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州,扶云山。
山峰高聳入云,陡峭險峻,連綿起伏的山巒在繚繞云霧下若隱若現,仿若一幅淡墨的山水畫卷。
山間溪流潺潺,清澈見底,溪邊生長著各種奇花異草,散發著濃郁靈光,皆是外界難得一見的靈植。
季紅袖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向上攀登。
從踏入山中的那一刻開始,她的氣質就與之前截然不同,眉眼間的慵懶嫵媚消散,變得清冷漠然。
明明五官沒有變化,但卻好像換了個人一樣。
她低頭看著身上那一襲鮮紅如血的道袍,黛眉微蹙,心神一動,道袍霎時由大紅變成了月白,襯的整個人越發出塵脫俗。
摘下腰間酒葫,隨手就要扔掉。
下一刻,動作頓住,口中傳出急切的聲音:
“臭婆娘,不準扔我的寶貝葫蘆!”
季紅袖遲疑片刻,還是將葫蘆收了起來。
沿著山路繼續前行,來到半山腰,撥開眼前茫茫云霧,眼前豁然開朗。
咚——
洪鐘大呂之音回蕩。
天邊白鶴振翅,啼鳴聲清越嘹亮,碧空中不時道道流光掠過。
四周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飛檐斗拱,皆是由古樸青石筑成,斑駁的墻壁隱約可見古老篆文和道家箴言,充滿了歲月沉淀的痕跡。
山頂上屹立一座巍峨殿宇,明柱素潔,莊嚴肅穆。
殿前廣場上,佇立著一尊青石打造的巨大雕像,廣袖長袍,雙眼微闔,仿佛在俯瞰世間萬物。
季紅袖走入大殿之內,一名身穿玄袍長袍的老嫗迎了上來,躬身行禮。
“見過尊上。”
“嗯。”
季紅袖微微頷首。
老嫗環顧四周,并沒有看到凌凝脂的身影,詢問道:“尊上,清璇沒跟您回來?”
季紅袖搖頭道:“她還有事情需要處理,一時半會應該是回不來了。”
這時,老嫗目光一怔,“尊上,您的脖子……”
只見那修長脖頸上有道一指長的傷痕,似乎是被劍氣割傷。
季紅袖手指輕撫脖頸,淡淡道:“這是被玉幽寒所傷,她的道力與本座相克,短時間內無法痊愈。”
“玉幽寒?!”
老嫗瞳孔縮成的針尖,驚呼道:“您和那個妖女交手了?!”
季紅袖點頭道:“互相試探了一番,她比之前變得更強了,怕是半只腳已經跨過了壁障。”
老嫗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多年之前,道尊便和玉幽寒交手過,沒人知道結果如何,但自那之后,道尊便鮮少下山了。
到了道尊這個境界,已經無關外物,而是受限于天地桎梏,要承受整片天地傾軋而來的惡意,每提升一分修為都極其艱難。
而玉幽寒的恐怖之處就在于——她的修為幾乎沒有上限!
每時每刻都在變強!
直到觸碰到了“源壁”后,提升速度方才緩了下來。
“倒也不必過于擔心,本座已經發現了她的弱點,現在無非是在等個契機罷了。”
季紅袖似乎有些倦了,擺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本座要去天池濯心沐體,這次下山染上了不少俗塵。”
“是。”
老嫗快步退了下去。
季紅袖穿過大殿,向后山走去。
突然,口中傳來慵懶磁性的聲音:“什么叫‘染了俗塵’,你嫌我把身子弄臟了?”
旋即語氣又變得清冷,“難道不是嗎?”
“就因為我摸了陳墨的寶貝?”
“清璇能摸,我就不能摸?”
“你是她的師尊,能不能有點正形?”
“哼,現在嫌我沒正形了?還不是拜你所賜!你本事不到家,沒把三尸斬干凈,最后只能強行分魂,把雜念全都甩給了我,自己倒是落得一身輕松……”
慵懶女聲越說越委屈,而季紅袖表情卻始終冷淡,給人一種古怪的違和感。
“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和別人隨意接觸,這具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
“陳墨又不是別人,他隱有登龍之相,可能是命定之人……不過話說回來,那縷龍氣若是被玉幽寒奪去,后果恐怕不堪設想!”
“要奪的話她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現在,雖然本座不清楚他倆的關系,但很顯然,玉幽寒對陳墨的態度非同尋常……”
清冷女聲正在說話,突然抬起雙手,在胸前用力揉了揉。
她黛眉蹙起,疑惑道:“你這是做什么?”
慵懶女聲有些好奇道:“我看陳墨對清璇也這么做過,清璇好像還挺受用的……似乎別人揉和自己揉的感覺不太一樣?”
季紅袖眼瞼跳了跳,奪回身體控制權,青蔥玉指按在了眉心。
“別,我不亂摸了還不行嘛,我不想進小黑屋……”
指尖閃過華光,聲音戛然而止。
季紅袖神色恢復平靜,穿過庭院,進入后山。
來到霧氣繚繞的天池邊,緩緩褪去道袍,顯露出玲瓏曼妙的胴體。
肌理細膩,骨肉均勻,增之一分則多,減之一分則少,好似無瑕美玉,找不出任何瑕疵。
但是在左腿內側卻烙印著一幅怪異圖案,紋路中隱有紅光流動,在雪白肌膚上顯得十分扎眼。
季紅袖抬腿邁入池中,盤膝而坐,手捏道訣,周身氤氳燦然華光。
在清冽池水的沖刷下,肌膚越發晶瑩剔透,心中滋生的雜念隨之消散。
“紫芒初耀風云變,四海將起濁浪流,霸業興衰傾社稷,雄圖成敗覆金丘。”
“預言似乎正在應驗,陳墨若是命定之人,本座還真要做些什么才行……”
天都城。
天麟衛,司衙內宅。
臥房里,厲鳶面若桃花,呼吸急促,聲音略帶顫抖的匯報工作:
“焦瑞打入詔獄后,該招的全都招了,相關罪證也已經交由麒麟閣……”
“大人的任命書已經正式下達,擢升為副千戶,管理丁火、丙火兩司……嗯大人……”
“目前丁火司百戶之位空缺……暫時還沒有合適人選……”
陳墨湊到她耳邊,說道:“本大人已經上書提議,將你提拔為丁火司百戶,應該是十拿九穩了……厲總旗打算怎么感謝我?”
厲鳶眼波迷離,輕咬著嘴唇。
不知為何,她莫名有種以色事人的羞恥感……
“屬下都被大人欺負成這樣了,還要如何?”
陳墨控制著氣血,厲鳶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羞惱的打了他一下。
這時,陳墨突然感覺掌心的鎮魔司徽記有些發燙,眉頭微挑,抬手拍了拍虎臀兒。
“好了,起來吧。”
“嗯。”
厲鳶腿腳有些發軟,但還是懂事的蹲下身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像是有人來了……”
陳墨穿戴整齊后,離開內宅,來到公堂。
大概半刻鐘后,一名差役快步走了進來,說道:“陳大人,鎮魔司的李供奉求見。”
陳墨點頭道:“請進來。”
“是。”
差役應聲退下。
片刻,一身青衣的李斯崖邁入公堂,笑容燦爛,拱手道:“聽聞陳大人高升,實在是可喜可賀!作為天麟衛最年輕的副千戶,自此青云直上,日后必能大展宏圖啊!”
“哪里哪里,此番升遷,實屬僥幸,全賴殿下垂青……”
兩人裝腔作勢的說著客套話,隨即相視哈哈一笑。
李斯崖搖頭感慨道:“可惜,舉行武試時,我在外面執行公務,沒能去現場親眼目睹陳哥的風采!”
踩著天樞閣首席、無妄寺佛子的腦袋,摘下了天元武魁,成為新任青云榜首……而且還是以五品武者的身份,這般實力簡直駭人聽聞!
除此之外,還精通丹道、陣道,破案能力也極強……
妖孽!
除此之外,李斯崖實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
“不過是運氣好罷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李兄找我什么事?難道是有案子需要配合?”陳墨詢問道。
李斯崖搖頭道:“那倒不是,是參使大人派我來的,想要請陳哥去鎮魔司坐坐。”
“參使?”
陳墨疑惑道:“他要見我做什么?”
李斯崖攤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除此之外,我也有些問題想要向陳哥請教,不知道陳哥最近可有時間?”
陳墨思忖片刻,點頭道:“那就約在明日散值后吧。”
兩人關系一直都很不錯,李葵平日里對他也多有照拂,自然不會拂了李斯崖的面子。
況且他也正準備去鎮魔司薅點羊毛呢……
“行,那就這么定了!”
得到準信后,李斯崖也不久留,興高采烈的離開了。
陳墨這邊屁股還沒坐穩,又有一道身影飄然走了進來。
兩鬢花白,精神矍鑠,身穿藍緞袖衫,上紋海水江涯,一雙眸子略帶笑意的望著他。
“金公公?”
陳墨愣了愣神,“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金公公清清嗓子,說道:“皇后殿下召見,陳大人跟咱家進宮一趟吧。”
想起那天在軟轎里發生的事情……陳墨不禁有些緊張,小心翼翼道:“公公,殿下有沒有說召見下官,所為何事?”
金宮宮笑瞇瞇道:“臨陽縣發生的事情,殿下已經知曉,有些事情想要當面垂詢陳大人。”
“原來是這事。”
陳墨略微松了口氣,但心里還是有點沒底。
畢竟那日不小心親了皇后的小嘴,這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不過話說回來,他之前還捏了鳳臀,摸了鳳腿,皇后對此都沒有追究。
仔細想想,似乎對他有些過于寬容了……
不會真想讓他當面首吧!
“陳大人?”
金公公見他愣神,疑惑道:“您想什么呢?”
陳墨收斂心神,搖頭道:“沒什么,咱們走吧。”
“陳大人請。”
“有勞公公。”
昭華宮。
皇后坐在御案前,看著手中的供詞,一雙鳳眸冷若冰霜。
“好,很好!”
“本宮知道宗門積弊已久,卻沒想到竟猖獗到這種程度!”
“整個南荼州被蠱神教腐蝕的千瘡百孔,上至郡守,下至縣令,幾乎都淪為了他們的附庸……如今竟然還妄圖血祭萬人以煉蠱蟲!”
“簡直喪心病狂,目無王法!”
皇后猛地一拍御案,鳳袍下水波蕩漾。
“殿下息怒,鳳體為重!”
孫尚宮慌忙垂首道:“幸好有陳大人在,蠱神教的計劃未能得逞,而且這倒也是個整治宗門的絕佳機會……”
皇后聞言眼中怒意略微消退了幾分。
這時,殿門外傳來宮女的聲音:“殿下,陳大人到了。”
皇后說道:“讓他進來吧。”
“是。”
宮女應聲。
片刻,一身黑袍的陳墨走入大殿,躬身行禮道:“卑職參見殿下。”
“免禮。”
“謝殿下。”
“你們都下去吧。”
皇后屏退左右,殿宇內只剩下她和陳墨兩人,氣氛陷入短暫的安靜。
望著那張俊朗臉龐,皇后神色略有不自然,但很快便壓下雜念,出聲問道:“臨陽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仔細細說與本宮。”
“是。”
陳墨從西荒山遇襲開始,將整個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包括道尊破解血蠱術,以及玉貴妃出手覆滅南部教區……此事牽扯甚大,他沒辦法隱瞞,也沒必要隱瞞。
聽著他匯報的內容,皇后眼神越發復雜。
季紅袖和玉幽寒一樣,一直被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但這次若不是她們出手,恐怕臨陽縣已經化為人間煉獄!上萬百姓將因此罹難,淪為蠱蟲的祭品!
“罪魁禍首已經伏誅,臨陽百姓也無性命之虞,但問題的根源,還是出在蠱神教身上。”
“這邪教一日不除,南荼州便永無寧日!”
陳墨出聲說道。
皇后頷首道:“本宮已經派人前往南荼州徹查此事,借著這個機會,勢必要將蠱神教連根拔起!”
這件事雖然讓她出離憤怒,但卻也是個絕佳的契機。
朝廷想要震懾宗門,但缺乏名正言順的理由,而恰在此時,陳墨將刀遞到了她手上……
似乎每次到了關鍵時刻,這小賊都會給她帶來驚喜……
陳墨拱手道:“殿下圣明。”
皇后沉默片刻,說道:“本宮還有個問題要問你。”
陳墨道:“殿下但問無妨。”
皇后語氣疏冷,一字一句道:“為何天樞閣的道尊會跟你走的那么近?為何玉幽寒會不遠萬里去救你?你們這幾天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
望著皇后那雙幽深的眸子,陳墨嗓子動了動,莫名有些心虛。
這種大婦的既視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覺自己好像偷腥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