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道:“直言無妨,至于我答不答應,那倒另說。”
小和尚就打開了布袋,老和尚拿扇子一扇,布袋里面飛出了一個水球。
看著拳頭大小的水球,里面似乎還有些白點,定睛細看,那里面是數十萬條小魚。
蘇寒山一見了這些小魚,也就知道了。
這些小魚,原本都是世俗中頗有修為的佛門中人。
他們頗為擅長超度惡鬼,化解妖魅精怪尋釁之事,往往交友廣闊,頗受人們推崇,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結仇良多。
凡有一顆光頭放在人群之中,锃光瓦亮,多半是群妖優先攻擊的對象。
只不過昔日,這種光頭往往很硬,唱經念咒,就能借來那些發了大愿的諸佛菩薩法力加持,再不濟,也能借一借護法伽藍、五方謁諦的神威。
大多仇家一口咬上去,光頭沒事兒,倒要崩了自己幾顆牙。
可是當虛無黑蓮在靈山盛開,這些和尚尼姑們,就倒了八輩子大霉了。
他們不但沒法再去借來諸佛菩薩的法力加持,還要被虛無黑蓮波及,導致自己苦修的念力根基,都削弱了不少。
虛無黑蓮盛開到現在,還沒有多長時間,天底下死于尋仇的佛門弟子,已經不知凡幾。
原本佛門自有累世積修的妙法,死一兩回也不要緊,身亡之時,魂靈跑得比誰都快,速去投胎。
只要生前沒有什么過分的罪業,稍能行善積德,上有諸佛照應,來世還能接著當佛家弟子。
怎奈這回受了虛無黑蓮牽扯,大伙兒跑得不夠快,那一點魂靈也遭了重創,要不是接引的鬼差盡忠職守,只怕這些魂靈,半路就要散了。
但額外的照顧也是沒有了,就這么一點殘靈,輪回過來之后也只能投入畜生道,先做些小魚小蝦。
魚蝦自然是要受苦,這是壞處,好處也有,魚蝦造不了什么惡孽,等輪回個十幾次,魂魄養過來一點,指不定又能輪回去當人了。
彌勒菩薩是佛門在這場大劫之中的救主。
在當年佛門算計緊那羅菩薩失敗之后,彌勒就成了他們最寄予厚望的一條出路,既然深受佛門尊崇,也須擔起這份救護之責。
他轉世行走人間,不管到了哪里,附近那些轉世過來的佛家弟子,還是會被吸引過來,他就設法引渡到自己的口袋里面,等著為大伙謀一個出路。
“三界廣大,單是人間,也有東南西北四大部洲,中心海域,八方大洋,很多地方并無人煙,且靈氣盎然,野獸食果即飽,并不相爭。”
濟公搖著扇子說道,“穆天子最愛游玩,既然醒來,想必也要遠游行走,萬望帶上這數十尾小魚,尋一個山明水秀,沒有獵者的地方,把他們放生了,也就罷了。”
布袋小和尚有點驚訝:“不是說我應該救護他們嗎?給了這個大叔,就隨手放生,那還是懵懵懂懂,沒有靈智呀。”
濟公敲了一下他的小光頭,說道:“量力而為,量力而為。”
“隨緣渡苦,量力而為,不只是幫了自己,也是幫了旁人,你若強求要度他們,把他們帶在身邊,就如今被追殺這個態勢,讓他們落到追殺者手上,只怕要被抽魂煉寶連重新輪回的機會也沒有嘞。”
布袋小和尚委屈道:“那為什么還跟我說應該救他們,應該幫他們重新當人?”
濟公笑道:“因為你確實該那么做,就算你現在做不到,你也該明白,什么樣的事才是應該做的。”
說話間,濟公從袖子里摸來摸去。
那袖子藍縷不堪,藏不住一個饅頭,兜不住二兩清風。
他卻從里面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紫葫蘆,起身要遞給蘇寒山,“這是一點報酬。”
蘇寒山連忙道:“且慢,這里面不是伸腿瞪眼丸吧?”
濟公哈哈笑道:“穆天子哪里聽來這些閑言碎語。”
那“伸腿瞪眼丸”,實是濟公隨手調配的一類靈藥,只不過他浪蕩人間,假癡半顛,有時贈藥也伴著懲戒點化之意。
那藥給人吃下,往往兩腿一蹬,眼睛一瞪,好似死了一般,過一夜才能緩過來,而且他取這藥的時候,看著就像是從身上搓下的泥丸。
屬實有點埋汰了。
“我和尚這葫蘆里不是什么丹藥,而是當年如來佛祖,贈給十八羅漢的十八粒金剛砂。”
濟公說道,“這金剛砂頗有些困人砸人的妙處,但都不堪大用,真正厲害的地方,卻是辟水辟火,天地間七大真水,七大真火,仗著這金剛砂,都可以來去自如。”
“本來每一粒金剛砂,都受到一個羅漢的智慧吸引,即使羅漢出行時,不曾帶著,自己的那一粒也會跟著走。”
“只是自從我和尚轉世以來,可能這十八粒金剛砂也思凡,都跑到了我這里,我那些師兄弟見了,就都有言在先,日后干脆由我定奪這些寶貝了。”
蘇寒山接過葫蘆,果然感到里面十八個亮閃閃的細小晶石,自發跳動,雀躍不休。
這十八個金剛砂,似乎能隱隱感受到蘇寒山的道心智慧。
蘇寒山拿到這十八個金剛砂的時候,就感覺身上有一份因果,隱約被觸動,默一推算,頓時知道了原委。
原來八仙中的呂洞賓,前世中,有一世乃是東華上仙,也是一位前古仙人,曾經拜訪西王母,頗受西王母喜愛。
當年周穆王能夠找到西王母國,得到不死之藥,也多虧了東華上仙幫他引路。
可以說,東華上仙對他有小半個救命之恩。
若是真正的穆天子,必然要去走上一趟,以圖報恩。
如今八仙被分隔困在東海,東海龍族又是出了名的,最善用天地間七大真水。
穆天子得到這十八個金剛砂,就能占到不小便宜。
蘇寒山推算到這一點,心中不由得有些許敬佩之意。
憑他無量真道的修為,能把自身因果收斂,又把周穆王的因果算得清清楚楚,還是靠了太一輪相助。
以濟公的修為,應該不能那么直觀的看到古老因果的細小變動。
但濟公憑自己的智慧閱歷,隨手排布的一點合作,就可能讓多方得利,對天下造成頗為深遠的影響。
只是,蘇寒山現在還不準備貿然去東海。
是虞淵龍皇和不周祖師,攜手把他弄到這個世界來的。
尤其是龍皇,當時借著子嗣血仇,散發的那種牽引力,可以證明他在此界之內,應該有一個很強大的分身。
東海那種大名鼎鼎的龍族勢力,十之八九會跟龍皇有關系。
蘇寒山就算要去,也得等他對這個世界認知更深切一些再說。
“好,我一定幫你們把這些小魚送到一個好地方。”
蘇寒山搖了搖那個葫蘆,把塞子拔開,十八粒金剛砂就魚躍而出。
他對著金剛砂吹了口氣,笑道,“你們都聽到了吧,還不快把這些小魚找個穩妥的地方安置起來?”
那十八粒金剛砂,好像真能聽懂,顆顆大放光明,晶體皎潔,棱角光潤,圍繞著水球凌空一轉。
金剛砂表面的每一個棱角,似乎都跟水球產生了一根細線牽連。
金剛砂自己在轉,又全都繞著水球轉,轉瞬之間,這股無形的牽連,就變得錯綜復雜。
穿山甲和布袋小和尚隱約覺得,那些細線纏繞在金剛砂和水球表面的時候,滿含著某種獨特的韻律。
雖然極速而復雜,卻又優美而規整。
只是一晃神,所有的金剛砂和水球,就已經消失不見。
布袋小和尚有點驚訝的晃了晃布袋。
他的布袋其實異常沉重,因為布袋上承載著無數因果。
但是剛才,這布袋突然輕了幾分。
“剛才那是……”
濟公有些出神,“自纏因果?”
既然能避水避火,自然也能避光避空而行,乃至于將因果自相纏繞,避開外緣的沾染,暫且脫離因果推算。
這十八粒金剛砂其實潛力無窮。
當年十八羅漢剛得到手的時候,十八人共同推動,也是威力平平,只當是一件中等的寶物。
等到降龍屢次轉世,濟公成就大阿羅漢,周遍般若,智慧堅定,十八粒金剛砂主動來投。
另外十七羅漢,竟然沒有察覺到金剛砂是怎么從他們身邊離開,這才知道此寶非凡。
但濟公明白,縱然自己來使用這十八粒金剛砂,也達不到剛才這種程度。
“看來穆天子暫時是不準備走了。”
濟公贊道,“萬年光陰,穆天子看似沉眠不動,修為卻是深不可測,今非昔比啊!
“我沉睡萬年,只覺天與日俱高,地與日俱厚,自然會有些心得。”
蘇寒山說道,“不過,我更好奇那些讓三界天地不斷成長,讓天地外生成厚重胎膜的人物。”
他抖了一下衣袖,屬于行瘟使者的靈光飛出,如同一條口咬長劍的小蛇,被他捏在手中。
“我剛剛擒拿的這兩個人,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吧?”
蘇寒山以鬼神一袖,剖析這兩道靈光,所得頗多。
其實,像張奎和朱天麟這種人,都曾經是天庭的仙官,被稱為“星辰仙胎”,是一種秘法創造出來的生靈。
天庭,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太過久遠的且不提,光是尋常仙人就能知道的來講,天庭也能夠劃分為前后兩個時代。
前者為古神時代,后者才是如今的天庭。
古神時代,世間的修行還沒有太完整的體系,所有無父無母,憑天地自然,山川之間孕育而出的靈智,都被稱之為神。
這些神雖然天賦異稟,卻未必懂得修煉,很多弱小的神,誕生靈智之后過了幾千年,還是連人間一些比較有天賦的巫師都斗不過。
最強大的那部分天神,手段也未必多么玄奇,只是因為生來就代表世間的某種現象,本質渾厚,潛力廣大,所以能為諸神領袖。
穆天子當年所拜訪的西王母就是一位古神,而且是古神時代的四大天神之一,跟如今天庭瑤池的王母娘娘并非同一個人。
古神時代的最后一位天帝,本身就是篡權上位,為了鞏固權威,還設法害死當時的戰神刑天,斥為妖孽,引起眾天神不服,最后被刑天之子及眾天神推翻。
但這最后一位天帝,曾經運轉天維之門,煉制出十大金烏,溝通天外大日能源為自身所用,倒是一項創舉,在世間修行之道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到了萬余年前,世間有大能參悟秘法,據說就是以天維之門、十大金烏為靈感萌芽,開創出了“星辰仙胎”之術。
每一尊仙胎一旦醞釀完成,就可以溝通天外某一星辰,自星辰深處直接汲取能源。
世間高人競相研習,紛紛煉制星辰仙胎,最初當然只是想把這些仙胎當成自己的分身,或者當成神兵法寶來運用。
可是這些仙胎秉承群星特質,天性非凡,與群星溝通越多,天性愈發凸顯。
那時候,就有很多高人的分身法寶,脫離掌控,反殺其主的事情。
這些星辰仙胎以酷烈手段脫離煉制者的掌控后,桀驁又蒙昧,在天地間相互爭斗,險些釀成大禍。
好在有老君觀天之道,執天之行,開天辟地,將天地乾坤向外開拓,引導所有星辰仙胎的力量,化為自然山川,重定天地人三界格局。
諸多強者成為新神,眾神重塑天庭,煉制昊天金闕,坐鎮天庭正中,引導三界運行。
星辰仙胎被整個三界鎮壓,隨著三界深層元氣的運轉而流轉,沾染紅塵之氣,逐漸有了清醒的靈智,化為生靈,入人間歷劫。
天庭又煉制了新的星辰仙胎,這一回,從剛煉制出來開始,就不存著將這些仙胎制成分身的念頭,而是任憑其滋生靈智,悉心教導,引入正途。
兩種仙胎相爭,舊的仙胎也被陸續收服,收錄在天庭之中任職。
以新的仙胎,去調和舊日仙胎的元氣特征,化腐朽為神奇,遇難呈祥。
所有的星辰仙胎,只要在三界之內生活,無論是懶散隱居,勤奮修行,互相爭斗,生生死死,溝通群星得來的力量,都會反哺三界,使三界愈發壯大。
天庭執掌星辰,總領三界,測定對三界有益的星辰元氣,共為三百六十五大類。
新的星辰仙胎所選的對應星辰,都要處在這三百六十五大類之中,舊日仙胎的元氣,也要向這三百六十五類轉化。
因此,這三百六十五類元氣,又號稱星辰正氣。
然而,通天教主公然宣稱。
“周天宇宙之間,星辰正氣只有三百六十五類,群星惡煞,倒有八萬四千余種。”
“似這天庭,偏執一端,不能運轉群星之力本來面貌,要先截停天外之力,重新轉化,倒真合了天!停!之名。”
“唯我通天教,大道無屈,直通天外,方為乾坤至理,宇宙真貌,上之上者也。”
通天教主的妙法,確實精奇動人,加上天庭中本來就有不少舊日仙胎,對天庭還暗含不服。
有通天教主親自下手接應,讓不少天庭強者,轉投到他門下。
尤其是瘟君,他又被稱為瘟癀大帝君,原本就是天庭瘟部之主,位高權重,當年竟然也帶頭叛出天庭,鬧出了好大風波。
這次通天教主派出來追殺佛門余孽的人手中,瘟君就是其中一路主帥。
他紅發如火,藍臉如石,威嚴深重,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袍服,腰間掛著鐘罄玉佩等好幾樣小巧玩意兒,手提一把連鞘長劍。
此時他正站在穆天子陵原本所在的那座山頭上,目視下方。
“嗯?明明之前隔絕了所有感應,如今又故意把南方行瘟使者朱天麟的靈光放出來……”
瘟君嘴角上翹,胡須飄揚,哈哈大笑,“好,倒也無愧于曾經縱游天下的人間英主。”
“為你這份膽識,我先送你一杯美酒!”
寶劍寸寸出鞘。
瘟君架起劍勢,天地間莫名起了似吟似唱的聲響,山川鬼神的伴舞。
方圓四五千里,天空中風云色變,山河大地陰晴不定。
從林中潮濕的雨氣,向天空中逆向流淌,暴雨傾盆,注入云中。
黑云里下了一陣陣的石頭雨,把山澗填平,種種反常的氣象,紛紛涌現。
陰風呼嘯,肉眼可見的慘綠氣流,從天空的窟窿里向外吹出,時而如鬼笑,視而如利爪。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
豪邁的歌謠,在蘇寒山耳邊響起。
天上萬條霹靂疾閃,前方虛空震裂,長劍從千里之外直刺而來。
伴隨著這么多天地突變的異象,這把劍卻穩的不像話,劍身平平的遞過來,靠近劍尖的位置,還放著一個綠玉酒爵。
“飲我玉爵兮,風霜為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