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前，蒼生蒙難，道門大劫。
自末代天師張太虛以降，龍虎張家南北分傳，老一輩張家弟子日漸凋零，張天生算是南張二代弟子，自其之后再生張靈宗為三代，傳至張凡則為四代弟子。
“張老二當年吼嘯綠林，道法通神，一身匪氣，終是成了東南七省總瓢把子……當時我就說，他們這一家骨子里都帶著天生的不安分。”莫染塵凝聲道。
“他的那個兒子，什么不學，偏偏學當年的張三。”
莫染塵的臉上噙著一絲冷冽之色。
昔日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號，為今人所忌，年歲越大，對于那個名字便越發恐懼。
三尸道人，這個名字，很少有人提及了，大家似乎都默契地避而不談，反而他年少時的名字，如張三，張空名等成了代替的符號。
“心中道義不同也無所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可是……”許玄關淡淡道。
“老五，當年誅滅南張的時候，你在哪兒？”
此言一出，就連旁邊的張凡都不由變了臉色，心中狂跳。
龍虎張家，南北分傳，可是到了今日，南張一脈又還有幾人？
當日，張圣顯化，他也只是提到了零星半點，誰能想到今時今日，竟是從茅山這位許玄關的口中聽到了有關南張絕滅的過往。
“老六，你在懷疑我？”莫染塵淡淡道：“我說與我無關，你信嗎？”
“信不信都不重要，舉頭三尺有神明，從來存心為天知，你若是做了，老二的種自然會找你。”許玄關冷然道。
“那個小子？”莫染塵神色不變，臉上沒有半點的喜怒。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哀牢山……不是走投無路，又怎么會藏在那種地方啊？渡過了第五次大夜不亮劫數，也并非天下無敵。”
“這世上能夠克制他的法子還有很多。”莫染塵淡淡道。
“聽說白鶴觀尋找九器已經很多年了。”
“九器克九法？”許玄關冷笑道：“是啊，這世上的道理從來如此，有一強，必有一克，這也是上天留下的一線生機，從來沒有哪家能夠縱橫無敵，永恒不落……”
“就算當年的張空名雄霸天下，卻還有一個楚超然橫空出世。”
“說到這里，老五，你忘了嗎？”許玄關話語稍稍一頓，看向了漠然塵。
“忘了什么？”莫染塵下意識道。
“老二的種，你小時候還抱過他，尿了你一手，當時李老三就說過，這小子天生克你，怕是將來會給你這位叔叔送終。”許玄關凝聲輕語。
“老三是個瘋子，他說的也是瘋話，既是瘋話，又怎么能信？”莫染塵冷笑道。
話語至此，莫染塵一擺手：“老六，今天我不是來跟你敘舊的，這兩位小朋友要跟我走一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緊張了來，就算是虞花，堂堂齋首境界的強者都不淡定了。
原因無他，只因站在他面前，說這話的乃是齊云山掌教，當今道門的絕頂人物之一。
“跟你走？莫老五，你還真是霸道慣了，當我這平安別院是你齊云山？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帶誰就帶誰？”
許玄關一聲冷哼，深邃的眸子里卻是泛起了一抹異彩。
頓時，天空中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悶響，張凡下意識抬頭望去，便見院落外，一片烏云壓頂，橫蓋蒼穹，隱隱間竟然一片熾烈火光在那陰云之中翻騰，仿佛下一刻，那落下的并非是雨水，而是大火淋漓。
“嶗山大流炎！？”莫染塵瞇著眼睛，看向天外：“老六，你這手功夫可比李乘風那小子俊多了。”
李乘風，堂堂嶗山掌教，在莫染塵嘴里卻成了“那小子”，不過也難怪，他雖然也是天下十大道門名山的掌教之一，不過年歲卻是最小，論資歷，論輩分自然比不上這些老前輩。
至于嶗山大流炎，乃是嶗山一脈的不傳之秘。
當日，在東山省的時候，張凡曾經見李乘風對抗絳宮之主時，施展過這一招，當真是氣韻蓋世，流炎濤濤如江水，真火玄玄顯仙魂。
此時此刻，虞花的這位師叔竟是施展了出來，大火從天而降，凝于蒼穹，隱于流云，似乎比起李乘風的嶗山大流炎更加玄妙。
張凡看在眼中，也不由生出好奇。
無論是終南山的長春功，還是嶗山的大流炎，這位許玄關所施展的竟都是其他山門的不傳之秘。
最恐怖的是，他就站在那里，無需結法印，也無需踏罡步，更沒有所謂道家秘咒，心念一動，便有道家法術憑空而顯。
這般修為簡直驚世駭俗，震天動地。
“高手，比柳天師還要高的高手啊！”張凡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低吼。
他曾經見過柳南絮出手，也成見過李乘風施法，可是和眼前這位大佬相比，終究還是遜了一籌。
這位許玄關和虞花口中那位聲名不顯，人緣極差，甚至屬于茅山邊緣人物的描述簡直是判若兩人。
毫無疑問，這般人物絕對是茅山不世出的大高手，一朝無聲藏功名，但顯妙術天下知。
這才是真正的隱修大佬。
“許老六，當年這幫老兄弟里面，你最不擅修行，可是沒想到這么多年，功夫卻沒有落下半分，看來你在地下挖到了不少好東西啊。”
莫染塵咧嘴輕笑，露出一口瑩白整齊的牙齒。
話音剛落，院落外，蒼穹之上再度傳來一陣隆隆聲響，壓頂的陰云之中，竟有一道龐然大物在蠕動，身軀粗大且長，如那大龍盤踞。
“流云聚散成虬龍……”
“這是齊云山的虬龍云嗎！？”虞花抬頭，眼中涌起一抹凝重之色。
人在山中修仙道，淡看流云成古術。
據傳，齊云山祖師曾經神游天外，于九霄之中悟出一種道法，能以流云顯世間諸相，奪來神韻靈威。
虞花年少時，曾經隨同師長前往齊云山，見過此術。
只不過，當年施展此術之人修為高深，卻遠遠不及莫染塵，只能以流云化法劍，名為虛劍云，相比于以流云聚起傳說中的龐然神物，自然遜色不止三分。
漫天陰云涌動，那恍若虬龍的龐然大物在熾烈火光中盤踞，張口吞吸，竟是將那藏于云中的大流炎吞入腹中，偌大的云層都泛起了光亮。
如此天象異變，看得眾人嗔目結舌。
相比而言，那日袁靈冠和秦王孫的大戰似乎也就成了小打小鬧。
“莫老五，我便看看你這威風還有多少能抖。”許玄關神色不動，深邃的眸光中好似泛起了一縷波紋。
嗡……
剎那間，漫天陰云之中，火光散滅，竟有一縷水紋擴散，緊接著，另一頭龐然大物便從那水波蕩漾中走出，四肢如柱，大甲如盤，撐著蒼穹，混著流云。
“離火生坎水，流炎化靈龜！”莫染塵瞇著眼睛，凝聲輕笑。
“真武山的龜合相你也練成了，老六，你不會是挖了真武山的祖墳吧。”
張凡，方長樂，虞花望著天空中的種種異象變化，都不由流露出敬畏之色。
終南山的長春功，嶗山的大流炎，真武山的龜合相，如此算來，這位許玄關已經施展出三家之長，道行之高，簡直難以想象。
“莫老五，嘴皮子再厲害也撐不住你的霸道。”許玄關冷然道。
“那便看看是真武山的大龜厲害，還是我齊云山的大龍厲害。”
天空中傳來一陣劇烈震蕩，便見大龍盤踞，指爪分明，恐怖的龍吟聲不絕于耳，大龜嘶吼，玄甲泛起層層波紋，抵御著大龍撕扯。
兩頭龐然大物于云層深處廝殺在一起，忽現忽隱，忽隱忽現。
如此奇妙景象，張凡都忍不住想要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將這一幕拍下來。
不過他也知道，如此玄妙斗法之象，一般的科技手段難以捕捉，至于凡人，除非元神覺醒，或者命格奇特，否則也難以見到這般光景。
突然，云層深處，那頭大龍猛地震蕩，沖天而起，竟是將大龜逼退開來，與此同時，那流云聚合化為的龍首之上卻有一道符箓忽然閃爍，玄光道道，蔚然成跡，恍惚中，便有仙鶴長鳴之聲，傳遍蒼穹。
“這是……”許玄關眉頭一挑，終于抬頭，看向天空。
忽……
仙鶴唳叫之聲越發宏大，流云化白，便有漫漫天花如雨而落，如此妙景之中，那頭大龜竟是發出一聲痛苦嘶吼，形態趨于消散。
“白鶴忘機！？”許玄關神色凝重，看向了莫染塵。
“老六，你該知道，當年白鶴觀祖師曾經來我齊云山講法，留下來這一道符箓，你覺得如何？”莫染塵淡淡道。
“白鶴觀……白鶴觀……不愧是道宗之長，立于龍虎之外。”許玄關雙目微閉，仰頭嘆息。
“老六，今天我也不為難你，只帶這兩個小家伙走。”莫染塵淡淡道。
“不急，老五，我也有一道符箓，請你品鑒。”
許玄關緩緩睜開雙眼，凝神望天。
“嗯！？”
莫染塵眉頭一挑，下意識抬頭望去，隱隱見便察覺到了不妙之處。
原本即將消散的靈龜，竟是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嘶吼，恍若雷霆震震，下一刻，一道玄妙的符箓出現在其額頭三寸之處。
那道符，字方一丈，八角垂芒，光輝照耀，天地驚惶！
“大風起，云飛揚，燦爛群星問上蒼，今夕是何年，幾經劫數見玉皇。”許玄關喃喃輕語。
那道符箓方一出現，大龍驚顫，仿佛遭到了無邊恐懼，就連空中的鶴唳之聲也變得哀痛欲絕。
“萬惡劫相！？”
莫染塵面皮猛地顫動，古井不驚的眸子里終于涌起了一抹震驚之色。
大龍瘋狂掙扎，龍首處的符箓竟是浮現出一道道裂痕，恍若萬劫來襲，天崩地裂。
人世之中，蕓蕓眾生，天地廣大，南北東西，似乎無一處不受此劫，無一人不受此難。
砰砰砰……
下一刻，大龍崩滅，隨同著那流光溢彩化為的符箓，消散成流云。
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可是張凡的感受卻最為強烈，因為當日他在玉京市與黑耗子斗法時，念先生曾經隔空加持后者，那時節似乎也有同樣一道符箓，憑空顯化，為他化解劫數。
呼……
大風吹過，云層深處的靈龜也隨之消散無形，那玄妙的符箓仿佛遁入虛空不見。
天也空來，云也空，只剩下一輪明月臨照當空。
小院內，再度恢復了以往的靜謐。
“想不到啊，當年張老二留下來三道符，竟有一道藏在了你這里。”莫染塵淡淡道。
“老六，你的寶貝可真不少。”
“也就比你多。”許玄關漠然道。
“好，萬惡劫相，瞧這九大內丹法的名頭，今天我便不為難這兩個小輩。”
莫染塵咧嘴輕笑，轉頭看向了張凡，后者卻是一臉茫然。
“這老東西在看什么？”張凡心中泛起了嘀咕。
“小鬼，難不成你要將我齊云山的寶貝帶回去當祖宗一般供起來？”莫染塵冷冷道。
“哦哦哦……”
張凡恍然，將剛剛揣進兜里的照妖鏡又掏了出來，遞了過去。
“晚輩還以為前輩已經忘了。”
莫染塵眼角抽了抽，冷冷地看了張凡一眼：“真是年少有為，膽魄如虎……”
“年輕人，我們還會再見的。”
說著話，莫染塵將照妖鏡揣進懷里，看也不看，便走出來院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師叔……”
虞花見狀，終于送了口氣，他的衣衫也早已被汗水浸濕。
即便身為齋首強者，可是站在堂堂齊云山掌教面前，他依舊稚嫩的像個新兵蛋子。
“你跟我來。”
就在此時，許玄關說話了，他抬了抬手，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我嗎？”方長樂下意識地問道。
身為茅山傳人，理所應當應該受到門中前輩的召見。
“不是你……”
許玄關搖了搖頭，看向了張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