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一時沉寂。
楚青卻感覺有點好笑……
程鐵山膀大腰圓的,竟然在這充當仵作驗尸。
說的固然是頭頭是道,但這點事情,料想李君陌不會看不出來。
但如果李君陌看出來了,太恒門還是這么大張旗鼓。
那么……大概是有兩層用意。
第一,是讓真正殺了趙奇鵬的人,誤以為李君陌將刺客的身份鎖定在了門外之人。
那今天來的這些人,不管是楚青,還是定安堂,亦或者是鐵血堂,甚至金剛門的人,就都有嫌疑了。
這一潭水也會因此而渾濁,讓那兇手以為自己可以逍遙法外。
李君陌借此暗中調查內部,則有可能讓他找到兇手的線索,從而將人揪出來。
第二,則有可能是李君陌做給外人看的。
太恒門內訌,自己人殺了趙奇鵬這種事情,傳揚出去終究不太好聽。
因此大張旗鼓搜索刺客,遮掩這同門操戈的丑事。
當然,也有一點微小的可能是,李君陌真的沒看出來,需要程鐵山來幫他……
只是這個可能性……基本上可以無視。
楚青的目光也落在了趙奇鵬的身上,眸光微微動了動。
尸體完好,正如程鐵山所說,是一劍斃命。
血液流出的很正常,顯然不是血王爺動的手。
這樣的話,楚青對此也就沒了興趣。
太恒門內自己的齟齬,屬于人家關起門來的家務事,楚青沒什么資格插手。
正想找個借口先行離去,就聽李君陌嘆了口氣:
“本座也知道,殺趙師兄的,當是門內之人。
“只是,如今授劍大典在即,這種事情,還請諸位能夠為我太恒門保守秘密,留下這一層遮羞布。”
他說著,對著楚青等人躬身作揖。
楚青也好,程鐵山也罷,都紛紛避開,程鐵山擺了擺手:
“一樣米養百樣人,人一多,難免心思不齊,太恒門如此,我鐵血堂也難以免俗。
“李掌門無需這樣,我等自然守口如瓶。”
“那就好。”
李君陌松了口氣,楚青等人也順勢提出告辭,李君陌沒有阻攔,任憑眾人離去。
只是剛剛走出院子,關長英又一次追了上來:
“三公子,藍公子,我師父請您二位過去一趟。”
楚青和藍舒意對視一眼。
這個檔口叫他們過去,只怕不妙啊……
楚青心下微微思量,卻又點了點頭:
“好。”
舞千歡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若有深意。
楚青笑了笑,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輕聲說道:
“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眾人微微點頭,各自離去。
楚青則對藍舒意一拱手:
“請。”
“請!”
藍舒意也跟著作勢。
然后兩個人一起跟在關長英的身后,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不過李君陌這會已經不在正堂之中,而是來到了一側的廂房,待等楚青和藍舒意進去之后,房門便從外面關上。
“二位請坐。”
李君陌手里拿著一盞燭臺,火光映照著他的臉,讓他整個人顯得忽明忽暗,看上去有些光怪陸離,頗為滲人。
當然,這不可能嚇到南嶺出名的劊子手,也不可能嚇到殺人無算的楚青。
兩個人隨意坐下,李君陌將燭臺放在了桌子上,本想給他們倒上一杯茶,可伸手摸了摸茶壺,卻是冷的。
廂房并無客人居住,自然不會準備熱茶。
李君陌仿佛恍惚了一下,繼而輕聲嘆息:
“二位都是聰明絕頂之輩,料想應該知道,我請你們二位過來,所為何事。”
“不知道,不明白,還請李掌門,莫要明言。”
藍舒意淡淡開口,顯然是不想摻和到太恒門的渾水之中。
說話直白的很,直接讓李君陌莫要明言。
說完之后,看了楚青一眼,他方才看的明白,楚青也不想趟這渾水。
卻見楚青一笑:
“太恒門內的人你不敢信,所以打算孤注一擲,用我們兩個,幫你調查一下,殺人者的身份?”
藍舒意瞪大了眼睛,怎么的?方才你可不是這個意思啊?
現在把話說的這么明白,是打算答應了?
“三公子果然聰明絕頂。”
李君陌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藍公子便請回吧。”
他也不強人所難……
藍舒意瞇著眼睛看了看楚青,卻忽然笑了:
“我忽然不想回了,我現在倒是對殺了趙奇鵬的人很感興趣,很想將其揪出來,剁成細細的臊子。”
楚青聞言咳嗽了一聲:
“藍兄莫不是跟趙前輩有些親戚?何至于這般深仇大恨?”
藍舒意沒理會這話,轉而看向了李君陌:
“這件事情我們兩個幫你查。”
李君陌給他這陰晴不定的性格,弄的也是一愣。
不過終究是太恒門掌門,見多識廣之輩,倒也不曾真的愣神。
他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二位愿意幫忙,那自然是再好也沒有了。
“二位也知道,如今授劍大典在即,太恒門不能亂……不得已之下,這才請二位出手。”
李君陌一邊說,一邊看了藍舒意一眼。
表面上是云淡風輕,心中卻是一陣無語。
按照他的了解,這藍舒意應該不會管這件閑事才對。
之所以將兩個人叫回來,不過是以示尊重。
藍舒意本來的表現,也在他預料之中……因此接下來想說的話,本就是告訴楚青一個人的。
可如今藍舒意留下了,這話怎么說還得斟酌一番才行。
楚青點了點頭:
“旁的姑且不論,這位趙前輩可曾和什么人結怨?”
“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李君陌嘆了口氣:
“趙師兄為人老實,性格木訥不善言辭,因此極為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說話做事,都小心謹慎,生怕給人留下話柄。
“因此他這一生與之結交之人,無不對其稱贊有加……從無半點嫌隙。”
藍舒意眉頭皺了皺:
“趙奇鵬這人我知道,確實是個老好人。而且,這一輩子總共下山沒幾次,他的性格不適合在江湖上闖蕩,容易被人賣了。
“所以,不可能是外部結仇,勾結內部之人將其殺害。
“而他在太恒門內的交際……我定安堂雖然了解不多,卻也真如李掌門所說,從來與人為善,絕不輕易交惡任何人。”
“所以,殺人者,為何要殺他?”
楚青看了看李君陌,又看了看藍舒意。
兩個人就都沉默了下來。
殺人的人,最起碼的,得有一個動機。
就算是江湖上兩伙人忽然之間打了起來,大約也有一個‘你瞅啥’‘瞅你咋地’的契機在。沒有無緣無故的殺戮。
現在的問題是,都說趙奇鵬是個老好人,絕對不會有人想殺他,他也從不結仇。
可他死了。
被人一劍穿心。
這當中隱藏著的恩怨,究竟在哪里?
至于說尸體上留下的線索,無非就是劍痕和傷處,從這方面已經得出了是太恒門內部之人動手的結論。
可太恒門弟子太多,刺殺自己同門,甚至是同門長輩的事情,更是罪大惡極。
沒有確切的證據,誰敢輕易指控這么嚴重的罪行?
這件事情,似乎還沒有真正展開調查,就已經陷入了僵局。
手指頭在桌面上輕輕磕了磕,藍舒意忽然看向了李君陌:
“我若是沒有記錯,太恒門內,有一處萬劍林。
“萬劍林內藏著的卻不是劍……”
萬劍林內,藏的不是劍?
楚青有些詫異,那藏的是什么?
“是生平。”
李君陌看出楚青的疑問,輕聲開口解答。
藍舒意補充道:
“太恒門以劍聞名天下,世人都以為,劍客當以劍為主,太恒門卻認為,劍是外物,人才是關鍵。
“劍客養劍,首先需要劍客,其次才是劍。
“劍客若是廢物,養出來的劍也是殘劍。
“所以,修劍先修人。
“人若不行,給你天下第一等名劍,也不如一根燒火棍來的有用。
“是以,劍是外物,人是劍魂。
“萬劍林……其實是一個巨大的祠堂。當中記錄了太恒門從無到有,從始至今,太恒門每一位弟子,每一把劍的生平。”
這個論調倒是有趣的很。
修劍先修人。
楚青忽然感覺,這話其實很有道理。
有些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論調,楚青一直感覺太過極端。
作為刺客而言,兵器不過是達成目的的工具,若是工具碎了,難道活就不干了?
大不了再找一把其他的工具就是。
劍客也當如是,否則的話,遇到精通化血神掌一類魔功的,都不需要殺你的人偷摸的毀了你的劍,這對手直接自殺就是了。
還打個錘子。
李君陌默默的看了看藍舒意,先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藍公子對我太恒門,了解甚深啊。”
藍舒意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都沒有,笑著說道:
“李掌門勿怪,我家堂主野心勃勃,南嶺各方勢力,自然全都得了解一番。
“畢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我呸!
上一句還是你們堂主野心勃勃,下一句就成了防人之心了?
這小子說的話,一句都不能信。
楚青心中默默吐槽,決定今后離這藍舒意遠一點,能夠被人稱之為劊子手的,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然后問道:
“可既然是弟子的平生,卻不知道這位趙前輩的平生,可曾記錄在冊?”
“自然是有的。”
李君陌說道:
“不僅僅是他,門內縱然是一個剛剛入門的弟子,平生皆在當中記錄。
“只是,這些記錄也未必完全準確……”
楚青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事情若是當事人不愿意為人所知,自然可以避開被人記錄。
就比如殺了趙奇鵬這人,暗中行事,無人察覺。
倘若記錄之人,連這個都能抄錄在冊,那也不用調查什么了。
“但這終究是一個線索。”
藍舒意笑道:
“李掌門,要不打開這萬劍林,讓我們兩個進去查看一番?說不定就能找到當中的線索也不一定啊。”
李君陌不說話了。
萬劍林內記錄的是太恒門弟子的生平,因此藏了許多太恒門的秘密,甚至還有很多不外傳的武學。
楚青有著令北臣的一絲香火情,進去勉強也說得過去。
可是藍舒意……這家伙包藏禍心的,豈能將他放進這萬劍林內?
藍舒意也不說話,只是笑吟吟的看著李君陌。
楚青目光在這兩者之間徘徊了一下,輕聲說道:
“要不這樣吧,李掌門,你將這位趙前輩的生平取出來,讓我們看看如何?”
“萬劍林內的這些生平和劍,都是受香火供奉的。
“不能輕易移動。”
李君陌嘆了口氣:
“罷了,這件事情本座允了,不過,你們不能單獨進去。
“明日一早,你們和長英一起入萬劍林就是。”
他說到這里,取出了一枚令牌,交給了楚青:
“三公子,此事調查起來,艱難與否尚且難說,這令牌可讓你于我太恒門內,除了個別如萬劍林那般的禁地之外,都可暢通無阻。”
“多謝。”
楚青將這令牌收好:
“待等此事結束之后,我會將這令牌奉還。”
李君陌沉吟了一下,并未回答,而是說道:
“今夜天色已晚,二位回去休息吧。”
“告辭。”
“請。”
兩個人走出院子,破軍一部之人當即迎上。
楚青和藍舒意對視一眼,就聽藍舒意輕笑著說道:
“李掌門防著我呢。”
楚青沒接茬,只是問道:
“你為什么會答應?以你定安堂的立場來看,沒道理要管太恒門的閑事。”
“那你呢?你為什么會答應?”
藍舒意凝望楚青。
“自然是為了公道和正義!”
楚青義正言辭,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答應了這件事情之后,待等殺了悟道和行止兩人之后,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接手調查。
只是……讓兇手自己去調查是誰殺了他們。
這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情嗎?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這種可以抹除一切后患的好事,為什么不答應?
藍舒意從楚青的臉上,竟然看不出來半點心虛。
略作沉吟之后,藍舒意輕聲說道:
“三公子,明早見。”
說完之后,擺了擺手,便要帶著破軍的人先一步離去。
但下一刻,肩頭便被楚青一把按住:
“我的話還沒有回答,你往哪里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