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良這一刻,終于明白了“血井制造”的藝術感,對自己前兩天的淺薄見識表示遺憾。
“血井對法器很有理解。”
“老云,你不是說我這法器不怎么樣嗎?”
“從品級的程度去理解,你的法器確實不高,但是……血井給了我一個新思路,未必品級高的便是好法器。”
云子良說道:“法器分成天、地、玄、黃四個品級,通常來說,品級越高,越強大,比如說城隍甲,是城隍堂口的第一法器,這門法器,穩穩地級,甚至是地級法器中頂厲害的,
你這神行甲馬,沒改造前,就是個黃品,能用來趕路,很功能化,改造了之后嘛……”
“玄品。”
周玄算是明白血井“六、六、玄”中的“玄”是什么意思,指的是法器的品級。
“就算是玄品吧,與城隍甲的差距依然很大,但是……你的甲馬,是血井根據你的弱點改的。”
云子良說:“血井改你甲馬之前,便見證過了你的神兵離手,只有米把遠的距離,這便是你的弱點,
他將神行數米,改成了瞬移數米,將你的弱點完全彌補,同時發揮了你的優勢,
你是儺神親傳,修九個堂口的,等你到了三炷香,刺青的以具為兵,你能修出九層手段,
九層的以具為兵,加上甲馬之威,不敢想那是什么樣的場面。”
云子良對“神行馬甲”有了極高的評價,血井終于一掃陰霾,開心到從井里伸出了兩只血手,手腕抵在井壁上,自豪得叉了個腰,也就是井身不能動,不然它還得來個戰術后仰。
血井自豪加高興,云子良則化身成“極端樂子人”,說:“我一定要努力活著,你小子身上,老多熱鬧了,我瞧一天,就開心一天。”
“唉,老云,你瞧小師弟是在瞧樂子,我瞧小師弟是在照鏡子。”
呂明坤有些沮喪,說:“每一個以具為兵的堂口弟子,哪個不是打小熬練出的一身筋骨,吃多少苦,挨了多少鞭打,終于熬到了五炷香,但小師弟,這輕飄飄的就上了五炷……想想就有種無力感。”
但僅僅沮喪一會兒,呂明坤又展顏歡笑,說道:“不過,小師弟,若你往后真能成為走過九個堂口的儺神,我到時一定很自豪,逢人便吹——儺神的骨牙,我教的!”
“就是你教的。”周玄又很嚴肅的說道:“五師兄,你的忤作香火,總有一天,我能幫你走得很高。”
“很高是走不了,忤作背后的異鬼,香火都不算超高,弟子就更不行了。”
“能行的,相信我。”
忤作異鬼的香火不算超高,他對高層香火的手段便理解不深,自然教不了堂口里的弟子,
但是,
異鬼不能,
符經卻可以。
“小師弟,我信。”
呂明坤不知周玄為何那么自信,但只要是小師弟講的話,他便篤定相信。
周玄現在去大都會,都得拖家帶口。
這一次,又是全店的人一起去,順便連翠姐和木華一起捎上了。
人雖然多了點,但井國沒有超載的說法。
“周兄弟,不瞞你說,我還是頭一回坐汽車,這感覺,真不錯呢。”
翠姐上了車,便四處打量。
井國里沒坐過車的人其實占絕大部分,誰也別笑話誰。
等車到了大都會,周玄泊好車后,一大車人下來了。
所有人分工明確。
云子良和翠姐去聽歌看舞女,
呂明坤沒那些“藝術細菌”,他更偏愛聽戲、聽書,對舞女歌伶不感冒,便作為“泡澡隊”領隊,帶著木華、小福子一起去泡澡。
泡澡有水玩,有水果、巧克力吃,完事還有師傅搓澡。
“翠姐,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隨便拿,隨便吃,不要怕花錢,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
“小先生,總算等到你。”
在周玄囑咐翠姐的時候,古玲瞧見了他,走了過來,親昵的摟著他的肩膀,打著招呼。
“這我倆好朋友,你得意思一下。”周玄笑著說。
“那簡單。”
古玲伸手叫來了大都會的副經理,介紹著云子良和翠姐:“這兩位,小先生的朋友,照顧好。”
副經理立馬露出職業笑容,將云子良和翠姐引到離舞臺最近的位置,果盤、點心、酒水挑貴的上。
翠姐有些局促,問云子良:“老云,周兄弟在這邊都認識人呢?”
“小周他比較擅長搞人際關系……”云子良也不知道該怎么跟翠姐解釋。
“老李那邊勸好了?”
“老李明天一定會參加集會。”
周玄和古玲坐在等候區,等著司玉兒和白光。
等的人沒到,便聊起了李乘風。
“他干嘛一定要去。”
“聽說他的研究,有了重大發現。”周玄說。
古玲攤了攤手,說:“小先生,你的面子我是給了,如果他明天真來,那我只能動手,到時候你別怪我。”
“怎么會怪你,各為其主而已,有些地方可以變通,有些地方不能。”
周玄的“大度”,讓古玲覺得心頭輕松。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
白光和司玉兒到了。
司玉兒倒是大方,見了古玲,就打招呼:“玲姐,你香火燒起來了嗎?”
“燒起來了,有小先生在,能燒不起來嗎。”
古玲見了靦腆的白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說:“這身段模樣都挺好,就是性格不太玩得開。”
“性格是個問題,但是,玩不開有玩不開的唱法。”
周玄講完,問古玲有沒有試歌的地方。
“當然有。”
古玲將周玄、司玉兒、白光引到了她的休息室。
試歌伶,古玲是專業的,她自己就是個頂好的歌伶。
進了休息室,古玲便讓白光唱一首。
白光唱了一首《夜來香》,自從上次被周玄開導之后,她便不再執迷節奏輕快的歌。
她慵懶、小節奏極強的嗓音,徑直讓古玲喜歡上了。
“唱得蠻好,有味道,我很喜歡,小先生,你推薦這個人,推薦對了。”
“我也覺得她聲音就特別適合明江府開始流行的爵士樂。”
爵士樂是舶來品音樂,自從前幾年流入明江,便受到了追捧,熱度有繼續攀升的趨勢。
白光的嗓子,天生就適合爵士樂。
“幸好你把她介紹過來了。”古玲趴在周玄耳邊,說:“最近百樂門開始組建爵士樂隊,樂隊建好了,下一步就是讓手底的歌伶試歌,試試誰的嗓子最適合爵士,
要再晚一步,白光肯定要被百樂門當成重要歌星,推送到那些豪客富老板的面前。”
“幫你這么大的忙,記得分我大都會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呸,竟想著我這點家產。”古玲輕拍了周玄的肩膀后,又說:“白光妹,歌是可以,但是……還得調教……”
她起身,走到了白光身邊,問:“南屏晚鐘會唱嗎?”
“前段流行的歌,學過,會唱。”
“來,你唱一段。”
古玲讓白光唱,白光閉了閉眼,找了找感覺后,開始唱了起來:“我匆匆的走入森林中……”
才唱了兩句,
古玲不滿意,她輕輕扭動柔軟的腰肢,也跟著唱:“我找不到他的行蹤~只看到那樹搖風~”
不但人在扭動,聲線也跟著扭動。
有了古玲帶著,
白光也有樣學樣,將聲線搖動著。
她的搖動,與古玲的扭動各有特色。
古玲是極度的媚,媚到骨子里的媚,
只要多看她一眼,多聽她一句歌,心便悸動不停。
白光的搖動中,帶著些許的力量感,更容易將聽眾帶入歌曲的氛圍中。
兩人越唱越入戲,歌聲的魅力在屋內蕩漾,
美人爵士風,迷醉夜明江,
兩大美人的歌聲,像一只溫柔的手,輕輕的搖晃著周玄,將他帶入一個似夢非夢的狀態里。
隨著“南屏晚鐘”曲終,
古玲對白光說:“明天就來大都會里唱歌,我們為你組建一支爵士樂隊,當頭牌來捧,薪水方面,一定按照歌星最高的規格來制定。”
“謝謝古玲姐,謝謝小先生。”白光過于激動,連聲跟周玄、古玲道謝。
等白光和司玉兒離開后,
古玲終于可以放下大都會老板的架子,肆意激動了。
“樂隊組建好,白光一上臺,我們大都會就有了和百樂門抗衡的資本。”
“你慢慢抗衡吧,我先走了,家里一堆事呢。”
周玄給古玲留了個“激動”的私人空間,起身出了休息室。
“小先生,明天要是李乘風去了集會,我真會動手的。”
“動,不用看我面子。”
周玄給休息室的門關上,下了樓。
到了一樓,周玄也想去洗個澡,便走向澡堂,走著走著,廊道墻上的一副畫,吸引了周玄的注意。
畫的內容是一個叼著煙斗,戴著火車帽的老頭。
老頭的眼睛,像兒童般透徹、明亮,他的皮膚,則像馬賽克似的,分成了數不清的色塊。
這些色塊里,有年輕人的皮膚顏色,有嬰兒的皮膚顏色,也有老年人的皮膚顏色……
看上去很凌亂,
但周玄卻知道,
畫里的老人,不是一個正常的老人,
而是執念。
執念,很多人都瞧不見。
周玄靠著“洗冤箓”能瞧見,神偷的劉青光,能憑著一只“葫蘆眼”瞧見,
這作畫的人,也能瞧見執念。
“小伙子喜歡這副畫?”
一個老人走到了周玄的身邊,問道。
“哦,這畫有點名堂。”
周玄對老人說。
“有啥子名堂,我瞧著就凌亂得很。”老人說。
“我感覺吧,這幅畫的作者,試圖在表達一個很新的理念。”周玄說:“他從很多人的身上,各取了一個部分,匯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你懂畫畫?”老頭挑著眉毛,問。
“只懂一點點。”周玄回應完,繼續朝著澡堂走去,走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勁,折返了回來,重新注視著畫,并同時釋放了自己的感知力。
帶著感知力的注視下,周玄竟然從這幅畫里,看見了“老人的一生”。
他開始以為這幅畫是執念,有很多人組成,
但現在,
他看到畫其實有很多幅,嬰兒、小孩、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數十幅畫組合在一起,每一幅畫都是老人一生中的某一個狀態。
“不是執念,而是一個人的諸多時間狀態,疊加在了一起。”
“小伙子,怎么又回來了?”
“哦,我剛才說錯了,以為是很多人組成了一個人,現在看清楚了,這幅畫,是這個老人的一生。”
周玄說:“從嬰兒到老年,被融進了一幅畫里,畫者很厲害。”
“你還說你不懂畫畫?實不相瞞,這幅畫是我畫的,知音很少,想不到你竟然看懂了。”
老人一幅相見恨晚的模樣。
周玄打量了老人一陣后,暗說:原來是你這個糟老頭子,好無聊,畫這種東西!
有些先鋒派畫家,在藝術史的領域里,極受推崇,但落在普通人的眼里,就屬于“閑著沒事干”。
周玄就是個不懂藝術的普通人。
既然面前這位老人是個先鋒派畫家,周玄決定讓他更先鋒一點……
“對于畫畫,我就懂一點點皮毛,不過這幅畫吧,從理念上還能更進一步。”
周玄想起了前世的抽象畫。
前世做媒體,他寫過抽象畫的文章——邊查資料邊寫,那些畫看上去都很抽象,但其中劃分出來的流派特別多,
對于抽象畫,他是一點不懂,但是,理論方面,倒是記得不少。
“怎么進一步?”
老人問周玄。
“你看啊,我把兩個耳朵畫出耳窩耳廓,在鼻子旁邊,再畫一個橫過來的鼻子。”
“這就不叫畫了。”
“也是畫啊,你想想,兩個耳朵有耳窩耳廓,你說這幅畫,畫的人是正面,還是側面?
側面能看見耳窩耳廓,但只能瞧見一個耳朵,正面能看見兩個耳朵,但是看不見耳廓和耳窩。
兩個鼻子,一個鼻子是正的,一個是橫的,我們通常以鼻子的方向,來定畫的方向,現在有倆互相垂直的鼻子,那你說這幅畫的方向是哪一邊?”
老人被問到了,
但他始終只覺得這是小聰明,
直到周玄說道:“紙面上同時出現了正面和側面,是不是意味著紙面的空間被拓展了?
分不清楚方向,是不是意味著空間的方向被迷失?
這都是學問,老先生好好學。”
周玄的問題不是自己想的,涉及到“抽象藝術”中的哲學問題。
類似的問題,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太廢腦細胞了,不如想想中午、晚上該吃點啥。
但老頭這種先鋒派畫家,閑著沒事干,就得給他上點強度,沒事給他找點事干。
見到老頭已經精神有點迷亂了,周玄很滿意。
他不覺得是惡作劇,人家還得說謝謝呢。
“老先生,你先學著,我洗澡去了。”
“謝謝小兄弟指教。”
瞅瞅!先鋒派就得這么治。
“不客氣。”周玄大步朝澡堂走去。
畫家則望著周玄漸行漸遠的背影,沉吟著說道,
“他講的好像是空間法則?周玄是儺神,儺神是命運天神啊,他為什么會對空間法則有見解?
似乎見解還很深,
妙,真妙。”
畫家給骨老廟做完了《韓盧宋鵲》的壁畫后,來大都會里放松放松,結果他瞧見一個年輕人,在看自己的畫——這副畫,是畫家送給古玲的。
而這個年輕人,畫家還認識。
骨老的人,今天將周玄的畫像送到了廟里。
畫家便去與周玄攀談。
這一談,
竟然有收獲。
畫家回到了酒桌旁,怔怔入神,
“兩個耳朵畫出耳窩耳廓,鼻子畫兩個……”
在他重復這句話無數次之后,終于,他理解了周玄的“想法”,連聲說道:“我想明白了,是空間在畫里的疊加,與時間在畫里疊加一樣。”
他想通了關節之處,已經有些忘我,把酒桌旁當成了自己的書房,來回踱著步子,內心很是火熱。
周玄開車回家,
車上,周玄問翠姐大都會好耍不?
翠姐繪聲繪色的說:“好耍好耍,節目好看,東西也好吃,尤其是酒心巧克力,嚼嘴里又甜又有酒香,就是有個老頭,怪嚇人的,一個人在酒桌旁大步的走來走去,跟得了癔癥似的。”
“我也瞧見了,他還嗷嗷說呢,說他想明白了,還什么空間的疊加,和時間在畫里的疊加一樣。”
聽兩人這一形容,
周玄便知道,那癔癥老頭,便是先鋒派畫家。
“真給他想明白了?”
周玄都有點懷疑,
抽象畫那么燒腦,竟然都沒有難住老頭?
“這老頭,有點東西……下次別遇見我,再遇見我,我給他整點先鋒中的先鋒派……”
回到店里,周玄算騰出時間來了,讓李乘風來家一趟,
商量明天集會的劇本。
這一刻,周玄已經不是周玄,是周導。
李乘風接了他的電話,便匆匆開車趕來,
“老李,明天,在哪里開集會?”
“明江碼頭旁邊的骨老廟。”
“時間?”
“明天九點。”
“集會怎么進行?”周玄又問。
“先在骨老廟里,參拜神像,然后由「通神」與神明溝通降臨時間,等到溝通結束后,「司辰」便會關注時辰,「鐘官」鳴響白骨編鐘,等候神明降臨,時辰一到,「朝奉」的身軀,便會接引神明。”
“天官會降臨?”
“是天官于人間行走的一道分身。”李乘風說道。
“那道分身大概有幾炷香的實力?”周玄問道。
“我感知來說,不高,但是……他有純正的神明氣息。”
李乘風說道。
“明天,就拿他開刀。”周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