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覺得只是上了個廁所的功夫,老婆便不見了。
但實際上,男人在廁所外等候的時候,已經被醫院里的小拐子迷暈。
等他醒過來時,老婆已經被杜凱麗忽悠到了心靈診室……
“沒關系的,善德醫院是明江府屈指可數的大醫院,你老婆不會丟的。”
杜凱麗寬慰著男人。
“謝謝,我去別的門診找找。”男人擦了擦滿頭的熱汗,跟杜凱麗道謝……
家屬與兇手,構成了和諧的圖景,讓周玄莫名的生出憤怒之感。
一幅好皮囊的杜凱麗,竟以關心的姿態出現在“獵物”的家屬面前,
這樣的人,竟然能活到現在?!
周玄已經知道“無眼”的冤,冤在什么地方——他們本像大部分人一樣,生活自在,有家庭、有事業,活得好好的,不招誰不惹誰,
卻被杜凱麗這樣的人當成了“獵物”,尸體被拐子當成了“貨”,眼睛被杜凱麗煉了身外法身,最后那只失去了靈氣的眼睛,還被鎖在保險柜里,
原本用來看“世界”、“光明”的眼睛,被鎖進了暗無天日的柜子里,
而且,他們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死去的,只以為他們是走丟了、或者是無端的失蹤。
這一切都是拜拐子、杜凱麗所賜。
冤,很冤!
在經歷了心靈診室的往事后,周玄對拐子“貨”的理解也更深了。
被杜凱麗“狩獵”的韓小姐,在進病房的時候,說她自己能聞到奇怪的氣味。
想來,韓小姐,屬于感知力超過常人,但又沒有走陰拜神之人。
她的皮、肉、筋、骨,蘊含著濃郁的靈性。
這類人,總會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觀瞧、耳聽、鼻嗅到常人感受不到的畫面、聲音、氣味。
他們以為自己生病了,或者自己來醫院,或者被拐子散在州府中的弟子欺騙,來到醫院……然后變成了“貨”。
“如果不是姐姐、師父一直護著我,只怕我也會被當成貨,而且是最頂尖的那種貨。”
想到此處,
周玄再次盯著時空裂縫里的杜凱麗,低沉卻有力的咒念道:“你這樣的人,怎么能不死呢?”
從時空裂縫里走出,周玄回到了長椅上。
“瘋病好點了?”呂明坤問。
“剛才,我的血井瘋癥犯了,看到了一些景象。”周玄對呂明坤說:“杜凱麗,就是春夢!”
一時間,呂明坤沒講話,他身子往長椅上一靠,雙手枕著頭,進入了閉目養神的階段。
周玄則因為情緒復雜,也雙手揉著臉,他既有通靈感知之人被當成“貨”的兔死狐悲之感,也有天生對心腸狠毒之人的憎惡,還有對數十個“韓小姐”死去時的同情,
數種情緒融合,在他心里只融成了一個念頭——必殺杜凱麗。
呂明坤此時閉著眼睛,表情也冷靜,但在他的冷靜之下,藏著劇烈的激動感覺。
當暗門很多年了,他不得不承認,多年來的刀頭舔血的生活,已經改變了他的生活、習慣,甚至喜好。
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作嘔,想吐,連續好幾天心情都陰郁至極。
但往后,他開始迷戀血從倒翻的皮肉里迸射時的感覺,
像一泓血紅的泉。
他更迷戀與高手生死相博時的場面,每一式出手,都在生與死的邊緣游走,往往這個時候,時光在他眼里,走得極其緩慢,甚至在刀將要刺入對方身體時,時光會有靜止的錯覺,仿佛世界在那一刻,變成了永恒。
四炷香的拐子,會讓他再重新體驗到這種感覺吧?
“今天活得將會很充實。”
呂明坤緩緩睜開眼,歪著頭,瞧著藥局。
“咄、咄、咄!”
拐子特有的腳步聲,在周玄的耳邊回蕩,她瞧見廊道的盡頭處,行走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
她柳葉眉毛,黑色寬布裙,上衣是時興的立領斜襟布衣,印有橫豎相間的條紋,七分袖,斜襟上還別了朵銀色簪花,
處處洋溢著陽光朝氣。
“杜凱麗來了。”周玄對呂明坤說道:“我待會裝作病人,師兄你在外面等著,等到……”
他講著待會的作戰策略,
呂明坤聽得仔細……
杜凱麗走進了藥局,護士走進了屋,對她說道:“杜醫生,有兩個老病人,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請他們進來吧。”杜凱麗拿了抹布,輕輕抹去桌上的煙灰與污漬,抱怨道:“柳醫生真是,一上班就抽煙,還不愛收拾……”
護士去了門口,發現長椅上只剩下周玄一人:“你同伴呢?”
“哦,他有點事先走了,就我一個人看病。”
“進來吧。”護士帶著周玄進了屋。
屋內,杜凱麗朝周玄瞧了一眼,原本她聽護士說是兩個老病人,便有些懈怠。
“貨”的靈氣,隨著歲數增長而衰減,除了個別的老人,絕大多數都不符合拐子對“貨品”的要求,
但當她看到周玄的那一刻,頓時眼前一亮。
“從沒見過這么透徹的眼睛。”
杜凱麗很震驚,怎么形容周玄的眼睛呢?像一塊蘊養在泉水中的琥珀。
“真靈光啊。”
杜凱麗笑得很甜,給周玄端了杯茶水,遞了過去,問:“老先生,哪兒不舒服?”
周玄有改聲之法,雖然掌握的聲音不多,但蒼老的聲音還是模仿得出來,不至于露餡。
“耳朵,經常能聽見一些特別奇怪的聲音。”
“比如說呢?”
“像有好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趴在我耳邊輕輕的念叨,念叨了些什么內容,我也聽不太清楚。”
杜凱麗聽得心花怒放,
就是這樣,
越是靈氣飽滿,感知超群的人,聽到聲音便越多。
這個病人不能交給堂口,他是個藝術品,從頭到腳都是藝術品。
杜凱麗已經暢想著將周玄獨吞,獨吞貨物,雖然違反了堂口的規矩,但規矩尺度因人而異,
她是堂口里數得著的高手,偶爾私吞一次,誰也不敢找麻煩,堂主也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哦,老人家,您這是精神心靈受過創傷?”
又是那一套話術。
周玄笑著說:“我閨女前段時間瘋了,對我打擊挺大的。”
“走吧,去心靈診室,我為你好好診斷診斷……”
杜凱麗拿上了記事本、鋼筆,帶著周玄前往診室。
在穿行的過程中,執念“無眼”鉆進了周玄的左手手臂中,他們要親眼目睹這位醫生的死亡!
診室內,杜凱麗指著小床,示意周玄躺上去。
“大爺,我們這是西洋的療法,叫催眠,傳到井國沒多久,很多人把它當成邪術。”
“能治好我的耳朵嗎?”
“能,你聽我的就行了。”
杜凱麗聲音越發的柔和,對待獵物就是這樣,越是靠近,越是要耐心些。
她將門關上,拿出了手電筒,對周玄說:“我待會用手電照您的眼睛,您控制自己別閉眼。”
“嗯!”
周玄躺好了,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按捺著自己動手的沖動。
從進門到現在,他有好幾次動手的機會,但他全都置之不理,他要等杜凱麗發動“春夢”。
在時光縫隙的往事中,周玄發現春夢這門手法,有點類似說書人的生夢,但又全不一樣,生夢,是造出一個白日夢來,
但“春夢”的夢境,則在“病人”的意識之中,與說書人八炷香的手段——以夢入夢,反而有點類似。
偏偏這炷香的手段,周玄到現在也沒掌握,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在“春夢”中,領悟到這層手段。
手電的強光,讓周玄瞳孔收縮,杜凱麗類似吟唱的軟和語言,讓他精神也開始疲倦。
而當杜凱麗的右眼瞳孔散開——單個大瞳孔,分散成密麻麻的小黑點后,
周玄入夢了。
他不怕入夢,他的身體里有佛性,連血井里的喃喃低語,都不曾控制住他的精神,更別提杜凱麗的春夢。
但是,他現在感受春夢最大的難題是,只要他一入夢,于秘境中的他,會自然去做小鹿喝水、猛虎下山的動作,動作要一出現,他就明顯感覺春夢在蘇醒。
“別動,讓我好好感受。”
周玄自己命令著自己。
終于,他舒服的入夢了,他感覺到有一種陌生的感知力,在入侵自己的意識。
他主動控制意識,打開了一條通路,將感知力釋放了進來。
“你睡著了,您做了個夢,夢境里,出現了一個女人,她是您生命中的白月光,向你毫無保留的展現著她的魅力……”
杜凱麗的引導話語,成了一道聲音,與感知力交纏著,在周玄的意識里穿行,隨著穿行,聲音便去試圖喚醒周玄的意識碎片,努力織出由杜凱麗構想的夢境。
“原來這就是春夢的手段。”
周玄明悟了“春夢”的精髓,
它不是建一個白日夢境,而是將感知力送到對方的意識之中,形成創造夢境的溫床。
然后將引導的話語送入感知力中,喚醒對方意識去營造對應的夢境。
“不知道以夢入夢,能不能用這種方式生夢。”
周玄想到此處,便于秘境中作出了佛家的靜心手印,阻斷了杜凱麗在他意識里的聲音,然后再做出小鹿喝水、猛虎下山的動作,
他的意識徹底清明,同時將杜凱麗那可憐的感知力團團困住。
杜凱麗沒來由的覺得自己的感知遭遇了阻滯,她想閉眼,就感知收回,可身體已經失去了控制。
周玄睜開眼睛,盯住了杜凱麗:“春夢醫生,你的夢境,不怎么高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