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箐儺莫——
這個不男不女的大宮主神色大駭,他抬頭望向某處,嘶聲大吼:“什么人在那里?!”
靈識本不該被看到,大宮主卻不偏不倚地盯住了他!
緊接著,大宮主撕心裂肺般的大吼在妙蓮宮內響起,通過通訊用的大鐘飛快傳了出去:
“抓刺客!有刺客混進九妙宮了!!”
靈識歸體,蘇真睜開雙眼之時,九妙宮上懸掛的金丹已大放光明。
無論大宮主變成怎樣的怪胎,七寶妙蓮宮始終是九妙宮的心臟,大宮主“抓刺客”的指令一經發出,立刻傳遍其余四殿。
借著金丹的光芒,整座九妙宮在夜色中醒來。
蘇真心道不妙,想要撤離,后方長廊的盡頭,卻已豎了個又高又瘦的人影。
人影從暗處走到明處。
黃袍、青面、鐵折扇!
蘇真認得他。
來者是法殿的殿主,也是九妙宮的戒律使。
“你是什么人?”戒律使冷冷地問。
蘇真不答。
九妙宮已被驚動,眼前的戒律使修為不俗,他沒有快速結束戰斗的把握,不愿與之糾纏。
蘇真默念遁法,準備脫身。
法訣失效了。
干擾法術的并不是戒律使,而是一張嘴巴,一張從他掌心冒出的嘴巴。
他的手掌心突然長出了一張嘴!
粉紅細嫩的嘴唇,張開可以看到一排未發育的幼齒。
蘇真一旦施法,這嘴巴便翕動,念出“婧箐儺莫”的四字咒語,這咒語實在奇詭異常,一經發出,無論多么玄奧的法訣,都會被干擾失效。
先前在驚擾到大宮主的聲音,就是這張嘴巴發出的!
可是,蘇真好端端的身體上,怎么會突然多出一張嘴?
戒律使并不知道蘇真身上發生的事,身形已無聲掠來,鐵扇打向他的面門。
蘇真飛速后掠,躲避戒律使的追擊。
菩薩湖的飛橋之上,亮起忷忷火光,映出了三十余位道士的身影。
他們身穿云霞道袍,立在玉橋上,雙掌合十,虔誠閉目,齊聲道:“千臂觀音顯靈!”
瞬間。
蘇真四周的虛空中多出了三十多雙纖細的手掌。
手掌一齊發勁,扣向蘇真命門,要將他按倒在地。
蘇真同時發動神通,十二只白紫色相間的手裂空而出,反撲向襲來的手掌。
同時,蘇真勾起食指,挑出一根無形的絲線,閃電般勒向戒律使的脖頸,戒律使徑直向前,絲線在他喉頭觸裂,沒能留下半道血痕。
兩人距離陡地拉近,戒律使一掌打來,蘇真回迎一掌,雙掌對撼,蘇真像是撞上了一面鐵墻,筋骨發麻,踉蹌后退。
戒律使立即追來,鐵扇在他手中靈活得像是鞭子,毒蛇般刺向蘇真的弱點,蘇真且閃且避,兩人身體貼近之時,一道火光閃起。
蘇真冷不丁捏碎了一張納刀符。
眨眼間鞘符成灰,長刀顯現鋒芒,斜刺在兩人之間,蘇真踏步推刀,對著戒律使心臟捅去。
戒律使神色微變,翻轉鐵扇,叮地挑開刀刃,正當他全神貫注地面對蘇真的刀時,一只紫色的手在他身后出現,紫色手掌抽刀如水,無聲揮落,以斬首之姿砍向戒律使的脖頸。
眼看就要得手,刀鋒前憑空出現一朵粉色幼蓮。
刀斬入幼蓮,似被黏稠泥水包裹,寸步難前。
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
“素聞戒律殿主最是嚴謹,今次怎這般不小心?”
空中飄來一朵七彩蓮花寶座,寶座上坐著個粉裙小丫頭。
小丫頭看上去只有十歲出頭,粉嘟嘟的臉蛋煞是可愛,唯獨一雙眼睛漆黑幽邃,慧光閃動,與年齡很不相稱。
慧殿殿主。
戒律使不答,他以鐵指彈開腦后刀刃,鐵扇同時一展,擋住蘇真正面斬來的刀,刀鋒擦過扇面,鐵火如鏈,照亮了刻在扇面的一排古文字。
銘文被鐵火擦亮。
周圍的空氣發出異樣波動,這是釋放法術的征兆。
戒律堂的禁法。
一時間,蘇真雙腳如有灌鉛,舌頭打上結扣,腦子里也像插了根鋼針,思考變得遲滯艱難。
連這柄遞出的長刀也黯然失色,染上了深紅銹斑,再也無法傷人。
“這小賊有些手段,長得也漂亮,捉住了可要讓本殿玩玩。”慧殿主掩唇嬌笑,臉上泛起羞人的紅霞。
她驅使七彩蓮臺靠近,幼嫩的手指戳向蘇真的臉蛋。
呆若木雞的蘇真突然動了。
幾只白手在背后浮現,閃電般點中周身幾道大穴,停滯的法力噴薄而出,沖潰了戒律使的禁法。
他擰轉刀柄,震落刃上銹跡,長刀上挑,鋒芒吞吐之間,不動如山的戒律使也被逼得后退。
同時,他的身前,一只深紫色的手裂空而出,再度捏碎一張納刀符,灰燼掠過指縫,又一柄細長銀刀握在掌間,直刺向這粉裙少女。
粉裙少女不慌不忙地祭出了一朵新蓮。
刀尖刺中蓮瓣,卻未從另一邊透出,而是陷入其中,仿佛這蓮瓣有百尺之厚。
“花葉藏三界,萬妙本無窮。小賊,你以鐵刀斬蓮花,真是不解風雅。”少女微笑注視他。
這蓮花是她心血所煉的法寶,每一瓣內都藏著一片蓮塘方圓的世界。
刀入瓣中,一如三尺落葉飄入塘內,只可驚動細微漣紋,又怎能劈開滿池清波?
蓮瓣倏然破碎。
粉裙少女的微笑凝滯臉上。
蘇真的刀劈開蓮花世界,破壁而出,烈如罡煞的刀風迎面吹來,蓮瓣化作粉霧,在少女雙瞳中炸開。
她嬌呼一聲,凌空后翻,棄寶座而走。
七彩蓮座果然沒能幸免,當即被劈成兩半,頹敗著墜入菩薩湖里,激起層浪。
她痛心疾首地看著寶座,怒道:“小賊!”
蘇真面無表情,紫色的手持刀再揮。
粉裙少女正猶豫要不要再祭出一朵蓮瓣,清朗之音響起,似來自碧波,似來自瓦縫,又似一道毫不真實的幻聽:
“老君好生,命汝藏鋒。”
法術波紋流動。
刀光退潮般逝去。
蘇真發現,紫手所握的長刀,刀刃與刀背竟逆轉了過來。
他驅動紫手,擰轉刀柄,詭異的事發生了,無論蘇真如何顛倒,刀背始終向外,刀刃則始終沖著自己,他若就此揮刀,只能斬向自己。
九妙宮法術之繁奇,實在匪夷所思。
施法者很快現身。
金丹的強光之下劃過一道黑影。
黑影墜在菩薩湖上,腳踩清波,足下徐徐生出一朵金蓮,托住了他凌波的身影。
來者身穿蓮葉般的碧色道袍,他披著長發,容顏玉白,唇上涂丹,很美,卻偏偏是個男人。
“景夢,你這老妖婆也有今天?”他看向粉唇少女,嘲弄道。
原來她叫景夢。
景夢氣得發抖卻沒還嘴,而是咬牙看向戒律使,道:“九妙宮混進這么大一個活人,怎么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們戒律堂都是吃干飯的嗎?”
戒律使肅容不言。
碧衣男人淡淡道:“這可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先捉住他再說。”
景夢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慧殿、喜殿、法殿。
三殿殿主頃刻間便已到齊,將蘇真包圍。
不僅是他們,九妙宮上方的雷池大陣已經開啟,紅紫電鏈交叉閃爍,宛如長劍相擊,雷光清音震懾天地,殺手們也從夜色中趕來,懷揣千奇百怪的法寶,嚴陣以待。
后方的七寶妙蓮宮內,久違地亮起了耀眼的燈光,大宮主在帷幕后舞動著妖魔般的影子,大叫道:
“你們一定要捉住他!這小賊見到了本宮的真容,你們——本宮命令你們,一定要把他的眼珠子摳出來,用菩薩湖的水洗上一百遍一千遍!!誰能捉到他,本宮就賞賜他三十年的修為!”
三位殿主合圍住蘇真,面色各異。
善殿之主陸綺并未到來,不知身在何處。
蘇真面不改色,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九妙宮不是琉門那種小宗派,他憑一己之力絕不可能與整座宗門抗衡。
該怎么辦?
蘇真看了一眼左手掌心裂出的嘴巴,雙指刺入,揪住舌頭,在一陣慘叫聲中硬生生將它拔出。
鮮血淋漓。
蘇真同時念了道法術。
法術依舊卻未能得到施展。
他掌心的嘴巴被毀,下巴上卻又長出了一張新的嘴巴,發出同樣的咒語,擾斷他的施法。
蘇真再次拿刀捅入這張嘴巴。
這張嘴像一只狡猾的狐貍,飛快鉆回他皮膚下面,又從他的下身長了出來!
蘇真舉起刀子,盯著那張嘴巴所在的位置,卻是無論如何也捅不下去了。
其他殿主還當他在施展某種自殘之術,一時沒有妄動,七寶妙蓮宮內,大宮主卻像醒悟了什么,大叫道:
“玄陰大稽!他被玄陰大稽寄生了!!你們一定要殺了他,絕不能讓他把玄陰大稽的秘密帶到外頭去,否則九妙宮必有滅頂之災!”
玄陰大稽?
蘇真猛地想到了菩薩湖底見到的詭異肉塊,心想那東西叫玄陰大稽?
大宮主此言一出,有的人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有的則依舊茫然——玄陰大稽似乎不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命令已經下達,他們絕不會放蘇真離開。
三位殿主同時出手。
蘇真也不再藏私,納刀符一齊燃燒,六柄長刀盡數出鞘,光華流轉,亮若熔金。
四條身影頃刻斗在一起。
三位殿主看上去似有嫌隙,可一旦與人為敵,他們的配合卻是天衣無縫。
他們是三個極具耐心的獵人,圍住了這頭負隅頑抗的獵物,用層出不窮的法術損耗著他的力量。
蘇真唯一的方法就是用逆氣生強行殺出血路,可這張詭異的嘴巴卻阻止他使用一切法術,他只好以刀術應敵,可他的刀勢再如何兇猛,又怎能斬破三位殿主聯手構成的防線?
幾個起落間,他多次突圍均以失敗告終,六柄長刀金光黯然,他的白衣上已多出了七十多道傷口。
白衣染成血衣。
藥典的靈氣漫過四肢百骸,全力修補傷勢,卻是杯水車薪。
絳宮內的法力劇烈消耗,再打下去,他的身體必先垮掉。
修為小成以來,蘇真第一次陷入這樣的危局。
他該怎么辦?
蘇真忽然抬起頭,傲視長空,中氣十足地發問:“你們可敢接下這刀?”
六柄鐵刀重聚,迎著烈陽般的金丹,放出回光返照般的異彩!
殿主、長老、殺手一齊做出臨敵之姿。
但這一次,蘇真沒有斬向九妙宮的殿主,而是突然揮刀向后,斬向七寶妙蓮宮的大門。
“住手——”
大宮主見到這幕,疾呼出聲,但他后續的叫聲都被更大的響動吞沒。
轟隆隆隆——
煙塵四涌,響聲震天。
宮殿大門被蘇真斬出缺口,他倒縱入殿,直接殺進七寶妙蓮宮內。
大宮主雖被削成人棍,法力卻比當年更為雄渾,他飛快冷靜下來,怒道:“自投羅網的蠢貨!!”
大宮主念動法訣。
蘇真同時念動法訣。
大宮主暗罵蘇真的愚蠢,玄陰大稽對于法術憎厭到了極點,無論宿主施展怎樣的法術都會被打斷,他竟還沒明白這點?
可是,大宮主又很快明白了蘇真的用意。
玄陰大稽擾斷蘇真法術的同時,也擾斷了大宮主的法術!
只要大宮主開口念訣,蘇真就立刻跟著念訣,讓玄陰大稽將兩人的法術一同打斷!
蘇真法術受擾,尚有六把鐵刀可用,大宮主卻是幾乎成了廢人,連宮內大陣都無法啟用,他坐在流光溢彩的寶山上,卻只得粗暴地傾瀉絳宮內的法力,以此形成屏障,阻止蘇真近身。
這絕非長久之計!
“你們愣著做什么?快來殺了他!誰能取他人頭,本宮就賞賜誰五十年法力!”大宮主疾呼救駕。
殿主、長老、殺手一齊涌入殿中。
與此同時。
刀光一閃,宮內接連響起七聲炸響。
嵌在四壁上的燈被同時破壞!
七寶妙蓮宮瞬間陷入黑暗。
“你這小賊……”
大宮主一咬牙,卷起幕簾,幾百顆夜明珠水流般瀉出,重新將宮殿照亮。
光芒復現,蘇真卻不見了蹤影。
他藏到哪里去了?
景夢最快反應過來,道:“他肯定躲到人堆里去了,你們互相檢查容貌姓名,稍有異樣,立即格殺!”
“不!不可!”
大宮主打斷了景夢的話。
他又清醒了過來,意識到方才疾呼救駕實在是魯莽至極的舉動。
妙蓮宮是獨屬于他的清凈之地,他厭惡任何多余的人站在這里,最關鍵的是,他變成女人且懷有身孕的事更是絕不可泄露的秘密,這和他性命一樣重要!
若繼續讓這賊人在妙蓮宮中作亂,他的秘密難保不被看到。
大宮主壓低了嗓音,用威嚴的音色發號施令,道:“你們所有人都退出去!景夢、碧刃,你們替我守住宮門,陰澤!你去把陸綺喊……你去請陸綺過來!對了,我的符川神師呢?他到哪里去了?他不該是來得最快的嗎?”
喜殿殿主名為碧刃。
戒律使名為陰澤。
景夢本想反駁:這是甕中捉鱉的最好機會,若去到外面,即便將這賊人揪出,他也有空間脫逃。
但大宮主已近瘋魔,她不想去觸霉頭,何況,她也很好奇,陸綺的修為究竟有沒有失,倒是可以借此機會試一試!
眾人領命退出。
如景夢所料,人群一離開妙蓮宮就立刻亂了。
空中多出許多絲線。
法力稍差的立即被絲線提起,扔到菩薩湖中。
一時間,眾人紛紛“投湖”。
他們知道這是蘇真制造的亂局,卻無法阻止他趁亂逃離。
景夢冷眼旁觀,唇角浮起笑意,道:“雷池在上,九妙宮的天怎么也塌不下來,且看看我們最受人敬仰的陸綺仙子如何收了這場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