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安南市西郊,平安別院。
這座中式別墅小院,乃是茅山的產業,位處郊外,盤踞半山,環境幽靜雅致,平日里少有人跡。
“你們先在這里住一晚,過兩天再回玉京市。”
車子停靠在平安別院門口,虞花從車內走了下來,叮囑著張凡和方長樂。
“師兄,干嘛不連夜走?夜長夢多啊。”方長樂忍不住道。
“連夜走?你這是跑路?不做賊你心虛干嘛?”虞花瞥了一眼,淡淡道。
“獠牙山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連夜走不就是告訴別人心里有鬼?”
“再者說,你以為你連夜能走的了?”虞花師兄搖頭道。
張凡聞言,若有所思。
“虞花師兄,難不成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
“你們太小看齊云山了,這里可是徽州省,我敢說,從你們離開獠牙山的那一刻,就已經被盯上了。”虞花淡淡道。
齊云山畢竟與茅山齊名,同為天下道門十大名山之一。
這時候,一動不如一靜,自作聰明只會招惹災禍。
“就住在這里,如果有人上門調查,你們也別虛,該說什么就說什么。”虞花沉聲道。
“我們知道了,有勞虞花師兄了。”張凡點了點頭。
“師叔,弟子虞花,特來拜會。”
就在此時,虞花走到門前,停駐腳步,稽首行禮,叩了三拜。
“師叔!?”張凡心頭微動。
虞花乃是齋首境界的高手,本身也有五十多歲,他的師叔,年紀得多大,輩分得多高!?
“這里面還藏著高手?”張凡忍不住道。
“這座院子平日里都是許師叔在看著。”虞花凝聲道。
他們這位師叔,名為許玄關,很多年前便已經離開了茅山,隱居于此,看管著茅山的這處房產。
對于這位師叔,虞花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依稀聽聞其性格古怪,在門中人緣不是很好,所以才早早離了山門。
“你這位師叔多大年紀了?”張凡忍不住道。
“八十來歲了吧。”虞花若有所思,具體年紀其實他也不知道。
門內并沒有任何回應,虞花卻是上前,按著密碼,直接打開了院門。
“沒人回應也可以隨便進去嘛?”方長樂忍不住道。
“師叔不喜歡見外人,禮到了就可以了。”虞花淡淡道。
三人走進了院子,映入眼簾的一幕便讓張凡眉心大跳。
寬敞的院子里竟是滿眼的墳包,錯落有致,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握草……”
“院子里面堆墳包?這是什么擺設?”張凡眼皮跳了一下,這地方是人住的?
“不必在意,這些都是老墳,是師叔的收藏。”
“老墳?收藏?”張凡愕然,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可偏偏連在一起,他卻是半點也聽不懂了。
“老話說,人過五代另起墳,房過三代必走人。”虞花解釋道。
自古以來,葬地風水之中,墳過五代便要遷走,否則容易為后代子孫招惹禍患。
所謂,五代祖家墳,連著生死門,尸化玄陰地,必生蛟龍氣。
這種過了五代的墳塚,土養了太久,按照風水龍脈來講,已經生出了蛟龍氣,盤踞在陰穴之中,容易生出禍胎。
虞花的這位師叔常年游走山中,見到過了五代且無人問津的老墳,便會將其搬回來,煉養墳中氣。
“虞花師兄,你這位師叔的愛好真是別具一格。”張凡干笑道。
說實話,別說大半夜的,就算是大白天,這種地方待著也讓人瘆得慌,即便他們是修道者也不例外。
“走吧,在這里別亂說話。”虞花擺了擺手,鄭重提醒道。
說著話,便將兩人引入內堂,剛進來,最上方的太師椅便引起了張凡的注意。
那張古拙的太師椅上竟是披掛著一張虎皮,毛色偏紅,黑色紋路中還夾雜著些許金色毛發,最關鍵的是看這張虎皮的身形,要比一般的虎大上許多。
“這是什么寶貝?”張凡忍不住道。
“張老弟好眼力。”虞花瞇著眼睛道:“這可是赤陽虎的皮子。”
“赤陽虎!?”張凡若有所思。
他曾經在道秘錄上見過此類記載,古時候,深山之中,常有猛虎得了點化,玄修妖道,采補大日精華,日久年深,一身的血肉都被養煉如藥。
這便是赤陽虎。
據說,赤陽虎的一口精血,比參湯還要滋補。
古時諸侯帝王,常遣能人異士入深山,獵殺此虎,飲其血以壯體魄。
赤陽虎最珍貴的東西便是一身的皮子,乃是不可多得的寶貝,披在身上,即便是在零下二三十度也不會覺得寒冷。
除此之外,赤陽虎的皮子還有醫用價值。
古時候,女道士常在深山修行,不免陰冷寒濕,若是未曾達到斬赤龍的境界,也就是絕經,姨媽來了,那叫一個痛楚,可若是在此時,貼上一塊赤陽虎的皮子,便能夠鎮痛止血,滋陰生精。
因此,這種道門寶物被稱為護女寶,有道是,女生喝熱水,只要動動嘴,送上護女寶,才是真的好。
“宋以后,這種虎便已絕跡山林了。”虞花凝聲道:“這張皮子是師叔早年收來的,珍貴非常。”
“如此珍貴的寶貝,從哪里收來的?”張凡忍不住問道。
既是寶貝,又如此稀少,誰又能夠忍痛割愛?
“怕是從地下收來的。”方長樂隨口道。
“給我閉嘴。”虞花狠狠瞪了這位師弟一眼:“我真想撕爛你的嘴。”
張凡聞言,下意識看了看門外院子里那滿眼的墳包,不由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原來是來自大地底下的饋贈。
“張老弟,你別聽他胡說八道。”虞花干笑道。
張凡笑而不語。
“張老弟,你不會到處亂說吧。”虞花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會,我又不是那種人。”張凡咧嘴道。
“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為你們準備房間,順便跟師叔稟告一聲。”
虞花交代了一句,緊接著又惡狠狠地瞪了方長樂一眼。
“師弟,別亂跑。”
“師兄,在這里我能亂跑到哪兒?”方長樂打趣道。
“我是說你的舌頭……別亂跑。”虞花重重道。
“放心,放心!”
方長樂干笑著目送虞花離去,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師兄太古板了,說句玩笑話都不行。”
“你那是玩笑話嘛?你那分明是大實話。”張凡調侃道。
“你不要胡說八道,壞了我茅山的聲譽。”
方長樂盯著張凡,忽然,他目光閃爍,卻是看向張凡身后的柜子。
那上面放著一個水晶小瓶,里面盛放著小半瓶藍色液體,冒著夢幻般的泡沫。
“這是……”
方長樂直勾勾地走了過去,將那水晶小瓶拿了起來,左右觀瞧。
“這是鮫涎!?”張凡一眼便看了出來。
他曾經在道秘錄上見過相關記載,東海有鮫人,淚可成珠,價值萬金。
然而世人不知,鮫人的唾液,也就是所謂的鮫涎也是寶貝,據說,只要將其與自己的唾液混合,無論誰吞下,便會立刻愛上對方。
古時候,不少方士潛于東海,以異術捕殺鮫人,取淚與涎。
有些心術不正的登徒子,常常以重金購買鮫涎,與自己的唾液混合,隨身攜帶,但凡遇見心儀的姑娘,便會在對方的飲食酒水中下料,一旦食用便會中招,再忠貞的姑娘都會死心塌地地愛上自己。
“這世上還真有鮫人啊!?”張凡不僅感嘆。
即便身為修道之士,見過精怪妖鬼,可是對于鮫人依舊透著新奇。
“以前應該有,現在肯定是沒了。”方長樂感嘆道。
正因如此,他手里的這寶貝才顯得價值連城,也不知道那位師叔是從哪里挖出來的這件寶貝。
“好東西啊。”方長樂喃喃輕語。
不得不說,就這間屋子里的藏品各個稀世,已經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了。
“你們茅山可真有錢啊。”張凡忍不住道。
“別亂說,這些都是師叔的私人藏品。”方長樂戀戀不舍地將那水晶小瓶放了回去。
“說到寶貝,你得到的那件才是真正屬于自己。”
“你是說……”
張凡心頭一動,從懷里取出了那面古拙銅鏡,巴掌大小,握著卻是極為順手。
“照妖鏡,青羽法寶,齊云山供奉了三百多年,白白便宜了你啊。”方長樂羨慕道。
“先湊合用吧。”張凡輕笑道。
“裝逼。”方長樂斜睨了一眼。
“年輕人,你手里的銅鏡看著似乎有些眼熟。”
就在此時,一陣冰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張凡心生警覺,猛地抬頭,便見一位老者竟是從院子里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他的虎口處有著虎首紋身,脖子上還掛著一串大金鏈子。
“你是……”張凡目光微沉,下意識判斷這位便是虞花口中的那位師叔,然而看眼前這位的裝扮似乎又不像修道之人。
“近身十步之內,我居然一點察覺都沒有,這絕對是個高手。”張凡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吶喊。
“你是什么人?”方長樂警覺道。
“年輕人,你是茅山的傳人?”來人眸光斜睨,咧嘴輕笑:“赤龍火符被你元神煉了,也未見神妙啊。”
此言一出,方長樂面色驟變,眼前這個像是混社會的老頭居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虛實底細!?
“敢問前輩尊號!”方長樂稽首行了一禮。
“我叫莫染塵。”
“齊云山掌教!?”
張凡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齊云山的掌教竟然親自登門,而且這么快就找上門來。
念及于此,他下意識握緊手中照妖鏡,將其藏在身后。
然而,這點微小的動作又豈能瞞得過堂堂齊云山掌教的眼睛。
“年輕人,我齊云山的寶貝,你用的可還趁手?”莫染塵咧嘴輕笑道。
然而,這一抹笑容卻看不出喜怒冷熱。
“秦明是你殺的嘛?”
“前輩何出此言?我與秦道兄交淺言深,親如手足,實在是相逢恨晚,他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張凡痛心疾首。
“我只恨沒有用我自己的命救下秦道兄的命。”
此言一出,方長樂徹底傻眼,他愣愣地看著張凡,仿佛不認識他來一般。
“此鏡乃是秦道兄的遺物,我睹物思人,不免感傷,想著回頭尋個吉日,送回齊云山,沒曾想前輩竟是直接來了,這是晚輩的不周。”
方長樂越發恍惚,一時間竟分不清張凡到底還是不是人。
“好小鬼,披了一張人皮。”莫染塵看著張凡,不由咧嘴輕笑。
“我這一輩子,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米還多,年輕人,你是什么心肝,我一眼便能夠看得出來。”
說著話,莫染塵向前踏出一步,剎那間,張凡面色驟變,只覺得偌大的庭院都消失了,視線之中只有那偉岸的身軀,霸天絕地,透來無盡威壓。
“任你巧舌如簧,我說你有問題,你就有問題。”莫染塵淡淡道。
他是何等人物,玄修道法,歷經滄桑,縱有天崩地裂也難以撼動他的意志,從踏足這座院子開始,他便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又豈會因為張凡的三言兩語而動搖了心意!?
“前輩,你這是以強凌弱。”方長樂面色驟變,沉聲道。
“想跟我論道理?可以,先隨我回齊云山吧。”莫染塵淡淡道:“我會通知你們兩家大人來領人。”
說著話,莫染塵便走向了張凡和方長樂。
“莫老五,你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張凡只覺得身子一松,透過莫染塵,依稀瞧見一位中年男人從門外走來,樣貌清冷俊朗,兩鬢間藏著幾縷白發,比起虞花竟是還顯得年輕。
此刻,虞花恭恭敬敬地跟著其身后,走進門里,向著張凡和方長樂試了個眼色。
張凡見狀,哪里還不知道,眼前這位中年男人便是虞花口中的那位師叔,許玄關。
“許老六,你修煉了終南山的長春功,倒是越發年輕了,活像個老妖怪。”
莫染塵回過身來,胸前的大金鏈子卻是輕輕抖動起來。
“你當真是霸道慣了,跑到這里來抖威風,難怪當年張老二說你是狗改不了吃屎。”許玄關淡淡道。
此言一出,無論是張凡,方長樂,還是虞花都不由咋舌。
當今世上,誰敢說堂堂齊云山掌教狗改不了吃屎?
這般存在,就算是江萬歲也要以禮相待。
“張老二……張天生……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啦,當年我們結拜入抬棺會的時候……”
“你在說夢話。”
就在此時,許玄關一聲冷哼。
莫染塵稍稍一楞,卻是從追思之中緩過神來,似乎抬棺會這個名字藏著不可言語的禁忌,就算是堂堂齊云山掌教也不能隨意提及。
“張老二死了很多年了,他這輩子做錯了很多事,說錯了很多話……”
莫染塵話鋒一轉,言語中透著唏噓感嘆。
“仗義每逢屠狗輩,妖魔鬼怪在廟堂……他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便是不該結交你這樣的人。”許玄關沉聲道。
“不,他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是生了那么一個好兒子……”莫染沉淡淡道。
“天下至兇,神魔圣胎,他那個兒子惹來了多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