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丶二郎,咱們已經過了黃河,接下來要小心了。」左千戶神色凝重,周身散發著冷峻的氣場。
他帶著捉妖司的精銳小隊,剛踏出風陵渡。
風陵渡,正處于黃河東轉的拐角,作為黃河目前最大的渡口,其戰略位置極其重要,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左千戶此番帶著捉妖司的人前來,并非為了刺探北方軍情,那是魏國公世子麾下軍事統計調查司的職責。
自捉妖司成立之初,便肩負著為天下澄清妖氛的使命,無論天南地北,只要有妖魔肆虐,捉妖司便有義務挺身而出,斬妖除魔,拯救無辜百姓于水火之中。
這也是徐青對捉妖司的嚴苛要求,哪怕是在敵境內,若是遭遇妖魔作祟,捉妖司也絕不能袖手旁觀。
在徐青的宏偉構想里,捉妖司宛如一支維和部隊,維護著世間的正義。
若將來仙朝徹底成熟,還可以藉助捉妖司的現有框架,設立雷部眾神,或者找一名司法天神來統領捉妖司。
總之,當下捉妖司的行動充滿正義,這也是徐青與老皇帝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即便捉妖司的成立目的并非完全純粹,但其統領是個正義之士,也足以讓這份使命熠熠生輝。
這世間,有些事確實需要理想主義者的堅守。當然,徐青利用左千戶的正義性格,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顯得有些卑劣,這也是權謀者固有的劣根性。
但權謀者行事可以手段卑劣,卻不能只有卑劣。在這方面,三代以下的君主中,漢文帝堪稱卓越典范,徐青和老皇帝與之相比,都是遠遠不及的。
左千戶口中的大郎丶二郎,正是郭家兄弟。一行人長途跋涉,歷經艱辛,終于來到某個村莊歇腳,此村名為牛家村。
村老早已在村口等候,他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眼神中透著焦急與期待。
他和左千戶是老相識,因為左千戶已不是第一次來北方除妖。
眼下北方的妖魔數量遠超南方,而且玉親王對此不管不顧。
由于沒有徐青的管制,那些北方的大權貴甚至喪心病狂,主動用百姓飼養妖魔,這些惡行嚴重損害了大虞朝廷的威望。
與南方截然不同,左千戶若是在北方亮出捉妖司的名號,不但得不到官府和豪紳勛貴的配合,反而會遭受百般刁難。可以說,在北方捉妖是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大家都避之不及,可左千戶卻毅然決然地來了。
如今徐青還派了兩個心腹來協助他,左千戶心中暗自發誓,絕不能辜負陛下和徐少保的信任。
殘陽如血,將牛家村的老槐樹拖出如鬼爪般的陰影。與左千戶熟識的村老,雙手顫抖著攥著褪色的汗巾,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帶著恐懼和顫抖說道:
「自打上月初三牛二柱在老槐樹下發了癔癥,村里便再沒安生過。」說著,他顫巍巍地從藤箱里取出一只靛藍布鞋,鞋底黏著腥黑的淤泥,散發著一股腐臭的氣息,「這是他婆娘在磨盤邊撿著的……」
左千戶神色凝重,接過布鞋輕輕一嗅,腰間的青銅羅盤突然劇烈震顫起來。郭力好奇地湊近,瞥見鞋幫內側有三道并行的暗紅抓痕,那溝壑的形狀,正與《妖異志》里記載的蛛妖趾爪極為相似。
「中元節后更是邪乎。」村老說著,突然解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燙傷。那焦痂竟組成了「月娘娘」三個篆字,令人毛骨悚然,「周家丫頭失蹤前夜,老朽親眼見她立在河灘唱那鬼謠,眼珠子泛著青綠光……」
話音未落,祠堂方向突然傳來婦人凄厲的哭嚎。郭力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農婦正往槐樹上掛紅綢。綢布上用雞血畫著詭異的符咒,仔細一看,竟是倒寫的《往生經》,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那是栓子他娘。」村老渾濁的淚水滾落,從袖中摸出一枚桃木撥浪鼓。鼓面的陰陽魚被利齒咬穿,殘留的黏液在暮色中泛著磷光,「前夜更漏時分,老朽巡夜瞧見個黑影馱著麻袋往亂葬崗去,那東西……那東西頸后生著鰓!」
左千戶臉色驟變,九環刀「唰」的一聲驟然出鞘,刀身裹挾著凜冽的寒光,刀背嵌著的照妖鏡映出祠堂屋脊——幾片青灰色鱗片正卡在瓦縫間,鱗緣還沾著未乾的血跡。他蘸取些許碾碎,血色竟在羅盤表面凝成黃河走向圖,某個漩渦標記正與捉妖司所得密報中的妖窟重合。
左千戶立刻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羅盤,指針正對著村東亂葬崗瘋狂震顫。
他先囑咐郭壯帶著其他人在村莊休整,并在這段時間保護住牛家村。然后解下腰間形似竹蜻蜓的機關法器,咬破指尖,在翅翼上刻下血符,神情嚴肅地對郭力說道:「這是天工院新研制的青鳶翅,二郎抓緊了。」
郭力剛攥住竹骨支架,法器便嗡鳴著騰空而起,速度之快,讓他耳邊風聲呼嘯,頭發都被吹得肆意飛舞。
夜風裹挾著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低頭看見下方林間閃過幾點幽綠鬼火——七八只人面蛛身的妖物正拖著麻袋疾行,麻袋里露出半截繡鴛鴦的紅鞋。
左千戶甩出九環刀,刀身纏繞的鎮妖符轟然炸開,強大的力量如同一顆炮彈爆炸,將兩只蛛妖掀翻在地。
腥臭的妖血濺在麻袋上,竟腐蝕出一張扭曲的人臉,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痛苦。
郭力只覺掌心的機關翅突然發燙,三枚透骨釘從翅尖激射而出,帶著尖銳的呼嘯聲。
緊接著青鳶翅竟帶著他如流星般俯沖而下。強烈的失重感令他胃部翻涌,就在這時,麻袋中突然探出一只蒼白的手。
「小心妖術!」左千戶大喊一聲,聲如洪鐘,迅速甩出捆妖索,捆妖索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將郭力拽回。
下方「新婦」的面皮如蠟般融化,露出一張布滿吸盤的口器。妖物腹腔裂開,噴出漫天黏稠蛛絲,蛛絲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其中竟纏著數十枚村民的指甲蓋,場面極其恐怖。
郭力到底是個狠人,強忍住嘔吐,拔出腰刀,施展出徐青親傳的五虎斷門刀法。
這門刀法他在夢境里,經過公子悉心指點,已經摸索出刀意。
刀法施展出來,虎嘯不斷,氣勁仿佛凝聚出一頭黑色猛虎,絞碎蛛絲。
緊接著,左千戶刀鋒一轉,九環刀上的鎮妖符燃起青炎,熊熊烈火如同一頭憤怒的火獸,將漫天蛛絲燒成灰燼。
郭力趁機擲出三枚雷火符,符紙在半空化作赤色霹靂,劈開妖物藏身的古槐。樹心轟然炸裂,露出一個血肉筑成的祭壇——壇上擺放著七盞頭骨燈,燈油竟是骨髓,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密宗的血肉曼荼羅!」左千戶瞳孔驟縮,心中涌起一陣憤怒和震驚。
他曾在嶗山上清宮學藝,對于天下各派的秘術頗有了解,一眼就認出這是雪山大輪寺的法陣。
這本該供奉佛陀的壇城,竟被篡改成這等食人妖窟!
九環刀突然劇烈震顫,赤炎大漲,如同一輪烈日,將祭壇上扭曲的卍字符印寸寸崩碎。
妖霧深處,傳來低沉的誦經聲,那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深處,令人不寒而栗。
八名紅衣喇嘛踏著人皮鼓的節奏現身,為首者手持嘎巴拉碗,碗中漂浮著牛家村童男童女的魂魄,他們的臉上還帶著驚恐和絕望。
「左施主何必執著?」喇嘛笑吟吟地轉動經筒,筒身刻著的六字真言滲出黑血,「這些愚民供養黑天魔王,正是解脫輪回的殊勝機緣。」
郭力也算是殺人放火的主兒,聽到對方恬不知恥的話,亦忍不住怒氣滿溢,「你們這些妖僧,簡直胡說八道。這樣也算機緣的話,信不信,老子給你們全家安排一套……」
他說話間,竭盡全力劈出「五虎斷門刀」,刀氣化作五頭猛虎,虎嘯山林,朝著眼前的血肉祭壇轟殺過去。
左千戶自然跟上。
兩人合力下,祭壇很快被轟成齏粉。
其中為首喇嘛,已經陷入垂死掙扎,他突然撕開人皮面具,露出布滿肉瘤的猙獰面孔。
他脖頸處的鰓狀器官劇烈開合,噴出腥臭毒霧,聲音沙啞地說道:「佛爺早已在黃河布下諸多祭壇,汝等南人若是敢過黃河……」
黎明時分,熹微的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灑落在牛家村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上。然而,村莊卻被一片死寂所籠罩,仿佛時間都在此刻凝固。殘垣斷壁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凄涼,偶爾傳來幾聲鴉鳴,更添幾分蕭瑟與哀傷。
牛家村民懷著悲痛與恐懼,在祠堂廢墟中仔細搜尋。這片曾經承載著村民們信仰與希望的地方,如今已化作一片廢墟。
他們的動作小心翼翼,每翻開一塊磚石,都仿佛害怕驚擾到那些逝去的亡魂。終于,他們找到了三十具乾尸,這些乾尸的眉心皆插著微型的密宗金剛杵。
左千戶目光凝重,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仔細端詳著這些金剛杵。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警惕與疑惑,敏銳地注意到杵身銘文十分特殊,那銘文的形狀,竟像是一滴滴鮮血,在晨光的映照下,透著詭異的氣息。
郭壯站在一旁,他做事精細,來之前便已記下了許多相關情報。此時,他微微向前一步,輕聲說道:「這是投入玉親王麾下的雪山使者的獨門暗器,看樣子,出手的人起碼在血滴子中是個掌刑千戶。」
左千戶聽到「千戶」二字,嘴角一抽。
旁邊郭力聽聞,則是忍不住罵咧咧道:「大哥,我看這些密宗喇嘛個個都是吃人魔,禾山道的魔道修士都比他們有人樣。」
左千戶嘆了口氣,神情中帶著一絲無奈與感慨:「我聽說密宗祖師爺蓮花生大士也是個得道的高人,在吐蕃地位崇高,怎麼他的徒子徒孫,竟成了這般模樣。」
郭力嘿嘿冷笑一聲,說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阿力,閉嘴。」郭壯立刻給兄弟一個警告的神色。他深知如今北方宗教是密宗的天下,郭力這般胡亂拿密宗開涮,在這里眾人齊聚或許還安全,可萬一單獨行動時仍如此口無遮攔,很容易惹出大禍。
郭力倒是很聽老哥的話,雖然心中仍有不滿,但還是閉上了嘴,不再繼續說下去。不過,其他捉妖司的兄弟,對于這兩位戴著青銅面具,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郭氏兄弟,此刻心中卻有了極大的改觀。
他們原本以為這兩人不是什麼善類,尤其是郭二郎,之前行事神秘,讓人捉摸不透,沒想到竟是個如此真性情的好漢子。
眾人圍聚在一起,低聲商議之后,決定接下來以牛家村為中心,開始清理附近的妖孽。
等行動結束之后,便可以就近將活捉的妖魔或者其尸體送到大禪寺。
大禪寺,這座屹立在北方的佛門圣地,也是左千戶等人敢在北方行動的底氣所在。尤其是寺內的紅發衍空,如今已經化身血菩提樹,取回紅月禪師的修為,論實力也不在雄禪方丈之下,即使面對雪域活佛,也能憑藉大禪寺的地勢,與之一戰。
玉親王府深處的一間密室,厚重的石門緊閉,將外界的光線和聲音隔絕在外。
室內,青銅燈盞搖曳著幽綠的火光,那光芒如鬼火般閃爍不定,給整個密室增添了幾分陰森恐怖的氛圍。
善智喇嘛枯槁的手指輕輕撫過嘎巴拉碗邊緣,那碗身冰冷刺骨,仿佛帶著無盡的怨念。碗中的水無風自動,泛起層層漣漪,映出左千戶焚燒妖壇的殘影。那些殘影在水波中若隱若現,仿佛在訴說著這場戰斗的激烈與殘酷。
突然,碗沿鑲嵌的九顆骷髏頭齊齊睜眼,它們的眼眶中閃爍著詭異的紅光,聲音尖銳而刺耳:「那廝壞了佛爺曼荼羅陣眼,須取他天靈蓋骨重鑄壇城!」
善智喇嘛微微頷首,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讓人看不清他的內心想法。隨后,他緩緩走出密室,朝著玉親王所在的地方走去。
玉親王斜倚在虎皮王座上,指尖輕輕摩挲著血滴子密報上的火漆印。
不多時,善智到來。
玉親王將密報重重擲于紫檀案幾,震得鎏金獸首鎮紙微微移位。
「大師可知,捉妖司又派人北上了。」
善智點頭,并將左千戶等人的行動告知了玉親王。
玉親王蹙眉:「大師不是說密宗的僧人都是來除魔衛道的,怎麼……」
他又不傻,明顯覺察到事情不對。
善智微笑:「這些妖魔已經被我等收為護法神,他們不過是在辦事的途中,路過歇腳,渡了幾只迷途的羔羊,王爺切莫為此心生芥蒂。」
玉親王冷笑一聲:「大師,我看事情沒這麼簡單吧。」
善智合十,口喧一聲佛號,然后意味深長道:「王爺身為監國,當有胸懷天下的氣度。而且我等僧人助王爺推廣高產作物,可以說是功德無量。即使有點不當之舉,也不應該被追究問責吧。」
玉親王心知現在不是和密宗翻臉的時候,他很清楚,一旦沒有密宗和慕容太師的幫助,自己的地位絕對是危若累卵。
已經嘗到掌握大權滋味的他,再不愿意被父皇隨意揉弄了。
哪怕死,他也要拿著權力死,而不是被父皇逼死丶逼瘋!
他走到今天,都是父皇逼的。
玉親王:「捉妖司北上多次,沒一次來本王這里述職,著實不把本王這個監國放在眼里。這樣吧,且不論是非曲直,大師派人將他們帶到本王面前,我要當面問他們,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監國。」
「王爺所言甚是,貧僧這就去請他們來。」善智喇嘛笑了笑,走出門,很快到了一處寬闊的庭院。
庭院中三百血滴子緹騎正在校驗三連發機弩,箭匣里泛著藍光的破甲箭簇,皆是京師工部秘密研發的玄鐵淬毒箭。
「諸位,奉王爺之命……」善智喇嘛沉靜地發號施令,與此同時,他武道宗師的氣勢展開,混合血滴子緹騎的血氣,如同烈焰沖霄,驚動京師各方。
極樂樓,心月狐眺望著這股恐怖的灼熱血氣,暗自驚訝。
「這又是有什麼大行動了?」
它美目流轉片刻,忽地心中一動,施展遁光往大禪寺方向過去。
大禪寺,心禪院外,血菩提樹下,一人正開始對弈,而他對弈的對象,赫然是血菩提樹,也就是紅發衍空。
這人正是徐青,他手中多了一枚棋子,手腕高懸,棋子如萬丈而下,而落子的位置……
心月狐也是通曉棋道之人,見狀心道:「竟是星位,這并非常規開局。」
不過一想到落子的人是徐青,它也就見怪不怪了。
對方的血菩提樹——紅發衍空先是看了心月狐一眼,隨即跟著應下棋子。
猩紅的樹根,夾著白子落在棋盤上,如有萬丈波濤掀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