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凱麗瞳孔頓時散大,她震驚周玄竟然能從她的夢境里蘇醒,以往的病人,挖眼的劇痛都不能將他們從夢中喚醒,
“你……你怎么醒過來的?”
“玩夢境,我們才是老祖宗。”
周玄盯著杜凱麗,將全身的感知力放出,如潮浪般的往杜醫生的意識里涌去。
杜凱麗的意識,做著本能的抵抗,但這種抵抗,如同數十粒鵝卵石,怎擋得住奔涌的潮水?
一兩個瞬息,周玄的感知力,充盈著杜凱麗意識的每一寸角落,
生夢的溫床已經布下,杜凱麗的意識已受周玄的掌控。
周玄在考慮構想一個什么樣的夢境,去摧毀杜凱麗的意識。
他將話題轉移到了某個奇怪的角度,詢問杜凱麗。
“杜醫生,你能在善德醫院當醫生,受的教育一定很高吧?
能受這么好的教育,你小時候的家境應該很不錯?”
無論是太平府還是明江府,能送孩子受高等教育的家庭,家境都挺不錯,不然小孩會被早早的送去當學徒,學手藝。
杜凱麗麻木的點點頭。
周玄又問:“家境這么好,你應該有個很好的童年,家庭很溫馨?”
周玄前世做媒體時,接觸過許多殺人犯的采訪新聞,他知道,不是所有十惡不赦的人童年都很悲慘,其中有一些甚至童年過得很幸福,家庭關系很和睦。
他想知道,杜凱麗是否屬于童年幸福的這類人。
杜凱麗又麻木的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周玄便找到了杜凱麗心靈上的弱點,諱莫如深的笑了笑,
“啪!”
醒木擊響后,周玄便開始講著夢境的引導詞。
“你回到了小時候,你的父母、爺奶、家人,都出現在了你的夢中……”
隨著周玄富有節奏的嗓音,于杜凱麗的意識里回蕩。
杜醫生入夢了。
她回到了小時候,家里祖祭之時。
杜凱麗看到了奶奶、爺爺慈祥的坐在餐桌邊,撫摸著弟弟的額頭,也揉著她的小腦袋。
她確實有個溫馨幸福的童年,甚至比周玄想象中的還要幸福。
“爺爺,奶奶。”
杜凱麗很愛自己的爺爺奶奶,因為兩人對她實在太好。
爺爺只要閑得無事,就會去街上給她買一瓶橘子味玻璃瓶汽水,怕被弟弟偷喝,便藏在米缸里,等她從私塾回了家,便將大米刨開,從里面拎出一瓶汽水,催促道:“快喝快喝,別讓弟弟搶了。”
奶奶一直都很照顧她。
杜凱麗在以前便開始表現出對人的眼睛有種偏執且病態、畸形的迷戀……
奶奶漸漸發現了她的端倪,沒有過多的責怪,她知道杜凱麗在苦惱什么,苦口婆心的勸說,
“娃娃,別人的眼睛再好,是別人的,你的眼睛再壞,也是你自己的,寶貝著呢。”
杜凱麗家境從小就殷實,之所以對別人的眼睛迷戀,是因為她天生右眼便有殘缺,不能視物,瞳孔的外觀瞧起來,像蒙了一層厚厚的皮。
因為這只怪眼,她總被人罵成是怪胎,被鄰家小孩扔石子戳脊骨辱罵,心理越來越扭曲,對人的眼睛也越來越迷戀,
這種心理扭曲并沒有因為奶奶的勸說而有所收斂,只是被杜凱麗隱藏得很深,很深,并且在往后的成長中,發展得愈加的變態、畸形……
“姑娘,爸媽回來你也不出門接一接?”
爸爸媽媽也出現在了夢中,爸爸的背很寬,總愛穿西裝,很帥,媽媽很美,穿著旗袍于街上走,總能引來路人的注視。
“姐姐。”弟弟拿了個碗,給杜凱麗盛了個雞腿,遞了過來。
在生產力落后的時代,哪怕殷實家境的杜凱麗,也不是任何時候都能吃得上雞腿。
一時間,
杜凱麗覺得周玄生出的這個夢,美極了,是她無數次都想回去的童年溫馨。
要說她是四炷香的拐子,而且隱隱能望見五炷香的香頭了,香火層次比周玄高出太多。
盡管是“以夢入夢”這種手段,也沒辦法將她完全束縛在夢境里。
她處于一大半夢一小半醒的狀態,所以她既能在夢中感受夢,也能分出精力,去思考周玄為什么給自己生這樣的夢?
“他為什么會讓我做這么美的夢?”
杜凱麗想到此處,忽然,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里引爆。
“不行,不行……你個畜生,停下你的夢,停下你的夢!!”
這種不詳的預感,讓殺人如麻的杜凱麗都覺得周玄是個畜生……
周玄冷冷的引導著杜凱麗:“在用餐的時候,你忽然覺得爺爺的眼睛很好看,像個藝術品,覺得你奶奶的眼睛清明透亮,閃爍著靈動的光澤……”
“果然!果然!”
杜凱麗恐懼了,她猜到了周玄要做什么,也對即將要發生的事情,無法面對,哪怕只是夢境,她也無法面對……
但周玄必須要讓她面對,她的童年越幸福,此刻她要遭受的精神摧殘便越殘酷……
……在夢境中,祖祭的大餐,吃到了一半,杜凱麗忽然覺得爺爺的眼睛很美,
她在桌底下,將筷子折斷。
斷筷的頭,極尖銳,她握住了斷筷,朝著爺爺緩緩走去,每一步都很掙扎。
她的清醒拼命的警醒著自己不要過去,但她入夢的意識,又對爺爺那雙極好看的眼睛,有著強烈的擁有沖動……
“你是個說書人……但是你香火層次低了……你無法控制我,無法控制我!”
短暫清醒的杜凱麗,預計到要發生什么,她不想發生,于是強行將香火催動,往更高的層次催動,哪怕燃燒生命也再所不惜。
她原本就能隱隱望見五炷香的香頭,如今將生命力當作材料,便將香火再往上燒了那么一點點,
五炷香了,
她知道自己今天難逃一死,但死之前,通過五炷香,掙脫夢境的束縛,順帶將周玄這個香火層次低微的王八蛋殺掉,便心滿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去經歷周玄為他安排的噩夢……
香以命為火,
杜凱麗眼睛睜開了,心神在慢慢的恢復清明,她沒有找到夢境的破綻,但因為巨大的香火層次差距,她足以強行掙脫了絕大部分的夢境,只需要再給時間便好,只要一分鐘,半分鐘也行,她便有足夠的行動能力去殺人,殺了周玄!
眼看著杜凱麗的眼神從混沌漸漸的轉向凌厲,
這時候如果周玄招呼呂明坤出手,宰殺杜凱麗,依然易如反掌。
但周玄并沒有招呼,
他想再試一試!
在他見到杜凱麗挖眼的時候,他當時的念頭是“這樣的人,怎么能不死呢?”
而他現在的念頭卻變了,
這樣的人,怎么能死得那么輕巧呢?
沒有接受過“非人的折磨”,杜凱麗死去便是解脫!
所以,周玄要試。
他舉起了左手,作劍指狀,往前輕伸,點中了杜凱麗的眉心,
原本鉆進了他手里的執念“無眼”,隨著這一指的力道,鉆進了杜凱麗的身體里。
“我再賜你一場更加真實的美夢。”
若說周玄香火層次不夠,生出來的夢境,屬于有皮無骨,
入身后的執念,便充當了這場夢境的骨骼,堅實強韌。
重新組合的夢境,剛好高過杜凱麗此時香火層次能掙脫的極限。
她若是真正的五炷香,周玄之夢、無眼執念便也困鎖不了她,可她的五炷香,是靠著生命力催動的,隔著一線,便是差了一籌!
她重新入夢了。
夢中的她,走到了爺爺的身邊,一筷子捅了下去。
“爺爺!”
杜凱麗心碎了,但夢中的她依然往旁邊走著,揪住了奶奶的頭發,斷筷再次落下,然后拔出……
她痛不欲生,想就此了斷,哪怕立刻死去,也不想看到自己親手把家人的眼睛……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行行好,發發你的善心。”
周玄聽得見杜凱麗的哀求,但是他相信,那些被杜凱麗殺過的人,也都在夢境中發出過哀求。
杜凱麗沒有理會過,他如果理會了……公平嗎?
夢境中的祖祭餐桌上,父親和母親已經接連倒在了地上。
她扔掉斷筷,將一個瓷碗摔碎,撿起了一塊殘瓷片,朝著弟弟一步步的走去。
“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了,你讓我死。”
現實中的杜凱麗,早已淚流滿面,隨著她的手,像捏著什么東西似的,往前一伸,再剜動,她絕望了,絕望到現實中的她,臉上沒有任何的情感。
“弟弟,弟弟……”
她覺得自己不會有任何情感了。
“別著急,這只是夢境的上集,下集開始了……”
周玄不會讓杜凱麗這么愉快的奔赴死亡。
在夢境中,杜凱麗瞧見爺爺、奶奶、父母、弟弟,又站起來了,走到了杜凱麗的身邊。
而杜凱麗的身上,長出了很多雙眼睛。
弟弟手里出現一枚斷筷,插爆了她的一只眼睛,罵道:“姐姐,你是個怪胎!你是個天生的怪胎!”
“你是我孫女?不像,你是眼睛生出來的怪胎!”
“我不是怪胎,爺爺、奶奶、弟弟,我不是怪胎……”
杜凱麗天生就有眼疾,她打小被街坊罵成是怪胎,如今夢境倒轉,她再一次體會到小時候被辱罵時的痛苦,
而且這種辱罵,來自于親人,最愛她的親人,她很痛,
痛徹骨髓的痛!
“爸爸,媽媽,我不是怪胎!”
“怪胎,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生出了就該淹死你!”
“我不是……我不是……”
“我真的不是怪胎!!”
杜凱麗這一次又睜開了眼睛,不是因為香火層次掙脫了周玄夢境的束縛。
而是夢境不對死物生效,更不對瘋子生效。
杜凱麗瘋了,
她瘋瘋癲癲的從抽屜里拿出了挖眼的鉤刀,沖向了診室門外。
“我不是怪胎!”
杜凱麗握住鉤刀,對著自己的右眼挖去。
“杜醫生你怎么了?”
“杜醫生,杜醫生。”
“我沒有挖掉我家人的眼睛,沒有,我挖的是別人的,是別人的……我沒有挖……我挖了……我挖了我弟弟的、我父親的……”
“噗!”
鮮血滿地都是,觸目驚心,幾個男醫生,像著湊近去救人,但始終被鉤刀的寒芒逼開,
直到杜醫生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倒在了地上,頭歪著,看到了讓她感受到真正恐懼的病人——周玄。
周玄此刻正閉著眼睛在,像是不忍心看到血腥慘狀的路人。
但他實際上,在與血井連接。
血井廟墻上的眼睛,在瘋狂的眨著……嗯……不像眼睛,像一張張正在搶食著美味佳肴的嘴。
圍觀的路人卻越來越多。
直到杜凱麗,被看不見的血井眼睛吃成了一具森然白骨的時候,血井廟墻上的眼睛,終于不再眨了,幾乎都閉上了,像吃飽喝足只想躺著休息的懶貨,
唯獨有一只眼睛,與周玄對視。
每次血井問卜的時候,眼睛都通過對視,來告訴周玄卜告的內容。
“但我今天只是還清賒欠,沒有問卜啊。”周玄心里奇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