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的戰斗本能激發,他皮膚上的銀杏祖樹,像被狂風卷動,樹葉、樹枝與光影在斑駁。
“咚、咚、咚!”
強而有力的心跳,隨著銀杏樹葉的搖晃,于周玄的腦海中蓬勃起來,
無窮無盡的火熱,從彭家鎮周遭百里方圓的土地上收攏、聚合,供奉給了心臟的跳動。
周玄瞧見,天穹赤紅,大地像燒熱的鐵,灼熱的天與地,賜予了心臟恢弘的能量后,又因心臟的悸動而升溫。
那只從海洋中鉆出的巨手——大天王,它似乎意識到了來自井國鎮守者的滔天威勢,
它想沉退,
沉退到它自己的國度中去,不再和井國有任何的瓜葛,
但銀杏祖樹,已經借周玄的血肉軀殼降臨,如何能讓大天王輕松離去。
天與地還在升溫,
天穹與大地,在心臟的鼓動下,成為了炙熱的火焰牢籠,將大天王的海洋,籠在了其中。
“天地囚牢,炙鎖。”
周玄的意識,已經被儺神侵襲,或者說…短暫的融合。
儺神戰意在燃燒,引得周玄的戰意也同時燃燒。
他內心極其悸動,身體內的力量有極強的釋放沖動,恨不得將所有的力量,盡數灌入大天王的那只巨手中。
但他并沒有出手,或者說,出手的時機還沒有到,
他身上的血井鎧甲,在銀杏祖樹布下了天地囚籠后,脫離了周玄的身體,化作了漫天的血。
血成了洪水、暴雨,在不停的沖刷彭家鎮里的一切,
鮮血的洪水,沖到了桃花祖樹的身上,桃花祖樹在迅速腐朽、衰老、樹身千瘡百孔。
洪水沖到了彭升的身上,彭升便化作了枯萎的尸體。
所有的樹族族人,也都被鮮血洪水沖得只剩下累累白骨,在洪水的潮尖中散著灰白的啞光。
血井在毀滅一切,桃花祖樹、樹族族人,同時也在毀滅著三頭石佛、彭侯。
天地間,似乎都被這血水,給洗刷得干凈,天神祭、彭家鎮,似乎都不存在了。
周玄能見到的,只有一片無窮無際的火紅囚籠。
“血井,你要做什么?”
周玄并不清楚血井為何會作出如此兇悍的毀滅。
但很快,
他明白了。
彭家鎮被毀去了,祖樹也被毀去,但——新的彭家鎮出現了。
時光也在加速流動,
周玄先是看到彭家鎮在舉行天神祭,
隨著時光流動,周玄卻看見彭升從明江坐船回彭家鎮。
時光再動,周玄卻看見彭升與當時年輕的云子良搭伙,一起去往雪原府,西行尋佛,
種種畫面,按照正常時間線在流動,卻出現了事實順序的錯亂,周玄知道——時間的順序被打亂了。
他以前聽畫家講過,時間有四種狀態——過去、現在、未來、無序,
在周玄用血井囚禁痛苦大學者的時候,他又領悟了一種新的時間狀態——靜止。
五種時間狀態之中,
周玄目前處于——時間之“無序”。
血井毀掉了一切,創造出一個無序的空間。
既然無序,那時間的法則自然就消失了。
“法則,是領悟了天地間的規則,加以運用,但當某一方天地本身便沒有規則的話,又何來使用法則?”
周玄此時清楚了,
血井在給“大天王”布下第二道囚籠——時間囚籠。
天與地、時間之無序,連續兩道鎖,將大天王的退路完全封住,
“或許,血井創造出無序時光,還有別的用意……”
但其余用意,周玄現在也來不及多想,
兩道囚籠封鎖,剩下的便是擊碎大天王。
戰斗之前,儺神就講過——一次出手,擊碎大天王。
既然專門囑咐“一次”,周玄便清楚,他也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
儺神、銀杏祖樹、血井,并不是真正的降臨,而是周玄作為容器,承載著真正的天神意志來戰斗。
“或許我第一次出手之后,身軀會破碎,再無第二次出手的能力?”
周玄將戰意熱烈到了極致,儺神的力量便在他的身體里肆意沖撞。
“轟!”
“轟!”
氣息在體內的撞擊,竟生生撞出了捶大鼓的動靜。
周玄覺得有一種出奇的噪動,似乎世界中的每一個縫隙中,都在傳出呢喃的聲響。
吵得他頭疼欲裂,吵得他痛楚凄厲。
痛苦又進一步的加持著他的戰意,
撞擊的鼓聲,成了戰鼓,讓周玄的殺意旺盛得仿若直視太陽的光芒。
“世間,比太陽與人心更不能直視的,是我此時的戰意。”
周玄的戰斗意志,涅槃了,
他不再是他自己的,
他的身軀也如同高漲的戰意一般,開始迅猛增長,原本周圍的巨石,在他的視角里,變得渺小了起來,
長河對于此時的他而言,不過是盤踞在地面的渾濁線條。
他低頭瞧去,
往日高高在上的云霧,此時從周玄的腋下穿過,
周玄,成了站在大地上的巨人,比大天王的巨手身軀,還要更加巨大。
大天王已經無路可退,面對著儺神巨人,它除了大戰,再無第二條出路。
巨手開始瘋狂的砸擊著地面,周身的佛音吟唱之聲,越發的洪亮。
他周圍龜裂的地面上,旋起了沙塵,沙塵凝結成了墻,
數不清的墻又凝成了一座又一座的佛寺。
周玄放遠目光,只瞧見數百座佛寺懸于天空,
佛寺光芒萬丈,縹緲的念經之音,從不同的寺廟中傳出,如海水一般傾瀉下來,
他要以數百座佛寺,跟儺神做最后搏殺。
巨人身軀的周玄,踏動了步伐,朝著大天王奔去,
雖說是奔跑,
但周玄步法的頻率并不太快,每一次挪步,極是輕盈,充滿了爆炸野性的同時,巨人身軀,卻又顯得極靈活。
他與大天王之間的距離,在快速縮短,迎擊他的,便是漫天佛寺,
佛音入耳,周玄的精神便受到了蠱惑,他只覺自己身處某個佛國之中,無數坐于蓮花上的大佛,雙手合十,將佛力化作無數條金色的繩索,
繩索的一頭是錨釘,另外一頭,牽在大佛手上。
無數的錨釘,釘在了周玄的身體上,金色的繩索繃直。
數不清的繩索,要將周玄這個巨人徹底拽倒。
周玄被錨釘勾住,痛苦遍布全身,他連身形都有些支撐不住,緩緩彎下了腰。
周玄身體受制,戰意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因為極端的憤怒,變得更加強悍。
“踩碎!踩碎!”
周玄想起了當初踩碎儺面時候的仇恨之感。
他重臨了那份仇恨,
仇恨加持著戰意,
極強的仇恨,終于讓周玄如一輪烈陽,周身散著灼熱的光芒,將那些大佛金索燒斷,
光芒去勢不減,繼續灼燒著佛寺,將大天王凝聚出的數百懸空佛寺一并燒成黑炭。
沒有了懸空的佛寺,周玄沒了束縛,便入無人之境,親臨大天王身前,
他右手并成劍指,彭家鎮附近的高山、大河、自然萬物,都將自己的生命力貢獻了出來,灌進了他的劍指之中,
朝著大天王的巨手刺去。
在巨手之上,有一張一米方圓的佛揭,上書九個字——般若佛國,尋波大天王。
巨人周玄的右手劍指,攜著千萬斤的力氣,像一柄燒紅的刀刺進蠟燭中一般,極其順暢的洞穿了大天王的佛揭……
“嘭!”
大天王的巨手像一塊被鑿中的冰塊,瞬間破裂,散落成了無數的石塊,裹著風聲,呼嘯著墜落,砸在了銀杏祖樹布下的天地囚籠之中,
大天王身死,原本布在天穹上的佛家符文,失去了控制,化作了一團團隕石,尾部帶著灼人的火焰,墜落于地。
般若佛國,尋波大天王,與儺神一戰,一擊而亡,
周玄依然是巨人形態,他沒有戰勝強敵之后的痛快,反而覺察到了一種莫大的威脅,
他的生命力在快速的消散,死亡已經降臨,
這是他被天神降臨出手后,身體因為沉受不住,而崩裂,
但這不是他感覺到威脅的真正原因。
在回溯時光的領域里,他無死無生,也正因為這樣,儺神才能放心降臨到他的身體里。
“好強的威脅,好像比死還可怕。”
這陣莫名的巨大威脅,仿佛一條趴在他后背上吐信的毒蛇。
“般若佛國,尋波大天王現世,周玄,往后的井國,靠你了。”
儺身降臨的意志在退散,周玄的身軀,也在快速縮小,但毒蛇吐信的危險感覺,還在持續,而且愈演愈烈,
這種死亡的感覺,周玄不知從何而來,但緊接著,
他聽到了一陣悠揚的聲音,聲音離他很遠,感覺像從天邊傳來似的,但每一次咬字,他都聽得極清晰。
“往日之事不可追,視為宿命,來日之事猶可變,視為無常。”
悠揚聲音的內容,周玄極其熟悉,這就是《血井悟道經》的最后一句話,
曾經的事情不能改變,這是宿命,
未來的事情可以改變,這是無常。
周玄現身在了三百年前,并且配合著儺神、血井、銀杏祖樹,擊殺了來自般若佛國的大天王,改變了曾經井國歷史,已經違背了“悟道經”中的話,所以……
周玄便瞧見,一條巨大的拂塵,從天而降,像根掃把一樣,將彭家鎮清掃了一陣,
它掃掉了大天王的尸體、掃掉了祖樹,掃掉了剛才大戰的戰場。
拂塵掃在了周玄的身上,
周玄便瞧見自己的軀殼,漸漸融化。
“我改變了井國歷史,所以被拂塵抹殺了?”
周玄僅存的意識,在彭家鎮的天空飄蕩,漸漸模糊,
而天與地,真如一片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呼!”
周玄猛的蘇醒,頭痛欲裂,捂著頭蜷縮著,
等疼痛感減退一些后,
周玄起身,四處一望,發現自己沒有死去,他就在圖騰殿的桃花祖樹旁邊。
“我沒有被抹殺掉?那井國的歷史究竟改變了沒有?”
周玄先沒有管那么多,檢查檢查了身體,嗯,是個囫圇身子,沒少什么零件。
“樹子!”
確保自己安然無恙之后,周玄便去和血樹打著招呼:“怪不得你上次要抽那塊冥石,我要擱你,我也抽。”
云子良撿到的那顆冥石,是三百年前的三頭石佛的東西,
三頭石佛和刺青樹族,簡直是不共戴天之仇。
桃花祖樹則用兩條枝丫摟住周玄的身體,葉子簌簌作響,似在傾訴著哀思。
“樹子,你這是在哭呢?哭個球,雖說刺青古族,現在肯定被般若佛國的石頭妖僧統治了,但是你放心,我給它找出來,弄碎它!”
周玄的話,讓桃樹極感動,樹冠發出了喜悅的聲音,
與此同時,
桃花祖樹的枝丫,像溫柔的觸手一般,將周玄包裹了起來,包成了一個蠶繭,與此同時,祖樹下的血井漩渦,也附在了蠶繭上。
躺在蠶繭里的周玄,眼前出現了畫面,是血井和祖樹再告訴他,事情的進展和原本模樣——
畫面來自彭家鎮,
彭升和族人舉辦天神祭,三頭石佛、彭侯現身,與樹族爆發了戰斗,
三頭石佛利用樹族的容器,完成了降臨,贏下了這場戰斗,彭升戰死,桃花祖樹也耗盡最后一絲力量,被打到沉入了禁地——大母星坑。
得勝后的三頭石佛,囚禁了樹族,并且托舉一塊冥石,用冥石的力量,要將彭家鎮變成新的禁地,
這個過程,產生了巨大的響動,驚動了平水府沉睡的儺神。
沒有降臨容器,才蘇醒的儺神,無法直接降臨,他擲出了一面“說書人”面具,橫跨九百里,閃擊三頭石佛。
石佛的軀殼破裂,意志也破碎,鉆進了每一個樹族族人的體內,
而大天王的巨手,在明江府銀杏祖樹身前出現,帶領五尊石佛,以雷霆之勢,將銀杏祖樹打入不可名之地,
一遭得手后,“大天王”與其余五尊石佛便迅速沉退,離開了井國,
三頭石佛雖然擊碎,但禁地已經完成,彭家鎮也成了禁地,無法尋找。
在彭家鎮最后消失的前一刻,已經沉退到了大母星坑的桃花祖樹,抖落了一片桃花,飛進了彭家鎮禁地。
畫面到此結束,
“這就是彭家鎮在三百年前真正的歷史?”
周玄忽然明白為什么明江府的兩顆祖樹都不見了,原來都被般若佛國的石佛、大天王打入了地下。
“而且歷史上不光大天王、三頭石佛來了,還有五尊石佛,或許還有更多的般若佛國石佛,在虎視眈眈。”
“沒有降臨容器,儺神也獨木難支。”
周玄瞧到了曾經的歷史,感慨萬千——當時的儺神只能靠面具閃擊三頭石佛,
如果他離開平水府周家,周家的祖樹,說不定也會被般若佛國的人,打入地下。
此時的桃花祖樹,還在源源不斷的給周玄傳送著畫面——
——在明江府的彭家山附近,有一張佛揭,上書“般若佛國,尋波大天王”,從俯瞰的畫面來看,彭家山附近跑著電車、黃包車,顯然已經不是三百年前了,就是最近這些年的井國。
有了這副畫面的指引,
周玄完全懂了儺神的用意。
儺神在三百年前獨木難支,雖然擊碎了三頭石佛的身軀,但并不清楚“大天王”、“三頭石佛”的來路,
而弄清楚大天王它們的來頭,才是最重要的——有一個極強大的國度,日夜想著降臨到井國,而井國卻連他們來自何處,為何而來都搞不明白,這才是最大的恐懼。
所以,儺神、血井布了“天王局”,讓周玄去到三百年前的彭家鎮,
周玄阻擋了三頭石佛降伏樹族,那大天王必然會出現。
三頭石佛是般若佛國對井國的第一次降臨登陸,意義極大,不容有失。
大天王與其余石佛在暗中護航。
結果,在這次“天王局”中,大天王露出來他的來路不說,還被擊殺留下了本命佛揭。
“佛偈”還順著新改變的歷史,在現在的明江府出土。
“如果將佛揭送到骨老學會去研究,或許還能鉆研出更多的關于般若佛國的信息,
這才是擊殺大天王,改變井國歷史的最大意義。
別看是一塊小小的佛揭,卻是一片揭開般若佛國的幕布。
“樹子,是你和井子把我投放到三百年前的,我現在就一個疑問,為什么我改變了井國的歷史,卻沒有被那個拂塵抹殺?”
周玄按捺不住心頭疑惑,直接問起了桃花祖樹。
“宿命,替死。”
桃花祖樹將蠶繭打開,將周玄放了下來后,枝條在地上,寫下了四個字。
“這意思是,儺神用命運法則,再造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我,欺騙了那把清掃一切的拂塵。”
周玄問桃花祖樹。
桃花祖樹點了點頭,同時伸出了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幅圖。
圖中,有兩個周玄,它甩動著樹枝,將其中一個“周玄”掃掉,像極了那拂塵的樣子。
周玄點點頭,說道:“大天王所在的般若佛國,我出去就查他,
至于刺青古族的計劃,我差不多也明白了。”
現在領導著刺青古族的人,不是祖樹,也不是彭侯,而是三頭石佛。
三頭石佛雖然被儺神的面具擊碎,他的精神碎片,卻鉆進了每一個樹族人的身體里。
只需要一些時間,
石佛便能將精神重新聚合,但是,重新聚合后的精神,需要一個新的容器。
“周家大儺,是儺神后人,體內有儺神之力,是最好的血肉容器,比那些高香火的堂口弟子還要強。
石佛三百年時間,要釘死五個大儺,只怕不是他自己降臨那么簡單。”
周玄想到此處,不由吃驚起來——或許,三頭石佛,是想接引類似“大天王”這樣的高層妖佛。
“得把三頭石佛找出來。”周玄輕輕拍著血樹,說道:“樹子,我把刺青古族的禁地一找到,就送你到刺青禁地里去,你的族人在等你,到時候你就又是一棵好祖樹啦。”
血樹迎著風搖頭晃腦,很是開心,
它對周玄,有種莫名的信任。
三百年前的大天王都能逼出來,找個禁地嘛……不在話下,
它想到又能和刺青的族人重聚,都忍不住叉了個腰。
“樹子,找禁地還沒有成功,我們還需努力。”
周玄打座,說道:“你先教我第七層刺青圖。”
桃花祖樹,伸出了樹枝,纏住了周玄的手腕,還是意傳心授起第七層的刺青圖。
第一副圖,是一個蠶蛹,蛹上繪著一個極漂亮的女人。
第二副圖,是一條壯碩的黑犬,犬身有周玄看不懂的銘文,
第三副圖,是一個古老鎮子的圖案。
這個鎮子,周玄見過,就是彭家鎮,這副圖,他都不用問云子良,便知道這是彭侯的神明圖。
“晦氣。”
周玄將三副刺青圖牢記在心里后,便從圖騰殿中,回到了現實。
“得先找老李,去把大天王出土的佛揭找出來。”
周玄當即進了神啟秘境,給李乘風發去了召喚,
“老李,我要降臨。”
“大祭司,我在書房,可以降臨。”
有了李乘風的同意,周玄眼前出現一道白光,
等光芒落定,周玄已經降臨到李乘風的軀殼里。
“老李,明江府真踏娘的多災多難,除了污染祖龍的邪神,它還被一伙妖僧釘上了。”
周玄劈頭蓋臉的一句話,把李乘風講到發愣。
“妖僧?什么妖僧?”
李乘風問。
“我降臨的時間不夠,暫時跟你說不明白,你帶些骨老去彭家山,把山翻出三尺來,也要找到一件東西。”
“什么東西?”
“一面佛揭,上面寫了九個字,般若佛國,尋波大天王。”
周玄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