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樂集周邊里坊,選擇的結親里坊,放在整個月露原的里坊中,都算得上是人口大坊。
這么做的目的,也很好理解。
對于月露原的里坊來說,人口越多,就代表著力量越強,傳續越穩定,產出優秀苗子的數量也會更多。
若從人數上計較,康樂集周邊八家里坊的人口全加起來,也就與這五家里坊中的一家相當。
還是人口偏少的那兩三家。
五家里坊加起來將近十萬的人口,要兌現讓他們遷去一個新地方后能夠安穩立足的承諾,都是一個沉重至極的負擔。
看著面前四人殷殷期盼的眼神,耿煊卻沒怎么猶豫,點頭道:“可以。”
四人眼中,都露出狂喜的神色。
“噗通——”
“噗通——”
四人幾乎同時在耿煊面前跪了下來,用最掏心掏肺的言辭,表達他們這一刻真實的內心感受。
這個時候,耿煊若是提出一點什么要求,比如要這四家里坊從此歸于他的麾下,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但耿煊卻沒有說這些,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來,道:
“好了,廢話就不用說了。既然下定了決心,你們現在就回去立刻準備吧。
我們不能在月露原停留太久,必須盡快返回赤烏山。
你們若是搞得快,我們還能護送你們一程。
要是搞得慢,那你們就只能自己慢慢走了。”
四人聽了這話,便也不敢多留,立刻拱手告辭離去。
說等他們將坊內情況梳理好以后,再來向他匯報。
四人轉身遠去時,耿煊的目光,卻停留在他們頭頂那四團濃郁的紅名之上。
從紅名濃度來看,這四人就沒有一個善茬。
或許紅名濃度相較于梁文英還有所不如,但那主要原因也是他們年紀更小,而不是因為他們更加心善。
“要是一坊之主不心黑手狠,在月露原真就混不下去唄?”耿煊心中呵呵一笑。
待這四人走后,耿煊看向洪銓,繼續此前才起了個頭,就因程輝領著范宏盛、魏萬宗等人的前來而暫時中斷的話題。
“咱們的人,都休息好了吧?”耿煊問。
“嗯,都休息好了。”洪銓道。
“馬呢?”耿煊又問。
“使用了許多玄幽丹,基本也都恢復了過來。
……不過,恢復程度比幫中兄弟卻是要差一點,都掉了一點膘。
要完全恢復過來,非得經過更長時間的仔細將養才成。”洪銓道。
耿煊輕輕點頭。
以玄幽馬現在的體量,掉一點膘不是什么大事。
它那一身膘,本來就是儲備起來用在這種時候的。
等行動結束,在精心的照料以及充足精料的供應下,這掉下去的膘自然會一點點漲回來。
不過,若是過于頻繁的透支式使用,讓玄幽馬的那一身膘跌到掉無可掉的地步,那情況就危險了。
這不是在進食時多加幾顆玄幽丹就能夠解決的。
必須長時間的慢慢將養才成。
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單就“耐久性”或者“耐艸性”而言,即便是馬中神品的玄幽馬,也遠不能與人相比。
牛馬圣體,雖是玩笑之語,話卻一點不假。
耿煊點頭道:“那做好行動準備吧,一個小時后咱們就出發。”
“是。”
洪銓拱手應命,都不問具體行動是什么。
見洪銓就要出門去安排,耿煊連忙叫住,問:
“那個趙星朗,嗯,是叫趙星朗,對吧?他事情做得如何了?”
洪銓忙道:“前后六處戰場,都替咱們清理了。那些戰利品,包括三百二十七匹元州馬,全都給咱們帶了回來。”
耿煊驚訝道:“一匹都沒丟了?真就沒人順手帶走點什么?”
他可是記得,這附近的里坊并不少,六處戰場,又都是距離萬平集不遠的交通要道。
在耿煊想來,被人順走一點東西,乃至某處戰場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人順走,也是很合理的。
洪銓卻想,人的心得有多大,才能在看見那么慘烈的死亡現場之后,還能不第一時間遠遠的逃離,反而湊近去順走一點東西!
附近有膽子做這種事的,也都集中在了萬平集內。
要么做游俠兒,要么做集市護衛。
而這些人,要么被殺了,要么現在一個個規矩老實得如同鵪鶉一般。
能活條命就已經要感謝自己的八輩兒祖宗,哪里還敢亂來?
“他現在人在哪里?”耿煊問。
“自從最后一處戰場回來,他就在旁邊租了一間院子,一直等著向您復命。”
說著,洪銓呀了一聲,道:
“他還特意央求了我好幾次,讓我一定要與您提一提他的事,事情太多,差點給他搞忘了。”
耿煊點頭,道:“那你待會兒出去,就叫他進來。”
“是。”洪銓應道。
“盛祥,還有谷于群兩人呢?現在可都還在萬平集內?”耿煊又問。
“都在。”
“那你也將他們叫過來,嗯,等我見了趙星朗之后再讓他們進來。”
“是。”
洪銓再次應命,這次卻沒有立刻退出去,而是看向耿煊,似乎在等還有沒有新的命令。
耿煊揮了揮手,對洪銓道:“好了,就這些。”
洪銓退出后,耿煊繼續心中的盤算。
當趙星朗躡手躡腳的進來,恭恭敬敬的站在耿煊面前,耿煊依然沉浸在思考之中。
趙星朗見自己進來后面前這位“幫主”并沒有第一時間招呼自己,他也沒有流露出絲毫急躁的情緒,安安靜靜的等在那里。
不是他天生脾氣好,而是他所有的壞脾氣,在踏進這個房間之前,就被他規規矩矩的收藏好了。
或者說,在更早之前。
今天早上,從泰寧集方向過來,遇見一個慘烈的殺戮現場。
哦不,說是屠殺現場或許還更加合適一些。
看到那木板上的血字留書之后,他忽地對那場戰斗的另一方,也就是血字留書的勢力產生了興趣。
于是,他按照對方的留書將那個現場做了清理收殮,并按照對方的要求趕往萬平集。
讓他有膽子這么做的,除了心中那點好奇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背后也是有根的。
而且,他在月露原行商,本來就有替家族探聽四方消息的任務。
在進入萬平集之前,當那支煞氣深重,一個個全都沐浴在鮮血之下的玄幽鐵騎出現在他身后時。
想起玄幽鐵騎的種種傳說,想起族里近日里對玄幽二州之主的種種討論和猜測,他下意識的就想到了某種可能,當即就嚇得腿軟跪在了地上。
后來證明是他想多了,自己遭遇的這支玄幽鐵騎并不是他以為的那一支。
但這并沒有讓他失望,反而令他心中生出了濃厚的興趣。
在知道路遇的那處“屠殺現場”還有五處,他更是放下了商行正事,主動請纓,要幫對方解決麻煩。
這一圈走下來,當他將所有“屠殺現場”的首尾全部清理干凈。
對這支玄幽鐵騎背后的力量,收起了所有輕慢不恭的心思。
因為除了將一處處“屠殺現場”清理干凈之外,他還盡己所能,動用了一切所能動用的關系,在不觸犯這支玄幽鐵騎的情況下,對發生在萬平集周邊的情況進行了探聽和還原。
無憂宮席左使的貼身心腹,有著接近煉髓中期修為的柯紅音,死;
席左使的愛徒顏思柔,死;
無憂宮右副使許浩,死;
除了死在萬平集內的三名無憂宮煉髓境,他收拾的六處“屠殺現場”,經他親眼確認的,出身于無憂宮的煉髓境強者,就有足足七名身首分離。
只這一個晚上,無憂宮在月露原就折損了十一名煉髓境。
煉髓以下,同樣耗費了大量心血和時間才培養起來的煉血境、煉骨境中堅,也折損了兩三百。
可以說,經此重挫,無憂宮這一次針對月露原的收糧計劃徹底告破。
消息一旦傳開,更無異于將無憂宮的臉皮當著天下所有人的面撕下來狠狠的羞辱踐踏。
有熱鬧看了!
身為元京趙家的一員,趙星朗一邊為這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殺神”,那狠辣無情的手段而本能的感覺心驚膽戰。
一邊又忍不住躍躍欲試的興奮。
而當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是除無憂宮之外,第一個獲知此事的元京勢力,趙星朗的心中,就更加激動了。
耿煊終于結束了自己的思考,看向趙星朗,問:
“你說你來自元京趙家?”
“是。”趙星朗恭敬應道。
“元京有幾個趙家?”耿煊又問。
要是其他人這么問問題,少不得要被趙星朗當面痛打一頓。
但面對面前這位“幫主”的詢問,趙星朗卻一五一十的道:
“若說姓趙的人家,元京自然有很多。
不過,能夠在外以元京趙家自稱的,只有我們這一家。”
“這么說,你們趙家實力很不錯?”耿煊問。
“嗯,相比其他趙姓人家,我們應該是最強的。”趙星朗回道,神色之間,頗有些驕傲自豪的意味。
“比起無憂宮如何?”耿煊又問。
“呃……”
趙星朗語塞,頓了一下,才低聲道:
“那自然是有所不如的……不過,便是無憂宮,也不敢隨意欺凌咱們,有事也得好好的與咱們商量。”
耿煊點頭,道:
“這次叫你過來,是想讓你替我向元京傳個話。”
“啊?您說!”
趙星朗驚訝了一下,便趕緊道。
“我的名字,應該很快就會傳遍元京。”
“接下來,我還會遷十萬月露原的坊民前往赤烏山附近。”
耿煊直接將才剛與幾家里坊議定之事,告訴給了面前這人。
聽到這話的趙星朗,先是一愣,接著臉上露出驚駭神色。
“你……您……您這是打算干什么?!”
看趙星朗最初開口的語氣和神態,應該是想質問來著。
可話才出口,他才猛然意識到了什么。
趕緊將質問變成了詢問,態度也變得恭敬了些。
不過,依然不難聽出他話中包含的質問語氣。
耿煊直接挑破,道:“你是想說,我是想要將這些人聚攏于我的麾下,打造成我爭霸天下的根基,對吧?”
在元州“自廢武功”這個大前提之下。
元州勢力之間,也從來不乏殺戮和爭斗。
不斷有新勢力崛起,也不斷有老牌勢力被挑翻,成為新勢力上位的踏腳石。
這是正常的新陳代謝,其他勢力,大可以根據各自的利弊權衡做出不同的選擇。
或是袖手在側,冷眼旁觀;
或是主動下場,要么押注新勢力,要么幫助老朋友;
也或者趁機火上添油,落井下石,渾水摸魚……
如何選擇,都是各家自己的事,別的勢力管不著。
結果好壞,自己兜著就是。
可有一條紅線,卻是所有勢力都提防的。
——所有能大量產出糧食以及人口的地方,都被大家盯得很死。
若你只是去那里搞破壞,禍害地方的,那無所謂。
可你若是“包藏禍心”,想要偷偷發展自己的根據地,就要做好被各方勢力聯合重錘的心理準備了。
不為別的,只因大家都想過自己的安生日子,不想再讓元州卷入某人的“皇圖霸業”之中。
可如何判斷某方勢力的做法,究竟是過線還是沒過線呢?
這其實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界定標準,判斷是比較唯心的。
以耿煊現在萬平集的所作所為為例。
截止到現在為止,他所做種種,都沒有逾越紅線,其他勢力只會將之當成他與無憂宮之間的恩怨。
他殺得越狠,那些看無憂宮不爽,甚至與無憂宮有仇的勢力,反而會越高興。
可他將十萬從事農業生產的坊民從月露原遷走,這基本就觸到那些大勢力的敏感神經了。
在這些勢力扭曲的三觀中,這甚至比耿煊將這十萬坊民直接活埋,性質還要嚴重得多。
活埋十萬坊民,大家最多只會認為他嗜殺如狂,心理變態。
將十萬坊民帶走,收入自己的夾袋中,那就基本上可以打上圖謀不軌,不安分,不老實的標簽了。
但這真就觸線了么?
其實也不盡然。
以耿煊最近才多了許多了解的金沙幫為例,壟斷漭江過元州轄境的過半江段,沿江那些靠著漭江討生活的水寨漁民,誰不是在金沙幫的“夾袋”之內?
其數量之眾,絕不止于十萬之數。
可實際情況卻是,不僅元州內部的勢力默認了這種局面,就連對元州情況一直都非常留心的其他八州,同樣默認了這種局面。
不僅金沙幫得到了這種優待,元州境內其他同樣也是吃“水”這碗飯的幫派,立足到現在的,同樣得到了這種優待。
或者說,所有人都默認逐水而居、漂泊不定的漁民,和只要扎下根來,就能天長日久,任勞任怨的扎下根來的坊民有著根本不同。
后者可做霸業根基,而前者卻顯得很虛浮。
可元州歷史上,卻不乏性質與人員構成與金沙幫相似,結果卻因“觸線”這種理由被群起而攻,很快就煙消云散,連根都被掘了個干凈這種事情。
所以,耿煊覺得,觸不觸線這一點,不僅要看某個勢力自己的作為,同樣還要看其他勢力如何認定。
如果先入為主,或者被某個敵對勢力抓住某個明顯的破綻猛潑臟水,在人心中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那基本就可以坐實了。
可若是能夠提前進行運作引導,那種介于“觸”與“不觸”之間的情況,是可以進行對自己有利的宣傳引導的。
要知道,對元京趙家,以及別的與無憂宮沒有任何情誼而言的元州頂級勢力而言。
他們巴不得這種矛盾只局限于兩個勢力內部,而不是上綱上線到讓他們也不得不下場的地步。
這種身不由己,被強行拖下水的局面,是任何一個權力者都本能排斥,甚至是憎惡的。
相比于隔三差五就出現一個野心勃勃之輩,讓他們不得不下場出手。
他們寧愿這一輩子,都不要遭遇一件這樣的事情才好。
所以,耿煊認為,這事是存在斡旋空間的,而且很大。
這對他來說,又不會額外耗費什么,值得一試。
即便沒有這個元京趙家,只要有心,耿煊也能找到別的元京勢力,來替他傳遞一些態度。
面對耿煊直接挑明的言辭,趙星朗默然不語。
耿煊繼續道:
“以無憂宮的行事,一旦我將十萬坊民遷出月露原。
他們一定會借機給我潑臟水,敗壞我的名聲,拖你們下場,一起圍攻我。
我希望你能利用家族的傳訊渠道,將我的態度提前傳遞到元京去。
我絕對沒有攪亂元州的意思,讓它們不要被無憂宮當了槍使而不自知。”
沉默了一會兒的趙星朗開口道:
“既如此,您為何要做這種徒惹人疑的事情呢?
您若不是別有用心,又為何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說著,趙星朗拱手道:
“我說的話若是有冒犯您的地方,還請您不要見怪。
可我希望您能理解,您要我做的事,可不是簡單傳訊這么簡單。
這是要讓我趙家為您的作為作保。
將來您若是真做了某些事,不僅您倒霉,我們趙家也是要被清算的。
這種事,我若是不問清楚,是不會隨意向上傳遞的!”
“理解。”耿煊點頭道:“我要遷移這五家里坊,是有原因的。”
說著,耿煊將這五家里坊暗中在坊內尋找優質適齡的男女,等待他們前來接收,結果卻被無憂宮提前截獲,這才有了接下來的一系列事端。
“我們是不會在月露原久留的,我們若是離開,你覺得無憂宮會放過他們嗎?
我若是不將他們從月露原遷走,置于我的視線之下。
你覺得還有什么更穩妥的方法,能夠保護他們不受無憂宮的打擊報復呢?”
趙星朗當然給不出什么有建設性的意見,按照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他很想說:“你管他們去死!”
無憂宮要報復就讓他們報復好了,反正你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難道就因為這么一次“交易”,你就要將他們負責到死不成!
但這只是他私心里的想法,自然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何況,在這種事情上面,是不存在標準答案的。
雖然對方做法他不認同,但也不能說人家這么做就一定不行。
最后,趙星朗終于醒悟過來,搖頭道:
“我都差點被您繞進去了,您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結果!
結果就是,您將十萬坊民置于自己手中。
即便您的理由再充分,這事都不可能讓人安心的!”
有了十萬能生、能養、能種糧的坊民。
只要再有一塊可供他們落地生根的土地,再有一位強者的庇護。
即便接下來別的什么都不干,只要經營得法。
十年生聚,十年教訓。
就足以培養出一支可令整個元州都為之側目的力量。
而這樣的人物,有可能安安分分茍上二十年嗎?
所以,趙星朗認為,在這種人露出苗頭的那一刻就將他掐死,是沒有問題的。
真等對方將苗頭露出來,大家就都要跟著遭殃了。
耿煊道:
“我可以指著東流的漭江發誓,我的目的就只是為了讓他們免于無憂宮的報復迫害。
我絕不會為了個人的野心,將他們置于懸崖刀鋒之上。”
趙星朗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仿佛在說,您看我信不信!
耿煊又道:
“為了表明我的誠意,我可以將這五家里坊開放給除了無憂宮之外的所有元京勢力。”
趙星朗一愣,道:“什么意思?”
耿煊解釋道:
“我說了,我的目的只是為了讓他們免于無憂宮的報復迫害,沒有別的意思。
若是有誰不信,可以親自去五家里坊蹲點看著。
五天十天,五年十年,你們想在那里蹲多久都行。
當然,別擾亂人家正常的生活,不要白吃白住就行。
若是這些里坊有好苗子,只要不是強搶,只要雙方你情我愿,你們也可以爭取到自己的手中。”
聽完耿煊的講述,趙星朗瞪大了眼睛,滿滿都是不可思議。
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這么便宜的好事。
耿煊盯著趙星朗,道:
“我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吧?也夠有誠意了吧?
我希望你能將我的意思帶到元京去,讓該知道的都知道,別到時候被無憂宮當了槍使而不自知。
……你若不同意,我就另去找人。
遷移計劃已經快要開始,我沒時間與你在這里磨嘰。”
趙星朗苦笑,道:“這人,您是非遷移不可么?”
“你說呢?合著我跟你說這么多,是無聊說著玩是吧?
成就成,不成就不成,趕緊給個痛快話!”
耿煊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趙星朗連連點頭道:“成,成,成!”
連忙表明自己的態度之后,他這才道:
“不過,既然您都如此說了,那我可就真按您說的來操作了。”
“你要如何做?”耿煊斜睨著他。
趙星朗道:
“在元京扎根的勢力,基本都在月露原安排有人,只是沒有無憂宮這般分布密集。
雖然我也不是全都認識,卻也知道不少。
我可以立刻與他們聯絡,將您的意思傳遞給他們。
接下來他們是上報,亦或者親來這邊觀察,那都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
……當然,我也會及時跟元京的家族聯系。”
他這么做的目的,耿煊一眼就看明白了。
還是怕將來他搞出什么事情來,黑鍋不會扣在趙家身上。
即便要背鍋,也得讓其他元京勢力和他們趙家一起背才好。
對此,耿煊卻是沒有任何意見。
他點頭道:“隨你。”
“好,我這就去辦。”
趙星朗又看了耿煊一眼,見他對此沒有任何表示,也終于沒有了疑惑,拱了拱手,就匆匆離開了。
而就在趙星朗前腳才從院中走出,早就等候在院外的盛祥與谷于群兩人,便快步入院,走進了屋內。
“幫主!”
“幫主!”
兩位萬平集坐館,堂堂煉髓境強者,他們現在卻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很低。
“坐。”
耿煊伸手,示意兩人坐下。
待兩人坐下之后,耿煊這才開口道:
“我打算從月露原遷移十萬坊民去赤烏山附近,他們雖然也儲備了不少過冬糧。
但這些過冬糧的情況,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
以你們的經驗,若是考慮每天都有重體力勞動的情況下,需要再預備多少糧食,才能讓他們撐過半年?”
“啊?”
才剛坐下,盛祥、谷于群二人就被耿煊說出來的消息給驚呆了。
他們可不是對耿煊的命令唯命是從的洪銓,也不是對元州格局缺乏認知的里坊之主,他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么做有可能帶來的后果。
他們當即就感覺屁股下長出了釘子,想要立刻拔屁股就跑,立刻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可在耿煊的注視下,又不敢動彈。
只能怔怔的坐在那里,臉色肉眼可見的慘白一片,汗水在臉上流水一般滴答滑落。
那模樣,和下一刻就要送他們上刑場也差不多了。
耿煊無奈解釋道:“你們最大的顧慮,我已經解決了,你們別東想西想。”
說著,耿煊將剛才與趙星朗的談話內容告訴給了二人。
二人都是一怔,忍不住相視一眼,實在沒想到,“幫主”居然還有這樣的操作。
最后,谷于群忍不住問道:
“幫主,既然如此,您費心費力的做這件事,對您有什么好處?”
耿煊沒好氣的道:“膚淺!你們難道就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么?”
“毫不利己專門利人,說的就是我!”
說著,也不理兩人聽了這話是何等臥槽的表情,耿煊揮手道:
“好了,這個問題就讓它過了,咱們繼續說正事。”
也由不得耿煊不對這個問題感到心煩,因為但凡他要做一些“不可理喻”之事,就會有人跳出來問:
“這么做,對您有什么好處?!”
剛開始,耿煊還有心做些解釋。
現在,耿煊算是明白了,任何解釋都是沒有用的,是徒勞的。
即便他將真心剖出來,依然會有蠢貨一臉茫然的問:“這對您有什么好處?”
所以,耿煊是徹底打定了主意。
以后再有人問他類似的問題,這八個字就是他的標準答案。
多說一個字,都是他在浪費口水。
盛祥,谷于群兩人也默默的估算起來。
就在這時,耿煊瞥見洪銓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見他看過去,還給他做了個一切準備已經就緒的手勢。
耿煊于是站起了身,對兩人道:
“你們可以慢慢估算,現在我要你們的做的,就是給我帶路。”
“帶路?您要去哪兒?”盛祥疑惑問。
耿煊對兩人道:
“我現在要解決十萬人半年的口糧,當然是哪里有糧食就去哪兒。”
兩人依舊茫然。
耿煊不得不更有耐心地解釋道:
“你們也看到了,我從秦鶴軒府上可抄出了不少囤積糧。
那你們說,萬平集內,私囤糧食,坐等糧荒到來,再借此漁利的人會少嗎?
他們手里的糧食,都是從米行出去的吧?”
因為里坊與米行有協議,里坊出產的糧食,只能出售給米行,不能私下售給其他人。
其他勢力想要糧食,都只能從米行手里拿。
說著,耿煊便看向了米行副會長谷于群,意味深長的道:
“也就是說,這些糧食,基本都經你手出去的。
誰手里有多少,囤在哪里,你心中都有數的吧?”
終于知道要讓自己干什么的谷于群,一臉苦澀的道:
“即便您將這些糧食全部籌集起來,距離您的需求,也是遠遠不夠的啊。”
在耿煊的目光下,谷于群不敢不配合。
他怕自己但凡敢說個不字,對方下一刻就敢把自己的腦袋拍碎。
可他同樣很清楚,自己要是配合著做了這種事。
以后這萬平集,都不會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耿煊笑瞇瞇道:
“我自然不會只盯著萬平集一家,周邊還有那么多集市呢。
你們米行、布行,還有萬平集的其他行會,與這些集市的行會也都是有合作交往的吧?
對他們的情況,你們也應該比較清楚才對。
大批囤糧食的地方,可都是很顯眼的,根本藏不住。
對有心人來說,這就不是什么秘密。”
萬平集雖然只有米行、布行有煉髓境坐館,米行還是兩個。
可并不意味著沒有其他行會存在,只是因為元州頂級勢力對月露原這種產糧區的宏觀壓制,使得一個集市內的煉髓坐館數量極其有限,遠低于赤烏山周邊集市。
而在聽了耿煊笑瞇瞇的講述之后,谷于群,盛祥二人的心齊齊一沉。
他們若是配合著做了此事,別說萬平集沒了他們的立足容身之地。
便是整個月露原,也將不會再有他們容身立足之所。
可在面前這位拍人腦瓜如拍水果的兇人面前,他們敢說一個不字嗎?
“……好!”
兩人咬牙道。
耿煊又道:
“哦,搞到的這些糧食,在運去赤烏山之前,我想先集中到萬平集來。
這需要大量人手轉運,我這里抽調不出人手來,這事你們給我想辦法解決。
萬平集現在都歸你們調遣,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吧?”
“……好!”
兩人再次咬牙應承。
心中苦澀,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們很清楚,自己掌握萬平集的權柄,從這一刻,正式進入倒計時。
一旦此事做完,萬平集的父老鄉親不朝他們吐口水扔刀子,他們都要感念人家心慈手軟。
“既然要將附近集市的糧食大量轉運到萬平集來。
那么道路的遠近,路況的好壞。
哪些集市糧食儲備更多,更集中,更易于籌集。
哪些集市糧食囤積更少,更分散,更難籌集。
這些你們都要心中有數,需得提前做好準備。
我的宗旨就是,盡量用最短的時間,最少的行程,籌集到最多的糧食。”耿煊總結。
盛祥低聲道:“符合您要求的那些集市,其實力往往也更強,會更難啃。”
耿煊點頭,這很合理。
按照此世規則,只有實力越強,才有資格享有更多。
反過來,道理同樣成立。
享有更多的人,實力就會越強。
沒有弱雞手里,反而霸占著遠比周圍更多資源的道理。
不過,耿煊問:“他們中,可有比我昨晚殺掉的那位許右副使更強大的人?”
“……沒有。”
“可有比無憂宮更強的勢力?”
“……沒有!”
耿煊滿意點頭,道:“那就好,那就按照我說的去辦!”
“……好!”
盛祥,谷于群二人硬咬著后槽牙,一臉平靜的應承道。
嗯,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麻木更加準確。
為了讓盛祥、谷于群二人適應現在的角色。
耿煊先是帶著方錦堂、戚明誠、柴爺、洪銓等人,跟在他倆身后,將萬平集內所有超量囤積糧食的倉庫全給端了。
讓耿煊比較遺憾的是,全程居然沒有一個反對的。
雖然笑得非常勉強,但這些囤糧的勢力,都非常配合的將多余的糧食都交了出來。
其中有幾個紅名非常濃郁,讓耿煊看到都忍不住有些眼饞的家伙,更是一點機會都不給。
笑得比所有人都真誠,糧食送出的比所有人都干脆。
雖然很是手癢,但耿煊卻止住了出手的沖動。
一罪不二罰。
昨晚,自從萬平集徹底放棄反抗,他又十抽一殺之后,雙方都默認他對萬平集的懲戒結束了。
要是他再毫無道理的在萬平集內殺人,就有點過于挑戰人們的常識觀念了。
適當的挑戰,人們會將他當成精神有問題,又殘忍嗜殺的血腥屠夫,會怕他畏他。
在無法力敵之時,還會強忍著恐懼配合他。
但他的行事邏輯好歹也在他人能夠忍受的范圍之內。
可若是他表現得過于隨意,真就是想殺人就殺人,隨時隨地都能殺人,行事邏輯完全無法預判,那就是另一種效果了。
一個強大而恐怖的瘋子,與周圍人群是很難建立起有效的連接的。
到那時,別說萬平集的人會逃散一空,拒絕再與他有任何接觸。
就連巨熊幫內的幫眾也都會對這樣的幫主產生疑慮。
所以,在這些紅名極盛之人表現比其他人更加恭順配合,讓他挑不出任何錯處的態度后,耿煊也只能強忍下出手的沖動。
其中,那個紅名最盛的男子笑得最真誠,糧食送出得也最干脆。
除了倉庫中囤積的糧食,連自用糧倉庫都要開放出來。
或許,他多少也有些知道,只要他稍稍表現出一絲不配合的地方。
然后,他就沒有然后了。
因此,他才會表現得如此的識時務。
但他這種對自己過分“抽骨吸髓”的表現,還是被耿煊制止了。
“我要的,只是你們囤積起來想要趁機牟利的糧食。
你們自用的這些糧食,還是留著你們自己用吧……我并沒有要把你們通通餓死的意思。”
耿煊看著面前笑容甚殷,鞠躬甚勤,紅名最盛的男子,輕聲道。
他當然知道,這種做法,不僅不會真的將這些人餓死,反而會增加其他里坊的苦難。
所以,這種做法,毫無意義。
男子聞言,直接五體投地的拜服在了地上。
就像是真的被耿煊的悲憫情懷所懾服。
耿煊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在完成對萬平集內的清理,隊伍即將出發之時,耿煊在盛祥、谷于群兩人組織的運糧隊伍中,再次看見了那幾個紅名極盛,讓他多次忍不住想要動手銷號之人。
那位紅名最盛之人,赫然在列。
甚至,他能明顯感覺到,人群中,有不少人都隱隱以他馬首是瞻。
“你怎么把這家伙也招進來了?”耿煊皺眉。
盛祥無奈道:
“他知道我倆所做之事后,主動湊上來的,趕都趕不走。
……而且,我覺得,咱們都離開萬平集,將他一起帶走最好不過。”
耿煊若有所思的道:
“他很厲害?”
盛祥道:
“實力一般,不過,他在游俠兒圈子里的名氣卻大得很。
我說的不僅是萬平集,而是整個月露原!
您或許不知道,游俠兒圈子里,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規則。
那些實力更強的,不見得就更得人心。
他們也不能憑實力就強按住其他游俠兒的腦袋,讓他們心服口服的喊大哥。
而這家伙,明明只有煉骨境的修為,卻能讓許多煉髓境的游俠兒喊他大哥,吃席的時候都會主動將他推到主位。
而他在萬平集,并不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
甚至都沒見他做什么出格之事,我們都很疑惑,他混成這樣,到底憑的是什么!
……您說這人厲害不厲害?”
耿煊饒有興趣的道:“萬平集居然還有這樣的人物?”
說著,耿煊沖站在人群中,看上去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吊兒郎當的“大哥”招了招手。
原本還在左右張望的此人,卻像是機警的兔子一般,立刻就看到了他的示意,腆著臉,巴巴的就跑了過來。
“你叫什么名字?”耿煊問。
這人聞言,臉上卻露出扭捏之色。
“怎么,不能說?”耿煊挑眉。
此人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只是在下的名字是我那沒見識的阿翁取的,實在有些貽笑大方,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就是有點好奇。”耿煊道。
這人點了點頭,醞釀了一下,臉上現出絲絲紅暈,好像有些羞赧。
“劉月季,我叫劉月季。”這人開口道。
耿煊聽了這話,卻怔住了。
這人見狀,訕訕笑道:“是吧,很多朋友都調侃我,直接喊我劉花兒,相比真名,‘劉花兒’這個諢名倒是被人叫得更勤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