“你不是來找寅虎的嘛?找到沒有啊?”
“正在找啊,這么多人,誰知道他在不在……”方長樂撇了撇嘴。
“那可是寅虎,不是大白菜。”
“我有個朋友,在三樓,實在找不到,等會兒去他那里坐一坐。”
張凡口中的朋友指的自然就是洪三。
兩人來到二樓,這里的人明顯比一樓少了一些,畢竟一樓的貨屬于是通貨,主打一個物美價廉,想要淘寶貝等于是大海撈針。
“嗯!?”
就在此時,張凡路過一個冷清的攤位,突然停駐了腳步,他余光瞥見,一枚奇異的金屬片落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那枚金屬片看著像是殘片,應該是從刀劍一類的兵器上斷裂下來,兩指寬,橫掌長短,殘留著刃口,上面隱隱還有奇異的紋路,好似文字,古拙蒼勁。
張凡眸光凝起,依稀可以辨認出那似乎是兩枚古字。
“龍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