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這頓冬日里的鍋子吃的人是渾身燥熱,三杯糧食精下肚,體內的血似乎都變得滾燙起來。
借著酒勁,李一山倒是將自己的情況一股腦全都倒給了張凡。
按照他自己的話說,除了不正常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
李一山不愿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費唇舌,張凡也不會追問。
“我就在這邊下車吧。”
一束車燈,照亮了幽靜的巷子,車子開不進去,走到頭拐個彎也就是洪福花苑了。
眼看著時間就快到半夜十一點了,張凡知道李一山的習慣,往常這時候他就應該睡了。
“那我先走了。”李一山握著方向盤,打了聲招呼。
“路上慢點開。”
張凡目送著李一山駕著車子緩緩離去,原本光亮的巷子又變得昏暗,旁邊的老舊路燈滋滋作響,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
如此氛圍,往常到了這個點,巷子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張凡轉身,向著洪福花苑的方向走去。
“咚……咚……咚……”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腳步聲從幽窄的巷子深處傳來。
張凡抬眼望去,昏黃的燈光下,一道影子拉得老長,向著他緩緩走來,倩影婀娜,顧盼生輝,擋住了他唯一的去路。
“今天是冬至,一陽復生,萬象將興,真是個特殊的日子。”來人輕語,透著對天地的敬畏,對光陰的感懷。
“孟清歡!?”
張凡眸光凝起,卻是認了出來。
他跟這位來自上京的天之驕女有過一面之緣。
“道友找我有事?”張凡沉聲問道。
“冬至,陰極陽生,乃是天地交變的大日子,這一天也是元始天尊的圣誕。”
孟清歡越走越近,她未曾回答張凡的問題,反而自顧自地說道。
“元始者,先天之氣也,據說凡是參悟了純陽無極之境,便能直上玉京,見到元始天尊。”
“你說超然真人見過元始天尊嗎?”
“嗯!?”張凡眉頭一挑,露出凝重之色。
道門之中的神仙,既是傳統意義上的神仙,也并非眾所周知的神仙。
神仙就在人體之中,就像佛門所言,人人都可以成佛,佛就在自身之內。
元始天尊,乃是道教最高神祇,端坐玉京之上,化生億萬諸天。
如果說,這滾滾紅塵之中真有人能夠見到元始天尊,那便只有純陽無極之境。
“你想說什么?”張凡開門見山,知道來者不善。
“外界傳言,說你是超然真人的弟子,我想看看,你是否擔得起這樣的傳言。”
十步之外,孟清歡停駐了腳步。
此刻,張凡方才看清她的臉龐,那一雙明眸中泛著別樣的光彩,竟是戰意盎然,灼灼如火。
“你要跟我動手?”
張凡眉頭一挑,目光掠過孟清歡,分明感知到巷子的盡頭,還有連高人影在晃動,氣息綿綿,卻是玄門正宗。
“青城山那兩人請你來的?”張凡何等機敏,蛛絲馬跡便猜到了七分。
“十大道門,同氣連枝,從來都是以和為貴,你如果不想動手,我也不為難你……”孟清歡凝聲輕語。
“你將黑傘劍還回來,此事便作罷,至于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不再過問。”
孟清歡只答應幫徐清來出手對付張凡,以奪回黑傘劍為目的,至于用什么樣的方式,達到什么樣的尺度,主動權自然是在孟清歡的手中。
她深夜前來,先聲奪人,氣勢大到充塞八方,便是要以勢壓人,讓張凡低頭。
“你不為難我?”張凡笑了:“你有什么資格為難我?”
“那寶貝是我憑本事奪來的,他們想要就憑本事奪回去吧。”
“這么說你是不聽勸了?”孟清歡目光微沉,透出三分冷意。
“我連我爸的話都不怎么聽。”張凡淡淡道。
“先禮后兵,真武山的面子算是給過了。”孟清歡平靜道。
話音剛落,一股恐怖的氣息沖天而起。
剎那須臾間,就連遠在巷口之外的徐清來和蘭亭竹都猛地變了臉色。
在他們眼中,那幽深的巷子竟是變得極不穩定,仿佛在震蕩,在扭曲,在崩解……
即便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那種如同來自本能的威壓都讓他們的元神戰戰兢兢,難以通達。
并且,那可怕的威壓層層疊疊,如同巨浪滔天,不斷傳來,似要將他們元神徹底拖入無盡的恐懼,陷入那大夜不亮之中。
“這就是大士的境界嗎?元神性光,對于一般的修士簡直就是碾壓……”徐清來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狂吼。
大士境界,元神生性光,就如同游戲里對刀劍附魔一般,對于其他元神幾乎是降維式碾壓,越是靠近,這種壓力就越大,別說動手,就連元神運轉都不能夠。
“大士……不知道我這輩子能不能觸及到這樣的境界啊。”
蘭亭竹艱難地抬頭,看著幽深的巷子內。
孟清歡站在那里,動也不動,然而她的周身仿佛覆上了一層光輝,柔和如明月,竟是讓人心生膜拜之感。
如此距離,他們的感受尚且如此強烈,僅在十步距離的張凡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高功,恐怕剛剛那一瞬間,其元神便要直接崩解。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孟清歡發了慈悲。
“這便是大士嗎?”
就在此時,張凡的聲音在黑暗的巷子里幽幽響起。
如此壓力之下,他竟然還能說話。
孟清歡眼皮輕抬,亦是露出意外之色。
“果然是讓人心向神往啊。”張凡嘆息道。
話音落下,他的元神豁然出竅,竟那如驚濤駭浪的壓力層層撕裂,一股浩大且神秘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這……這怎么可能?”
“他的元神竟然無視孟清歡的威壓!?”
這一刻,徐清來,蘭亭竹面色驟變,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現實。
在他們恍惚的目光中,張凡的元神極度怪異,他的周身涌起一片迷霧,混茫黑暗,如那蒼天大夜,透著濃烈的不祥,縹緲蠕動中,居然隱隱壓迫著孟清歡的元神性光。
此刻,他們甚至看不清張凡元神的模樣。
嗡……
幾乎同一時刻,孟清歡飛速后退,眼中透著驚悸,她并非受到損傷,而是本能的反應。
那混黑迷霧中的元神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適。
“你不過高功,居然可以抵擋我的元神性光?”
孟清歡不可思議地看向張凡,眼中終于浮現出一抹凝重之色。
到了這時候,她也不得不正視起張凡來,外界的那些傳言,如今在孟清歡的眼中終于是有了些許的真實性。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就在此時,張凡一步踏出,欺身上前,胸膛劇烈起伏,一口氣噴薄而出,玄玄生變,竟催真火,照亮了茫茫黑夜。
緊接著,一道火光成刀,駕馭掌中。
他施展火龍丹劍,祭出大炎刀,獵獵火光生威,一聲刀兵輕音,震破黑夜。
如此先聲奪人,卻是讓孟清歡微微變色。
自從張凡將火龍丹劍提升至大成法之后,他便參悟出諸多招式,各有玄妙。
譬如五龍身,催以五火纏身,專擅力量。
又如七殺印,則有符箓封禁之玄妙。
大炎刀,則是以殺伐見長,兇威糾糾。
當日,張凡便是以此招,破了徐清來黑劍傘的無形劍氣。
“又是這一招……”
巷口處,徐清來看在眼中,往日的記憶如同噩夢襲來,讓她壓根發癢。
他知道此招厲害,忍不住看向孟清歡,后者僅僅退了三步,便猛地停駐,俏美的臉蛋沒有半點波瀾。
下一刻,孟清歡扯下腰間的葫蘆,仰頭飲了一口。
緊接著,她雙手結印,一口噴出,竟是酒香四溢。
嘩啦啦……
一口酒水噴出,遇風而化,轉眼之間,便如一陣大雨襲來,潑向大炎刀。
剎那間,一陣白茫茫的霧氣在火光與酒水間升騰,彌漫的酒香越發濃烈,大炎刀的火光卻是漸漸黯淡。
“齊云山的酒雨法啊!”張凡目光微沉。
他曾經聽說過,齊云山有一門興雨之術,名為酒雨法,能夠憑一口秘煉丹酒,化為甘霖滅火。
以前只是在道秘錄上見到此法種種傳說,今日一見,確實神奇。
“若得純陽意,方能催火龍……”
“好火法,不愧是真武山調教出來的。”孟清歡氣定神閑,眼中卻有贊賞之色。
“我也有一門火法,你也來看看吧。”
就在此時,孟清歡話鋒一轉,手中印訣在變,她步踏天罡,口中念念有詞。
“先天主將,一炁神君。飛騰云霧,號令雷霆。光映四海,斬邪滅宗,神威急捉,萬鬼隱空……”
玄音渺渺,回蕩在清冷的長夜之中。
忽然,一道火光妙起,從孟清歡的身后緩緩升騰,刺目的赤芒之中,竟然還伴隨著陣陣雷霆,閃爍奔騰,隆隆作響。
“這是……”
“雷霆火法!王靈官的雷霆火法!?”
巷口處,徐清來與蘭亭竹相視一眼,臉上難掩敬畏之色。
雷霆火法,乃是道門玄宗秘傳,以王靈官為主神,既有火法之威,亦有雷霆廣大。
須知,王靈官乃是道門護法鎮山神將,一切道觀山門前必有香火供奉。
因此,有句話叫做“上山不上山,先拜王靈官”。
孟清歡真火一成,赤赤神光成火海,漫漫雷霆顯威靈,周圍的空氣都在噼里啪啦的作響。
狹窄的巷子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威能,一道道裂痕在墻壁上浮現。
“不愧是齊云山的高足啊。”
張凡眸光凝如一線,也感到了一絲壓力。
大士元神生出性光,雖然他的元神不受壓制,卻也承受著不小的壓力,再加上著雷霆火法神威廣大,已有大成氣象。
“還有什么手段,不要舍不得用啊。”孟清歡嘴角微微揚起,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電光火石之間,她便已在張凡周身十步之內。
洶涌的雷霆真火忽然而至,大火灼灼,雷霆震蕩,恐怖的力量將張凡的退路徹底堵死。
“八荒火龍!”
幾乎同一時刻,八道火光沖天而起,如狂性催生,暴亂非常。
這一招已經無限接近于火龍丹劍的大成威力,也是張凡能夠于瞬息之間無念驟起的殺招。
赤灼火光映照茫茫夜色,八道火龍猙獰嘶吼,相互糾纏在一起,恍若大星劃破長空調,撞向了孟清歡,恐怖的力量直接將巷子兩邊的墻壁震塌,旁邊的垃圾場暴露于眼前。
砰砰砰……
幾聲爆響劃落,雷霆真火如同復蘇的兇獸,雷霆似利爪,真火如獠牙,竟是將八荒火龍凝成的赤光生生撕裂。
“破了!”徐清來,蘭亭竹大喜過望。
雷霆真火洶涌而至,恍若怒海汪洋,鋪天蓋地罩向了張凡。
“九龍神火罩!”
就在此時,那微妙的空隙之間,張凡終于祭出了他的殺招。
九道火龍沖天而起,彼此盤踞交織,如同一頂巨大的罩子封禁八方,隔絕十地,竟是將孟清歡和雷霆真火齊齊罩住。
剎那間,九道火龍釋放出的高溫高壓向著內部壓迫,雷霆震蕩,竟是在頃刻之間崩散,恍若利爪的真火也是扭曲變形。
“這……這是……什么火法?”徐清來面色驟變。
轉眼之間,形勢逆轉,孟清歡竟成甕中之鱉。
“火法大成!?”
孟清歡看著九道火龍化生的壁壘,感受著周圍急劇攀升的溫度和高壓,看向張凡的眼神終于透出一絲忌憚。
“我現在有點相信你是超然真人的弟子了,區區高功,居然把我逼到了這一步。”孟清歡感嘆道。
“還有什么手段可不要舍不得用啊。”張凡面無表情,將孟清歡剛剛的調侃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
緊接著,他心念一動,九龍神火罩合殺而至,恐怖的火光形成高壓,徹底壓向了孟清歡。
“霓裳羽衣!”
突然,一聲悠悠的聲音從那灼灼火光之中傳出。
下一刻,顯現無上兇威的九龍神火罩,竟然寸寸崩解,洶涌的火光也漸漸消散無形。
“嗯!?”
張凡眉頭一挑,凝目望去,便見孟清歡從余散的火光中緩緩走了出來,她的周身彌漫著奇異的霧氣,泛著讓人迷醉的霞光。
這片云霧如同她的衣裙一般,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在蕩漾。
在這片云霧之中,她居然緩緩騰空感,雙腳離開了地面。
“道門神通!?”張凡沉聲道。
孟清歡不僅僅是齊云山的高足,同樣是神通協會的成員。
她覺醒的神通,便叫做霓裳羽衣,有此神通,不僅能夠防御諸法,甚至可以讓她立地騰空。
“雙腳立地,終究還是凡人。”
孟清歡雖然只是離地三寸,不過卻如天地之隔,她仿佛另類的生靈,憐憫地看向張凡。
“結束了!!”
孟清歡無情地宣布了終局,云霧縹緲,如霓裳羽衣呈現出讓人癡迷的夢幻。
“神通嗎?我實在不想在這里用啊……”張凡無奈地嘆了口氣。
噗嗤……
就在此時,他面色猛地一變,眸光凝起。
變故陡生。
一道詭異的身影不知何來,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孟清歡的身后,寬厚的手掌直接洞穿了前者的胸膛,將一顆跳動的心臟活活掏了出來。
黑夜中,月光下,那人仿佛置身陰影之中,臉上戴著一個面具,一撇一柰如同圖騰一般烙印在上面……
那是一個“人”字。
“人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