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坐在自己店里,沉思著老畫齋的事情,琢磨刺青機緣到底藏在這家畫齋的什么地方。
思考得太過入神,反而把要去飯莊吃飯的事給忘了。
小福子早已回店,他整備了一天的店務,又平白挨了頓毒打,還一路將木華背了回來,順帶幫木華簡單洗了個澡,幫他換了衣服,
他的體力消耗巨大,自然肚餓,想著趕緊吃點東西,把肚子搞飽。
但他見周玄在想事,又實在不忍心去打擾,剛好自己身上也有點味兒,便提了兩個暖瓶,要去斜街的小巷開水鋪打開水,
一瓶開水拿去洗澡,另一瓶開水可以給五師兄、少班主泡熱茶。
才出門,就遇上了推著獨輪車的水夫。
在明江府,自來水的普及率很高,但家里燒的灶都是柴火灶、煤爐子,想喝點水、泡個澡,每次都要重新生火,很麻煩。
于是,水夫與水鋪便應運而生。
水鋪便是鍋爐房,全天候供應熱水。
水夫在獨輪車上釘了四個木頭水箱,里面裝滿了熱水,沿街賣。
既然遇到水夫了,那就不用去水鋪了。
小福子便將兩個暖瓶、大號的鋁鍋,以及兩個銅臉盆都打滿了開水,搬回到店里。
鋁鍋的水用來洗澡,暖瓶里的水用來泡茶,臉盆的水,等涼一些,給五師兄、少班主敷個臉祛祛乏。
等小福子洗完了澡,換了身干凈衣服下樓,發現周玄已經半躺在藤椅上,臉上敷著熱毛巾,冒著淡淡的白色水汽。
“敷個臉還真是舒服。”周玄暗暗喊爽。
“少爺,你想事想完了?”
“想完了,就等五師兄回家,回了家咱就去飯莊。”
說五師兄,五師兄就到了。
呂明坤進了屋,就問小福子:“有擦臉擦脖子的水嗎?”
他跟著那些欺負木華的小孩“教育”了一路,出了一身汗。
“銅盆里的水,溫度應該剛剛合適。”
小福子指著架子上的銅臉盆。
呂明坤立馬拿了毛巾,洗臉,洗手,再將毛巾擰干,邊擦脖子邊跟周玄說,
“小師弟,那幫娃子我好好教育他們了,特別耐心,保管他們以后不敢再欺負木華,
而且他們對我耐心且嚴格的教育特別感動,感動得直流眼淚。”
周玄將毛巾拿了下來,笑著說:“五師兄的教育質量,我是很放心的,走吧,去飯莊,大家肚子都餓了。”
“好。”呂明坤將毛巾搓洗干凈了,掛在木架上,要跟著周玄出門,
這時,木華卻端著一個小銅爐子進來,滿滿的牛肉香氣。
他將爐子放在桌上,面無表情的離開,沒過多大會兒,他又折返了回來,提著一個食籃,從籃子里掏了一個又一個的盤子。
每個盤子里,都盛放著切得薄薄的牛肉片。
籃子的最底下,放著料碟和干凈碗筷,都擺得整整齊齊后,木華朝著周玄,一只手托在嘴邊,另一只手作著往嘴里扒拉的動作,然后他用十分僵硬的聲音,說著:“吃!好吃!”
周玄懂木華的意思,他在用牛肉銅火鍋表達著謝意。
但便是表達如此簡單的謝意,已經讓木華傾盡了全力,“吃!好吃!”已經讓他滿頭大汗。
“華子,知道你的心意了,待會一定給你吃得干干凈凈。”
周玄拍著木華的肩膀,但木華卻稍稍后退,躲過了這個帶著親和味道的動作,然后轉身離開。
“行了,咱也別去飯莊了,吃吧。”
周玄三人圍坐著桌邊,吃火鍋吃得屋里熱氣蒸騰。
吃到一半的時候,翠姐又進屋了,她很熱情,托著兩個大盤子,笑得瞇眼,問:“周兄弟,呂兄弟,阿福,火鍋吃得還好吧?”
“好!好!翠姐手藝是真不賴。”周玄幫翠姐將盤子接了下來。
一盤堆成小山的毛肚,另外一盤是鴨血。
“不是我的手藝,是木華給你們做的。”翠姐叉著腰說:“以前給我們家送米面的師傅,姑娘死了,他沒心思開店,關張了,我便去聯系另外一家米面店,
忙到半小時前才回家,就瞧見木華在那里切牛肉,切得很仔細,我就問他給誰切,他也不理我。”
翠姐說到這兒,眼里已經有些晶瑩閃動,說道:“我就去找旁邊的街坊打聽了,說木華被人往死里欺負,是你們幫忙救的人,出的氣,
木華還是阿福背回來的,甚至阿福還幫木華洗了澡,換了衣服……哎呀,這多少年了,除了我,沒人對他這么好過,
就是木華實在是嘴笨,講句謝謝都講不出來,我來給他道個謝,怕寒了三位的心。”
說完,翠姐就要給周玄三人鞠躬。
周玄離翠姐近,連忙給她扶住,打著趣說:“翠姐,可別整這出啊,搞得我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沒啥感謝的,都是街坊,互相幫幫是應該的。
再說了,木華講不出話來,我們也能體會他的難處,不會跟他較真的,
最主要的是,木華那張臉和我臉長得一模一樣,人家往他臉上踩,就跟踩我臉上似的,那我們能慣著他嗎?”
一番話,說得翠姐是又哭又笑。
呂明坤也拉了把椅子,說道:“翠姐,反正你今天沒開店,咱們閑著也是閑著,一塊吃,一塊喝點。”
翠姐有些不好意思,假借還要為明天的生意做準備,要走,無奈周玄、呂明坤盛情難卻,只好坐著吃喝。
翠姐酒力不強,小福子專門去不遠的雜貨鋪打了些啤酒。
借著酒勁,又加上周玄擅聊,氣氛便打開了,吃飯間周玄聊上了八卦,問翠姐:“你說那個米面師傅的女兒死了,咋就忽然死了?”
“被拐子弄死了,米面師傅發狂了,要去報官,報捕房,結果被拐子一群人圍在屋子里,拿他兒子、老婆的命威脅他,
一番收拾下來,米面師傅便不敢再翻什么浪花,心灰意冷,把店都給關了。”
“拐子這么囂張嗎?”
“囂張呢,黑白兩道都有人,我下午還聽人講了,說善德醫院里有個大拐子,給人逼瘋了……善德醫院你們外地來的,估計不知道,明江府里最大的醫院,這里頭都鬧拐子,他們能不囂張嘛?”
咳咳……
周玄和呂明坤同時咳嗽。
翠姐還對周玄說:“我跟你們偷偷講,東市街開花圈店的老何,你們千萬別跟他走得太近。”
“因為啥?”
“他告密了,告了拐子的密,把一個拐子的窩點,告訴給了一個叫什么……什么……獠鬼的女人!
那獠鬼是平水府人,聽說女兒也是死在了拐子手里,嘴巴都給縫起來嘞,很慘的!這女人特別厲害,聽說她已經殺了很多拐子了,
老何向獠鬼告密,便被拐子盯上了,拐子為了殺雞儆猴,前幾天就在東市街放出了風聲,要清算老何!”
周玄暗暗點頭,
符合他對拐子的刻板印象。
在平水府的時候,拐子便說要清算他!
這應該是拐子一直以來的路數,將囂張發揮到了極致——清算你,還讓你知道,但你只能乖乖等死,找誰都保不住你!
可他們偏偏不開眼,
在平水府里,拐子惹上大佛了,袁不語殺了狗王,把拐子嚇破了膽,集體撤出了平水府。
“老何現在啥情況?”周玄問。
“每天給自己寫祭文,給自己的棺材涂油,等著死,他是個帶種的爺們,告密之前,便有了必死的覺悟。”
“知道是個死,還去告密?”呂坤明問。
“他唯一的兒子,也在早些年前,死在了拐子手里,他想報仇,但是自己沒那個能耐,拼命也白拼,隱忍到現在,終于來了個敢跟拐子對著干的獠鬼,他便豁出命告密了……”
“老何挺能隱忍。”
周玄給翠姐夾了塊毛肚,說道:“不過沒辦法,咱們都是老實的生意人,憑兩膀子力氣,揍揍小流氓還行,拐子這種純粹的惡棍,我們光是聽了名字就害怕,怕得要命!”
“誰不是呢。”翠姐吃著肉,嘆著氣說:“都是小老百姓,斗不過那幫手眼通天的狗娘養的……”
一頓火鍋吃完,周玄約著呂明坤去了老畫齋。
周玄琢磨著老畫齋之所以叫老畫齋,是因為除了舊書,還有不少老畫,會不會刺青的機緣不在書里,而在畫里……
“翠姐,我自己收拾就行。”
“我開攤的買賣人,收拾習慣了。”
翠姐幫小福子將屋里收拾得妥當后,才將碗筷餐盤一并裝到了食籃里回家。
“木華,你切的牛肉,周兄弟阿福都愛吃,夸你手藝好呢。
就是料不好,米面師傅不開店了,咱們芝麻醬也得重新找個地方買了,現在這家的醬,真不怎么樣,磨得太糙了。”
翠姐說了一大陣,木華一個字都沒有回應。
這不太正常,
翠姐知道木華的毛病,如果不是特別極端的情感,他無法辨認,就算有些情感,他辨認到了,也會封閉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給不了任何反饋,
不過,木華與她之間,封閉世界可以打開一個小小的口子,是能做很簡單的溝通的,現在一個字也不說……咋回事?
翠姐從外屋快速的跑進了里屋,便見到木華呆呆的站在鏡子前,嘴在很努力的動著,可因為不得要領,愣是發不聲音來。
他焦急,急得用手抽自己的臉,等焦急過后,嘴形又努力的動著,想學習兩個字的發音。
翠姐瞧著他的大概嘴形,知道木華努力學習的兩個字是,
“謝謝。”
老畫齋的深夜,連蟲兒都懶得鳴叫,書店比墳墓還要冷清。
除了畫內的鼾聲,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一道強悍但無形無聲的感知力,在屋內已經掃描了好幾個來回。
畫的內容簡單,周玄只需用感知查看,便能清楚大致的內容。
“怎么樣?小師弟?”
“沒有一幅畫和刺青有關,但是……我好像從一幅畫里,聽到了輕微的鼾聲,
難道有什么詭異的東西在睡覺?”周玄決定要去看看。
越是詭異,越和那刺青惡鬼的屬性匹配,得親眼瞧個明白。
周玄朝著屋后走去,
“你去哪兒?”
“前面開排門動靜太大,我怕把那東西吵醒,我從后門走,不會弄出很大的響動。”周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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