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炬’的回應,讓宋佳神色驚訝。
她原本以為,這個看起來怯懦的男人,最終會搖頭拒絕加入靈調局。
這在宋佳的預料之中。
但她沒有想到,對方神色間明明還有遲疑和驚懼,卻在最后關頭,堅定地表示了要加入靈調局的意向……
“果然是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這個何炬身上,說不定還有更多值得深挖的東西。”
宋佳心里轉動著念頭,看著何炬,面露笑意:“你的回應,確實有點兒讓我出乎預料了,不過你的這種考量,也確實完全正確。
本市靈調局建立至今不超過一年半,市域范圍內靈異事件開始出現至今,也不超過一年半。
所以我們的隊伍還很年輕,對于各種靈異事件的應對都不充足。
大多數靈異事件,甚至不是由靈調局解決的。
而是這些事情自己忽然莫名其妙就沉寂了,靈調局在多數時候只是做些善后工作。
即便如此,也付出了巨大的傷亡率。
你所說的以后再遇到靈異事件,靈調局成員大概率不會及時出現在你的身邊——這個結論是完全成立的,事實上,如今的靈調局,并不具備封鎖各種靈異事件,使人民百姓免受靈異侵害的能力。
那這樣看,你是確定愿意加入我們靈調局了?”
在宋佳的目光下,周昌點了點頭,臉色漸歸平淡:“我愿意加入靈調局。
為我自己能活命出一份力,也為周圍人能活命出一份力。”
“好。”
宋佳莞爾一笑,手持鋼筆在那份錄有‘何炬’各項信息的表格上,‘審核意見’那一欄填上:“其人自愿加入靈異調查局,加入本部具體原因為:想要保全自身的性命,不受靈異侵害,同時也希望能為周圍人的安危出一份力。
本部準允其加入靈異調查局。
考察期:一個月。
考察期階別與職位:一階,辦事員。”
宋佳隨后在表格檔案上用印,將之遞給了周昌:“現在你已經算是靈異調查局的外圍成員了,目前領第一階辦事員的薪酬待遇,一個月考察期過后,會酌情給你轉正。
到時候,就是二階的正式調查員。”
“就這么簡單,就讓我進來了?”周昌愣了愣,看著檔案表格上紅彤彤的印戳,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靈調局又是派人追蹤,又是專門守在他家門口盯梢的。
他還以為進來調查局要經過很多道程序和關檻,設置各種考驗之類的。
沒想到,事到臨頭才發現竟是這樣簡單。
“現在還只是一階的辦事員,不算靈調局正式成員。
算是進入靈調局的考察范圍內了。
——王魎已經確定你身上滋生出了一個‘惡生靈’,確認過這一點后,你就已經通過靈調局的‘觀察期’,給個辦事員的職階是很正常的事情。”宋佳道,“也是因為現下靈調局太缺人了,事急從權咯。
你現在拿著這份檔案表格,去往B2單元樓,把它交給守樓的人。
接下來會有專人對你進行各項能力測試,最終綜合給出你的‘靈異體質’評價。
這個評價很重要,也是接下來考核期的一個重要指標。
希望你認真對待。”
“好,謝謝。”
周昌向宋佳道了聲謝,轉身走出了這間問
詢室。
他的目光在這處蘇式大院里掃過一圈,就看到了B2單元樓的所在。
此間的每一座單元樓上,都貼著醒目的標識。
眾多樓宇雖然墻皮表面殘破程度各有不同,但B2單元樓在其中亦顯得尤其醒目這棟單元樓表面遍布火焰熏燒留下的漆黑痕跡,即使從外面看,這棟單元樓上也有許多木質窗戶被火得碳化了。
這樣一棟單元樓,不論從各個方面來看,都是一棟實打實的危房。
然而它今下仍被靈調局投入使用,且作為新人能力測試的場地……
周昌猜測,或許這棟B2單元樓本身就很有些特異,所以它才能用來測試靈調局新人的‘靈異體質’。
他徑直走向B2單元樓。
沿途見到先前那對曾是自己乘客的小情侶,被兩個工作人員攙扶著,從一個房間里走出來,同樣送往了周昌去過的那間問詢室。
“他們經歷了靈異事件,或許也會被靈調局考慮吸納……”
周昌的念頭轉動著,臨近了B2單元樓的門口。
單元樓下,老式的綠漆鐵柵欄大門上纏著一條條嬰兒手臂般粗細的鎖鏈,那黑沉沉的鎖鏈,散發出冷森森的氣息,即便周昌與它還相隔有一定距離,身上都禁不住浮起一層雞皮疙瘩來。
體內的孽氣跟著蠢蠢欲動。
鐵柵欄門前,支著張木桌。
白發蒼蒼的老者坐在木桌后的椅子上,一本正經地刷著手機里的短視頻。
“你好,我來檢測能力。”
周昌扮演著何炬,小心又拘謹地將手里的檔案表格遞了過去。
那看起來就是個普通門衛大爺的老頭,拿過表格瞄了幾眼,點了點頭:“好,你稍等會兒。”
他慢吞吞地起身,解下腰帶扣上的一串鑰匙,抓起身后鐵柵欄門上的一道道一看就很老舊、在現代幾乎絕跡的大銅鎖,用同樣老舊的鑰匙,將之一一打開。
“嘩啦,嘩啦……”
漆黑鎖鏈劃過柵欄上的金屬欄桿,發出冷幽幽的聲響。
這聲音傳進漆黑無光的單元樓深處,甚至響起了回音。
開了鎖以后,老者一手拽著鎖鏈,一手將
柵欄門推開一條縫隙。
“呼————”
一陣陰嗖嗖的風,跟著從縫隙中吹了出來。
老者似是守不住這陣寒風般,跟著哆嗦了幾下,他上衣上綴著的胸牌,也被風吹得亂晃了片刻。
周昌看到那張胸牌上,寫著老者的姓名與職階、編號:
姓名:張春雷。
職階:四階樓主。
編號:012.
這個名叫張春雷的老者,在靈調局公務員編號很靠前,周昌看過宋佳的編號,已經排到四位數以后,而這位老者的編號卻只是兩位數。
這說明他很可能是靈調局成立初期的成員之一。
而且,老人的職階也很高。
周昌已知靈調局一職階為外圍辦事員,二職階是正式調查員,三職階是調查專員。
而這位老人的職階達到了四階,職位是‘樓主’。
樓主,指的是他是這棟B2單元樓的樓主?
周昌還在思忖著。
張春雷老人也沒招呼他,自個兒先慢吞吞地擠進了那道僅能容一人側身而過的柵欄門縫隙之中,而后朝外伸出來一條枯瘦的手臂,朝周昌晃了晃:“孩子,抓著我的手,慢慢擠進來。”
“啊,好!”
周昌趕緊點頭,湊近那兩扇柵欄門,抓著張春雷的手,側著身子,慢慢擠進了門內。
“咚!”
身后的鐵柵欄門一下合攏!
在這鐵門合攏以前,周昌分明感覺到漆黑單元樓內,原本寂靜的空氣倏地沸騰,好似有許多陰冷的氣息同時席卷向那扇門———但它們還未來得及鉆出柵欄門外,那兩扇門又忽忽合攏了!
鐵門合攏的聲音,在空曠幽深的單元樓內,顯得突兀而驚悚!
周昌站在原地,作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這時候,前頭的張春雷松開了他的手,老人不知從哪里拎來一個馬燈,馬燈里的火焰跳躍著,倏而映亮這方幽暗的空間:“這棟樓,是民國時候修建的……
建好了以后,樓里就常有怪事不斷。
不是有人在樓道里脖子上電線上吊,就是樓梯轉角半夜里常有小孩嬉鬧。
那時人覺得這棟樓不干凈,風水不對,可能是把活人的陽宅修成了陰宅,就專門請了道士和尚來,連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
即便如此,法事過后,一切照舊,樓里還是怪事不斷。
原本建造這棟樓的開發商,是想把它打造成豪華公寓,面向滬上名流、達官顯貴人家出來上學的公子小姐,結果樓里常有這樣怪事發生,開發商只能放棄原來計劃,改做普通公寓,吸引一些街面上斗狠的混混、歌舞廳里的舞女、娼妓來住。
這些舊社會的人,生在污爛泥濘中,談不上有甚么生活質量,雖然畏懼鬼神,但更怕沒了生計活不下去。
所以也就勉強在這棟樓里住著。
直至有一天,這棟樓里發生了大火災。
火災發生在深夜,彼時的救援也不及時,導致這棟樓里除了下三層之外的所有住戶,幾乎全被燒死……樓宇主體也被燒得搖搖欲墜,沒多久就徹底倒塌了。”
周昌注意到,老者講說這棟樓宇的來歷時,提到了‘滬上’。
這棟公寓單元樓,原本是開發商打造出來
的豪華公寓,面向滬上名流、出門上學的公子小姐的……
難不成這棟單元樓原本就是在滬上建成的?
但今下周昌所處的位置是和滬上不知相隔多遠的小城市‘白河市’!
滬上的公寓樓,怎么會移動到白河市來?
“這棟樓原本是在滬上建成,后來發生火災倒塌,如今又出現在了白河市……”周昌的眼神里滿是悚然之色,“所以它已經是一座不能用正常邏輯來看待的鬼樓了?”
“對,對。”
張春雷贊賞地點點頭,轉身看了周昌一眼。
他提著馬燈,帶周昌邁上那遍布焦黑痕跡的樓梯。
樓梯轉角處,周昌隱約看到一個燒焦的人,咧著嘴對他大笑。
但他一走過去,那個燒焦人立刻消失不見了。
陰森、黑暗的氣息,縈繞在這棟樓內。
“這棟原本已經倒塌的鬼樓,后來又突然在距滬上千里之外的白河市出現。
而我是在這棟鬼樓里出生的,天生與它有斬不斷的聯系,像是這樣的靈異建筑、靈異地
點,如今是越來越多了。”張春雷笑著道,“也正是因為它是一座鬼樓,所以才能用來測試你們的靈異體質。”
“您是在這棟鬼樓里出生的?”周昌還想繼續聽老人講故事。
但老人擺了擺手,帶著周昌上了二樓。
黑洞洞的樓道里,遍布焦黑痕跡的墻壁地板間,好似有無數燒焦的人在此地或站或坐,或保持奔跑的姿勢,或匍匐掙扎……
這些虛幻的人影,都隨著張春雷將那盞馬燈往黑暗里一杵,便都消散了個干凈。
張春雷推開右手邊第一個房間,房間里不同于外面的樓道,內里竟然光潔如新,只是其中裝修風格、各樣陳設,一看就不是現代風格,而是民國時期的那種風格。
老人指了指迎著門的那座大衣柜中央鑲嵌的全身鏡,對周昌說道:“你去照照鏡子。”
“這面鏡子,能照出你的‘根性’。”
“根性是什么?”周昌和老人一同走進房間,出聲問道。
“人生而有魂魄,魂魄也不是忽然而成的。
也是一粒種子,落地生根,漸成了魂魄。”張春雷道,“所謂根性,就是魂魄最初的狀態,根性強固之人,心中的正念就越強,越不容易被詭異迷惑。
也就越能在對抗靈異的事件中,發揮出作用。”
“我明白了。”
周昌應了一聲。
他作出一副緊張的神色,站在那面全身鏡前。
鏡中映照出何炬的形容。
一瞬間后,鏡子中何炬的形容被忽然蕩漾起來的漣漪絞成粉碎。
道道漣漪里,忽生出片片金紙一般的光芒,那些光芒交疊著,清氣繚繞其間,隱約之間,竟好似拼疊成了一塊破損的甲胄!
周昌不知這甲胄象征甚么,于是轉頭看向張春雷。
老人望著鏡中呈現的景象,失神了片刻后,才向周昌說道:“這是‘金縷玉衣’。
鏡中顯‘金縷玉衣’之相,說明主人根性堅固,天生具備防護靈異侵襲的體質……你再照一照鏡子。”
“金縷玉衣,便是我的根性嗎?
也就是我的靈異體質?
為什么還要再照一遍鏡子?”
周昌徐徐側過身,作出要再照一遍鏡子的架勢,同時向老人發問。
老人的回答若不能打消他的疑慮,他卻是不會真地按著囑咐,再去照一遍鏡子的。
張春雷看著他的舉動,也早猜出了他心中所想。
老人搖頭笑了笑,道:“金縷玉衣,是加諸于你根性上的防護。
你天生帶有‘金縷玉衣’,此只能說明你根性強固,能防護靈異侵襲,卻并不是說你的根性、你的靈異體質就是‘金縷玉衣’。
我叫你再照一遍鏡子,也是想看看這鏡子能不能照出你的根性來。”
“像我一般天生有‘金縷玉衣’護持根性的人多不多?”周昌又問。
“從未見過。”張春雷搖頭,“只在書上看到過。
多是‘魁罡入命’的稟賦,方能生具金縷玉衣。”
周昌轉過了身去,面朝鏡子。
鏡中波紋蕩漾一番,仍舊只能映出那副殘缺的金絲玉甲。
“甲胄太厚了,鏡子都照不出來根性……”
張春雷擰著眉毛沉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