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了眼院中那一個個裝滿銀條的銀箱,還是老規矩,耿煊讓羅青安排人將其搬到十輛馬車上面。
每輛馬車不多不少,都裝著十萬兩的白銀。
場中只有九十七萬兩千五百兩,不足的兩萬七千五百兩則從庫房里取來補足,湊足一百萬兩整。
一切安排好之后,耿煊獨自驅馬駕著這十輛首尾相連的馬車進入書房,消失在地下隧洞的入口處。
兩個多小時之后,耿煊只領著十匹玄幽馬返回。
到此為止,耿煊前后分五次,一共運了四百七十萬兩白銀離開。
若是可以,耿煊其實也不想這么折騰,可讓他將這么大一筆現銀全部堆在魏家,他也確實放心不下。
其實,在第一次轉運白銀之前,耿煊心中還曾想過,將這些標準十兩一根的銀條重新熔煉成更大的銀錠。
那樣不僅更省空間,安全性也更大。
一百萬兩白銀聽著似乎很多,十兩一根,再一根根碼放在標準大小的銀箱里,一個個銀箱堆在一起,占地也很大,看上去蔚為壯觀。
可耿煊曾無聊的做過一個計算,若將這百萬兩白銀熔煉成一個立方體,也就長寬高一百六十八公分而已。
而若是熔煉成一個球,也就半徑一米零四公分再多一點的樣子。
據說,很多土財主就喜歡將小小的銀條熔鑄成一個個大球,就那么放在那里,讓人看得見摸得著,可就是搬不走移不動,只能徒呼奈何。
不過,這念頭耿煊也就在心里想了想,也就放棄了。
他可沒打算一直在萬福坊待下去,現在熔鑄成大銀錠倒是爽了。
可等到想要搬移或者花出去的時候,就成他的麻煩了。
這不是沒事找事么。
剛返回不久,羅青就前來匯報。
接過羅青遞來第一份簿冊,耿煊很是意外。
“咦,這次沒有花錢,居然還賺了?”
雖然賺的數額不多,完全無法和耿煊煉制的那些丹丸藥物相比,但這還是讓耿煊很是意外。
羅青解釋道:
“本來,按照這兩天從各方抽調的人力、資源和器具,我估摸著還要往外支出近一千五百兩。
不過,既然魏坊主他們承諾這些支出不用我們負責,這一塊就省了下來。
所以,這段時間,咱們僅有的支出也就每日采購的食材以及房屋使用的費用,這兩塊加起來每天在四十兩左右。
這十天下來,就是將近四百兩。
不過,咱們這次除了總共蒸出四萬一千五百九十斤的藥酒,另還有十一萬六千四百多斤的酒糟,這都是極好的飼料。
除了玄幽馬有些過于挑食,就連本地馬都可以按照一定比例將酒糟拌入豆料之中喂養。
經過一番談判,最終以四文一斤的價格賣掉了。
……這其實賣得有些賤了,若在康樂集,完全可以賣出更好的價格。
不過,這里只有他們這一個買家,咱們也只能吃點虧。
最終,這些酒糟一共賣了四百六十五兩八百零八文。
不僅完全覆蓋了咱們這些天的花費,還余出了六十六兩五百七十文。”
耿煊笑著點頭道:“不錯,不錯。”
若非羅青提及,他都想不起還有這么一碼事。
先是匯報了這些零星的小賬,羅青這才取過另一本簿冊,就全部的情況做了一番梳理。
“咱們先后與魏萬宗等人交易了七次,前四次規模較小,品類也很單一,全是補血丸。
后面三次,每一次的交易規模都達到了百萬兩左右,品類也很雜。
總成交四百七十二萬兩又七千五百兩。”
聽著羅青的講述,耿煊心中卻在盤算。
按照他與魏萬宗等人最終達成的默契,耿煊賣給他們的各類丹丸藥物,售價大約是市價的七成左右,這三成便是他們獲利的空間。
一直到第五次交易為止,為了盡快回款,他們并沒有將這三成利全吃下,而是讓渡了一些出去。
他們實際吃到的,應是兩成七左右。
不過,上一次就因為三通集和清源集的變故,手中八十五萬兩的藥物不僅快速出手,售價也更高。
再加上這一波價值近百萬兩的藥酒,受大環境的影響,也會比預期賺的更多。
前五次為了快速回款讓出的那些利益,很大可能會被最后這兩次利好完全補回來,或許還有多的。
這么算下來,從上月中旬開始,這將近一個月的折騰,讓八家里坊總共賺到了超過兩百萬兩的巨額收益。
“嘶”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對八家里坊這一波到底吃了多少,心中大概有數之后,耿煊都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
耿煊心中盤算著,羅青的匯報則在繼續。
“……這四百七十二萬七千五百兩,您轉走了四百七十萬兩,入庫兩萬七千五百兩。
加上此前百源集一行的現銀繳獲,此前鐘元霸府中收繳的現銀,以及您前次返回后入庫的四千五百九十三兩又六百四十文,扣除這些日子的各項花費。
庫中現有九萬六千一百三十一萬又四百九十文。”
“另有您上次歸來后入庫高品質藥酒二百九十二斤,加上這次剩余的四百二十斤,總共有七百一十二斤。
普通藥酒這次交易剩余,總計有一千一百七十斤。”
“兵器新增五十八件,功法新增十九部,另有十余部得到更進一步完善,這都是您上次歸來后,將兵器及功法入庫之后的變化。”
“補血丸現為五千三百五十五顆。”
“其余儲藏,包括精元丹、安神丸、玄幽丹,以及止血散、解毒丸、驅蟲散等物,儲量皆與上月底統計一致。”
耿煊輕輕點頭。
上次從常平坊歸來,他不僅將所有兵器、大半功法、以及現銀都入了庫。
第二天,耿煊將所有高品質藥酒也都入了庫。
原本,他還想繼續飲用藥酒,保證每日修煉需求。
但很快耿煊就意識到,現在的他,為了確保每日淬體成就以最高效率增長,消耗的能量實在多得有點可怕。
品質再高的藥酒,在他的需求面前,都無異于杯水車薪。
還是使用補血丸更合理一些。
現在,單是為了滿足他每日修煉所需,補血丸的消耗就多達十五六顆。
若是有淬體功法,亦或者其他對身體有負擔有消耗的功法境界提升,還會有額外的補血丸消耗。
每一次,他都是數十顆,上百顆的支取。
這也是庫存的補血丸比上次統計時少了許多的原因。
別看這五千多顆庫存很是不少,可若像他這般敞開了使用,還真經不起太久的折騰。
耿煊手中現在還有上次支取的四十顆沒有用完,他已經決定,等這一批補血丸用完,就全部換用精元丹。
將現在的庫存統計做了匯報之后,羅青說起了另一件事。
“幫主,有的幫眾在進入地下之前,身上就帶了一些現銀,再加上連續兩月的月例銀,他們手中現在多少都有一些現銀。
現在這情況,他們也無處花費,就想直接購買一些庫存資源,用于修煉,您看如何?”羅青問。
耿煊點頭道:“這很好啊。”
自己掏銀子買資源用于修煉,不僅他們個人得利,對巨熊幫來說,同樣也會因此得利,沒道理不支持。
“可這價格應該如何定呢?
比如這補血丸,是以現在的市價,還是以咱們與魏萬宗他們成交的價格?”羅青問。
耿煊一怔,卻是想起了當初自己以藍袍護衛身份,跟著陳榮山去康樂館的館庫房的見聞經歷。
想到這里,耿煊心中有了主意。
“就按照沒漲價前的價格來定吧,一顆十兩。
不過,你要跟他們說清楚,用如此廉價的方式從庫中購買的修煉資源,只能用于自身修煉,嚴禁向外倒賣賺取差價。
至于如何監督落實,你與王襞、丁勇他們具體商量一下。”
“是。”
羅青點頭,想了想,又建議道:“我覺得還要限制一下購買的數量,不能說他拿多少錢就能買走多少,必須要有一個限制。”
耿煊點頭道:“有道理,至于具體應該如何限制,你和王襞他們商量一下吧。
我的建議是,綜合其修為實力,貢獻章數量,以及幫中職級這些要素進行綜合評估。”
羅青頷首道:
“是……我還有疑問,您說只能本人使用,那可否給妻子兒女,父母兄弟使用呢?
遠了不說,洪銓、程輝他們若能購買到更多補血丸,必然要給家人分享。”
“嗯……可以的吧。”
耿煊如此回道,心想,要是連這都禁止,似乎也有些太不講情理了些。
“那其他親近關系呢,比如摯友?”
“呃……”
“您說嚴禁倒賣賺取差價牟利,那么,人家以贈與的形式給別人呢?
……真要說來,用這種方式能夠謀取的利益更大,也更隱蔽,根本無從監督。”
耿煊徹底無語了,最后,只能道:
“這么說,限制購買數量還要再抓緊一些,卡嚴一些。
其他的,你們看著辦吧。”
“是。”
羅青應了一聲,又提出另一個建議。
“單從蘊藏的藥力來說,一斤普通藥酒就能抵兩顆左右的補血丸,但一般都是一顆補血丸的價格與一斤普通藥酒相當。
補血丸相比于藥酒,最大的優勢就是輕巧,方便攜帶,若有行動,后勤壓力會小很多。
而藥酒只適合居家修煉,或者長期停留某地之時使用。
以咱們的情況,留存太多藥酒有許多不便。
我覺得,咱們可以讓幫眾用手里的補血丸換取等價的藥酒用來修煉。
他們一定是愿意的。
鼓勵他們用銀子購買藥酒,而不是補血丸,精元丹。
而咱們也能因此減少很多后勤壓力……若接下來咱們還要繼續在萬福坊停留,也可以直接用藥酒充當月例。”
耿煊聽完,立刻拍掌道:“好,這個建議不錯,在庫存藥酒全部用完之前,都可以照此辦法施行。”
羅青告辭離開之后,耿煊卻沒再想巨熊幫這一攤子事。
他想起了魏萬宗、范宏盛等人告知的,發生在三通集和清源集的事。
而此事是由安樂集吞并百源集帶來的后續反應。
可以想見,變化不會因此就停止。
他早就從魏萬宗等人口中得知,早在獲知安樂集吞并百源集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樊大館主就對康樂集的其他坐館通了氣。
一邊加快提升康樂集煉髓境的坐館數量,一邊做好大變將臨的應對。
現在,一個月過去,一切都在快速應驗。
若是任由局勢這么變化下去,接下來一個月,又會演化成什么模樣呢?
按理說,耿煊現在有著充足的資源,紅運也還有一千五百多點,他完全可以不管外面的一切風吹雨打,繼續在萬福坊待下去。
畢竟,每過去一天,他的實力就會增長一分。
時間,完全在他這邊。
可是,看著周邊局勢正在快速向最糟糕的方向演化,耿煊感覺自己的心實在是有些定不下來。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
這個時候,要是傳來以吳家為核心的安樂集、百源集對正式聯姻結盟的三通集、清源集正式展開血腥交鋒。
雙方最精銳的力量在百源集和清源集之間的荒野上殺了個血流成河,兩敗俱傷。
聽到這個消息后,耿煊會是什么感覺?
幸災樂禍嗎?
他會很痛惜!
原來,修為不足,實力不夠的時候,耿煊沒有想得太多。
他看到的,想到的,都止于眼前。
可隨著修為突破到煉髓境,特別是近期又上升了一個臺階,達到煉髓境中期。
再憑著其他方面的優勢,自信煉髓境后期當面,也能周旋應對的當下。
耿煊的心態,漸漸變得不同了。
他的視野,很自然的擴散到了周邊所有集市之上。
集市強嗎?
當然很強。
對絕大部分修煉者來說,這都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可耿煊若以現在的眼光去看,卻可以自信的說“也就那樣”。
煉髓境初期任坐館,煉髓境中期就能成為大館主,這幾乎是所有集市的標配。
并沒有誰強行定下這個規矩,而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淺水養不出蛟龍”。
一座山頭,也不可能養活更多的老虎。
若是這頭老虎成長到這座山頭的所有獵物都無法滿足其胃口的程度,那它就只能去往更大的山林,與那些更強大的獵食者們展開競爭。
繼續留在原來的山頭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只要忍得住變強的誘惑,只要明明有著十成的大胃口,卻能夠滿足于頓頓只吃六分飽,那你留下就是了。
可很顯然,這種“逆生命本能”的奇葩,每一個的誕生,都是生命的奇跡,不是那么容易遇見的。
集市之間的強弱,更多的取決于其地理位置上的先天根基的差異,經營者的能力高低。
以及同為煉髓初期,亦或者煉髓中期,他們彼此實戰能力的差異等等。
當耿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實力已經不知不覺間站在了赤烏山周邊十七集市的頂點的時候。
他的心態不知不覺就變了。
這十七家集市,仿佛變成了他的自留地,專屬于他一個人的獵場。
那一個個頭頂紅名之人,那都是屬于他的韭菜。
正常的弱肉強食,每天都有紅名者殺人,也都有紅名者被殺,這他都能接受。
就當是這個獵場獨特的生態運轉,保持活性所必要的一種“新陳代謝”。
可若出現兩撥紅名大規模對拼,互相湮滅,互相消耗。
那他就有些難受了。
就像是看著自己賬上的存款,在莫名其妙的減少。
“你們怎能不經我的手,就這么大批大批的死掉呢?!”
一想到這種可能,耿煊哪里還能坐得住。
在聽魏萬宗、范宏盛等人說了外面的變化之后,耿煊心中便隱隱有了這樣的心思。
現在,當他在安靜的環境下,仔細感受自己的內心,他越發確信了這一點!
“不能繼續在萬福坊傻待著。”
“要走出去看看。”
可要如何走出去呢?
耿煊又被新的問題困擾住了。
總不能就這么單槍匹馬的沖出去,拎著一把劍就開殺吧?
他還沒有這么嗜殺成性。
更何況,這么做效率也確實太低。
要是因此讓周邊集市震動恐慌,然后從外面請來高手與自己放對,那豈不是與他的目的南轅北轍?
高手他自是不懼,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啊。
可他的初衷是盡可能多的收割本該屬于他,也只能屬于他的“紅名韭菜”啊!
想啊想,漸漸地,耿煊心中有了一個思路。
“我去找他們,這當然麻煩了。”
“可以反過來,讓他們來找我啊!”
漸漸地,耿煊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感覺自己仿佛化身成了一簇火焰,吸引著四面八方的飛蛾源源不斷的向著自己撲來。
源源不斷的飛蛾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
就在這時,一只雙翅展開,便是遮天陰影的巨鳥忽然從天而降,向著自己這團小小的火焰撲來。
在這樣的臆想中,耿煊一個狠狠的激靈,重新清醒過來。
他起身來回在房間內踱了幾圈,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取出壓在枕下的一本《地行篇》,快速翻頁。
很快,一張不大不小的折紙出現在耿煊眼中。
耿煊伸手將其取出,將折紙展開。
這是一張存單憑據。
證明在康樂集典當房存有三千兩現銀,憑據支取。
耿煊看著這紙存單,伸手輕輕彈了彈,將其再度折好,揣入懷中。
取了一柄長劍配在腰間,便要往旁邊書房走去。
剛要出門,耿煊忽又頓住腳步,反身將“地行篇”、“走狗篇”、“藥石篇”這三本九流秘術揣入懷中,這才進入旁邊書房,通過入口進入地下隧洞。
很快,耿煊就出了萬福坊的地下隧洞,進入康樂集地下更加復雜的地下網絡。
進入地下網絡后,耿煊先是尋了三個地方,將這三本九流秘術埋了起來。
對耿煊來說,這個龐大的地下網絡,就是一個天然的、巨大的保險箱。
將貴重物品放保險箱,已成為他的習慣。
做完這些之后,耿煊這才在地下快速移動起來。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若是地上可以顯出他的移動軌跡,便可看出,他正在向著康樂館方向快速接近。
他此行目的,也非常簡單。
就是驗證一下自身能力。
畢竟,對于自己現在究竟是個什么水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判斷,而非實踐得來。
而這,很可能與真實的情況有所偏差。
這樣的情況下,對自身實力不做任何驗證,就按照心中想法去執行,就實在有些過于狂妄冒失了。
向著康樂館方向,在隧洞中急行的耿煊,在距離地下黑市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停了下來,折入附近另一條隧洞之內。
很快,他在這條隧洞的盡頭看到了一個臺階。
走上臺階,耿煊伸手便要拉開面前的石門,忽然怔住了。
只因面前的石門兩側完全卡死,根本就拉不開。
“這條通道入口,被人封死了?”
心中這般想著,耿煊伸手輕輕按在石門之上。
“萬鈞勁”的勁力在陰風化骨掌的轉化之下,迅速化作一股在整塊門板擴散的陰毒勁力。
下一刻,巨大的石門在他面前無聲化作石粉,撲簌簌盡數落在地上。
石門粉碎,前方事物映入耿煊眼簾,這讓他再度怔了一下。
前方,是巖石混合泥土砌成的障礙。
但做這事的人似乎有些偷工減料,漫不經心,許多大大小小的縫隙,將外面的光線投射進來。
大的縫隙有手指粗細,那些細的縫隙,也能插入一柄長刀利劍。
耿煊眨了眨眼睛,伸手將這對他完全沒有任何作用的封堵拿開。
很快,耿煊就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居然是在一座庭院中央,一座巨大的假山之內。
耿煊還發現,這個封堵口的痕跡還很新,看上去就是最近幾個月才封上的。
“……這是又覺得有條直通宅邸內部的通道,也可能帶來別的隱患嗎?”
耿煊心中這么想著,卻是一點都沒有想過,其實就是他的許多作為,才將這種隱患完全暴露了出來。
擁有進入地下通道的人家,再不敢將其當成一個逃生的退路,這也可能是危險的向導。
從假山內出來,見身處這座庭院靜謐異常,倒是一墻之隔的另一處庭院傳來熱鬧的喧囂。
暖黃的燈光從那處庭院擴散開來,讓人頗覺溫馨。
耿煊掃了一眼,辨明康樂館的方向,身形忽然化作殘影,徐徐消散。
而他本人,已經悄無聲息的躍上高墻,身形在屋頂以及墻壁之上飄忽不定。
很快,耿煊身形如箭矢一般,隔著一條長街,斜斜射入遠處有高墻阻隔的,位于康樂館旁邊的一棟府邸之內。
身形如貍貓一般輕盈縱躍,落地無聲,掠空無痕。
沒一會兒,耿煊就停在了一處內有暖黃燈光傳出的房門之外。
來到房門外的耿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確認無誤之后,又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著,然后抬手就向著房門有節奏的輕輕叩擊起來。
“砰砰、砰砰砰。”
有節奏的,有禮貌,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換來的卻是沉默。
好一陣之后,屋內方才有聲音傳來:“又是誰?!”
耿煊已經聽出來了,這就是樊大館主的聲音。
從這聲音之中,他分明聽出了一種強行壓抑著的憤怒暴躁的情緒。
但最讓耿煊感覺困惑的,是為什么要說個“又”字?
難道樊大館主經常接待如自己這樣的客人?
“久聞樊大館主盛名,今夜特來拜訪。”
耿煊隨口說著,一邊緊盯著面前房門,做好了它下一刻就要被憤怒的樊大館主打得粉碎的準備。
不過,他也不懼。
找打,本來就是他此行目的。
他看似隨意的站在那里,萬鈞勁力卻已在體內緩緩流轉,就像是一張蓄勢到極點的長弓。
隨時都可能將積蓄之勢轉化為爆發。
可就在這時——
“嘎吱——”
面前的房門打開了。
樊大館主一手拉開房門,就站在門口。
怒瞪雙眼,臉上毫不掩飾憤怒和暴躁的情緒,他一邊開門,嘴里還一邊往外噴著垃圾話:
“要來你就來,康樂館的大門隨時都開著,何必這般裝神弄鬼……個個都這么玩,很有意思嗎?!”
嘴里話說不停,他的眼神終于完全聚焦在了有些愣神的耿煊臉上。
然后,樊大館主也愣住了。
說話的嘴巴也忽然停頓了幾秒。
再度開口時,聲音都變得尖亢了幾分:“你是蘇瑞良?!”
他是見過“蘇瑞良”的。
就在當初武館一役,耿煊剛剛殺掉段天鵬,帶著彭順殘破的身體沖出大門之時,樊大館主正和彭順的師姐徐嬌彼此糾纏牽絆著快速接近。
而后,耿煊趕在他倆抵達之前,成功進入地下隧洞之內。
雖然時間短暫,且距離較遠,但也足夠樊大館主記清“蘇瑞良”的相貌身形。
當他認出門外之人,立刻下意識的喝問出聲。
伸手就向耿煊肩頭抓來。
耿煊見狀,不閃不避,反而心中大喜。
“來得好!”
蓄勢良久的一掌直接拍出,與樊大館主朝他肩頭抓來的手掌碰在一起。
“轟!”
一聲悶響。
下一刻,耿煊便愣在了那里。
伸出與樊大館主硬碰了一記的手掌,都不知道該不該收回。
因為很突然的,身前的樊大館主就消失不見了。
耿煊愣愣的站在那里。
雖然一切都來得太快,但敏銳的目力,還是讓耿煊完全捕捉到了雙方對掌之后的所有細節。
在極短的時間內,樊大館主的神色從疑惑到震驚,又從震驚到扭曲——
下一刻,他的雙腳便已被動離地。
身形如一顆出膛炮彈般急速射了出去。
而就在身形被動射出的瞬間,耿煊發現原本還面容扭曲的樊大館主已經主動將身形團縮成一顆肉球。
瞬間掠過書房虛空,狠狠砸在對面的石墻上。
“轟!!!”
石墻發出一聲不正常的巨響。
本來,以他如此急速威猛的一顆“肉彈”,在接觸到石墻的瞬間,就將立刻砸出一個窟窿,然后余勢不止,向著墻外激射而去。
可就在他這顆“肉彈”與石墻接觸的瞬間,“肉球”仿佛一下子變成了“肉餅”。
“咔嚓嚓嚓嚓——”
瞬間,以他這塊“肉餅”為中心,密密麻麻的裂隙如蛛網一般在石墻上蔓延,迅速擴散到石墻的所有角落。
“哐啷——轟——啪——”
整面石墻化作稀碎的石粒坍塌,驟然失去一面墻的支撐,屋頂迅速傾斜倒塌。
很快,書房狼藉一片,煙塵四起。
借著這“禍水東引”,傷害轉移,身不能自控的樊大館主也終于止住去勢,從一張“餅”重新變成了一個人。
不過,在他止住身形之時,體內那蠻橫的、一浪高過一浪的勁力,終究還是沒能完全轉移出去,化作一口長長的血箭從他嘴里噴射而出。
心中驚駭的樊大館主立刻就要遠遁。
那蘇瑞良的聲音隔著一間已經坍塌的書房傳來:“別走別走。”
那聲音中,似乎還有些急切的意味。
不走?
等著被你活活錘死嗎!
在今日之前,他就沒見過如此剛猛霸道的拳法。
他身形敏捷的撞破對面房間緊閉的窗戶,兩步就來到另一側的窗戶邊。
只要躍出這窗,再躍出外面的高墻,就能夠出去了。
他心中這般計較著,可就在下一刻。
他生生止住了前沖的勢頭。
只因就在前面的窗戶口,如同鬼魅一般,“蘇瑞良”的身形憑空出現。
樊大館主雙眼圓瞪,心頭狂跳。
“這……這怎么可能……”
他感覺自己這是真的撞鬼了,心中思緒宛如一團亂麻。
他的身體卻第一時間做出了他自認為最正確的選擇,止住身形的他再度折返,通過破窗,再次回到坍塌的書房現場。
這里,依然煙塵彌漫。
他不管不顧,埋頭猛沖,以最快的速度直沖而入。
就在他再度來到那依然半開著的書房門口,準備沖出之時。
他狂跳的心,忽然變得又僵又冷,然后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就在門外,就在那“蘇瑞良”最開始站立的位置,又一個“蘇瑞良”站在了那里。
放棄了。
毀滅吧。
樊大館主甚至都沒有去控制急速前沖的身體,直接朝著面前這個“蘇瑞良”狠狠撞了上去。
在做最后傾力一撞之前,樊大館主見前面這“蘇瑞良”伸出了雙手。
想到剛才那一瞬間灌入體內,磅礴無匹,一浪猛過一浪的勁力,樊大館主閉上了眼睛。
可在下一刻,樊大館主卻沒有等到劇烈的碰撞爆發。
反而感覺像是合身撞進了一團棉花里,幾乎沒有感覺到明顯的沖擊感,自己的身形就停了下來。
“大館主,咱們可不可以換一個方式?”
一個帶著無奈的聲音,從近在咫尺的耳畔傳來。
樊大館主雙眸輕顫,緩緩睜眼,發現自己依舊保持著側肩沖撞的姿勢,與面前“蘇瑞良”的胸膛,僅一掌之隔。
也就是說,若非“蘇瑞良”用雙手攔在了他的肩膀之前,他已經完全貼靠在了“蘇瑞良”的懷中。
樊大館主不動聲色的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
緊接著,幾個灰袍方臉男子,還有三名黑袍護衛快速來到這片區域。
“大館主……呃!”
“大館主……唔。”
“……嗯。”
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
等他們人到之后,反而一個個啞巴了。
所有的眼神,都凝固在了兩個男人,以及他們身后的一片書房廢墟之上。
樊大館主瞥了旁邊沒有任何反應的“蘇瑞良”一眼,輕咳了一聲,道:“這里沒你們的事,退去吧。”
幾人稍稍欠了欠身,便往遠處退去。
“今晚,你們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聽到。”
就在他們即將退出之時,樊大館主又交代了一句。
書房廢墟旁的空地上,再度只剩樊大館主和“蘇瑞良”兩人。
樊大館主看向面前男子,低聲道:“你不可能是蘇瑞良,你到底是誰?”
對于這個問題,耿煊根本就懶得回答。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掌,又看了看面前的樊大館主,疑惑道:
“你的表現是不是太夸張了一點?你剛才沒有放水吧?”
在他看來,剛才自己也就是將大師境“萬鈞勁”一勁十六浪的威能,以現在這個身體不做保留,卻也沒有耍什么技巧花招的發揮了出來。
沒有更巧妙、更戰術的用法。
更沒有用“陰風化骨掌”這種陰毒掌法進行尾隨疊加。
在他心中,最理想,也是最兇殘的掌法攻擊,應是一勁十六浪,“明浪”與“暗浪”互相穿插。
“明浪”就是堂堂正正的掌法配合萬鈞勁的特性。
“暗浪”就是將“陰風化骨掌”的陰毒特性完全注入其中,在傷及腠理骨血、造成真正傷害之前,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明浪”與“暗浪”之間隨機排列。
讓人在真正中招之前,都不知道下一波勁力到底是個什么傷害。
一浪一坑。
而且,無法逃避,只能硬蹚。
出于基本禮節,他精心準備的正菜都還沒上呢。
樊大館主直接被這一招“見面禮”就打成了這個慫樣。
這與耿煊心中那個一直都強大到“高不可攀”的樊大館主,實在是有些不匹配啊!
對于耿煊的疑惑,樊大館主同樣是懶得回答。
他將之當成了對自己的嘲諷。
現在,他倒是確認,面前這個“蘇瑞良”,突然出現在這里的目的,應該不是為了打死自己。
這讓他有了更多心力來思考。
他盯著“蘇瑞良”,沉聲問:“閣下今晚登門,到底意欲何為?”
聽了這話的耿煊卻有些恍惚,然后才想起,前些日子,魏萬宗似乎問過自己類似的話。
耿煊于是決定延續自己坦誠的風格。
“我想看看大館主的實力究竟有多強。”
樊大館主的臉色當即就垮了下來,要是臉也能變色,現在的他,大概已經是滿臉鍋底黑了。
他沒有回答,耿煊卻沒有就此略過這話題的意思。
“大館主,你的實力相比于其他大館主如何?”
對于這個問題,樊大館主沒有立刻回答。
耿煊盯著他,沒有催促,眼神卻漸漸變得危險起來。
樊大館主有種預感,自己要是再不識相,下一刻很可能就有鐵拳落在身上。
他終于哼了一聲,道:
“樊某能力有限,不能與閣下抗衡,可若是與其他大館主相比。
除非他們里面也有如你這樣的……不然,即便無法獲勝,也絕不可能會輸!”
“吳益還有三通集的大館主,實力如何?”耿煊干脆把話問得更明白一些。
聽了這話,樊大館主眼神微微一瞇。
繼而呵呵道:
“安樂集的強大,從來不是因為吳益個人的實力能夠碾壓其他大館主。
而因為他們錢多,人多。
以多打少,以大欺小,用錢砸人,這才是他們的風格。”
“三通集的方錦堂,天賦倒是不錯,可是心思太雜。
總想走捷徑,以巧勝,以奇勝。
這固然給他帶來了許多,卻也讓他缺了幾分堂堂正正的底蘊。
與同層次的對手較量,或許還能靠耍點花招唬人,可只要實力稍微強點,就能夠窺見他外強中干,根基虛浮的毛病!”
“反倒是清源集的戚明誠根基扎實,也不乏詭譎之性。
只可惜,現在年紀大了,巔峰已過,根本不能與人久戰。”
說到這里,樊大館主背負雙手,道:
“若是有機會與他們單獨一戰,我能將吳益正面擊殺;
方錦堂則會自食其果,被他自己的花招迷惑,最終成為他的絞索;
而若是戚明誠,我可以將他活生生耗死,累死!”
耿煊一臉驚訝的看著大放厥詞的樊大館主,也不知他這番點評有幾分客觀。
不過,多少也讓他心中對于大館主這個群體有了更多認識。
然后,他才恍然發現,身處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他本人也不可避免的對“大館主”的實力有了過高的想象和期待。
即便樊大館主貶低了對手,即便其他大館主比他更強一籌。
似乎,好像,也就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