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嘶————哈————嘶————”
出租房內,某種類似野貓示威一般的哈氣聲斷續響著。
伴隨著那種氣音,房間里的溫度變得忽冷忽熱,天花板上的那只老舊日光燈以極快的頻率忽閃忽閃著,使得整個房間都時明時暗。
房間里灑落滿地的衣裳被風卷動,隨處飄蕩。
各種事物倒卷上天花板。
而令整個房間都產生如此詭變的根源,就是那團由漆黑毛發簇擁著的‘貓臉女人’。
漆黑發絲遮著那張圓瞳貓臉,陣陣示威似的哈氣音,正從它布滿獠牙的口中傳出。
這種哈氣音,正是這個‘毛鬼神’的鬼吐息。
此種鬼吐息影響了現實,令這間出租房內的一切都變得不穩定:氣溫時高時低,原本靜止的事物開始瘋狂卷動,原本轉動的風扇,猝然停止了下來。
一切真實的,都逐步沉墜入虛幻的
哪怕是以周昌的神魂修養,置身于毛鬼神的鬼吐息之中,都看到房間里的諸多事物都出現了重影!
在這無數重影里,唯有李曉棠的頭顱和身
軀被密密麻麻的毛發簇擁著,在周昌的視野里保持著清晰——李曉棠的頭顱被漆黑毛發卷起,她拼命掙扎著,慢慢接近周昌的面孔。
她的身軀在更遠顫抖著,痙攣著,無數虛幻的血肉碎塊從她身上脫落,墜入周昌腳下時隱時現的陰影里。
周昌體內,第二條陽脈足太陽膀胱經,隨著這無數虛幻血肉墜入腳下陰影,而被鬼神骨灰迅速鋪滿他修煉第一條陽脈足少陽膽經,花費了很多時間,才絕滅其中陽性。
而這第二條陽脈的成就,卻只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
李曉棠將吞食下去的何炬血肉,統統還了回來!
“那天,那天……”李曉棠那顆血淋淋的頭顱還在哭泣,她聲音里的悲傷,卻比雙眼里流淌出的血液更讓人心神顫栗,“我問你疼不疼?
你和我說,這些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
只要過去了,就好了……”
“可是我
可是我
我過不去了!
哥哥,你回來好不好?
我求你回來!
我好后悔,我好后悔一一”
李曉棠的眼睛,被無盡的悔恨與悲傷鋪滿。
周昌凝視著那雙眼睛。
他想,李曉棠應該識出了他不是真正的何炬。
或許從他與對方第一次見面開始,對方就明白,眼前的小何,已不是最初的小何。
所以會有當下這般情景
明明‘何炬’當面,李曉棠卻一個勁地哀求著眼前的這個何炬,把她的何炬還回來。
她把吞下去的何炬血肉統統還了回來。
連同她自身的積累,都贈送給了周昌,只為與自己的小何再見一面。
她大約是覺得,何炬遇到了和她差不多的情況,都是與某種臟東西共存于一個身體里一一但她其實并不知道,真正的何炬已經徹底死了!
眼前的何炬,只是作為周昌應身而存在的何炬!
周昌也忽然明白:那天在出租房里與李曉棠呆了一整天的人,就是真正的何炬,不可能是何炬的生靈。
生靈面對惡鬼的啃食,一定會做出反抗,一定會拼命逃脫!
但真正的何炬,面對李曉棠的要求,卻能放棄掙扎,卻愿意放棄一切一一
他們是真正相愛著的一對情侶。
而何炬的生靈之所以會變成那副半身血肉模糊的樣子,完全是因為,在此以前,何炬就已經是這副樣子了惡生靈只是‘模仿’了他的這副模樣。
李曉棠的頭顱盤旋在周昌身周,斷斷續續地言語著,帶他回憶著‘他們’的過往。
她與這個陌生人近在咫尺。
她與毛鬼神一體雙生,毛鬼神影響著她,她也在影響著毛鬼神。
她完全可以運用毛鬼神的力量,對眼前這個扮作何炬的陌生人造成殺傷。
但她的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的。
整個出租屋已被毛鬼神的吐息影響,變得滿地狼藉、破敗不堪,甚至這間房子好似一下子衰老了幾十年。
而周昌置身此間,卻毫發無損。
李曉棠偶爾看向周昌,眼神會有剎那的冰冷:“我不能一錯再錯……”
她的神色又倏而悲傷:“你把他叫出來,你讓他來見我
小何……小何哥哥……”
她小心翼翼地游曳在周昌身畔,像是在守護一個易碎的夢境。
周昌嘆了一口氣,心生惻隱。
真正的何炬已經回不來了。
但‘何炬’如今,卻又是真實存在的。
該怎么做?
他心里已經有了計較。
“你想再見到何炬嗎?”周昌抬眼與李曉棠對視。
他眼神平淡,內中沒有半分感情,如同一個玩弄人心的魔鬼。
李曉棠那顆被大量毛發裹挾著的頭顱,倏忽停頓住,她緩緩與周昌相視,滿眼渴求:“想……”
“那我就讓他和你見一面。”
周昌咧嘴笑了笑:“你要好好把握機會。”
李曉棠緊抿著嘴,保持著安靜。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周昌。
連同身后那些隨處鋪展的漆黑毛發,此刻都緊緊蜷縮在她身后,生怕驚擾了什么一樣。
而周昌垂下了眼簾。
真正的何炬已經死了。
他又能從哪里去找到真正的何炬?
唯有這樣
何炬遺留在兩臺智能手機上的各種記錄……
何炬在這間出租房里留下的各種痕跡……
何炬曾經書寫的日記……
何炬與其他人的聊天記錄……
周昌曾經瀏覽過的、掌握到的,與何炬有關的海量線索,此刻如瀑布洪流般沖刷過他的念頭!
他借助自身強大的神魂,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推演著何炬真正的性格,一遍遍地在精神里,架構出‘何炬’的人格——
某個剎那!
四下里,忽然變得一片昏暗!
周昌坐在一道長桌的主位,在那道長桌的兩側,一把把椅子依次排列。
某一把椅子上,忽然浮顯出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的長相與周昌有三四分相似,但他看起來更加蒼老,滿面風霜的模樣,更似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
男人微微佝僂著背脊,轉臉看向主位的周昌。
生活的困苦在他面龐上刻下深深的法令紋,他的眉心總是緊擰著,眼睛里藏著深刻的
憂愁,以及隱約的、對整個世界的抗拒與厭惡。
他與周昌相視。
兩者幾乎同時開口:“何炬。”
伴隨著兩人的互相招呼聲,周昌依舊坐在長桌主位,安靜思索著甚么。
而‘何炬’則謹小慎微地拉開了椅子,邁步從長桌旁走過,穿過這片昏暗之地,走進一片光明里!
‘何炬’還站在那張小餐桌的側方。
何炬就站在餐桌旁。
他背脊微微佝僂著,雙手在身前交叉著,目光看向了對面的李曉棠。
他的眼睛里,那些倍受生活折磨而遺留下來的種種痕跡,如今都隨著他看到對面的美人,而消除一空。
一種‘如獲至寶’的驚喜與滿足從他眼睛里漫溢了出來。
“曉棠。”
何炬滿眼淚光,注視著眼前的美人。
對面的李曉棠不知何時已經消去了滿面的血跡,似乎是不想在愛人面前展露出那副兇怖丑陋的模樣,她從脖頸上離斷的頭顱,如今亦
重新接回了脖頸上。
她完完整整的,被何炬的目光包圍著,頓時痛哭失聲:“小何,小何!”
何炬顫抖著伸出雙手,捧住了李曉棠滿臉淚水的面龐,他也紅了眼眶:“曉棠,能看到你好好地活著,真好啊……
曉棠,你以后也要好好活。”
這一句話,直叫李曉棠的整顆心臟都好似被利刃擊穿!
她愈發泣不成聲!
也在這個時候,那扇早就被李曉棠鎖好的房門,被一股巨力陡然撞開!
煙塵翻騰而起!
翻騰煙塵中,宋佳臉色凜然,大步邁入房間內!
她掛在肩側的某種儀器,此時滴滴滴地響個不停!
“何炬!”宋佳一步入這間出租房內,頓時就感覺到此中近乎沸騰的‘鬼吐息’!
長腿美人的右眼直接變成了一個血液旋渦!
通過那個不斷轉動的漩渦,她看到在這間出租房的一角,‘何炬’雙手捧住了被繚亂毛發纏繞著的一顆血淋淋頭顱,滿面淚水地吻了過去!
宋佳的瞳孔也隨著那些繚亂毛發,一齊震顫了起來!
“我怎么會不記得?
那個時候我沒有錢,你也總是和我說,你什么都不想要。
你和我說,一個月兩三千也很好,已經夠我們吃飽。
你和我說,外面的東西不干凈,還是自己做的吃起來放心。
你和我說,有個三輪車,我們也能開著去全國各地旅行……”
“我們并非天人永隔,我們總會再相見……”
“曉棠,你要好好地活。”
‘何炬’與李曉棠交談的聲音,在周昌耳邊翻滾著,又逐漸沉寂下去。
他將自己的意識抽離出來,憑借著自身對何炬的片面了解,依靠強大的神魂,真正在精神里塑造出了一個‘何炬’的人格。
憑著這個人格,讓李曉棠與真正的何炬見了面。
在他的左眼視野里,無數《大品心丹經》文字簇擁著一張紙牌。
那張紙牌上,浮顯出銹跡斑斑、古樸滄桑的‘三尖兩刃刀’。
這是周昌的‘靈魂拼圖’。
如今,這道靈魂拼圖之中的‘三尖兩刃刀’,像是被置于磨刀石之上,伴隨著一次次來回的摩擦,三尖兩刃刀已經遍布銹跡的表面,開始逐漸變得銀亮如鏡。
那參差不齊、如鋸齒狀的鋒刃,今下變得整齊如一條線。
窄窄的一條線,卻給人一種鋒芒畢露的感覺!
‘三尖兩刃刀’,頓時煥然一新!
‘靈魂拼圖’如何修煉,如何運用,在如今的白河市,尚且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白河市利用張春雷老人的‘紙牌屋’,開發出了‘靈魂拼圖’這種東西,但這個東西究竟有甚么用,目前還存在于假想實驗的階段,甚至不曾形成一個可供實驗的具體理論。
但在如今,周昌無意中的舉動,似乎推開了實踐運用‘靈魂拼圖’的大門。
他回想當下。
自己唯一做出的一件事,就是演化出了‘何炬’的人格。
就是演化‘何炬’人格這件事,反而磨礪了‘靈
魂拼圖’中的三尖兩刃刀,使之變得鋒芒畢露!
這種確切的變化,已經走在了白河市所有對靈魂拼圖實驗的最前沿!
至于變得鋒利的三尖兩刃刀靈魂拼圖,如今又有什么作用。
周昌暫時也不得而知。
他聽到‘外面’李曉棠與何炬的交談聲漸漸沉寂。
四下里的一切都回歸寂靜。
于是也慢慢‘睜’開眼睛。
視線里的出租房見里,仍舊是一片狼藉。
只是沒有了李曉棠的蹤影。
周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被他緊攥在手心里的一縷漆黑毛發,搔得他面皮微微發癢。
他低頭,攤開掌心,看到掌心里的那一縷‘毛鬼神之須’。
‘傍鬼丹方’所需的四道主要藥材,他手中除了‘怖性根’之外,便再無其他。
如今終于又多了‘毛鬼神之須’這一味主要藥材。
四味主要藥材,即是怖性根、生死舌、毛鬼神之須、陰礦牛之血。
其中‘陰礦牛之血’在當下的環境里最易得。
隨便去到一個菜市場里,都能買到牛血。
這種牛血,就是煉制‘傍鬼丹’所需的陰礦牛之血。
如此以來,周昌當下也就僅僅缺少‘生死舌’這一味主材了。
周昌心念轉動著,‘阿大’就給出了‘生死舌’的具體介紹:
“生死舌:存于一些擅以扭曲活人認知的方式,陰謀殺人,扭轉是非的鬼神口中。”
記下‘生死舌’的特征,周昌的目光隨之掃過出租房門。
那扇曾被宋佳一腳踹開地房門,如今搭在了門框上。
門外警笛聲不斷。
透過黑漆漆的窗簾,能看到外面閃爍的紅藍二色警燈。
警笛聲也在門外不斷響起。
宋佳大約是暫時退離了這間出租房,留下何炬與女鬼‘纏綿悱惻’,而她自己則開始搖人過來,請求支援了。
周昌笑了笑,邁步走向門口。
他搬開搭在門框上的那扇門,迎面就見到宋佳繃著臉、嚴肅地站在門口正前方七步之外。
遠處的黑暗里,不知有多少警車停在這片出租樓房的前方。
居住在此地的民眾,都被警務人員陪伴著,上了警車,迅速離開。
“何炬!”
宋佳緊緊盯著周昌。
在她身旁,錢克仁與時玨也各自站著。
三人已經套上了一身制式裝備,短槍架在腰帶上,長槍橫在胸前。
“你的年齡!”
“身份證號!”
“籍貫!”
“泗水市侯留縣……”
“何炬,如果你面前走過來一個小孩,他踩了你的腳一下,你會做什么?”
A.掐死他!”
B.吃掉他!”
C.把他趕走!”
D.一腳踩死他!”
“快選,何炬!”
宋佳一臉嚴肅地向周昌出了個選擇題。
周昌眼睛一眨不眨地答道:“選C.”
“好!”
“下一個問題!”
宋佳、錢克仁等人一臉嚴肅地向周昌輪流詢問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那些問題在正常人看來,其實都只有唯一選項。
周昌一一作答過后,看到三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松了下來。
“真厲害!”
“何炬,和女鬼打啵都能一點事也沒有!”時玨眼神佩服地向周昌豎起了大拇指。
而宋佳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要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