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擒下百草子后,季明忽然一種惡意,這惡意深沉可怖,非一般修士所能擁有,目光在下方家廟中迅速掃過,視線掠過那一張張敢怒不敢言的面孔。
他沒有找到那惡意源頭,季明心中猜測應當是杏林一脈中的隱藏高真,不過又隱隱覺得這猜測站不住腳。
季明面上不動聲色,沒有表現出即將好好炮制百草子的模樣,反而表現得頗為和善,將百草子肉身以罡風輕裹其中,種在其元神上的幻法正安撫其心。
“走!”
季明對玄壇和錢庚說道。
當罡風將季明、玄壇、錢庚三者刮走,家廟后院中那哭麻老祖這才露頭,低頭喃喃道:“這就是蒼品金丹,他奶奶的陰神咋如此敏銳,差點就注意到我了。
百草子你個無膽老狗,大難臨頭才知道反抗,就你那點淺薄的斗法意識實在可笑。
可憐老祖我這一番謀劃,本來咱們可以雙贏的,眼下只能先去冷師弟那里,將那「蜃龍靈胞」騙到手,先討一討師傅師娘他們老人家的歡心。
奶奶的,俺都在師娘那里立了誓,必保她提前出世。”
想起師娘的音容,哭麻老祖又是癡迷,又是心懼。
罡風在天際卷過,留下殘云朵朵,不多時候下到一地,百草子的肉身似破爛般被丟在草溝上,這看得玄壇真人大皺眉頭,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他見靈虛子負手在前,眺望遠方,狀似出神一般,一時倒不好質問。
“玄壇師兄,在你面前我也不說暗話,百草子此人我已不準備送回上府了。”
季明背對著玄壇真人道。
“果然。”玄壇真人暗道一聲,確定心中預感,一時間許多話涌了上來,但發現這些話毫無意義,他知道靈虛子一旦下定決心,那便萬難更改。
最后他問道:“你準備如何同上府交待?”
他沒有第一時間反對靈虛子的話,他知道靈虛子臨時將他給換來,一定是拿捏住了他的一處弱點,還是一處山上眾人皆知的弱點—壽數。
太平山上,就屬他和希陽真人壽數入道晚,而結丹遲,壽數空耗,這些年基本都是四處采備大藥,以求尸解轉劫。
算算時間,最多再過個幾十年,自己便要主動轉劫,以求來世,屆時能否度過胎中之謎,還是個未知之數,金丹四境轉劫,終究還是冒險了些。
“百草子途中頑抗,畏罪竄逃,下落不明。”
季明如此說道。
“這番說辭太粗糙了。”
季明點了點頭,眼神堅定,道:“是糙了些,往后上府定有非議,但有些事情不是因為有益而去做,有些事也不是因為有弊而不去做。”
見季明鐵了心一般,玄壇真人知道百草子一定做了觸及靈虛子底線的事情,這事情并不難猜,當初二君回來,那般慘樣曾引得山上子弟嘩然。
這也是許多子弟心灰意冷,不顧危險也要前往雷文山澤投奔靈虛子的原因之一。
季明轉過身來,他之所以喊玄壇真人過來,便是因為玄壇真人轉劫之前,仍有許多未了之心愿。
轉劫不算是第二次人生重來的機會,如玄壇真人之流大概率無法堪破胎中之謎,即便事先安排了人在轉劫后接引,那也是以新的意識人格入道修行。
在這樣的情況下,轉劫前自是要安排好后事。
季明給出自己的條件,道:“紅瓊同我親善,只要我還在山上,定護她周全。”
在他給出條件后,玄壇真人并無滿意之色,只是笑道:“這份保證我師兄離朱法師,還有我師傅鎮虎翁一樣能做到,而且一定比你做得更好。
不如這樣,你既已煉成金丹,也不用死守元陽,不如同瓊兒一道比翼合修。”
“不可!”
季明就怕玄壇提及此處,斷然拒絕道:“我無求侶之心,強求于此,定無好果,師兄還是另換一個要求。”
玄壇有些不死心,但是理智告訴他,靈虛子的話是對的,強求必無好果,便是情投意合之人,在成為道侶之后,所經受的考驗不比修行少。
這也是天下少有神仙眷侶的緣故,求仙之道本就是心無旁騖之事,而夫妻道侶的關系,簡直天然的同瑣事劃上了等號,必會拖累修行。
多少眷侶不信這個邪,總拿那為數不多的例子當成榜樣,到頭來只成了一地雞毛。
“這個要求我會讓瓊兒自己決定,盼你務必讓她滿意。”
玄壇真人斟酌一番說道。
在幫忙遮掩百草子之事中,雖說是靈虛子是有求于他,但是他們二者的地位實際上非常微妙,玄壇真人亦是不敢過多的強求靈虛子。
“可。”
季明回道。
江紅瓊此女志氣不低,外柔內強,非是山上普通坤道之流,季明相信以江紅瓊的聰慧,不會做出令他為難的要求。
做好玄壇真人的思想工作后,季明放開手腳對百草子的陰神加深幻法,開始幻出諸般惡刑,拔舌吊筋、抽腸剝皮、冰池火坑、刀山油鍋。
刑雖幻,痛卻真。
百草子口中咿咿呀呀的,皮膚上青紅一片,裂開道道血口,七竅內溢出斑斑的血點,幻法惡刑的傷害已經從陰神上反應到了肉體之上。
漸漸的,這具肉身抽搐起來,緊閉的兩眼忽的一瞪,竟是暈厥過去,陰神也開始自我封閉起來。
“哼!”
季明見百草子陰神如此,心中冷笑一聲。
他取出一粒「金液水藏丹」,送服到了百草子的口中。
侍立一旁的錢庚只覺心神狂跳,這丹可是好丹,坊市一枚售價七百六十符錢,可一瞬間爆發肉身潛能,提振元神,但是對百草子無疑是最不愿服用的一類靈丹。
果然,靈丹在百草子腸胃中化開后,他的陰神很快蘇醒,重墜于苦刑之中。
那面上五官因為痛苦扭在一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口里流出混著碎臟的血液,四肢在地上抽搐反扭,像個被折磨的蟲子似的。
錢庚光是看兩眼,都覺得冷氣直冒,心中正出神時,只聽老爺喊了一聲,嚇得連忙應著。
“在我作法之后,你便將這百草子帶到嶺南江浦穸山上,我會授你一段口訣,屆時在山上念訣,自有一碑現出,你到時將他縛在其上,切忌莫要接觸那碑。
此事做好,你就留在山上操練兵馬,順便煉化趙王神的元丹。”
“是!”
錢庚應道。
季明很早便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死亡只是一種相當輕松的結局,尤其是在旁門左道之中,在某種情境里,死亡更是會被稱為一種解脫。
季明不會讓百草子這么早解脫,一方面是難泄自己心中之恨,還有一方面是止損。
或許上府會看在他剛剛煉成金丹,加之急于報仇雪恨,勉強認下百草子中途逃竄這個借口,但是若他真的殺了百草子,上府必不會幫他兜底。
上府自有底線,杏林一脈也不會善罷甘休,還有那萬畝功德杏林,所以季明只得暫時留百草子一命。
只是如今的百草子,怕是寧愿去死,也不愿殘留此命。
在季明的面色上,已是微泛黑質。
這是他折磨百草子陰神后的反噬,來自萬畝功德杏林的反噬,他的靈臺上已不再清明,各種雜念在腦中亂走,停都停不住,這是季明必受之苦果。
當然,他也有解法。
只見季明抬手在頂上一拍,一道法箓飄出,季明開始用它溝通起延壽宮中的某位。
不多時候,此處已有瑞氣叢生,百鳥群集于此,一頭亮翅白鶴翩然下落,如輕羽鴻毛浮落而下,那長喙驕傲的高昂,側眼微微的下瞥。
他注意到那百草子,眼睛一亮,道:“我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