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進民享受著骨灰里的生命力,語言也變得癲三倒四,甚至還做起了黃粱大夢。
“命神遲早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天神,而為他不斷貢獻祭品的我,也會成為神明,哈哈,神明,住在天上的神明……”
“做你娘的美夢。”
周玄聽得極清楚,劉進民還真是個邪神的信徒,那尊邪神,叫“命神”。
“估計今晚真有點收獲。”
從劉進民癲狂的自我言語里看,命神的許多信徒,都不是心甘情愿去獻祭的,而是被劉進民這類“腳”,通過欺騙、誘拐等手段,才被命神所控制。
這類“信徒”不在少數,都是冤死的,極有可能凝聚成執念。
“劉進民知道命神藏在哪里嗎?”
周玄面臨兩個選擇,要么現在就進屋,把劉進民給制服了,拷問出命神的下落,要么就繼續跟梢,期望劉進民去與命神接頭。
兩個選擇的念頭才起,周玄便當機立斷,選擇了后者。
沖進去制服劉進民不難,從他嘴里拷問命神下落也不難。
但是,作為邪神的信徒,他一定是被邪神鏈接過的。
李乘風講過,邪神因為香火與正神無法比擬,所以它們很講究效率,遇到一個信徒便將他牢牢的控制住,不榨干最后一點價值都不放手。
鏈接既然如此緊密,估計在周玄從劉進民嘴里拷問到命神下落的時候,只怕命神也能在同一時間里知曉,然后布下埋伏,等周玄入甕;或者第一時間逃之夭夭,等周玄趕到命神的藏身地,對方早已人去樓空。
但是接著等劉進民,這畜生會不會直接睡上大覺,然后起床就去參加他娘的葬禮,白等一場呢?
周玄覺得這種可能不是很大,在靈堂的時候,他觀察得很仔細,
劉進民的紅本子,并不是隨時隨地帶在身上,比如跟對面女老板聊天的時候,他便將小本子放在堂屋的木柜中。
但他來這屋里抽骨灰,卻將紅本子帶上了……怕本子被人偷?誰能偷一個寫滿了名字的破本子。
周玄猜想,他應該要和命神接頭的,把名字交給對方,等著便好了。
但反轉來得極其快,
劉進民才將一煙桿的骨灰抽得不再冒黃煙,便打起了呼嚕。
“還真睡了?”周玄有點傻眼。
他當即掏出了懷表,看了看時間,夜里十一點半。
“五師兄。”周玄回到路燈下。
“咋樣了?”呂明坤問道。
周玄將劉進民的事情全盤講出,呂明坤聽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進民這么畜生?兒子、老娘都拿去獻祭給命神了?”
“都信邪神了,能是個啥好玩意?他晚上還給我和老楊挖坑了,我簽了兩個假名字。”
“那咱們接下來怎么弄?”
“等!等到凌晨一點,他要不醒,我們先回屋,這個所謂的命神,我們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周玄說道。
“那就等。”呂明坤陪著周玄。
路燈下面等的時間太長很扎眼,兩人換了個地方。
在劉進民小屋的對面,有一家小粥鋪,除了粥,還賣點小炒、茶水、鹵味,夜這么深了,還有三三倆倆的食客在劃拳、聊天、喝酒。
周玄要了一盤鹵大腸、一壺鐵觀音、兩碟涼菜,和呂明坤邊吃喝邊等著。
等到十二點四十,劉進民家的屋門開了,他精神頭好了不少,撐了個懶腰后,繼續朝西邊走。
周玄和呂明坤迅速跟上。
再往西邊走,是球場路,這條路上,除了球場,就是教堂。
大教堂小教堂都有,最大的教堂叫圣羅教堂,沿街一溜巨長的白色矮圍墻,大門是鐵柵欄門,門上拱形的鐵架子上,鏤空出教堂的名字。
圣羅教堂的入會門檻很高,不是達官貴人不接納。
一些私人建的小型教堂,才對平民開放,只是這些教堂實在修得不像樣子,規制好一點的,修得有教堂的范式,但很小很矮,做禮拜的屋堂里就能放下十來張長桌,
規制最差的,直接就在民房里做禮拜,在門口掛了個牌子——某某教堂。
劉進民便進了這樣一家教堂,是一家民房,牌子都沒做,只用紅漆在門上,寫了四個歪歪扭扭的字,“真命教堂”。
劉進民敲了敲教堂的門,門開了。
一個帶著卷曲假發的瘦高男人走了出來,穿著黑色袍子,在左右胸分別點了一下,然后額頭和膻中穴各點了一下后,用語調蹩腳的話語對劉進民說道:“命神與你同在。”
瘦高男人模樣一瞧便是井國人,卻學著洋鬼子的蹩腳語調。
靠感知力探查著劉進民動靜的周玄,差點沒笑出聲。
邪神靠著假洋鬼子傳教,假洋鬼子模仿洋鬼子講井國話,很幽默。
“命神永恒!”
劉進民雙膝跪地,目光虔誠。
瘦高男人托著個瓷瓶,倒出些水在手上,握拳后讓五指蘸到了水,才朝著劉進民的額頭,彈指灑水。
劉進民掏出了紅本子,遞給了瘦高男人。
男人翻開了本子,選出了五個名字,用手指了指,再將本子還了回去。
劉進民便將寫了那五個名字的紙張撕了下來,用火柴點著了,將燃燒后的黑灰,放進了水瓶里。
他端著瓶子搖晃了幾下后,少量的煙灰竟然與一大瓶的水混和成了黏稠的淡黑泥漿。
劉進民將泥漿一點點的涂抹在瘦高男人的臉上。
“這家伙就是命神?”
寫了信徒名字的泥漿要涂抹到邪神的臉上才會生效!
瘦高男人既然受了泥漿,那他便是“命神”,準確來說,他是邪神的“腳”。
等劉進民將水瓶中的黑泥抹完后,“命神”將假發取下,從自己真正的頭發上,硬生生的拔下了一綹。
劉進民也忍著巨痛,拔下自己的一綹頭發,發根上還粘連著少許頭皮與血跡。
“命神”將兩綹頭發揉在了一起后,中指從下巴上勾下一團血肉,放在掌心中,隨著一陣陣咒語的念動,血肉有了生命一般,蹦跳了起來。
每跳一次,血肉便有一部分化作了黏稠的液體,跳了數十回后,血肉便全部化作腥紅的液體。
“命神”將頭發與液體揉在了一起,揉成了一個小圓團。
“神的眼睛已經制成了,劉進民,受眼。”
話音一落,
劉進民將上身的衣服脫去,他的胸腹處,有六個糜爛的圓形血坑。
血坑似乎還在眨動,邊緣的裂口在緩緩的收縮,等到完全閉合后,又緩緩的張開。
“命神”將頭發、血肉做成的“眼睛”,又往劉進民的胸腹處靠去。
“刺啦刺啦”,熱水倒在冰塊上的聲音,猛然響起,白色的氤氳熱氣,將劉進民的身體包裹了起來。
等熱氣散去后,劉進民的胸腹上,便出現了第七個血坑。
他也因此脫力,倒在了民房門口。
“站起來,去教堂里躺下,等太陽初升后,你會獲得更旺盛的生命力,這是命神對你的獎勵。”
“命神”說完,便進了真命教堂,劉進民也耗盡了最后的力氣,掙扎著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走進了教堂里。
“嘭!”
教堂的門關上了。
“那個瘦高男人,就是命神!邪神來著。”周玄對呂明坤說道。
“奶奶的,剛才那什么破儀式?真是惡心到家了。”
呂明坤這種常年與凄慘尸體打交道的人,都覺得劉進民與“命神”之間的交易太惡心了。
“尤其是那些血坑,看得我渾身發毛!”呂明坤忍不住吐槽道:“真想拿刀給劉進民身上的血坑,一個接著一個剜出來。”
“五師兄,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在教堂旁邊查查情況,找個效率高的方案,給那命神收拾了。”
周玄本意是去找執念。
收拾“命神”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執念”洗冤,賺取進圖騰殿的次數。
周玄繞著真命教堂走,一邊走一邊感受著胸口洗冤箓的動靜,
從馬路走到教堂后面的小山上,終于,洗冤箓動了。
周玄四處檢查,終于在小山后方的樺林中,瞧見了一道人影。
這道人影,與周玄第一次碰到的執念“無眼”差不多,馬賽克風格——由數個人組合而成,身上每一個部件都各有各的風格。
周玄胸口的洗冤箓震動的幅度,比第一次要強烈幾倍,隨時都有從內襯口袋蹦出來的感覺。
而且這一次的執念,似乎也沒有跪拜求助周玄洗冤的沖動,只是離得遠遠的,瞅著周玄。
“他們似乎過于畏懼命神了。”
為了給執念信心,周玄將洗冤箓從口袋里掏了出來。
這本箓子,常人都瞧不見,香火再高都不行,但執念可以瞧得見。
見了箓子,執念方才如夢初醒,朝周玄的方向走去,走個兩三步,身形忽然消失,再然后,便出現在周玄的身邊,磕了個頭。
隨著磕頭,執念的身體里,走出了上百號人。
周玄只覺得小山里,人頭攢動,數量驚人。
他們每個人的死相都極慘,有的人,比如說劉老太,頭皮沒了,就剩個光禿的頭蓋骨。
有的人,胸口透過一根腕口粗的鋼筋,血順著鋼筋的紋路,向外流淌著。
劉老太和鐵匠,也是周玄面前這道執念的組成部分。
“冤啊!”周玄的心里傳進來數十股源自執念的聲音,他心念一動,凝成了個念頭:“洗冤!”
執念知曉了周玄的心意,起身朝教堂的后窗處走去,走到窗口前便停住了。
周玄有過洗冤的經驗,知道他們已經走到了冤情發生的地方,剩下要做的,就是利用“洗冤箓”,回到冤情發生的時間。
周玄旋開了鋼筆,將筆尖抵在了紙頁上。
執念握住了鋼筆的上方,控制著筆的走動,筆尖的墨水,在洗冤箓上流淌出了一行字跡——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十點一十五分,明江府球場路真命教堂……
隨著洗冤箓的字跡落定,
時光在回溯,
周玄周遭的環境也變了,剛才還是深夜,此時卻已經是上午。
不太強烈的陽光灑在樺林中,照在教堂后的磚墻上,竟讓周玄生出歲月美好的感覺。
周玄瞧見一個人,是劉進民。
他背著母親的身體,緩緩走向了教堂的后窗邊。
窗戶關著,瞧不見里面的光景,但窗戶后面卻傳來囑咐的話語,
“老樣子,把你母親的身體,放到墻下!”
聽聲音的蹩腳語調,囑咐劉進民的人,便是“命神”,那個戴假發裝洋鬼子的瘦高男人。
劉進民將母親劉老太的雙腿盤起,右手和左手背到背后,擰成麻花狀。
這個動作,似乎是“命神”要求的某種儀式動作,但很反人類,人的手怎能向后扭動呢?
“疼嘞……”
劉老太此時的模樣極慘,頭皮幾乎沒有,露出了光禿的頭蓋骨,但人的生命力此刻顯得極頑強,受了這么重的傷,并未真正的死去。
她的雙手,被兒子瘋狂扭轉,骨骼發出了連續的斷裂脆響。
“娘,你都這樣了,也活不成了,生命最后的時刻,能給命神當祭品,也算是福氣。”
劉進民費了很大的力氣,終于將劉老太反剪的雙手扭成了麻花,窗戶里開始念動了咒語,
頓時,
劉老太的身體上,便出現了兩股煙氣,一股煙氣是淡黃色的,另外一股氣,則漆黑如墨。
淡黃色的氣,周玄在劉進民的霧里見過,是生命力,而那道墨氣……
周玄走進了些,他聞到那股墨氣有一種奇怪的臭味,像放壞了的雞蛋。
兩道煙氣,從劉老太的身體里升騰了起來,然后筆直的像著窗子里鉆去。
劉老太的身體,沒有什么變化,但窗子里卻傳出了一句:“舒坦!”
僅僅只有兩個字,但卻是兩種語調。
“舒”字,是極青春的語調,像小孩朝氣蓬勃的講話,而“坦”字,是很蒼老的語氣,似一個耄耋老人的悲沉嘆息。
兩種調子,在兩個字里迅速變換,顯得極詭異。
那兩道氣不停的被窗內的“東西”吸食,劉老太有些扛不住了,她所剩不多的意識也在加速渙散。
“娘啊,你可不能死,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就好了。”
劉進民怕劉老太在儀式沒有完成前便死去,從不遠處撿來一塊磚頭,朝劉老太的腿骨上砸去。
磚頭碎裂,
劉老太的腿骨凹陷了一塊。
劇烈的疼痛喚醒了劉老太所剩無幾的意識,眼皮抖動了幾下,但到底是沒有睜開。
劉進民又搬起了磚頭,每隔半分鐘,便往劉老太的腿骨上砸上一次。
在四、五分鐘后,劉老太的身上再也散不出黃黑煙氣,窗子里的傳出了悠悠的話語:“這次的祭品,我很滿意,劉進民,把你母親的身體背走吧。”
“唉。”
劉進民將劉老太扛到了背上,往后山上走去。
窗子里的聲音又在提醒著他:“下一個將死之人是陳德海,將死的時間是明天凌晨五點半,你提前準備好,他一出事,你就把他背到我這里。”
“明白。”
劉進民應了一聲,身形已經消失在后山。
周玄瞧見了劉老太臨死時的凄慘,憤怒的情緒,將他身體燃燒得像個火爐。
他一拳將時空裂縫打破,回到了現實,心里念頭大動:“一定替你們洗冤!”
念頭即出,洗冤箓再次震動。
周玄掏出了洗冤箓,靠感知將其翻到最后一頁,頁面里,出現了四個字——將死、洗冤!
這次的執念,代號“將死”。
周玄收起了洗冤箓,先去與呂明坤會合。
“五師兄,我的血井感應到了劉老太、鐵匠他們的死亡真相,那劉進民是個畜生!”
周玄說道:“每一個被劉進民當做祭品獻給命神的祭品,都沒有真正的死去,他們處于將死狀態。”
“將死狀態?”
“對,祭品很奇怪,即不是血,也不是肉,而是那些將死之人身體里散出來的兩道煙氣,一道煙氣淡黃,一道煙氣漆黑……”周玄詳細講道。
“那是生氣與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