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許州城。
一片安寧祥和,百姓們安居樂業,小販們沿街叫賣。
而在這數百萬人口的城池之上。
有凡人所看不到的數千尊神明虛影顯現。
神明者,服氣而食。
然而,此刻這些神明們卻對那一縷縷人氣熟視無睹。
就好像絕食了一般。
在走狗太傅王太宇的行在之處。
穿著大紅官袍,神色肅穆的王太宇端坐在高堂之上,左右各有修士護衛,官威盡顯。
許州城內的諸多官府要員,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坐在下位,任誰都沒有先吭聲。
因為許州城出事了。
雖然這位走狗太傅沒有明說。
可昨日發生的事,卻早就在許州城的達官顯貴圈子里傳遍了。
那位許州牧宋天罡被區區靠著給陛下當狗上位的泥腿子,也就是這位走狗太傅給斗倒了。
如今一夜過去。
那逃進十萬大山的宋天罡,指不定已經被欽差們給緝拿,說不定過一會兒就要押送回來了。
有人悄摸摸的看了一眼上方。
見王太宇神色肅穆,不由得心中悲涼一片。
“好一個走狗太傅。”
那人心中既敬佩,又不忿:“當真是好演技,若不是親眼目睹,誰又能想的到前些日子聲色犬馬,利令智昏的這位走狗太傅,竟然不聲不響的干出這等大事。”
“或許等這走狗太傅回京,他的屁股就要再往上挪一挪了。”
有人感慨,就有人心里發酸。
要知道許州城和十萬大山接壤,雖說十萬大山里很少厲害的邪異跑出來,但也不是什么富饒之地,地方官一輩子就只能在此苦熬。
運氣好的,開枝散葉。
說不定子嗣里冒出個爭氣的,還能往京城走一走。
運氣不好的,這輩子都要窩在這里。
不過他們不是地頭蛇,真正的地頭蛇是這城中的達官顯貴,或者說是早就向宋天罡納了投名帖的那些高瞻遠矚之輩。
不過那些高瞻遠矚之輩,卻是不會來見這位走狗太傅的。
因為倒的只是宋天罡而已。
并非宋家,而且宋天罡就算倒了,這許州城還有一位宋家的州城隍坐鎮。
有那位在此,便亂不了。
只可惜等這位走狗太傅拍拍屁股回了京,他們這些地方官估計就要吃掛落咯,若是那位州城隍想要秋后算賬,恐怕多年苦熬都要化作烏有。
王太宇看著下方的諸多官員。
他自然是知道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不過,他并不在意。
“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罷了。”
王太宇心中冷笑不止:“若非眼下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老夫定要現在就將他們這身皮都給扒了。”
來這許州城大半個月。
除了暗中調查宋天罡挪用賦稅之事。
王太宇順道還查了一下許州城內官員們的底。
雖說不查心里也有底。
可真查下來,無名火就壓不下去了。
雖說王太宇是當朝太傅,可他當真是個泥腿子出身,修行吃穿用度,連同當年上京趕考的路費都是鄉親父老們湊的。
他知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
凡人不過耗材,只需神明催動,便會一茬接一茬的生出來。
他也知道,凡人是牛馬。
他也將凡人當做牛馬。
同樣,他也把自己當牛馬。
但他這個牛馬手里卻握著一根鞭子,能抽著這些地方官做事的鞭子。
想到這。
王太宇便拿起驚堂木,輕輕往桌子上一放。
啪的一聲。
那聲音并不響,可下方的所有地方官全都為之一振,正襟危坐了起來。
“今日將諸位召集于此,實非老夫本意。”
王太宇淡淡的道:“許州牧的事想必各位都有所了解,不過今日之事,卻與之無關。”
下方眾人面色不變,可心里卻都隱隱有所覺悟。
這位不聲不響的斗倒了許州牧。
又將諸多官員聚集于此,怕不是要臨走之際再撈一筆大的。
又或者,想安插一些自己人,到時百年以后,王家說不定也能成個小世家。
然而,王太宇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愣住了。
“秋收之際已過,百姓們卻遲遲未能種下來年麥種,爾等身為地方官員,應當迅速帶人層層安排,確保耕種及時。”
王太宇最不滿的有兩件事。
一件事是宋天罡挪走了許州城今年的賦稅。
另一件事就是宋天罡曾下令,讓神明們多多催生出一些人來。
人不是平白無故就能造出來的。
百姓們雖然會在神力作用下不受控制的行房事。
而且會在短短幾個月內產子。
可到底只過了大半個月。
如今那些婦女挺著大肚子,哪還能幫著家里種田耕地。
因此,想要趕在過冬之前耕種下來年的糧食,眼看著是不成了。
糧食不夠,來年這許州城的百姓就不知要餓死多少。
想到這,王太宇便冷著臉說:“凡家中婦女懷有身孕者,便以十戶為基,借于一耕牛,其損耗從來年收成之中填補。”
“若是來年收成不好,便移至秋收,若秋收不成,便以此類推。”
“太傅大人!”
有人忍不住開口道:“許州城有數百萬人,哪有那么多耕牛?”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
王太宇冷冷的看向那人,直到那人低下頭,才繼續說道:“耕牛不夠,還有修士,修士比耕牛好用,老夫使喚不動那些修士,卻能使喚的動你們。”
“你們個個都是元嬰修士,家中亦有金丹家仆。”
“老夫三日后便會回京,三日之內,此事若是做不成,休怪老夫不客氣。”
官員們面色愁苦,一個個點頭應是。
可心里卻恨透了這王太宇。
怪不得此人即便是背靠陛下,朝中內外也都罵其走狗太傅。
當真是一條討人厭的老狗。
他們都是元嬰修士,都是身穿大紅官袍的,怎能受如此羞辱。
三日,三日!
去他娘的三日。
眾人都不用彼此交流,便全都想在了一塊去。
你走狗太傅三日后就回京,可那些牛馬們可走不了。
有火就要發,發不到你身上,便發在那些牛馬身上好了。
官員們領了命令,便一個個氣沖沖的走出了這行在之處。待他們離開以后。
王太宇便對左右心腹道:“那些認罪書都寫好了嗎?”
“都寫好了,已經替他們簽好字了。”
“還有他們的家產,老夫走的時候可是要一并帶走的,可不許有任何漏缺。”
“太傅放心,一個子都不會少。”
聽到這話,王太宇滿意的笑了笑,然后便道:“爾等跟了老夫幾十年,功勞苦勞都有,本來這許州城是個好去處,可老夫卻不能將爾等安置在此處,因為老夫還有大事要做,舍不得放爾等走。”
“太傅說笑了,我名牛鐵柱,此名可從未改過。”
“我張二狗亦是如此。”
“好,爾等都很好。”
王太宇心中寬慰的說道:“那些抄家所得卻需獻給陛下,否則殺了這么多官員,陛下定會極為不悅,屆時老夫再從別的地方給爾等補回來。”
“還有,宋府的那位州城隍可有任何異動?”
“并無……”
護衛們搖搖頭,說道:“自昨日許州牧帶著金印逃遁,宋府上下對此好像都不知情,依舊如同往常那般,只是謝絕了門客來訪。”
“雖想潛入查看,卻有心無力。”
“嗯,老夫知道了。”
王太宇雖然忌憚宋家,卻深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并不算太出格。
宋家可能會因此記恨他。
卻不會暗中對他下手,因為他現在風頭無兩,真要是出事,誰都知道是宋家干的,甚至于宋家還得保著他的安危,直到他抵達京城之前都不能有任何差錯。
至于回京以后,還有四位欽差陪同,自然更不可能出事。
不過……
讓王太宇有些不解的是,那四位欽差昨日追殺那宋天罡進了十萬大山。
如今都第二天了,按理說早該回來了才對。
為何到現在都不見蹤影?
而就在這時。
王太宇忽然心有所感,于是便起身道:“爾等先下去準備吧,讓老夫一個人待會。”
“是,太傅大人。”
護衛們拱拱手,全都退了下去。
等他們走后。
王太宇忽然扭頭看向自己的影子。
那影子很重,若是不注意幾乎察覺不到。
緊接著,那影子之中走出了一個臉色蠟黃的年輕人,好似元氣大傷一樣。
此人正是王太宇的獨子王明道。
“我兒為何現在才回來!”
王太宇緊張的說道:“你跟著那宋九進了十萬大山,莫不是被其發現了?”
“太傅大人,公堂之上無父子。”
王明道行了個禮,說道:“卑職左衛郎王明道,參見太傅大人。”
“好!好!好!”
王太宇咬牙道:“左衛郎,本官且問你,這兩三日內你身處何方?為何至今才回來復命?”
“回太傅大人。”
王明道冷硬的說道:“卑職進了葬神墳,好不容易才從中脫身,因此才耽擱了些時日。”
“至于宋九,他已經死了。”
“宋天罡讓他去十萬大山做什么?”
“替宋秋月報仇。”
“宋秋月死了?誰殺的?”
“殺宋九的人殺的。”
聽到這話,王太宇大驚失色:“那宋九身掛縣印,身邊還跟著一尊縣城隍,外加八百草頭神,什么人能殺得了他?”
“不知道。”
“不知道?”
王太宇冷笑道:“你親眼所見還能不知道?楊兄,你來說。”
楊兄就是那影子邪異。
下一秒。
王太宇的影子之中,便傳出一個陰冷的聲音:“兄長,我也不知道。”
“陛下問起你也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影子邪異的聲音十分無奈。
它和辰五那些人一樣。
楊同羊,未羊,實際上它的名號是未四,平日里自稱姓楊而已。
慶歷四年春,他在京中化作邪異,被釘了一根釘子。
而沒成邪異之前和王太宇又是至交好友。
因此,大康皇帝才將他派給了王太宇。
按理說,它就算不告訴王太宇,也要告訴大康皇帝。
可是……
它和王明道一樣是真不知道。
或者說,離開十萬大山之前知道,但離開以后就不知道了。
就好像除了知道自己進了葬神墳,然后好像把命賣給了某個邪異以外,其他的記憶全都被抹去了一樣,怎么都想不起來發生了什么事。
“若是能見到那邪異,或許還能想起來一二。”
影子邪異嘆氣道:“只是它在十萬大山待的好好的,我等三日后就要回京,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它了。”
王太宇眉頭緊皺。
他隱約明白了什么。
宋天罡之前遷到十萬大山的那批百姓,同樣記憶被抹除。
想來,自己的兒子和至交好友也遭遇了同樣的事。
“既然如此,此事便作罷。”
王太宇寬慰道:“知道的太多也不好,知道的多了,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是啊……”
王明道感慨道道:“命還是要在自己手里才好。”
影子邪異把命賣給了那個邪異,可他當時藏在影子之中,他的命也不屬于他了。
“對了。”
王太宇又道:“楊兄,那四位欽差至今未回,你可知為何?”
影子邪異聞言,便閉上眼睛。
他們這些邪異之間,彼此能靠著那根釘子感知其存在。
只是,無論影子邪異如何感知。
卻始終都感知不到辰五四人的存在。
就好像死了一樣。
可就在影子邪異神色凝重,要將此事告訴王太宇之事,它突然又感覺到了那辰五四人的存在,只是那存在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好似變成了一個人。
想到這,影子邪異便通過釘子,對其發聲:“汝乃何人?”
然后,它就聽到了一個少年驚訝的聲音:“黃二,是不是我把它釘傻了,它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