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耿煊從魏家書房走出,將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放到羅青面前的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入庫吧,完事后你與王襞他們來我這一趟。”
簡單交代了一句后,耿煊便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內。
羅青打開包括一看,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足足四百根銀條。
四千兩白銀。
該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以后,耿煊終于想起揣在懷中的那張存單。
這是他從無憂宮定星堂據點中收獲的戰利品。
本來,耿煊是打算在樊大館主表現得過于“堅貞不屈”之時拿出來,用來為自己“夜闖樊府”的行為做合理背書。
卻沒想到,雙方的實力差距比他料想的更大一些,根本沒等他拿出此物,樊大館主已經趴下了。
不過,既然東西都已經帶來了,他自然沒有再空手返回的道理。
當耿煊將這紙存單交給樊大館主,他都沒任何一句疑問,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將四千兩銀子打包送上。
至于為何是四千,而不是三千。
按樊大館主所說,這多出來的一千是這幾個月沒有領走的息錢。
三千的本金,一千的利息,可不就是四千兩么。
耿煊很想說,我今晚真就只是想見識一下大館主的實力,沒有敲竹杠、發好漢財的意思。
可當樊大館主臉不紅氣不喘,一本正經的將重四百斤的包裹硬塞進他手中。
耿煊承認,樊大館主的形象,從那一刻開始,確實變得溫和謙遜了許多。
回屋后不久,羅青,王襞,丁勇,滕宇四人便一起過來了。
示意四人隨便坐下,耿煊問:
“我記得你們一直在討論幫會令牌和貢獻章的事情,怎么樣,現在有結果了嗎?”
四人一怔,都沒想到幫主會忽然提起這事。
不過,很快他們就反應了過來。
滕宇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翻開遞到耿煊面前,道:
“幫主,您看,咱們都覺得,將咱們巨熊幫的令牌做成這種樣式就很不錯。”
耿煊掃了一眼,見那勾勒精細、準確的線條,詫異道:“這是你畫的?”
“嗯。”
“畫得很好啊。”
“呵呵,以前天天都要在陶胚上勾線描畫,一來二去也就有了一些功底。”
耿煊點頭,取過認真看了起來。
兩面紋飾都有繪制,一面陰刻“巨熊”二字,周圍有云紋環繞。
一面陽刻一只人立而起,張牙舞爪,怒吼蒼天的巨熊輪廓,周圍有火紋環繞。
最讓人深刻的,就是巨熊那仿佛噴火的雙眼和尖銳森然的獠牙。
只需盯著多看一會兒,就能感受到一股腥風撲面的兇惡威武氣息。
耿煊看了一陣,將冊子放下。
滕宇趕緊問:“幫主,怎么樣?”
耿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貢獻章呢?可有做好?”
滕宇道:
“我們的意見是,貢獻章的樣式直接根據幫會令牌的樣式來。
所以,暫時也就沒有定。
等幫會令牌確定下來之后,它的樣式立刻也就能夠出來。”
耿煊聞言,輕輕點頭道:
“這樣也好……這令牌設計已經很完整了。
我的意見是,將一些細節再改一改,就可以了。”
滕宇立刻來了精神,忙道:“要改哪些?”
耿煊道:“其他都好,就是這熊有點太兇,煞氣太重,特別是這雙眼睛還有這獠牙,殺氣騰騰的,不好。
這姿勢,也不好。
張牙舞爪,怒吼蒼天,別這樣。”
“……”滕宇的笑臉直接僵在了那里。
這是小改嗎?
這是細節嗎?
您這是將我……將這令牌的核心立意都給推翻了啊!
良久之后,滕宇才道:“那……幫主認為應該如何改呢?”
“獠牙去掉,眼神溫和一點。
也別做張牙舞爪,怒吼蒼天的模樣。
讓它坐著,蜷著,趴著……怎樣都好,只要看著自然。”耿煊邊看邊說。
認真聽著的滕宇冷不丁的道:
“那干脆全部推倒,弄成一個剛生下來的小熊崽子得了。”
聽他這般說話,旁邊的羅青忍不住眉頭一跳。
若非幫主當面,他都忍不住上去踢上兩腳。
有意見你就說,居然敢陰陽怪氣!
心中這般想著,羅青已經在想,要是幫主不悅自己應該如何圓場。
可讓他意外的情況發生了,幫主聽了這話,卻是滿意的點頭,笑道:
“看來你已經明白我的想法了。”
滕宇不知死活的指向代表了令牌另一面的圖樣,道:
“那干脆把這巨熊改成小熊或者幼熊好了,這樣還相稱一些。”
別說羅青聽了這話心驚肉跳,便是王襞、丁勇二人也是面色狂變。
好家伙。
你這是要替幫主做主,把巨熊幫變成小熊幫、幼熊幫不成?!
旁聽的幾人都是心驚肉跳,耿煊卻只是笑著搖頭道:
“這叫反差萌,所以,名字就不用改了,還是叫巨熊。”
耿煊將冊子合上,遞給滕宇,問:“這事應該很簡單吧?今晚上能不能搞定?”
這一次,還不待滕宇說話,羅青便已先一步接過了話頭,保證道:
“幫主放心,這事很簡單,今晚上完全來得及。”
耿煊點頭,又問:“那能否再連夜做一些令牌出來?”
“做多少?”羅青問。
“能做多少做多少。”
“用什么材質?”
“銅令就可以了。”
“幫主您就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很快,羅青便推著滕宇出了房間,王襞、丁勇二人也緊跟著告辭而去。
次日。
十一月十一,上午。
羅青雙手捧著一個沉重的木盒,放到耿煊面前。
木盒落地時,能夠清除聽見里面哐啷作響的金屬碰撞之聲。
羅青打開木盒,露出里面滿滿一盒黃燦燦的令牌出來。
耿煊取了一枚在手中,剛一入手,就能感覺到其表面的粗糙。
那只憨態可掬的幼熊,倒是清晰可見。
羅青則解釋道:
“為了趕時間,我們使用了模鑄法,經過一晚上的趕工,總共做出了這樣的銅令一百枚。
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仔細打磨,導致表面還有些粗糙。”
“可以,已經很好了。”
耿煊一邊說著,一邊試著用手掂了掂,道:“這大概有四兩吧?”
“是的,每一枚銅令,都要熔煉四十到四十二枚銅錢,為了做成這一百枚銅令,總共融掉了四兩又一百二十文的銅錢。”
耿煊點頭,道:
“去將所有幫眾都叫到堂屋來,還有洪銓、程輝、謝航、衛陽、俞澤,以及他們的家人,能過來的全都過來。”
心中早有預料的羅青在聽了這話之后,臉上還是閃過驚喜之色,問:“幫主,您這是正式接納洪銓他們入幫了嗎?”
耿煊點頭道:“嗯。”
羅青道:“我這就去安排。”
半個小時之后。
張明杵著一對鐵杖靠在堂屋門口的陰影里,旁邊,是其他巨熊幫眾在見證。
與以往不同,他們腰間,都多了一枚銅質的令牌。
在堂屋中央,站著七人。
最前方三人,是修為早就晉入煉骨境的洪銓,程輝,以及才剛突破煉骨境界的謝航。
在他們后方,是煉血境界的衛陽和俞澤。
而在最后方的兩人,則是有著煉肉境界的程輝的二弟,以及前不久才從煉皮境界突破到煉肉境界的洪銓的妻子。
王襞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七枚銅令。
羅青走過每個人身邊,將一枚銅令遞到他們手中。
每個人在接過銅令的那一刻,神色都非常肅穆。
耿煊坐在主位上,平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本來,按照他的意思,將該召集的人都叫齊,然后將銅令發下去就可以了。
但羅青卻認為,雖然巨熊幫的規矩一切都在草創。也沒有制定出完善的入幫禮儀,但哪怕是簡陋,該有的流程也還是要有的,反正也不會耽誤什么時間。
耿煊最終同意了。
當羅青王襞二人來到第三排,程輝的二弟以及洪銓的妻子身邊,將銅令也交給他們時,耿煊忍不住多關注了一下。
本來,在他的計劃中,這一次入幫之人,只有洪銓、程輝、謝航、衛陽、俞澤五人的。
在知道即將被正式吸納進入巨熊幫之后,洪銓程輝二人都希望能將家中適齡的、也有著一定修為的家人也納入這一次入幫儀式之中。
對于兩人的心思,耿煊也很清楚。
既然已經上了賊船下不來了,家人也都在,那就盡量多謀求一些眼前實利吧。
一人上賊船和兩人上賊船有什么區別?
最大的區別,怕就表現在每次領取月例之時。
這是想要多薅羊毛呢。
雖然明白這點,耿煊卻也一點都不排斥。
無論入幫者懷著什么樣的心思,他的原則都只有一個。
多多益善。
將七枚銅令完全分發下去之后,羅青、王襞二人退到耿煊旁邊。
羅青高聲道:“給幫主見禮!”
洪銓、程輝二人當即大禮拜下,旁邊謝航慢了一拍,卻趕在二人匍匐在地之時,追平了他們的進度。
在他們身后的四人,同樣也都大禮拜下。
“幫主!”
本來,按照羅青最開始的建議,還要準備一壇酒,每個新入幫之人都要將自身血液注入一些混入其中,然后大家同飲血酒。
表示從今往后,大家將如真正的手足兄弟一般。
這也是很多幫派入門儀式的保留節目。
不過,耿煊第一時間就否決了這個建議。
“一切從簡,這些花活咱們就不搞了。”
“好了,都起來吧。從今以后,大家都是一家兄弟。”
說著,耿煊看了洪銓的妻子一眼。
巨熊幫因為特殊的原因,今日之前,全都是男子。
今天算是破了記錄,終于有第一位女性“兄弟”出現。
不過,或許是淬體五境這種太吃身體基本素質的修煉方式,男子本來就比女子更有優勢。
當然,這里也可能有絕大多數修煉者,都要承擔起肩負整個家庭,乃至多個家庭興衰的重任,還要經常外出戰斗,在生死邊緣游走。
在這種種因素的作用之下,使得整個修煉者群體,都呈現出明顯的陽盛陰衰的局面。
從男女修煉者比例來說,大約是七三開。
且相較于男修,女修的整體水準都要差一些。
但有趣的是,一旦有女子修為突破到煉血之上,其晉入煉骨乃至煉髓的比例,卻遠超男子。
這有可能是前期的重重門檻,使得能抵達這一境界的女子,已經具備了“高飛”的一切必要條件。
也有可能是修為進入煉血境界之后,對身體基本素質的要求降低了,往后淬體所需門檻,卻反倒是女子比男子更有優勢。
耿煊心中轉動著這些念頭,一邊對羅青道:
“趁著今天這個機會,將這個月的月例都發放下去吧。”
原本安靜圍觀的一干巨熊幫眾,忽然歡呼出聲。
“幫主英明!”
“幫主英明!”
伴隨著眾人的歡呼聲,馬屁如潮水般涌來。
發錢的時候,老板不僅英明,而且迷人又帥氣。
對此,耿煊有著清晰的覺悟。
在用二百四十二顆補血丸,二千四百二十兩銀子換來的如潮贊美中,耿煊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早在洪銓等人接過銅令,向他大禮拜下之時,耿煊便得到了“十點白運”。
幾乎同時,原本附在他身上的一百七十二點黑運,一下子就少了十點,降為一百六十二點。
這一次,入幫的人數雖然少了一些。
但因為三位煉骨境的存在,整體質量卻超過了此前那幾次。
是以這一次的白運收獲,也都超過了此前任何一次。
“不僅是洪銓等人的加入,這里應該也有羅青等人這段時間在大量資源的助力下,修為和實力都有明顯提升的緣故。
即便沒有洪銓他們的加入,相較于一個月前,他們個人的實力,整個巨熊幫的凝聚力,都有非常明顯的提升。”
而現在的耿煊,最好奇的就一點。
這稀釋掉的十點黑運,最終會以什么樣的形式爆發出來。
這時,耿煊對于昨夜“拜訪”樊大館主,忽又領悟出另一層妙處。
“這基本可以排除從他這里爆發的可能……這樣一來,這個爆發點,似乎也并不多啊。”
而耿煊不知道的是,就在三天之前。
也就是魏萬宗等人帶著三通集的消息返回的那天上午。
安樂集內,也有一個故事在發生。
在安樂館的大廳之內,在百源集呆了將近一個月的大館主吳益重新返回安樂集。
剛回安樂集不久,他就領著愛子吳有信,兩位在他不惜血本的資助下,將修為突破到煉髓境界的吳家族人,五位已經完全效忠于吳家,以各種方式與吳家緊綁在一起的煉髓坐館們,來到安樂集東門外的大道上等待起來。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隨著馬蹄噠噠,煙塵飛卷,一行十余人的隊伍出現在安樂集東門外的大道之上。
“馭——”
這一行快馬在沖到吳益等人二十多步以外時,忽然勒馬止步。
當先四人之中,最左側一人忽然輕夾馬腹,胯下玄幽馬慢步而出,拉近雙方的距離。
此人正是當日與吳悅、曹鐸、臧子高等人一起離開康樂集的林飛羽。
他策馬來到吳益等人數步之外時,這才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拋給了一個安樂集的護衛,這才笑吟吟的向著吳益迎了上去。
“老哥,你們怎還親自到此處迎接?在館里等候就可以了嘛,哪需這么客氣。”
吳益上前兩步,雙手緊緊抓住林飛羽的手掌就是一陣搖晃,渾身上下,從內到外,都透露出故友重逢的喜悅。
兩人寒暄了幾句,林飛羽引著吳益來到隊伍最前的三人面前,介紹道:
“這是我們無憂宮的左使,也是我的老大,席寒月。
這位是我們的右使項凌,右副使許浩。”
吳益心頭凜然,雖然他已經預感到了無憂宮這一次前來陣仗絕不會小,但也沒有想到陣仗會如此之大。
無憂宮的左右雙使居然都來了。
他趕緊對三人拱手見禮,一一問候:“席仙子,項先生,許先生。”
對于左使席寒月這樣一位容顏堪稱絕色的冰山美人,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對于他的問候,這位“席仙子”卻只是眼瞼微斂,就算是與他打了招呼了。
倒是右使項凌與右副使許浩對于他的問候,反應要明顯一些。
馬背上的許浩甚至還笑著對他拱手回禮。
一行人立刻策馬進入安樂集,直入安樂館之內。
無憂宮來的十幾人全部進入安樂館大廳,左右雙使被安置在了主位,吳益與林飛羽、許浩兩位副使坐在一側相陪。
無憂宮的其他人,以及安樂集的吳有信,其他吳家煉髓,以及安樂集的煉髓坐館們,都在他們旁邊相陪。
很快,門外一個穿著有些邋遢,渾身散發著濃郁藥味的、年紀在五六十歲之間的男子走了進來。
他在屋中掃了一眼,便將手中一本書冊遞給吳益,道:
“大館主,你要的東西都在這里,我那還有最后十幾爐藥散需要煉制,就不陪你們了。”
說罷,立刻腳底抹油,溜了。
接過書冊的吳益看著對方一副如進蛇窟,逃也似的離開,怔了一下,這才尷尬的笑了笑,對旁邊的林飛羽解釋道:
“喬大師就是這個脾氣,呵呵。”
他以為林飛羽會有些不高興,卻不想,林飛羽意外的好說話,也笑著點頭道:
“元京鴻惠堂的喬大師嘛,我知道,一生只癡迷煉丹,其他一切紛繁俗務,都是能避則避,不想沾染半點。
大館主居然能請得喬大師前來坐鎮,我倒是有些期待起來了。”
吳益頷首笑道:
“一開始他其實也不想來,直到我說我這有海量藥材供他調用,他這才答應走這一趟。”
說著,他已將手中書冊遞給了林飛羽。
林飛羽輕輕頷首,接過書冊之后,與旁邊的許浩一起看了起來。
這本書冊里,詳細統計了各種藥材的種類、數量以及最后各種成藥的數量。
原本因為見著喬大師而對這書中內容有所期待的林飛羽二人在看完各種成藥數量后,臉上的喜色明顯變淡了許多。
一直關注著二人神色變化的吳益此刻,一顆心漸漸提了起來,卻并沒有多說什么。
林飛羽、許浩二人大概看了一遍之后,將書冊遞給隨隊跟來的一人,道:“你們也都看看。”
這人接過之后,立刻與另幾人湊在一起,認真的、逐字逐段的看了起來。
許久之后,一人忽然搖頭道:“不對不對,藥材數量不對。”
林飛羽眉頭一挑,看向吳益,問:“老哥,會不會喬大師事忙,統計時漏掉了一部分?”
吳益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不是統計的問題,事情是這樣……”
然后,吳益一臉沉痛的將發生在百源集外的車隊兇案和盤托出。
“……我的族弟吳悅,坐館曹鐸,還有從康樂集過來的臧子高,還有我安樂集三十四名精銳護衛,全都折在了那里。
那兇徒還將他們的腦袋全部剁了下來,堆在了呂家。
那整整一車隊購自于康樂集的藥材,也全部失蹤。
這些日子,我們用盡了一切手段尋找,卻都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說到這里,吳益看向神色并無太大變化的林飛羽,輕聲道:
“無憂宮素來耳目靈通,此事在這附近也鬧得沸沸揚揚,林兄弟這次過來之前,難道就一點都沒有聽說?”
林飛羽搖頭道:
“這段時間我在忙其他事,也是現在才從你嘴里知道此事……不過,現在這賬目對不上,老哥打算如何處置?”
吳益道:
“林兄弟也看到了,我們安樂集也是受害一方,損失遠比你們更為慘重。
不過,我也絕不讓朋友吃虧。
去康樂集這支車隊,總共運去了三十二萬兩購藥銀,其中一半算無憂宮的投入。
這十六萬兩的損失,我們賠!”
林飛羽一怔,似乎有些驚訝,“老哥要賠給我們現銀?”
“嗯。”吳益點頭。
林飛羽為難道:“可我們并不需要銀子,我們只要藥。”
吳益神色不變,心頭卻是一沉。
見兩人在這里“推云手”,坐在主位的右使項凌仿若未聞,繼續安靜的喝茶,倒是一旁的“冰山仙子”席寒月,臉上露出不耐之色。
“婆婆媽媽,當初怎么說的,現在怎么執行就是。
安樂集車隊遇襲,那是另一碼事,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說這話的席寒月,眼神瞥了吳益一眼,淡漠冰冷。
對于安樂集車隊死了多少人,受了多少損失,卻是一點都沒有往心里去。
旁邊安靜喝茶項右使,忽然擱下茶杯,也向吳益看過來。
有形的、無形的壓力,瞬間充斥整個房間。
吳益連臉上的平靜都無法保持了。
他終于想明白過來,為何無憂宮這一次會出動這么大的陣仗,不僅左右副使來了,連修為都在煉髓后期的左右雙使也“紆尊降貴”,參與了這次行動。
這根本就是來向他,向整個安樂集施壓來的。
原本,因為順利吞并,消化了百源集,心態有了不小變化的吳益瞬間被打回原形。
“……好。”吳益強忍著心中憤怒,最終還是選擇了低頭。
林飛羽當即哈哈大笑,打破了廳中壓抑的沉默,拍著吳益的肩頭,嘴中左一個“老哥”右一個“老哥”。
數個小時之后,下午。
林飛羽等人拒絕了吳益的挽留,驅趕著一輛輛滿載各種珍貴成藥的馬車,駛出安樂集,踏上快速返回元京的大道。
直到這一行人徹底遠去,一直都表現得沉默安靜、乖順懂事的吳有信立刻爆發了出來。
破口大罵道:
“一個千人騎萬人艸的表子,聽過她,見過她騷勁的,不知道有多少。
被人喊了幾年仙子,真就以為自己是仙子了?!”
沉著臉看向遠方的吳益猛地扭頭看向吳有信,喝道:“閉嘴!”
吳有信閉上了嘴,臉上卻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吳益道:
“你要有膽子,這話你可以當著她面去說。
她若要發作,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與你站在一起。
你現在再說這話,只會顯得你極度的無能!”
說著,一甩袖子便回了安樂集。
重新回到安樂館,吳益問旁邊一個男子:“吳暉,情況如何?”
吳暉,便是除吳悅之后,被他用資源硬堆出來,達到煉髓層次的兩位吳家族人之一。
吳暉立刻低聲道:
“大兄,為了籌集購藥款,咱們總共調用了超過四百萬兩現銀,雖說其中一半算無憂宮的出資。
但無憂宮出資的那一部分,大都是元京的宅院和鋪面,部分現銀,也都被咱們投入到了那些鋪面的經營和打理之上。
這次咱們雖然意外得了百源集,但您強令不得殺雞取卵,也沒攥出多少現銀來,反倒是因為兩邊人員的頻繁調動,這些都要算在正常月例之外的額外行動之中。
而且,咱們這一次得了這么大的好處,要是不往下面多分潤一些實際的好處,很多老伙計都會有許多牢騷怪話。
這一來二去,咱們庫存基本已經空了。
若是不想辦法,這月底給安樂集和百源集的護衛發放月例都湊不齊。”
聽著族弟吳暉的回報,吳益面沉如水。
不知什么時候,吳有信也已經來到了兩人身邊。
他插話道:“現在周邊各處,各種藥價都漲得厲害,咱們只需要往外賣一些,就能夠回籠很多現銀了吧?”
吳暉看了眼吳益,沒有說話。
吳益道:“這事我另有安排。”
吳有信猛地扭頭看著吳益,瞪大雙眼,有疑惑,有不解。
吳益對吳暉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吳暉退著離開了房間。
“爹,你不跟我商量,就用兩百多萬兩銀子,去元京換了一堆搬不走啃不動的鋪面宅院。
這變成了無憂宮輕易就可拿捏咱們的軟肋,這教訓還不夠深嗎?
……你這次又要搞什么?咱們能不能就安安心心的經營安樂集?!”
當屋中只有父子兩人時,吳有信立刻質問起來。
吳益卻搖頭道:
“天真!安安心心經營安樂集?
你難道不知道咱們把安樂集經營到現在的規模,已經到頂了嗎?
繼續經營,你還想經營到什么程度?
再吞并幾家集市?或者干脆讓你把周邊十七家集市全部吃進肚里?”
“也未嘗不可。”吳有信道。
吳益呵呵冷笑道:
“這天下人都是瞎的嗎,會眼睜睜看著你把這事做成?
你信不信,但凡咱們再往前一步,就將迎來滅頂之災!”
吳有信焦躁的在屋中來回踱步,就像是一頭被困在鐵籠中的困獸。
“那你說該怎么做?”
“當然是走出去,把眼睛放遠點,這天下不只有周邊這十七家集市。
所有人都以為咱們吞了百源集之后還要繼續搞事,現在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咱們……”
說到這里,
“這其實是個陷阱,咱們現在安安分分的把安樂集和百源集消化完就好。
咱們以后的重點,也不會在這附近,而是元京。”
吳益看向吳有信,道:
“你的未來,也不在這里,而在元京,你一定要切記這一點!
我已經給你物色了一位非常出色的老師,等這邊事了,你就去元京,這里沒什么值得你留戀的。”
“可……我……”
一時間,心中紛亂的吳有信不知道如何回話。
不過很快,他就想起這一次留下的目的。
他盯著父親,沉聲道:
“不對,咱們剛才是在說那批藥的事情。
咱們雖然沒能得到預期數量的成藥,但數量如此之多,咱們自己根本用不完。
現在外面各種藥物的價格又如此高,只需賣出一小部分就能將咱們這次投入的全部賺回來。
這么現成的好事擺在面前,為什么不做?
你別說你現在對銀子不感興趣!”
吳益看著吳有信,吳有信眼睛死死盯著他,一副你不說個明白,今天這事就沒完的架勢。
“知道無憂宮為什么要求將補血丸八成都改煉成給馬用的玄幽丹嗎?”
吳有信撇了撇嘴,道:
“還能是為什么,大概是外州某地又要征伐用兵了吧。
……哪次不是如此,但凡外州要動刀兵,咱們元州的藥物和糧食都要變得緊缺,價格也都要應聲而漲。
一個個都把咱們元州當庫房用。”
從地理上看,居于天下之中的元州,與另外八州都是疆界相鄰的“近鄰”,再加上元州這些年來“不設防”的特性。
當某州軍鎮對糧食和藥物有額外的需求,第一個想到的可不就是元州么。
在有內部那些只有自家私利、沒有元州公利的勢力的“穿針引線”之下,很容易就得償所愿。
至于因此會給元州帶來的動蕩,誰會在意這個?
至于有人因此餓死病死,那也牽扯不到賺得盆滿缽滿的經手之人身上。
吳益道:“那你知道,這次是哪個地方要動兵嗎?”
吳有信道:“管他哪個地方,和咱們一群元州小土鱉有什么關系?”
“這一次,就有關系了。”
吳有信一怔,許久之后,他才看向吳益:“哪里?”
吳益不答反問:“咱們西邊是哪里?”
“赤烏山啊。”吳有信道。
“再往西呢?”吳益再問。
“……皓州。”
吳有信低聲喃喃,整個人卻已經呆住,許久之后,他才看向父親吳益,震驚道:“皓州要動刀兵?”
哪怕是父子兩人獨處,吳有信也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似乎生怕驚動了誰。
“嗯。”吳益點頭。
吳有信一臉的不敢置信。
皓州與元州,可就只隔了一條貫穿南北的赤烏山脈!
雖然,赤烏山脈千溝萬壑,人跡難通,沒聽說周圍有可通皓州的道路。
可一旦僅一山之隔的皓州起了兵災,他的心里如何安生得了?
他忍不住低聲問:
“這一百多年來,皓州不都是幾十家軍主相爭,誰都奈何不了誰嗎?
這幾年,皓州難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對于僅一山之隔的皓州,吳有信當然是有了解的。
皓州軍主之多,在八州之中都能名列前茅。
雖然經常你打我我打你,卻誰都無法奈何誰。
便是成功殺掉一兩個,于皓州大局也沒有任何影響,很快就會有新的軍主誕生,填補空位。
漸漸地,皓州變成了一個“爛泥潭”。
就連那些軍主以及麾下將帥也都變得敷衍了事起來,被人攻伐,不會舍命相抗。
扛得住就扛。
扛不住就一哄而散,很快就在另一個地方再樹旗幟,重招舊部。
攻伐他人,也同樣不敢使出全力,下死手。
一怕對方狗急跳墻,兔子急了咬人。
明明可以輕松拿下的勝利,結果落個慘勝,何苦來哉?
二怕表現得太兇,與大環境格格不入,很容易被集體針對。
——別人都是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偏你揪著往死里打,大伙以后還怎么玩?不先弄你弄誰?
這樣的氛圍,持續了一百多年,讓皓州徹底陷進了泥潭里。
完全沒有了角逐天下九州的指望。
“皓州還是那個皓州,可你為什么只盯著皓州呢?你再往北看!”
“北?……幽……幽州?……玄幽二州之主董觀?十萬玄幽鐵騎?!”
吳有信的聲音從顫抖到尖利,滿臉的不可置信,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最后,吳有信看向吳益,聲音都有些哆嗦的道:
“爹……這……這種事,你……您怎么可能知道?你……你瞎猜的吧!”
他的哆嗦,不是害怕。
而是忽然意識到,董觀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坐擁玄幽二州。
他若真的揮軍南下,十萬玄幽鐵騎如潮水般涌入皓州。
他實在想象不出,以皓州將征伐當兒戲的尿性,能擋住十萬玄幽鐵騎的兵鋒!
一旦董觀成功將皓州納入懷中,坐擁三州的他,九州天下便得三分之一。
而元州,從北到西,都處在他的包圍之下。
就像一頭巨獸張開了大嘴,元州已經完全處于這張大嘴的口中!
這讓董觀完全具備了鯨吞元州的基礎。
若這一步成真,天下九州,董觀便有了一半。
便是面對天下群雄圍攻,也有了一戰之力。
輸,自然萬般皆休。
可若是贏,那自元帝以后便分崩離析的九州天下,將再歸一統。
九州將迎來新的主人!
雖然,這每一步要想走通,都不可能那般容易。
但,哪怕這種可能只有一成,也足夠吳有信這種也偶爾幻想一下九州天下的青年才俊神為之奪,氣為之懾。
“這還需要猜嗎?
無憂宮這么雞賊滑頭,哪次會這般為外州軍下死力?
他們玄幽丹的配方,哪里來的?
這么多玄幽馬,又是哪里來的?
你自己也養過一陣玄幽馬了,養起來不容易吧?
你這才多少?你就有如此壓力,三天兩頭就想溜出去找事。
你再想想董觀,十萬玄幽鐵騎,很威風啊。
可一直這么養著,負擔有多重,你有沒有想過?
你覺得,他會一直按著這明明可以試鋒天下的玄幽鐵騎,一直到他老死的那天?
用無數心血打磨出來的利劍,就這么廢掉,死掉?
董觀現在馬上也要六十了,他再是強大,又能保持巔峰戰力多少年?
……你若是他,你會做什么?”
“我若是他,我會怎么做?”
吳有信喃喃,然后,忍不住再一次打了個哆嗦。
他設身處地的站在董觀的角度想了想,一邊是年紀漸長,生命將不可挽回的走下坡路。
未來的日子,每過去一天,都會越來越老,越來越弱。
而“自己”,坐擁兩州之地,細心經營數十年,磨出了一把能讓整個天下都為之震顫的利刃。
我若是他,我會怎么做?
當然是鬧他個天翻地覆啊!
苦心孤詣一輩子,好不容易才憋出這么大的本錢,難道要將這一切不聲不響的帶進墳墓里去?!
吳有信呆怔良久,才緩緩道:“您按下這批藥材不賣,和這一切有關?”
“嗯。”
“等。”
“等?”
“他們會找無憂宮買藥,為什么就不會找我?
我手里現在也有藥,我不信沒人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