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似再也不會停,萬里皆白,連夜色也不再濃稠。
香菱畢竟做過靜園巡察使的,她見北風吹得門咯吱咯吱響,就找了碎石塊堵著門。
待又來到窗前盯梢,可又覺窗戶紙破了個大洞,一直往房中灌風。
香菱四下里找了找,也沒尋到遮擋的東西,就干脆把頭塞到窟窿里,算是擋住了風。
此時孟淵盤膝閉目,面上有幾分暗沉。
先前再度與郄亦生交手,孟淵一招之下便已受傷,而后強發菩提滅道,稍稍阻攔郄亦生等人后,這才催發萬物流光而走。
回思這一場遭遇戰,孟淵不在乎熊無畏,也不把何九郎放在眼中,只郄亦生不好對付。
若郄亦生最后還要再追的話,自己怕是要被逼到山窮水盡,只能再以涅槃之法搏命。
但即便如此,勝算也極低。
而且郄亦生若是一出手就是長空萬里,孟淵也怕是傷勢遠不止如此。
此刻精火反哺傷口,肩上傷勢緩緩愈合。
但強發菩提滅道,致使心中蒙塵,孟淵只覺得外傷雖復,但身軀有沉重之感。
這菩提滅道玄奇,催發之際,所受之重,絕非浮光洞天所能比。
而且此法不單單耗費玉液,還需自身之神,自身之意。
孟淵先前就聽覺明闡述過菩提滅道之威,自然也知道催發后所受之害。
而且一旦施發,身周有佛光之象,乃至諸般色相,諸般色彩。
繼而凝聚無上威勢,借指尖而發,似有萬千世界在指尖,又似將萬千世界消弭無蹤。
尋常的天機神通大都以玉液催發,如浮光洞天、綻春雷和萬物流光。
但還有玄奇之法,不單單以玉液催發,而是武人以大毅力,大氣魄,不畏難畏死之心,以血肉、壽元、心志行天機神通。
這一類神通或詭譎,或邪異,或暴戾。如楊玉瓶施展的九轉還神,如涅槃回天,以及某些同歸于盡的壯烈法門。
而菩提滅道便歸屬于這一類,是以自身之大毅力,大氣魄,懷大悲憫之心,以大慈悲之心,身化菩提,滅卻舉世污濁。
其根本要旨是以佛門無上之威,行滅道之舉,乃是真涅槃。
而行滅道之舉,必受反噬。如浮光洞天那般,玉液盡出,是故有無力之感。而菩提滅道一旦催發,全身血肉沸騰,自身受因果之變,心志必然蒙塵。
換而言之,此法會亂心志,惑神智。
如同九轉還神,用的次數多了,雙目便不能再明,心思也必然瘋魔,成了傻子一般。
而菩提滅道若是用的多了,或是干脆用的太狠了,易為邪物所侵。
大概意思便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孟淵初識此法,是蘭若寺武僧覺明大師所催發,對手也是郄亦生。
但如今看來,孟淵的菩提滅道,與覺明大師相比,其威勢還是差了許多。
彼時覺明大師催發之際,身周只有微弱佛光。但其威勢極大,乃至于影響了圍觀之人,致使諸人心中有空蕩寂寥之感,亦有生生不息之意,最后竟至于有了天崩地裂,旋起旋滅的痛苦之感。
那種痛苦非是肉體之痛,而是為天地離亂,而自身無力去改變而痛苦。
但孟淵催發菩提滅道之時,心中雖冷靜,但所思所想只有應敵退敵、營救獨孤亢之法,無有多少悲憫,亦無有拼死滅道的涅槃之心。
不過即便如此,其一時間展現的威勢,也比浮光洞天也強悍的多。
一時之間,孟淵一處丹田的玉液竟耗去半數。
這還不算,催發之后,心中竟還生出極大的失落。同時血肉震顫,好似騰沸,不似用過浮光洞天后的疲憊無力,而是覺得自身還有再戰之力,乃至于能一舉取勝。
但孟淵并未亂了心智,而是極早逃竄,留得性命。
可此時再內視己身,孟淵只見兩處丹田中緩緩生出玉液,并無窒礙之意。
身上傷勢漸復,骨肉臟腑也未受損。但隱隱之間,就是覺得心中難寧,乃至于殺意升騰。
孟淵睜開眼,摸向懷中刀。
環顧四周,房中寂暗,外間有風雪之聲,卻不見寒風入門。
香菱撅著屁股,頭擋在窗戶的破洞處,憨傻之極。
“小騸匠,你醒了?”香菱聽到動靜,開心的很,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孟淵,先是愣了下,然后才從窗臺上跳下,來到孟淵跟前,仰著頭看向孟淵的眼睛,問:“你好些了沒?”
“好多了。”孟淵道。
香菱的黑鼻頭上有鼻涕,她使勁兒甩了甩,擤了擤鼻涕,看孟淵按著刀柄,她就摸了摸孟淵的手,見熱乎乎的,這才道:“小騸匠……”
她話說了一半,竟帶了幾分哭唧唧的腔調。
“你哭什么?”孟淵問。
“你這會兒的樣子,還有眼神,”香菱爬到孟淵懷里,小聲道:“就像是狼大狼二吃我干娘時的樣子。”
恍惚之間,孟淵松開握刀的手,問:“我以前是什么樣子?”
“以前你好的很!”香菱十分認真,“不管遇到什么事,總是愿意對我笑。”
“你不怕我吃了你?”孟淵笑。
“怕呀。”香菱仰躺在孟淵的腿窩里,眨巴著大眼睛,道:“干娘說活著總要死的,要是能讓老相好吃了也行,總好過被別人吃。我沒老相好,最好的朋友就是你啦!”
“我記得你干娘還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孟淵捋了捋香菱肚子上白毛,道:“咱們是好朋友,要一塊兒好好活著。”
香菱立即點頭,又跳上窗臺,“我給你看著呢,你好好歇歇!”
孟淵笑了笑,微微點頭。
閉上眼存思精火,先前如同黃豆大小的精火又有變化,經青枝仙、虎大王和鹿羊兩大將滋養,精火洶涌。
細細感受,好似精火之中有細微粉塵,似有遮蔽精火之勢。
心念一動,精火噴薄,那許多粉塵為精火焚燒殆盡。
精火之勢稍落,粉塵消去。
孟淵只覺心思又已通明無礙,渾身有輕松之感。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看來我之拂塵,便是精火了。”
“這一次催發菩提滅道時,少懷慈悲之心,少有絕大氣魄。而若是下一次再發時,懷悲憫之心,懷滅道之心,不知塵埃幾何,又不知這火能否蕩滌一清。”
“可是這種需以心境之變而發的天機神通,我又能否有那種心境?”
孟淵心中漸復平靜,再不想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