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那些高門公子,將這東西視為頂級玩物。
為了求取一只,什么代價都給得出來。
若有人能獻上一只玄青海沙雕,一生的富貴前途都有了指望。
小人當初也是蒙了心,妄想借此一步登天。
便偷渡進入玄青海,登上一座沙島,費了好大功夫,才偷到兩只剛孵化出的幼鳥。
結果先是被一只成年的玄青海沙雕抓瞎了一只眼,緊接著又被一群沙民追殺,被打斷了一條腿。
若非還有同伴相助,這條命都要留在那里。”
這人見耿煊眼中流露出好奇神色,他便將自己的經歷大概說了一遍。
耿煊聽了,輕輕頷首,心中忍不住感慨,自己從清源集、三通集“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三百六十人,有故事的人真的不少啊。
不過,仔細一想,這也很正常。
這三百六十人,從某種角度來說,就是清源集、三通集最“精華”的一部分。
頭頂的紅名濃郁,說明造的孽多,也側面說明經歷的事情就多。
經歷的事情多了,故事自然也就豐富了。
與之相比,那些紅名濃度偏低的,除了極少部分的特例,基本都可以歸納到“沒太多故事”、“人生經歷更平淡”這個類別中去。
耿煊問:“你叫什么名字?”
“孟不凡,幫主,小人叫孟不凡。”男子點頭哈腰的道。
耿煊盯著他,道:
“這兩只玄青海……沙雕,你確定照顧的好?
可別為了逃脫雜役,隨便編些瞎話誆騙我!”
孟不凡駭了一跳,忙道:
“幫主,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編瞎話騙您啊,我說的句句字字都是真的。
當年,我和同伴偷渡去玄青海,也不是腦袋一熱就過去了,事前也是做了許多功課的。
對于玄青海沙雕的習性喜好也都是非常了解的,若是沒有這些準備,我也不可能在成鳥的嚴密看護下,成功偷到兩只幼鳥。
……雖然后面又被那些沙民搶走了,但我對玄青海沙雕的了解,卻并無虛假。”
說到好不容易偷來的幼鳥被沙民搶走,孟不凡臉上還下意識的流露出遺憾悵然的神色。
對他來說,那失去的不是兩只鳥,而是一步登天的機會。
耿煊輕輕點頭,對馮煜道:“你再挑一名機靈的幫眾與他做助手。”
“是。”
馮煜明白,這既是助手,同時也是監督,防止這個孟不凡暗中使壞。
很快,他就將這件事處置妥當。
這才詢問起今夜之事,耿煊將情況跟他大概講了一遍。
聽說了具體經過之后,馮煜并沒有幫主帶領玄幽鐵騎再次獲得勝利而感到高興,反而一臉凝重的道:
“這么說來,咱們的玄幽鐵騎,若是與對方正面相對,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性?”
耿煊頷首道:“差距是全方位的,以咱們這支玄幽鐵騎的素質,若是正面相對,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
馮煜眉頭緊緊的皺著,許久之后,才吁出一口氣,道:
“好在咱們還有幫主您在,不然,這一次可就真的有些不妙了。”
耿煊搖頭道:
“這個時候,還是要盡可能綜合考量,不能將太多指望放在我的身上。”
馮煜輕輕點頭。
沒一會兒,安排妥當的戚明誠、方錦堂來到巨熊幫駐地。
馮煜出面,將今晚耿煊親自帶隊,兩支玄幽鐵騎交鋒的情況對兩人做了一個簡單的說明。
耿煊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聽完馮煜的講述,兩人也都嚇了一跳。
戚明誠更是聲音有些顫抖的問:
“那……那支玄幽鐵騎,真的是從北邊過來的?”
“嗯。”耿煊道。
“可……怎么可能呢,他們沒事跑咱們這邊來做什么?”戚明誠滿臉的困惑不解。
“剛才我仔細想了想,猜到一個可能。”
耿煊眼中閃過思索的神色,一邊緩緩開口道:
“你們現在應該都知道,今年元州各方勢力大肆收購藥物和糧食,背后的金主其實就是董觀。
當初,由無憂宮在背后操盤,安樂集出面,在周邊集市收購的藥材,除了被我截留下來的一部分,其他藥材在被制作成各類藥物之后,最終必然都流到了董觀派來的人手中。
這還只是和無憂宮合作的有關藥物的一部分,還有與元州其他勢力的合作呢,除了藥物,還有糧食呢!
這些可都是從整個元州榨出來的,這是一筆何等恐怖的財富?
雖然董觀的名字就有很強的震懾力,可他畢竟遠在玄幽二州,也難保不會有人利益熏心,生起一些歪心思。”
戚明誠若有所思的道:
“您是說,董觀將這支玄幽鐵騎安排過來,是為了震懾宵小,確保這些資源能夠順利北返?
而因為其與安樂集吳家,還有無憂宮都有些牽扯,被這兩家用了某些手段,順手用來對付咱們?”
“嗯。”耿煊再次頷首。
“這……不是說董觀治軍很嚴的嗎,怎么容許軍隊擅自做一些與任務無關的事情?”方錦堂開口質疑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
耿煊搖頭,這件事,他也沒有想明白。
戚明誠與方錦堂二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泛起濃濃的苦澀之意。
任他們有著天大的想象力,也絕對沒有想到,當初在一線峽被“蘇瑞良”逼著給吳益下套,局面會演變到這種程度。
在他們想來,無憂宮會派人親自下場,就已經是極限了。
好消息是,至今為止,無憂宮都沒有冒頭的跡象。
可壞消息卻更壞,無憂宮沒來,比無憂宮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董觀下場了!
這已經完全失控了啊。
他們甚至有些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
不做抵抗?
以玄幽鐵騎的兇名,別說他們一個個都跑不了,整個清源集大概都要被屠得雞犬不留!
屠城,對元州人來說,已經是一個很久遠的字眼了。
可對董觀麾下的玄幽鐵騎來說,這就是正常操作!
這支從玄幽二州南下,進入元州的鐵騎,其存在本身,就非常犯忌諱。
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何要下場,但他們一定會盡可能低調,嚴防消息更進一步擴散出去。
所以,將清源集的嘴巴徹底捂上,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一個操作。
可抵抗呢?
他們同樣看不到一個美好的結局。
抵抗失敗就不說了,便是他們在“蘇瑞良”的幫助下,成功將這波玄幽鐵騎徹底吃了下來。
他們也看不到任何光明,反而是更濃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
董觀,這個時代九州最如雷貫耳的名字。
當今天下,唯一一個坐擁兩州之地的霸主!
敢撩撥他的虎須?
可以說,董觀都不需要親自下場,只需要放話對此表達一下不滿,整個元州高層,都會第一時間行動起來。
用最快的速度將肇事之人的腦袋恭恭敬敬送到他的面前,消除他的怒意。
這還怎么玩?!
到了這一步,對他們來說,這似乎已經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死局。
四面八方,一條生路都沒有了。
耿煊不知道兩人此刻復雜曲折的心思,便是知道,也不在意。
直接道:“從現在開始,整個清源集,必須進行更加嚴格的管束。”
戚明誠沒有應聲,反而是看著耿煊,問:
“蘇幫主,您已下定了決心,要與對方死磕到底嗎?”
耿煊反問道:“不然呢?難道乖乖的伸出脖子,讓對方砍嗎?”
戚明誠眼神直直的看著耿煊,耿煊一臉平靜,沒有任何回避。
戚明誠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尖銳,到了后來,甚至變得狠厲起來,他咬牙道:
“好,死磕就死磕!”
既然已經是死局,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還是要挨刀,那還怕個鳥!
人情世故了許多年的戚明誠,心中難得的再次生出了當初年輕之時才有的熱血豪情。
怨“蘇瑞良”?
對將他坑害到這個地步的“蘇瑞良”,他心中當然有怨,可現在再說這個,又有何益?
更何況,這“蘇瑞良”也從來不是個好相處的主,他哪有膽子當面說句抱怨的話?
旁邊的方錦堂也表態道:
“蘇幫主,您做決定吧,接下來的行動,我和三通集的戰兵,全都無條件的,堅決支持您的決定!”
耿煊點頭,問:
“你們手中,現在都有多少可用戰兵?”
戚明誠道:
“我手中現有可用戰兵三百五十二人,除我之外,還另有兩名煉髓初期的坐館。”
方錦堂道:
“我手中現有可用戰兵二百四十五人,手中可用的煉髓人手,與清源集相當。”
方錦堂手中的人手,之所以比戚明誠少了那么多,是因為出身于三通集的修煉者,有很大一部分都已經成了巨熊幫的幫眾。
而除此之外,耿煊挑選的那三百六十人,也都是出自清源集和三通集。
被他這般連刮了兩次,家底本就不算厚的清源集和三通集,看上去自然就成了兩根瘦竹竿。
耿煊心中默默盤算。
加上他手里的牌,清源集內,現在可以受他調用的戰兵數量,超過了一千三百名。
但撇開實力太低,老弱病殘,以及有其他任務在身的情況,這個人數不會超過一千三百五十。
另外,可調用的煉髓層次人手,煉髓中期三名,馮煜,戚明誠,方錦堂。
煉髓初期十八人,戚明誠方錦堂手下四人,巨熊幫堂主六人,另七名原本都是清源集、三通集坐館出身,現在以臨時幫眾的身份受耿煊調遣,在玄幽鐵騎“服兵役”。
再加上一個意外收獲,蔣弘毅。
從各方面來說,相比于對面,都有著很大程度的劣勢。
特別是煉髓層次的力量,除了他耿煊,劣勢就更加明顯。
若是將范宏盛等人算上,煉髓層次的力量,依然有著不小的劣勢,但戰兵層次的力量卻會超過對面。
耿煊心中盤算了片刻,對戚明誠、方錦堂二人道:
“你倆麾下這近六百名戰兵,要與我手下的戰兵完全整編到一起,接受統一的指揮調遣。”
在剛才耿煊詢問他們手中人手的時候,兩人對此就已經有所預料。
所以,耿煊此刻說出這話,也并不令兩人感覺到意外。
他們都很干脆的應了下來。
“是。”
“這些人整編好之后,立刻就要進行訓練。
雖然時間有些過于倉促,但即便只是讓每人都只漲一點經驗,那也是好的。”
“他們接下來的任務就只一件,嚴格訓練,應對強敵。
其他事情,就只能交給你倆發動清源集其他人來做。”耿煊如此道。
戚明誠問:“還要做什么?”
耿煊道:
“首先,要將居住在清源集外圍的居民全部內遷,全部集中到清源館附近來。
其次,要對那些易燃的房屋進行處置,或是斷絕其與周圍的聯系,或是徹底將其拆除。
最后,就是在清源集范圍內,以所有房屋,街道、巷弄為依托,盡可能的設置路障,挖掘陷坑壕溝。
目的就一個,要讓對方的玄幽馬,在清源集范圍內跑不起來,甚至是寸步難行!
另外,還要盡量杜絕對方用火攻等特殊方式迅速拿下戰斗的可能。”
戚明誠瞪眼道:“您這是……要將清源集打造成磨盤,與對方慢慢磨嗎?”
“嗯。”耿煊點頭。
戚明誠嘴唇一陣哆嗦顫抖,他不敢想象,此戰之后,清源集會變成什么模樣。
那磨盤,磨的可不是面粉,而是雙方的人命!
耿煊卻是一臉的平靜,繼續道:
“為了方便統一調度,對于所有非巨熊幫出身的戰兵,我會暫時授予‘臨時幫眾’的身份。”
戚明誠、方錦堂二人聞言,心跳小小加速了一下,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他們剛才就已經知道,那些跟隨“蘇瑞良”參與今晚行動的,非巨熊幫出身的玄幽鐵騎,已經提前“享受”到了這樣的待遇。
現在,“蘇瑞良”將這個方案更進一步推廣到清源集內所有非巨熊幫出身的戰兵身上,也一點都不奇怪。
就在戚明誠、方錦堂二人起身,準備告辭回去安排之時,耿煊問戚明誠:
“清源集的地下可有隧洞網絡?”
戚明誠點頭道:“當然有。”
“復雜嗎?”耿煊又問。
“反正我沒見比別處集市的地下簡單多少,以前我也曾專門探查過幾次,至今也沒有完全探明白。”戚明誠道。
“也就是說,至少有一些區域,是已經被你探明白了的吧?”耿煊問。
“嗯。”戚明誠點頭。
“那可有通往清源集外面的隧洞通道?”
“……我探出來兩個,其中一個出口就在此前你們曾夜宿過的一座別院之內。”
“還有一個呢?”
“應該是通往赤烏山余脈方向。”
“應該?怎么沒有繼續探查下去?”
“經過多次確認,我判斷那是通往赤烏山余脈的方向。
可就在出了隧洞網絡最密集的一片區域后不久,那條隧洞就被徹底堵死了,我也就沒再繼續探察下去。”戚明誠道。
“堵死?是誰將那里封住了嗎?”耿煊疑惑詢問。
戚明誠搖頭道:
“不是人封的,是年代過于久遠,加之無人打理,自然垮塌。
也是那一次之后,我就沒再繼續探查下去。
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清源集地下這片區域也還罷了,常年有人藏匿盤桓,多多少少也做了些維護。
出了這片區域,到了最后,大概都免不了這樣的結局。”
耿煊輕輕點頭,問:“那些探察明白的區域,你可有留路線圖?”
戚明誠愣了一下,盯著耿煊,緩緩道:
“完整的路線圖沒有,不過,當初為了方便,我卻留了些草圖和筆記,記錄了歷次探察的結果。
……您這是?”
耿煊卻問:
“你說,身負重任的對方,到底有多少時間陪咱們慢慢耗?
要是久攻不下,他們又是否會想到清源集地下那些四通八達的隧洞網絡呢?”
地行術的起源,除了掘洞盜墓之術,就是兵家的攻城拔寨之術。
對于一支軍隊來說,面對一個將地面打造成一個烏龜殼,久啃不動的目標來說。
將目光從地上轉移到地下,是一個近乎常識性的操作。
便是地下沒洞,人家主動都能挖出一條洞來。
更何況地下還有洞,還不止一條。
耿煊相信,無論是吳益,亦或者其他出身于安樂集、百源集的元州本地人,還是那些來自玄幽二州的玄幽騎手們,都會注意到這個問題。
耿煊想到了,戚明誠在耿煊的提醒下,也想到了。
他神色凝重的道:“您是擔心,有人會打我這筆記的主意?”
說著,他趕緊道:“我回去就將這筆記給處理了!”
耿煊卻搖頭道:
“怎么處理?難道將你那本筆記燒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清源集內,對這地下隧洞網絡進行過探查的,難道就只你一人不成?
說不定有些人家里同樣也有一本類似的筆記呢?
說不定人家的筆記還比你記錄的更詳盡呢?”
戚明誠也反映了過來,焦急的來回踱步道:
“是啊,這確實是個問題……看來,要杜絕此事,唯一的辦法,就是對所有人施行更嚴格的管束,不能給任何人隨意向外傳遞溝通的機會!”
雖然,“蘇瑞良”對于向敵人通風報信之舉,已經進行過非常嚴厲的處理。
但戚明誠相信,這并不能真正徹底杜絕這種行為。
特別是一旦讓人知道有真正的玄幽鐵騎下場之后,絕境之下,私底下做出任何選擇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也就只有進行更嚴格,更嚴酷的管束了。
聽了戚明誠的話,耿煊卻搖頭道:
“不,不要嚴格管束……或者說,你可以裝著嚴格管束,但暗中卻要給足機會。
甚至,若是大家真被我治成了乖寶寶,不敢與外界私通,你還要暗中做點功課,主動促成此事。”
戚明誠聞言,瞪大了眼睛,一臉錯愕。
過了一會兒,他才一臉恍然的道:“將計就計?!”
耿煊頷首道:
“便是真個要防,這種事又哪里是那么好防的?
只有千日做賊,沒聽說有千日防賊的。
……何況,這種事,最危險的是沒有想到。
一旦提前有了預計,其實危險也就在可控的范圍之內。
咱們若能對此提前做些布置,說不定還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奇效!”
戚明誠站在原地靜靜想了一陣,再次抬頭看向耿煊,重重的保證道:“我知道應該怎么做了!”
說著,他的臉上悄然帶上了欽佩和感激之色,道:
“我也是真的慌了神,這件事本該我第一個想到才對,還好您提醒得及時。”
耿煊笑道:“只要想到了就不晚……這附近可有通往地下的入口?”
戚明誠點頭道:“有,巨熊幫駐地之內,就有兩個。位置分別在一座假山夾縫之中,以及一間書房之內。”
——巨熊幫駐地,原本是幾套并不相連的府邸,被戚明誠統一劃撥給巨熊幫使用。
耿煊頷首道:“待會兒有空了,我準備親自去下面探查一番。”
戚明誠想了想,道:“那我待會將當初我的探查筆記給您送過來。”
耿煊搖頭道:“不用。”
“……好吧。”
戚明誠猜測,“蘇瑞良”或許已經有一本類似的探查筆記了吧。
而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第一時間想到這個紕漏,對自己進行提醒。
戚明誠、方錦堂二人告辭離去之后,耿煊對馮煜道:
“對他們那六百戰兵進行整編之事,你來負責,多聽聽蔣弘毅和洪銓的意見。
清源集究竟如何改造,如何防御,兵力如何分配,你們幾個商量。
等整編好之后,就將當初準備的抹額都發下去,將非巨熊幫的成員全都轉化成臨時幫眾。
在此期間,做到我承諾的‘不分內外,一視同仁’。
……嗯,我特意挑選出來的那三百六十人,可以讓他們多承擔一點。”
“明白。”
馮煜離開后,耿煊又喚來程輝,道:
“你現在就給五坊營地飛鴿傳訊,通知范宏盛他們,給我安排五百戰兵過來……按照年齡,從上到下進行挑選。
另外,讓劉月季調派一批糧食過來。
給他們半天時間準備,準備好了飛鴿傳訊過來,我會安排人手接應他們過來。”
“是。”
程輝很快也領命而去。
將事情分派完畢之后,耿煊便準備動身去清源集的地下探一探。
就在這時,洪銓求見。
耿煊好奇,這時候大規模戰兵整編在即,洪銓應該是最忙的時候才對。
因為考慮到這點,他都沒有特意傳喚他。
現在,他怎么反而有暇主動跑來求見自己?
雖然心中疑惑,耿煊還是第一時間將洪銓喚到了身邊。
而當洪銓雙手將一本不厚不薄,看上去有點油膩膩,臟兮兮的書冊遞到耿煊面前時,他心中所有的疑惑都消失了。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這本被洪銓雙手呈遞到他面前的書冊。
這油膩膩、臟兮兮的書冊表面,隱約可見四個已經磨損大半的文字。
在看到這四字的瞬間,耿煊便想到了另一本書冊,即在月露原無憂宮據點抄獲的《馴鴿筆記》。
心中想到某種可能的耿煊伸手就將這本手冊拿到了手中,快速翻看了起來。
“打掃戰場時找到的?”耿煊一邊翻閱,一邊詢問道。
洪銓點頭道:
“在剝敵騎甲胄時,從一具尸體懷中找到的。
當時天光太暗,看不清楚,我還以為就是一本修煉功法。
……這次打掃戰場,也收獲了不少修煉功法。
回到駐地后,我更仔細的清點了一番,才發現并非我當時所想。
我大略翻看了一下其中內容……幫主,我有個猜測。”
“哦?你說。”耿煊頭也不抬,繼續低頭翻閱著。
“經過剛才那場交鋒,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咱們與那些真正玄幽鐵騎之間,最大的差距有兩個,一是戰術意識,二是馬術水平。
而這兩者又相輔相成,人馬合一的精湛馬術,讓他們與身下玄幽馬完全融為一體,仿佛變成了半人半馬的四蹄怪物。
相比于他們,咱們中即便也有馬術不錯的,卻依然擺脫不了人的思維,還是騎著馬在戰斗的人。
前者沒辦法,只能慢慢的適應習慣。
我原本以為,馬術這一塊同樣沒辦法,依然需要時間慢慢磨,慢慢提升。
但這本手冊卻讓我改變了想法。
人馬合一,也并不是輕易就能掌握的能力,總不能玄幽二州的騎手全都是悟性超卓的天才吧?
我覺得,他們應該是使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
就像當初咱們能憑借一本《馴鴿筆記》,很快就熟練使用信鴿一樣。
我猜測,這本,也是讓那些騎手全都掌握人馬合一能力的關鍵。”
“不錯,你猜的很準。”
耿煊緩緩點頭,將最后一頁快速看完之后,合上手冊,重新遞到洪銓手中,道:
“你將這手冊的內容,向所有玄幽騎手都分享一遍。
即便大家短時間內并不能達到人馬合一的程度,相比于現在,馬術水平也必然有一個質的提升。”
洪銓驚訝道:“幫主您不再多看一下?”
耿煊搖頭道:“不用了。”
從第一次接觸玄幽馬,并嘗試用圓滿境的走狗術與之溝通,已經過去了許久時間。
憑著這專業并不十分對口的能力,讓他擁有了與玄幽馬進行簡單交流溝通的能力。
后來,掌握“定星術”,可以看見生命體的“波紋”,自悟“馴鴿術”又給了耿煊更多的啟發。
這讓耿煊對玄幽馬的理解已經非常深刻。
耿煊相信,即便沒有這本。
只要他能夠投入更多的時間,最多再過一兩個月,他就可以如自悟出“馴鴿術”一般,再次領悟出“連接”或者說“契約”玄幽馬的能力。
現在,有了這本與《馴鴿筆記》作用近乎完全一致的,專門針對玄幽馬的“使用說明書”。
這一兩個月的時間,也給他省了下來。
洪銓接過之后,便要告辭離去。
耿煊卻忽然想到一事,忙問:“可還有類似的手冊筆記,比如馭使玄青海沙雕,或者別的雕隼飛鷹之類的?”
洪銓搖頭道:
“沒有,類似的筆記,就只找到這一本……倒是還有兩本,不過,那一本的保存情況比這本還要糟糕,內容和我帶來的這本都是一樣的。”
耿煊點頭,有些遺憾,卻又覺得理該如此,反而是自己太貪心了一些。
揮手讓洪銓離去。
耿煊想了想,在先探查地下網絡與完成領悟“相馬術”臨門一腳這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一陣。
最后,耿煊出了房間,先是讓馮煜給他安排二十名有一定實力的幫眾做助手。
然后去牽了一匹玄幽馬,帶著大黃和八小,匯合二十名有著煉骨、煉血修為的幫眾,通過假山夾縫的入口,進入清源集地下的隧洞網絡。
為了方便玄幽馬通行,耿煊還將假山上幾塊嶙峋突起的部分隨手拆了。
進入地下隧洞之后,大黃和八小一個個都興奮得不得了。
對它們來說,進入地下隧洞,就像是回家一樣。
大黃的脫胎換骨,八小的分娩,以及它們降生后最弱小的一段時間,都是在地下空間度過的。
對它們來說,這里就像是襁褓一樣,自帶一種“主場”的氣息。
它們興奮的繞著耿煊左右亂轉,耿煊的注意力卻在玄幽馬身上。
他試了試,發現清源集的地下隧洞,高度比康樂集的地下隧洞稍矮一些。
不過,以玄幽馬的身高,居中行走的話,勉強也可以通行。
可若是人騎在上面的話,難度就有點大了。
這倒是難不倒耿煊,他也不在意是否會在幫眾面前失態,直接低頭彎腰,趴在了玄幽馬的背上。
而得了他命令的大黃和八小,則早已經撒歡般跑遠,在黑暗的,伸手難見五指的隧洞內狂奔遠去。
玄幽馬馱著耿煊保持小步輕跑的節奏,在地下隧洞悠閑的“踱步”。
在他身后,二十名幫眾卻施展出各自最擅長的身法,緊緊跟隨在后,不敢有絲毫分心。
在耿煊的帶領下,他們時不時就會遭遇岔道。
在每一個岔道口,都會面臨選擇。
只幾次之后,他們就完全迷失了自己的方位,不知道身在何處何地。
可若將耿煊等人的移動軌跡投射在清源集的地面上,就可以看出,耿煊帶著他們并非胡竄亂逛。
而是如同清街一般,以清源館正下方的地下黑市為中心,一條隧洞都不錯過,一圈又一圈的往外旋繞。
清源集的地下黑市,現在早就已經關門大吉了。
別說人影,里面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而被耿煊放出去的大黃和八小,既是給它們一個放風撒歡的機會,也是讓它們提前探路,提前標記出“危險地帶”。
地下空間昏暗幽閉的環境,與人的天性相克,本身就是障礙。
可對大黃和八小來說,進入這樣的空間,簡直是如魚得水,更不會有迷路的可能。
無論是耿煊領著身后一行幫眾兜兜轉轉繞到哪里,只要有需要,它們總能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耿煊身邊。
而每一次返回,都意味著它們尋找,并標記出了一處“危險地帶”。
所謂“危險地帶”,就是有修煉者藏身隱匿。
或是一個,或是一群。
清源集這段時間,地上局勢復雜、動蕩,多變,這也連帶著讓清源集的地下網絡也跟著起了變化。
正好地上戰力匱乏,耿煊不介意在探查清源集地下網絡的同時,將這些“隱藏兵種”給收編了。
如果梗著脖子不同意他的收編,甚至還要對他齜牙咧嘴呢?
那就去死好了。
他現在可沒有時間去扮演什么知心大爺,去探究他們心靈中的幽暗和創傷。
耿煊揪出的第一個藏匿者,是一個如壁虎一般悄悄趴伏在隧洞側壁,嘴里叼著一柄鋒利匕首的干瘦身影。
耿煊縱馬來到與此人還有二十多步的距離時,這才忽然開口道:
“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乖乖的下來,老實跟在我身后,第二,去死。”
頓了一下,耿煊嘆了口氣,道:
“你是第一個,多給你一次機會……將手中匕首重新叼在嘴上,乖乖的過來。”
二十多步外,如壁虎般趴在隧洞側壁的男子,已經悄悄將銜在嘴里的匕首拿在了手上。
盯著那二十多步外,因著長期的地下生活,才能勉強看清一些輪廓的身影,心中充滿了忌憚警惕。
他的體內,勁力潛運搬移,隨時準備撲擊而下。
但耿煊的第二次開口,卻將他心中最后一絲僥幸擊了個粉碎。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乖乖的將手中匕首重新叼在了嘴里。
手腳同時離開隧洞側壁,落地無聲,輕手輕腳向那身影移動而去。
耿煊見此人乖乖走出,眼神也就在他頭頂頗為濃郁的紅名之上多停留了兩秒,便道:“去后面,跟著我一起行動。”
說罷,他身下的玄幽馬便如有靈智一般,由靜而動,四蹄邁開,再一次在幽閉黑暗的隧洞內腳步輕快的奔行起來。
就這樣,玄幽馬載著趴在它背上的耿煊,身后綴著越來越多,越變越長的隊伍,在清源集的地下隧洞,如同“貪吃蛇”一樣蜿蜒游走,一圈圈盤旋向外。
耿煊只在每次遭遇隱匿者之時,才會稍稍分出部分心力,嘗試與之進行一番溝通。
溝通順利,就收到身后,由巨熊幫眾前后“押送”著跟隨他一起行動。
溝通不順利,就直接殺掉,煉化余氣,隊伍繼續馬不停蹄的向前。
其他時候,耿煊的心思全都沉浸在與身下玄幽馬的“交流”之中。
趴在玄幽馬背上的他,伸出一手按在玄幽馬的額頭上。
圓滿境的定星術,賦予他可以看見任一物體“波紋”的奇特知覺。
身下這匹玄幽馬自然也不能例外。
走狗術,馴鴿術則相當于兩個“例題”,讓他初步明白,如何與不同的生命體通過這“波紋”,建立起緊密的連接。
在具備這些前提條件后,已經足夠他解開玄幽馬這一道“題”。
現在,一本“使用說明書”性質的,更是將玄幽馬的特性剖析得明明白白。
連審題思索的時間都省了下來。
就在玄幽馬載著耿煊重新繞行到地上巨熊幫駐地附近之時,一道接一道的信息在耿煊腦海中浮現。
宿主已初步領悟“相馬術”的真諦,只需消耗三點紅運,即可快速入門。
是?/否?
宿主已初步領悟“相馬術”真諦,消耗百點紅運,即可激發“霸王之悟”,獨自參悟相馬御馬之道。
是?/否?
這第二道信息的出現,讓耿煊心中一喜。
他沒有直接消耗紅運,入門“相馬術”。
隨著這道信息的出現,他想什么時候入門,就可以什么時候入門,一點都不耽誤。
反倒是這第二道信息的出現,讓他想要趁機印證一下另一個猜測。
而正好,現在他剛好繞行到巨熊幫駐地附近,身后除了最初跟隨的二十名巨熊幫眾,又新增了十六名新收編的“特殊兵種”。
這已經隱隱有些超出二十名巨熊幫眾可以控制的極限。
耿煊于是便趁機帶領眾人返回,將這十六名新收編的“特殊兵種”交給馮煜洪銓等人處置安排。
而他則返回住處,消耗百點紅運,再一次激發“霸王之悟”。
很快,隨著百點紅運消耗,耿煊再次有種整個世界都為他解開了面紗的清朗通透之感。
再一次“霸王再世”的耿煊,卻并沒有去推演自己的相馬御馬之道。
——哪怕此刻他的狀態奇特,在對“馬”這種生物缺乏足夠多的認識和積累的情況下,他依然很難推演出個什么東西來。
“霸王之悟”不是許愿機,并不能讓他心想事成,也不能無中生有。
耿煊將這奇妙的狀態,用在了另一處。
把握著心中念頭,耿煊翻身騎在了玄幽馬的背上,靜靜的入定,仿佛與身下的玄幽馬完全合為一體。
玄幽馬安靜的站在那里,沒有一點驚慌,反而顯得十分的悠閑愜意,很自然的在院中來回踱步。
恍惚之間,人與馬的界限仿佛消失,只有一頭有著馬的下半身,卻有著人的上半身的奇特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