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虛,微微一拜爾。
陰氣暴動,堂上閻羅天子殿之匾額震落簇簇塵灰而驟劈裂!
堂下,那座府案龜裂,案上裝著令箭的令筒爆碎,殿中四角之玄黑撐堂柱搖搖動動,
便是那假仙之境的金甲力量,便是天人之境的大陰差,竟都立而不穩,跌跌撞撞趔趔趄趄!
閻羅殿震蕩。
而那端于其上者,巍然不動。
微執虛禮的老人直起身時,百般異動驟消此時,殿內力士、陰差無不驚駭,
便是殿中跪著的數百人連那老蛟,都瞠目結舌!
老先生含笑,問道:
“閻君,真要我拜下嗎?”
“怕是這閻羅殿,怕是汝之命格,擔受不住矣!”
堂上,端坐的巍巍之人,抬起頭來,輕輕撫摸斷墜在案前的閻羅匾額,
其身后有幽光沉浮,那幽光漸盛,照的一團陰影如同鐵山一般立其頭頂而后堆疊壓下!
‘轟!’
殿震。
“斷流。”
七十二仙術,斷流。
若法力微薄,可使江河驟止,可叫掛落的千里瀑布就此截斷,
而若是法力高深、德行厚重者之至者使之,甚至可叫穹上天河一做為二。
老先生話音落下,倒下的有如實質般的陰影,似濤濤大河涌來,但在臨其身前之即,驟然劈裂,分作兩半,恰恰避開了他。
“好重的命數,好厚的德行。”
堂上閻君低低開口,聲音恰如洪鐘大呂,震的殿中眾人耳膜生疼。
周牧擰眉,直視混混沌沌的閻君,心頭微驚,做好了隨時睜開開天眼的準備。
此閻君,修為恐在天境之上,與歷史更迭后,變作天仙鹿泉比起,氣勢只強不弱,且還竊居閻羅天子位,有閻羅殿為依仗,
這般人物,怕是一位真仙乃至大玄之仙,都難以奈何!
當然。
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否則一位占據閻羅殿,竊居閻君之位者,又如何會籍籍無名?
仙境雖強,可雄踞一方而綽綽有余,但放在整個天下,哪怕是如今這衰頹的天下,也只能算是較強大者。
但即便如此,自己也絕非其對手——除非對方是陰差這等,魂靈之體。
想著,周牧凝視看不清面容的巍巍閻君,平靜道:
“天地衰頹十萬年,仙官無蹤,神祇失跡,不想人間還有一位得了閻羅天子殿,自封閻君者。”
“只是。”
周牧白須飄飄,一副平和穩凝的模樣,話鋒一轉:
“只是,舊時閻君,統帥一殿,居于幽冥,麾下四判,陰帥無數,而觀今日之閻君,盤踞一村,做引誘之舉,行垂釣之事,以陰差幽鬼為餌,釣殺生人”
他搖了搖頭,嘆道:
“所謂閻君,不過爾爾。”
周牧在聚勢,入殿之事,哪吒已有傳音,此閻君雖為竊位者,但到底融了半座閻羅殿,
要取其位、代其職、持其殿,需聚勢,蓋壓對方。
他此貶斥,可聚勢,也可損其本就不厚實的虛假德行。
閻羅殿陷入寂靜,力士、陰差見識了方才的景象,都忌憚不已,不敢拿話,只等閻君開口。
而那閻君呢,巍巍之態,不語不言,只是靜靜凝視著周牧。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周牧和瓷娃娃屹立,跪俯者額間背后,都止不住的淌下汗水珠子,
就算是駱霜雨,都揪起了心——這位周老先生,似乎要比想象、預料中,要神通廣大的多——但能敵的過那堂上神秘莫測者吧?
許久。
閻君開口:
“如此厚重命格,閻羅殿都承不住閣下一拜,閣下究竟是誰?”
“周耳,李耳.”
“閣下敢自號李耳,卻并未遭上蒼劫罰,未被天誅地殺,莫非,閣下是人族召歸的某位先賢,于太古年曾與李耳有舊?”
一席話平平淡淡,聽的殿中人都迷茫,先.賢?
李耳又是誰?
無論是不周的十來人,還是那數百外來客,都不曾知曉李耳之名,畢竟,那是紀元之初的事兒了。
當然,若說老子,自然還是大都知道的。
周牧此時心頭一凝,知道老子的很多,知道李耳的,很少。
至少在如今這個衰頹之世,在大劫之后傳承幾乎斷代的時代,很少。
古怪。
他神色不變,平和發問:
“哦?看來閻君倒是博聞,是妖妖鬼鬼,還是有大學之識的人族?”
堂上閻君不言,死死的凝視著周牧,但周牧卻感知不到這種凝視,甚而覺著,對方的目光,空洞至極。
“非是博聞。”
閻君淡淡道:
“我便也是人族血祭之時,召歸來的先賢,當然,我自命,算不得先賢,便更像是一塊邊角料。”
“人族從不禮待于我!”
他話落下,周牧訝異,殿中的不周眾人紛紛錯愕抬頭,駱霜雨凝盯著那籠罩著閻君的灰灰之霧,咬咬牙,忍不住道:
“人族后生,駱霜雨,添為,不周金鈴——敢問前輩,是何人,做何名?”
“不周.”
堂上閻君低低的笑著,帶著一絲凄冷至極的意味,四周立著的力士、陰差,又盡將誒都怒目而視,死死的盯著駱霜雨,似欲噬人!
駱霜雨遍體生寒,周牧心頭有不妙的預感,不知這位慢條斯理的閻君,怎的忽似暴怒!
下一剎。
閻君捉起案上堂木,轟然一拍,破碎的閻羅匾額復原,龜裂的堂案、玄柱、令箭等,
也一應而全,絲毫不損,半點不害!
他森冷開口:
“厲鬼幽魂未曾害人,而人殺鬼,且問,虎頭村中眾鬼,可有冤屈,可要,狀告此數百人!”
“冤,冤,冤!”
府衙外傳來一聲聲鬼哭狼嚎。
“冤啊!!”
閻君再拍堂木,呵聲:
“傳,有冤屈者!”
滾滾陰氣做潮,卷蕩八方,一個個跪著的不周之人、外來之都覺著身子驟冷驟寒,
那老蛟色變,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頻頻看向似乎嚇傻了的褚耀武,倒是不怎么慌急。
有這位在呢。
有這位在呢!
恰此時,殿外,萬鬼蜂擁而入,這府衙分明不大,可跪著數百人涌入上萬鬼,卻依舊顯得極為空曠。
“冤,冤,冤!”
厲鬼們哭嚎,陰氣煞氣沉且重,摧壓的堂中數百人瑟瑟發抖,連周牧都覺著極其不舒服,每一寸骨頭上似都壓著一方沉重的鐵砣!
“冤屈何來?”
閻君森冷發問。
一只厲鬼上前了一步,周牧側目,駱霜雨頂著重壓看去,不是別鬼,正是中年向導。
白日里的中年向導就是個活生生的人,此時再看去,分明是凄厲之惡鬼,青面獠牙,陰氣森森。
向導鬼惡狠狠道:
“買物不付,平白殺鬼,此是一冤——我等冤啊,望,閻君為我等申冤!”
它跪下了身。
瓷娃娃蹙眉,悄然傳音:
“道兄,閻羅殿是幽冥天生之物,非人力打造,秉持公、正、平,要想取此閻羅殿,還需讓那竊位者德行有虧。”
“判案的從來不只是閻君、判官,閻羅殿本身就是一位斷案人,故此,道兄若能憑口舌,勝下此案,說不得,閻羅殿都要自相來投,棄了那竊位者!”
周牧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亦傳音回道:
“不能直接打殺了那竊位者嗎?我有一大手段,凡魂靈之體,哪怕神圣,我皆可殺之。”
瓷娃娃明顯一愣,有些驚疑,但還是道:
“且還不知那竊位者是否為魂靈之體,當然,就算不是,感覺著也只是個仙境生靈,以我如今的體軀,雖無法力修為,打死他難,打贏卻不難。”
頓了頓,他傳音補充道:
“可話雖如此,此舉卻是下下之選,畢竟太古年代,勝過十殿閻羅者不知幾何,個個覬覦閻羅殿,卻又無人能奪得。”
“究其根本,便是閻羅殿為天生之物,要取之,蠻力根本不行。”
聞言,周牧明白了過來,哪吒雖是死物,沒有法力修為,
但以這具恐怖體魄,至少也媲美假仙、地仙,加上一些不需法力催動的神通,應當等同一位仙境,
可若要取得這閻羅殿,武力卻是行不通的。
幸好,這所謂的‘冤案’,很好勝下。
此時。
堂上閻君,巍巍之身,幽霧繚繞,難見其容顏,只聽得暴呵:
“如此,是一冤,爾等無辜殺鬼,便當以我閻羅殿之律,刑!斬!罰!”
大殿震動,殿中諸多森嚴刑具,連同那三口雷、風、龍頭之鍘,都浮起,綻放萬道幽光,迫人之至!
瓷娃娃訝異傳音:
“怪事,這竊位者莫非真有些德行,被閻羅殿承認了?否則,怎能真正執掌起殿中諸刑物?”
周牧一愣,真有德行?真是先賢?
可既是先賢,怎成了這般害人的閻君?看方才的反應.難不成和不周有關?
他來不及多想,一捋長須,抬起眼瞼,直視堂上巍巍之閻君,道:
“便如吾方才所言。”
“行垂釣之事,釣殺生人。”
“三兩肉丸販三兩生魂,做厲鬼駭人而迫生人出手,如此之行,豈能叫做冤屈?”
“分明有罪!”
說話間,周牧見萬道幽光已至近前,腦后如同一片虛幻云海般的德行勃發,竟將諸幽幽光盡數迫退。
恰此時,諸般刑物,連同那三口大鍘,也都復而落下,殿中威而森嚴,殿上閻羅匾光華閃爍,
就好像,這座閻羅殿在衡量、思索、斷案。
而堂上閻君,卻冷笑出了聲。
“誘殺生人,若于單一幽鬼,卻為罪孽,可.”
他森冷道:
“三兩生魂,絕不至于絕人性命,只夠這些冤魂厲鬼略略補全自身,這又豈能叫罪?”
周牧氣笑了,反問道:
“惡大為罪,惡小就不為罪?不傷人性命,便不為罪?三兩生魂,足以使一人癡而呆傻,三魂七魄去其四,此非為罪?”
殿堂震動,這座府衙,竟真的在思索。
可閻君也笑了起來:
“這是人,是天下人族,欠他們的。”
周牧一愣,瓷娃娃忽而蹙眉,
而那閻君卻厲聲:
“汝等,可還有冤屈?便與這位有德行者,言說一二,言說一二!”
萬鬼齊齊側目,森森然的盯著周牧,一位位金甲力士、大陰差都沉著神色,
而那向導則再度上前了一步,抬起頭,青面獠牙。
它看著周牧,平靜開口:
“二十五年前,人族最后一次血祭,還缺特定命數者三十萬人。”
周牧眉頭一跳,心頭有不好的預感。
那厲鬼繼續道:
“那不周,那五王城,那高高在上的先賢往圣,便聚來三十萬命數特殊者。”
“他們,告訴我們。”
厲鬼指了指自己,指了指上萬厲鬼:
“他們告訴我們,血祭還需自愿,要燒去體魄,燒去一魂一魄,但事后,會供我等在牌位上,問我們愿不愿為人族,獻去這條性命!”
“我們,愿了。”
厲鬼冷笑,上萬厲鬼亦都在冷笑,而府衙外忽鬼氣森森,周牧側目看去,卻見府外不知何時,鬼影憧憧。
一眼看去,怕是有,二三十萬的厲鬼在。
陰煞氣沖霄。
厲鬼繼續道:
“結果呢?我們祭去自身,獻去一魂一魄,全了大義,奉了性命,便!”
它猛然指向駱霜雨:
“便遭不周的大人物,將我們那殘存的兩魂六魄,盡數聚攏,不只沒以牌位供我等,還將我等,煉進了永墮永墜的煉獄,只為使此閻羅殿,現世!”
厲鬼凄厲嘶吼:
“我們三十萬命定特殊之生魂,便不是人嗎?”
“我們殘余的兩魂六魄,盡遭煉盡,但命數特殊,先天魂靈不滅,剩一點真靈,你們就喂了我們吃生長魂魄的秘藥,每一剎那,我們魂靈就長回一分。”
“每長回一分,便有割掉一分,祭了這座閻羅殿,祭了這座幽冥府!”
“整整十九年!”
“那割魂之痛楚,一剎一次,一日有四百八十萬剎那,一日便歷經四百八十萬次裂魂之苦楚!”
“便是真正地獄,又何至于此??”
“十九年,十九年!”
那厲鬼嗬嗬的笑著:
“閻君救下了我們,但卻去不掉我們魂兒里的陣,到了現在,我等魂靈每長一分,依舊會損去一分,順著那陣,投向那五王城!”
“那大人物說,為了人族!”
“我們不是人嗎?我們就不是人嗎?”
“也對,我們已經是鬼了。”
那厲鬼哭笑著,那殿中萬鬼,殿外二十九萬,跪在地上,齊齊叫喊著:
“冤,冤,冤啊!”
周牧呆呆的聽著。
堂上的閻君森冷發問:
“為了天下人族,捐去了性命魂魄,只因為命數特殊,先天便魂靈不滅不損,附著功德,就該被喂下秘藥,該被設下陣勢,長一分魂,散一分魂么?”
周牧驚動,下意識的看向瓷娃娃,瓷娃娃則盯著這座閻羅殿。
殿堂森幽。
他側目,沖著周牧點了點頭。
意為,真的。
周牧一時失了言語。
天生不滅魂,能加速魂靈生長的秘藥,生出一分,便割去一分.
這是不周做的?
姬前輩,會做這樣的事情?
還是說,是不周中的某些人,私自做下的?
周牧不知道。
他失了聲,殿中被迫跪著的數百人也都失了聲,面面相覷,冷面妞呆滯半晌,咬著牙,開口道:
“我不信。”
“你們說,以不滅魂靈獻祭,祭出了此閻羅殿,這閻羅殿,不就在你手中么.”
閻君冷笑:
“我本二十五年前,被召歸的先賢,又于六年前,這座閻羅殿被生生召出之時。”
“便是因為我,生了一雙能辨忠奸,能破虛妄的眼睛,最適合為閻君之位,最容易被這閻羅殿認可。”
“于是.”
閻君淡淡道:
“你們不周,便挖去了我這雙眼,有人想要自己做閻君。”
“我又無修為無法力,到現在,也不曾長回來這雙眼珠子——我也不愿長回來。”
周牧怔怔的聽著,瓷娃娃忽然驚愕抬起頭,傳來音。
“道兄。”
“他無修為,無法力.可明明是仙境?”
“那只能是.他真有大德行在身!”
周牧頭皮一炸,這真是一位德行加身的先賢?這真是一位德行加身的先賢!
堂上的閻君,看不清身形,淡淡開口:
“倒也是天命使然,最終還是我成了這閻羅府君。”
“呵。”
他笑了笑:
“逃遁來此六年,虎頭村白日為人村,夜里則幽冥,哪怕我盡力催動這閻羅殿,也只能讓這三十萬冤魂,每日做半天的人。”
“入了夜,成了鬼,還要經受裂魂之刑,永遠長不回魂魄。”
“這是人族,欠他們的,便是取了你們的三兩生魂,補全了他們,又如何?”
周牧抿嘴:
“這些人,是無辜的,非是害你們的那些人,冤有頭,債有主。”
閻君平靜道:
“無辜?關上一日,我祭出孽鏡臺一照,便知無辜不無辜,真是行善積德者,自然也就放了,為惡者,自然便就刑殺了。”
緩了緩,
閻君臉上的幽幽之霧淡去了些許,顯出一雙沒有眼珠的空空眼眶。
他聲音陡然兇厲。
“但在孽鏡臺,照這些生人之前,本閻君,先要審你。”
“無論你是不是李耳的故人,無論為何你用憑李耳之名而天不誅你地不殺你,無論你命格究竟為何這般渾厚。”
“先關你一日,好叫這孽鏡臺照照你!”
頓了頓,
閻君冷冷道:
“若你無半點罪孽,也就罷了。”
“若有一丁半點,冒用吾師之名,吾便,都要殺你!”
瓷娃娃猛然抬頭,周牧也一瞬間動容——‘吾師’??
他是說。
李耳,是他的.老師?
這是老君的學生?
不,不對,應該是我的學生??
周牧愕然。
沒來得及說話。
‘啪!’
堂上閻君一拍堂木,擲出令箭,呵聲道:
“押入牢獄,關上一日,染上陰氣、可使孽鏡臺照出罪孽功過后,再來升堂!”
話落,閻羅殿微顫,數百人連同老蛟、周牧、瓷娃娃,都被這座閻羅殿挪移而走。
再睜眼,已是一方森森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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