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三宮存金丹,白日飛升列仙班。
所謂“三宮”,便是人體上,中,下三大丹田,道門術語分別為元宮,絳宮以及玄宮。
在無為門祖庭道觀的中軸線上,便有三座宮殿,以此為名。
三宮之主,盡是當世大高手,威震天下各大道門。
就如當日張凡在東山省見過的絳宮之主明神壽。
此刻,玉京市近郊的這處會所之中,誰也不會想到,樓鶴川眼前這個女人便是無為門玄宮之主姜云仙。
面對樓鶴川的興師問罪,姜云仙淺淺一笑,柔美的臉蛋上卻是波瀾不驚。
“樓老,你是道門在江南的主事,不過只是死了個小輩而已,怎么就亂了分寸?平日里養氣的功夫都到了哪里?”
“不過?只是?”樓鶴川雙目圓瞪,壓抑著躁動的情緒,沉聲道:“那不是普通的小輩……”
“孟清歡是道盟總會派來的,她是江萬歲身邊的人,更是齊云山的高足……”
“你應該知道,培養出一位大士級別的高手又多困難。更不用說她還是神通協會的成員。”
樓鶴川胡須都在顫抖,孟清歡的成分太復雜了,她的身份背景就注定了她的死會掀起軒然大波。
“神通協會……可惜了啊,早知道應該讓這姑娘死在明神壽的手中。”姜云仙輕笑道。
說到這里,姜云仙眸光凝如一線,看向樓鶴川。
“樓老,你這樣的身份,如果在古代算得上封疆大吏吧,那丫頭也能算作欽差大臣。”
“你猜她來玉京僅僅只是為了調查區區寅虎?”
“她可是江萬歲身邊的人。”
“你的意思是說……”樓鶴川眉頭一顫,瞬間冷靜了下來。
“道盟總會盯上了江南省?”
他也往這方面想過,可是那一絲僥幸又覺得不可能。
“樓老,我們是老朋友了,有句話送給你。”
“什么?”樓鶴川下意識地問道。
“忠誠的不絕對,就是絕對的不忠誠,左右逢源的人一般都不會有好下場。”姜云仙輕笑道。
此言一出,樓鶴川面色驟變,他瞪著眼睛,瞧著姜云仙,冷笑道:“你現在跟我說這種話?打算過河拆橋?”
“樓老,我說了,我們是朋友,我自然不會讓你走上絕路。”
“說起來,這些年你也幫我辦了不少事。”
“那也不應該殺了孟清歡,這等于是把天給捅漏了,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嗎?你這不是幫我,是在害我。”樓鶴川咬牙道。
他已經能夠想象到道盟總會獲知孟清歡隕落之后的怒火。
“后果?無非腥風血雨。”姜云仙笑了。
尤其是提到“腥風血雨”四個字的時候,這個女人的臉上笑容更加燦爛。
“你……你難道是想……”樓鶴川眸光輕顫,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姜云仙。
此刻,他突然意識到孟清歡的死似乎也僅僅只是個引子而已,在姜云仙的眼中,這樣的小家伙死不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續道盟的反應。
“甲子蕩魔……這天下已經太平了六十年,當年如果不是楚超然橫空出世,九州道門怎會有今時今日的光景?”姜云仙美眸輕凝,臉上的笑意漸漸消散。
“你別忘了,楚超然還活著,他是道門的擎天柱,你們敢妄啟戰端?”樓鶴川咬牙道。
“純陽無極……多少人夢寐以求啊,楚超然他是道門最大的依仗,卻也是道門最大的弱點,他不在了,眼前高閣,頃刻之間,土崩瓦解。”姜云仙笑道。
“你在妄語。”樓鶴川沉聲道。
“六十年前,東岳之巔,大戰前夕,三尸道人便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曾經說過,未來六十年,將是楚超然的時代,純陽無極,天下無敵……”
此言一出,樓鶴川不由變色。
“三尸道人的修為真的恐怖如斯?他看到了自己的結局,明知是死?還敢赴會?”
樓鶴川難以理解,能夠見到未來一角已是通天手段,明知生死眼前,卻還坦然奔赴,這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
“三尸道人還曾說過,六十年甲子輪轉,便是他楚超然應劫之日。”
“絕不絕,滅不滅,七十三代有一歇,這一歇怕是便要應在楚超然的身上。”姜云仙淡淡懂啊。
“你是說,楚超然將有大劫?”
樓鶴川面色微變,有些不敢相信。
楚超然已是當世絕頂的人物,純陽無極,天下第一,這樣的人還會有怎樣的劫數。
“真人也是人,只要在這紅塵之中,便有劫數。”
姜云仙眸光凝重:“如今所有人都在等,我們在等,你們也在等,等待著這最大變數……等待著楚超然應劫的那一日……”
說到這里,姜云仙看向樓鶴川,輕笑道:“這便是我能透露給你的底線,也是我的誠意……”
“這一日來臨前,天塌不了。”
樓鶴川面色變了又變,沉吟半晌道:“道門總會絕對不會咽下這口氣,他們會派人來江南省,來玉京市。”
“我知道。江萬歲那個老狐貍會趁著這個機會,來探探江南省的路,試試無為門的水。”
姜云仙慵懶地舒展著雙臂:“說起來,我們和你們之間相安無事很多年了……”
“這一回姑且算作熱熱身吧。”
“你……”樓鶴川欲言又止。
“放心吧,樓老,你很重要,不到萬不得已,我會保全你的。”姜云仙給予了承諾。
“我需要做什么?”樓鶴川沉聲道。
“什么都不要做。”姜云仙稍稍一頓,補充道:“那個叫做張凡的年輕人,別讓他卷的太深了。”
“張凡?他也是你們的人?”樓鶴川眉頭顫動。
“什么叫也?”姜云仙笑了:“樓老,你太敏感了,這個年輕人跟真武山關系匪淺,留著有用。”
“我知道了。”
樓鶴川深深看了姜云仙一眼,緩緩起身。
“希望你言而有信。”
說著話,樓鶴川便轉身推門,走出來房間。
空蕩雅致的房間內,便只剩下姜云仙一人,爐上的水還在燒著,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我早說過,他們家的人都是惹禍的災星,就不該跟他們家玩。”
“張靈宗,你再不現身,我就把你兒子推出去,讓你沒兒子送終。”
姜云仙眸光微凝,盯著那縹緲升騰的霧氣,喃喃輕語。
就在此時,那位身穿西裝的中年男子走進了房間。
“云姐,樓鶴川走了,談出什么結果了嗎?”
“能談出什么結果?”姜云仙淡淡道:“那是個老滑頭,你以為他真在乎那個什么孟清歡的死活?”
“他這么晚過來,不過是想在我這里討一個承諾。”
“什么承諾?”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問道。
“無論這江南的天怎么變,他的位子都不能動。”
“他也知道,想要在江南省坐穩那把椅子,不僅僅要道盟總會點頭,也要看云姐的臉色。”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冷笑道。
玄宮之主坐鎮的地方,豈是那么容易便可以將手伸進來的?
只是明面上,誰也不知道江南省還有這么一尊大佛!
“樓鶴川這個老東西,左右逢源,這些年也撈了不少好處。”
“左右逢源,從來都是飲鴆止渴,到了岔路口,終究是要作出選擇的。”姜云仙淡淡道。
“他不會走,我們就幫他走。”
說著話,姜云仙端起桌上的茶碗,手腕翻轉,茶水潑灑,濺落在桌上,肆意流淌。
“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想回頭也只能斷頭!”身穿西服的中年男人冷笑道。
上京市
仙隱路273號,道盟總會。
長廊盡頭,一間辦公室內還亮著燈。
桌案前,一位慈祥的老者戴著厚重的老花眼鏡,俯著身子,在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著……
“孟清歡死了,齊云山那里已經有人過來了,明天一早就到,這件事要有個交代。”
辦公室內,一位高瘦男子聲音沉重,穿著道服,衣角處繡著一枚白鶴印記。
范凌舟,白鶴觀道士,同時也是江萬歲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本身更是觀主階位。
“江南省接連出了這么多亂子,要說沒有問題?誰會相信?當桌上有一只老鼠的時候,就說明在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窩……”
就在此時,另一位男人開口了,他穿著夾克衫,戴著金絲框眼鏡,稍稍一頓,看向樓正在伏于案前的慈祥老者。
岳藏峰,白鶴觀道士,同樣也是江萬歲身邊四大助手之一,也是觀主修為。
“總會長,你得表個態,不管樓鶴川有沒有問題,他都不適合再繼續擔任江南省道盟會長了。”岳藏峰繼續道。
“小范啊,幫我把燈調暗一些,太晃眼了。”
就在此時,桌案前的老者說話了。
誰能想到眼前這位面目慈祥,頭發花白的老者便是與楚超然齊名,號稱道門半壁江山的江萬歲。
范凌舟聞言,立刻停止了討論,轉身走到旁邊,關掉了一盞燈。
“對嘛,這樣就舒服多了。”江萬歲輕笑道。
“小岳啊,你剛才說到哪里,繼續說吧。”
江萬歲放下了手中的筆,摘掉了老花眼鏡,拿起了保溫杯,看向岳藏峰。
“總會長,清歡前去江南省主要就是調查那里道盟的一些情況,尤其是樓鶴川,如今人居然死了……”
“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不管與樓鶴川有沒有關系,最起碼他是有連帶責任的……”
“我認為,樓鶴川已經不再適合擔任江南省道盟會張之職,應該立刻停職審查。”岳藏鋒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江萬歲點這頭,吹開保溫杯里的茶葉浮沫,輕輕喝了一口,方才悠悠道:“小岳啊,江南省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這……”岳藏峰愣了一下,對于這個問題,一時間也沒有準備。
他只知道,近些年來,江南省道盟的管理區別于其他地方,尤其是最近,無為妖人活動越發頻繁猖獗,大多集中在江南省道盟一帶。
這讓上面起了疑心,方才派孟清歡前往,名義上是關乎無為門寅虎,實際上卻是暗中調查樓鶴川等為首的江南省道盟的問題。
除此之外,他便一無所知了。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江萬歲將手中的保溫杯放了下來。
“樓鶴川是道盟里的老人了,他在江南省的能量很大,跟方方面面的關系也都很好,尤其是茅山那塊……”
“冒然將他給撤下來,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影響?”
江萬歲一字一句,聲音輕慢,可是落在范凌舟和岳藏峰的耳中,卻如雷貫耳,腰背都不自覺地直挺起來。
“我一直強調,穩定是前提,團結是目的。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若無必要,不要隨隨便便動這些老人……”
江萬歲眼中透著慈悲:“萬一動了,就算扶個人上去,也未必能夠坐穩那個位子。”
“出了亂子,再請回來收場就被動了。”
“江南省那個地方不能亂。”
“總會長提點的是,我們考慮問題太片面了。”
“不夠辯證,缺乏大局觀。”
范凌舟和岳藏峰自我檢討道。
“年輕人嘛,在實踐中檢驗自己,認識到錯誤和不足才能進步,另外對待老人,要有足夠的包容和尊重……“
江萬歲仿佛和藹可親的老爺爺,提點著后輩,一言一行都透露出慈悲和縝密。
“那孟清歡的死……”
“派人去一趟江南省吧……”
“去的精神是……”岳藏鋒下意識地問道。
“殺一批吧。”江萬歲淡淡道。
說著話,江萬歲便戴起了老花鏡,繼續看起了案頭的文件。
范凌舟和岳藏鋒相視一眼,俱都心領神會。
他們知道,這種事對于別人來說是大事,可對于江萬歲而言,卻也算不得什么,他心懷的是整個道門,而不是一地一隅。
這樣的事情,實在不值得他耗費精神。
“嗯!?”
就在此時,江萬歲眉頭一挑,手中的筆再度放了下來,原本慈祥和藹的臉上卻是涌起一抹凝重之色。
他的手中,一份文件,留白居多,只有八個大字:
厭王下山,離開祖庭!!
“那條老狗出山了!?”江萬歲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