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耿煊一個人都沒有殺,也沒有造出任何動靜,在確認了董觀嫡系人馬的數量之后,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再一次翻山越嶺,按照隧洞的走向,向下一處“挖掘段”搜尋而去。
就這樣,耿煊用了大約五個小時的時間,在深溝巨谷,絕壁危巒層層疊疊擠在一起的赤烏山脈中,繼續西行了一百多公里。
這是直線距離,若是將上山還有下山的里程也算上,他走過的絕對路程,至少還要在此基礎上番一倍。
更重要的是,耿煊真正用來趕路的時間,只有兩個多小時。
在這樣復雜的,對尋常修煉者都極不友好,險阻重重的環境中,他依然能夠保持如此驚人的發揮。
這得益于耿煊非人的體能,以及超卓的身法造詣,更得益于宗師境“相馬術”對他速度的加成,在大師境的基礎上又上了一個臺階。
——就在耿煊全速翻山越嶺,在驚人的速度下,身周狂風呼嘯,寒風凜冽。
身體就像是狠狠撞入一面無窮厚的無形巨幕,體表皮膚,淺層肌肉都開始有規律的律動起來。
那種因速度達到一定程度后,變得越來越巨大的阻滯感忽然變小了許多。
身體一點點變得“油滑”了許多。
他的身體不僅在憑著這具身體本身的體量和體質極速行進,也如大海中的帆船一般,通過調整身體這面“帆”的變化,讓阻滯之力減少,甚至還能產生一些額外的助力。
這一系列隱秘而微妙的變化,體現在耿煊身上,就是他本人體能的消耗變小了,可以在極速狀態維持更久的時間。
另一方面,速度卻不降反增。
恍惚間,耿煊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匹馬,一匹“風馬”。
在這種變化下,才提升到大師境不久的“相馬術”,種種經驗感悟根本不需要他主動去消化,就被身體吸收掌握,成為一種近乎本能的能力。
耿煊毫不猶豫,立刻就消耗四十八點紅運,將“相馬術”再次向上提升一層,從大師境提升到宗師境。
除了腦海中多了更多與“馬”相關的知識外,皮膚,以及皮下肌肉的律動也變得更加精細,牽扯到的肌肉深度也更深。
不僅皮膚和肌肉,就連呼吸、心跳、血液流速等都很自然的參與進來。
這帶來的效果就是,讓他在自身消耗更進一步降低的同時,極限速度更進一步加快。
特別是下坡的時候,真的有種仿佛在貼地飛行的感覺。
即便是對修煉者來說,這其實也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
下坡時速度固然可以變得更快,但這帶來的后果卻是身體很容易失控。
這只會帶來危險,而不是助力。
可現在,速度明明提升了很大一截,可耿煊卻并沒有失去對身體掌控的感覺。
依舊敏捷,輕盈,自如。
耿煊綜合衡量,“相馬術”穩定在宗師境之后,自己的極限速度可以長時間保持在一百二到一百三十公里每小時左右。
而若是下坡,根據坡度以及山勢特征,還會有不同幅度的增長。
有趣的是,速度不同,地面坡度不同,崎嶇平坦程度不同,耿煊的身體姿態,也不再是尋常人直立奔跑的那種一成不變,而是會很自然的進行動態調整。
整體來說,速度越快,他身體的前傾就會越來越大。
但這并不會影響他身體的穩定性和視野,一切甚至不需要他刻意而為,隨著速度的增減,身體姿態會很自然的調整到最穩定的狀態。
在趕路之余,耿煊還要根據隧洞的走向,以及捕捉到的人跡,尋找到每一處隧洞挖掘工地。
觀察那些挖掘者的基本狀態,并確認里面隸屬于董觀嫡系人馬的數量還有與其他隧洞挖掘者之間的關系。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九點左右。
耿煊站在一座孤峰突起的山頂,在身后一輪冉冉而起的大日相助下,借著天高氣爽,碧空如洗,向著西側極目遠眺。
從他身下這座高峰開始,赤烏山千溝萬壑、高崖層巒的險峻畫風,迅速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緩緩起伏的丘巒,越向遠處,地勢越是平緩。
在數十里近百里之外,耿煊已能隱隱看見完全有別于自然荒野的畫風。
“那應是農田吧?……這么說,這里真就是皓州地界了。”耿煊心中如此想。
——因為“燧珠”附帶的真視之眼,讓耿煊有著遠超常人的敏銳目力,但這主要是體現在“清晰度”上。
尋常人因為距離遠,或者光線昏暗的“模糊視物”,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
但他的目光并不真的具備望遠鏡一般的能力,依然遵循近大遠小的自然規律。
因為距離太遠,所視之物體積太小,甚至小到比針尖還不如的細點,那他依然是看不清的。
當距離遠到數十上百里之外,除了大地的起伏,山體的輪廓,以及成片農田這類有著較大面積以及規則形狀的物體,才能被他的目光勉強捕捉。
至于人、樹、房屋之內,則完全融進了廣袤大地的背景中,根本分辨不清。
耿煊站在山頂,向著皓州方向駐足觀看了一會兒,也趁機吞服幾顆精元丹,喝點水,恢復一下體能。
這段行程,直線距離只有百余公里,可實際行程,卻將近三百公里。
即便在宗師境“相馬術”的加成下速度有了大幅度提升,體能方面的消耗也大幅度降低。
這么遠的一段路程下來,對耿煊的消耗還是不小。
——路線其實并不曲折,雖然不是一條筆直的線,但若是拉長到數十上百里,也基本可看做一條近似筆直的線。增加這么多里程,主要還是山太多,坡太陡,溝壑也多。
半個小時后,待體能恢復得差不多,該看的也都大概看了一遍,耿煊便沒再多留,轉身面向朝陽升起的方向,從東側下山,踏上返程之路。
在“赭紅眼”盆地中沒有找到的九十名董觀嫡系鐵騎,已經在十五個工地中被耿煊全部找了出來。
是的,從這里到“赭紅眼”盆地西側,直線距離百余公里(二百二三十里)的赤烏山深處,潛藏著十五個工地。
每個工地根據隧洞挖掘的長短,以及挖掘的難度,人數也有多有少。
這九十人便根據各處工地的具體情況,分散到各個工地。
除了他們這批董觀最信任的嫡系核心,還有人數更多的,從陳展這些“特使”體系內部挖掘、推薦、或者自薦而來,總數量大約三百人左右的“副核心”。
將他們與清源集的“二狗子”等同,似乎有些不公允。
畢竟,理論上來說,他們也是董觀的麾下。
只是長期在元州公干,許多更是生在元州,長在元州,思維方式也是純元州式的,但他們確實在很早以前就開始給董觀效力,和那些在生死威脅下才屈從的“二狗子”還是有所不同。
但他們在這個群體中起到的作用,卻和“二狗子”一樣。
是另六百多名“挖掘者”能被管理得井井有條,治得服服帖帖的關鍵一環。
不然,僅靠九十名董觀嫡系人馬,根本不可能組織起這么一支規模超過千人的“隧洞兵團”。
他們每個人的“地行術”或許都還掌握的很粗淺,或許才堪堪入門的級別。
可架不住人家人多。
按照陳展的說法,挖穿這條通往皓州的通道,完全是以打一場“州級會戰”的標準在進行。
一旦這條隧洞挖通,并被董觀的人馬牢牢掌控。
輕點說,董觀的戰略將徹底清晰。
皓州、元州的局勢都將驟變,與玄州接壤的旻州也同樣會深受影響。
重點說,這是一條足以將天下九州全都卷進來的通道!
按照現在的進度,最多再過十幾天,今年年底,明年正月初一之前,被分成十六段的隧洞必然會全部貫通!
——直線距離百余公里(二百二三十里),高山深壑的地形,并非全部都是隧洞。因為合理的線路設計,這種看上去除了山就是溝的地方,真正的隧洞占比還不足總里程的一半。
其余地方,要么是被隧洞出渣填平的溝壑,要么是天然形成的,稍稍修整一下就足可供大部隊順利通行的地段。
回程時,耿煊有心避開了那些施工區域。
但有一次,還是差一點就暴露了。
說到底,耿煊還是有些疏忽了,以為避開了施工區域就可以毫無顧忌的穿行。
結果,卻差點與幾名狩獵者撞個正著。
還好他的視力遠超對方,反應同樣遠超對方,在對方發現他之前,他先一步閃身避開了。
這些狩獵者,并非來自皓州的獵人,就是這十五處工地組織起來的日常獵食隊伍。
“赭紅眼”盆地內,現在雖然有著從整個元州搜刮而來的充沛物資,可因為十五個施工地過于分散,且道路難行,翻山越嶺運送大規模物資過于困難。
“赭紅眼”盆地對各處施工地的補給,便換成了補血丸、精元丹、各種藥物、食鹽這些輕便易攜之物。
每三四天往返一次即可達成補給的目的,同時也是與各個工地維系聯絡,拴住人心的一種手段。
而十五處工地上千“挖掘者”每日驚人的飯量消耗,都交由各個隊伍自己解決。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或許很困難。
可對這些人來說,赤烏山深處就是一座天然的,四季常鮮的糧倉。
打獵也不是什么苦差,反而是所有人爭搶的好差事。
只有表現最好的“挖掘者”,才能得到這樣的特殊獎勵。
一支由數人組成的獵食隊伍,一個白天的收獲,就足可滿足一個數十人的工地一兩日之需。
這次小插曲之后,耿煊小心了很多,再沒有發生別的意外。
一路無話。
耿煊趕在十二點之前,返回了出發地——“赭紅眼”最西端,與陳展、徐蓬等人匯合。
離開時,尸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的狼籍現場,此刻已經被收拾得干干凈凈。
此處隧洞口,除了董觀的嫡系力量之外,另還有七十名挖掘者。
現在都被集中安置在一處,暫停了隧洞挖掘工作。
當徐蓬向耿煊匯報對這些人的處置,詢問接下來應該如何安置這些人。
旁邊的陳展,也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關注。
耿煊明白他在關心什么。
將這些人暫停隧洞挖掘,只是暫時的處置辦法,還是會一直如此?
這對董觀而言,有著戰略級價值的通道,他“蘇瑞良”是要繼續完成?
還是就此打住,讓其在最后關頭胎死腹中,成為一個超級爛尾工程?
這事耿煊自己,其實也有些猶豫。
他也沒有立刻給與回復,見一切都被徐蓬打理的井井有條。
耿煊便道:
“你安排大家都休息一下,三個小時……呃,就是一個半時辰之后,我再做安排。”
他自己現在的精神倒也還不錯,可仔細想想,從昨日一大早,清源集決戰開打到現在,一日一夜之間,折騰了多少事。
從血肉磨盤清源集,殺到千里之外的赤烏山深處,就沒正經休息過。
現在還能保持不錯的狀態,除了修為高,讓他身體各方面的素質遠超常人之外,也有接連不斷的新鮮信息給他的大腦造成了持續的刺激。
簡單來說,有點亢奮了。
要強撐下去,自然沒問題。
若實在撐不住,還有安神丸呢。
十天十夜不合眼有點夸張,讓他五天之內都神采奕奕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可若非萬不得已,耿煊還是愿意尊重自然規律,不強行去做違逆生命本能的事情。
所以,他給自己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而且,這隊伍中又不止他一人,他們在這方面的“耐受性”,可比自己差多了。
或許他們今天上午已經抓緊時間休息了一陣,但耿煊還是愿意再多給他們一些時間。
可之所以只給三個小時,卻是因為時間緊迫。
原本,耿煊也沒覺得時間會緊迫到一兩個時辰的時間都摳不出來的地步。
可剛才在與徐蓬、陳展等人匯合之后,耿煊才忽然意識到,這過于陡峭險峻的山勢,對他來說,固然沒有什么妨礙,白天晚上都如履平地。
可對其他人來說,這區別就很大了。
哪怕是有他領路,若數百上千人晚上趕路,同樣極容易出現墜崖事故。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晚上的一切行動,都必然受到嚴重影響。
如此一來,他向馮煜承諾的三日歸期,不就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了么?
三個小時一晃而過。
經過一番簡單的挑選之后,耿煊留下一百人。
一來是看守那七十名隧洞挖掘者,二來則是因為這些人要么修為偏低,要么身法太差,不擅長翻山越嶺。
帶上他們,不僅無法成為助力,反而會變成累贅。
三個小時的短暫休息之后,耿煊也想明白了。
對于將這條隧洞挖通,“天塹變通途”。
他內心自然是支持的,甚至覺得這件事的意義,放在歷史長河中,比董觀心中的宏圖霸業還要更有價值。
但眼下這個時候,卻不是繼續這個工程的時候。
他不確定董觀何時才會知道這里發生的巨變,也不知道他在知曉這處戰略要地落入他人手中又會做出何種反應。
對現在的他來說,暫時停止這條還剩十幾天工期就要徹底完工的隧洞挖掘,卻是最穩妥的選擇。
不然,這條隧洞挖通之日,很可能就是此地,以及自己,受到整個天下矚目之日。
現在,主動讓這個工程爛尾,則很可能讓董觀生出一些幻想。
猜測自己這個“元州土包子”,低估了這條道路的非凡價值,從而低估了他必將奪回此地的堅定決心。
這種情況下,即便發現這里易主,董觀很大可能也不會聲張出去,而是會想辦法重新奪回來。
而即便是他聲張出去,或者消息不慎從他那里泄露,面對這樣一個爛尾工程,皓州,元州的反應烈度也會小很多。
更不會上升到驚擾其他州的程度。
何況,這個工程說是爛尾,可只需千名挖掘者十幾日的工期就能全線貫通。
那么,只要將這些人掌握在手中,什么時候貫通,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所以,他根本不必急于此刻推進此事。
更何況,現在“赭紅眼”易主,要想將這千名“挖掘者”納入掌中,也并不是他一句話就能做到的事。
少不了一番折騰。
這種情況下,讓他們繼續分散在十五個深山工地,也絕非明智之舉。
所以,耿煊現在要做的,就是將他們全部帶回“赭紅眼”盆地。
若只是將他們打敗,制服,他只需一個人行動就可以。
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干脆又利落。
可要將他們一個不落的帶回來,那就不是他一個人能夠辦到的事情。
別說上千個各有心思的人,便是上千條豬,要趕著他們翻越幾百里的山路,一個不少的趕到目的地,那也是不可想象的難度。
這也是耿煊明知帶著兩百人上路是拖累,卻依然要帶著他們一起行動的原因。
能夠成為玄幽騎手,證明這些人的修為都不俗,最差也是煉血修為。
經過剛才的挑選,特意將修為差,身法爛的留下來,現在這兩百人在翻山越嶺上面也都算是一把好手。
可相比于耿煊的標準來說,自然是遠遠不夠看的。
他也只能壓低速度,耐著性子,帶著這兩百人在一座座高低起伏的高崖深壑之間穿行。
好在,耿煊也有一套自己的辦法,在每翻越過一道或者幾道高崖深壑之后,耿煊就會留下少則數人,多則十數人。
讓他們在某處隱秘之地安靜潛伏,不要做別的事,等他返回時將他們喚出即可。
每批人員的選擇,有專業的,這么長時間相處下來,也值得信賴的人員安排。
能夠確保即便少數人有異心的情況下,被他留下的這些隊伍,短時間內依然會嚴格遵行他的命令。
畢竟,誰也不知道他究竟何時就會返回。
而在沒有十成把握的情況下,已經可以說成功“上岸”的玄幽騎手們,無論過往身份如何,內心想法如何,都沒有人再想經歷被“蘇瑞良”凝視的大恐怖。
而隨著人員的不斷減少,隊伍的移動速度不斷提升。
雖然這種提升很緩慢,遠達不到讓耿煊滿意的程度,但好歹確實在變得越來越快。
可這樣的“好事”,窗口期非常短。
當隊伍從“赭紅眼”盆地西側出發后四個小時,天色就完全黑了下來。
好在,今夜星月的光輝已經非常明亮,即便不舉火而行,只要將眼睛放亮,小心一點,跟隨耿煊的引導,也不至于真的行差踏錯,墜入萬丈懸崖。
雖然身后隊伍人數少了幾十個,但為了安全,領路的耿煊不得不再次壓低了速度。
同樣是為了安全,還要刻意避開一些雖然更近卻更陡峭的路線,而是選擇從更遠處繞行。
——雖然這些人的修為,比當初耿煊率領的,橫穿赤烏山余脈的羅青等人整體高了一大截,但這里的地勢復雜及險峻程度,也遠在赤烏山余脈之上。
就這樣,耿煊領著兩百人出發,一路“下蛋”,隊伍持續“減負”。
當他率領最后十人抵達最后一處,也是耿煊此前駐足遠眺皓州地界的那座高山腳下的隧洞工地時,時間已經是十二月十五日的凌晨三點前后。
也就是說,耿煊一個人,兩個小時就完成的,實際里程在兩百五六十公里的行程。帶著這兩百人,卻用了十二個小時才堪堪完成。
讓耿煊唯一覺得比較滿意的,是在他堪稱保姆級的沿途照顧下,沒有出現一例墜崖事故。
此刻,跟在耿煊身后的十人中,陳展、徐蓬二人赫然都在其中。
這一次,耿煊沒有任何遮掩,帶著他們就去了附近“挖掘者”休憩的簡陋居所。
“嘭!”
一腳將隨意拉上,阻擋屋外寒風的門板踹飛。
耿煊這一腳,并不用力。
至少,沒有一腳就將門板踹成粉末。
但這忽然的巨響,落在正酣睡的數十人耳中,卻足夠將他們震得一個激靈直接從床上筆挺挺嚇醒。
——并不是這些人白天晚上都在睡覺,而是隧洞輪替挖掘,始終有人在高消耗的挖掘,另一批人則在休息。
修煉者的本能反應,讓許多人在還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整個人都還處在迷迷瞪瞪的狀態時,就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武器。
可當他們的手接觸到硬邦邦的床板,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現在身處的環境,和他們習以為常的過往,迥然不同。
這個發現,沒有讓他們感覺安心,反而一股涼意襲上心頭,瞬間清醒了許多,紛紛扭頭朝門口看去。
他們看不見耿煊的面容,只能看見他站在門口,月光將他雙肩照亮,看向屋內的五官,月光不及,只有一片黑暗。
“都出來。”
耿煊沒有跟這些人廢話,直接吩咐道。
說罷,便轉身向外走了幾步。
屋內,才剛從沉睡中驚醒的眾人,面面相覷,壓根不知道眼下這是個什么情況。
就在他們還在床上磨蹭,沒有立刻動身之時。
“嘩啦啦——”
一聲仿佛流水般的聲響,眾人心驚的發現,身前這一堵被他們用粗糲巨石壘砌起來,看似簡陋,卻也異常堅固的墻壁,悄然之間,盡數化成了細碎的石粉。
化作石粉的整面墻壁,如流水般四向流散。
一整面墻壁消失,如霜的月光和讓人心涼的寒風,就這么毫無阻礙的進入屋內。
“都還在磨蹭什么?還要我請嗎?”剛才那道身影再次響起。
眾人循聲看去,便看見,剛才站在站在門口,僅能看見一點輪廓的身影,就站在居所前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之上。
其人面目,比剛才倒是清楚了許多。
并沒有面目可憎的感覺。
此刻,就這么靜靜的看著他們。
可呆坐在床上的眾人,卻一點都沒有這人溫和無害的錯覺。
“嗯?”這人嘴里再次發出一聲輕哼。
床上眾人心中,全都是一個激靈。
然后,一個個麻利的從床上彈起,一個箭步,就從已經整面坍塌的墻壁竄出,來到耿煊身前空地站定。
“轟隆——”
就在屋中眾人出來后不久,他們身后便傳來一聲巨響。
卻是他們那倉促搭建起來的簡陋居所,在失去了一整面墻壁的支撐之后,終于整體坍塌了下來。
眾人心中雖然都驚了一下,卻沒有一個人回頭去看。
心中凜然的他們,反而站得更直了。
耿煊的目光,在這些人身上掃了一圈,對這些人的“識時務”非常滿意。
道:“宣布一件事情,‘赭紅眼’盆地,現在是我的了。
董觀這次特意安排南下的五百精銳鐵騎,包括那頭‘巨熊’在內,大半都已經死了。
剩下的那些,則都已經投降了我。
還有陳展這些為董觀效力的特使,現在也全部投入到了我的麾下,為我效力。”
說到這里,耿煊不理會其他人一個個瞠目結舌,驚駭欲絕的神色,看向其中四人,道:
“董觀這次安排南下的五百鐵騎,就你們幾個漏網之魚還沒有做出選擇。
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我你們的選擇。
愿意給董觀盡忠,我現在就送你們上路。
若不想死,就乖乖投降。”
這四人聞言,神色紛紛一變。
他們不知道,面前這人是如何一眼就將他們看出來的。
但忽然從香甜的睡眠中被人踹醒,強迫著做這種二選一的選擇題。
他們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么選。
他們沉默了。
耿煊的目光從這四人身上掠過,看向另外十幾人,道:
“你們都是董觀安排在元州的諜探,你們應該知道自己在董觀那里實際上是個什么地位。”
說著,耿煊扭頭看向一邊。
那里,站在其他人看不見位置的陳展面對耿煊的目光,沉默了幾息之后,還是邁著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了耿煊身邊。
原本在耿煊的目光下,還保持著沉默的這十幾人,在見到陳展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低聲的嗡嗡聲立刻響個不停。
“尊使,您怎么在這里?”
“……您,真的……”
有人忍不住開口詢問。
有人沒有詢問,卻用仿佛帶刺的眼神盯著他。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陳展的錯覺。
這些人的地位,在以陳展為核心發展起來的元州諜探體系中,有高有低,有許多原本只是某個特使發展出來的地方坐探。
并沒有資格接觸到他,自然也不認識他。
但這次將這些人引薦到此處,雖然艱辛,但卻能趁機修煉到一門九流秘術,也算是一次難得的進修機會,是被他當成獎勵發放下去。
是以,在將這些人送來此處之前,他都親自接見了一番,還給與了好一番勉力,是打算未來當成核心骨干培養的。
是以,這些人對他,也都不算陌生。
因為他曾經給他們的好印象還沒有褪去,這些人對他的觀感都還不錯。
可也正因為如此,在這樣的處境下被這些人直視著,才越發讓陳展有種如芒在背的錯覺。
不過,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
在一陣沉默之后,陳展還是開口道:
“為了保全其他兄弟的性命,我已經投降了。
我也沒有更多的話要對你們說。
這次我們過來,也沒太多時間耽擱在這里。
你們現在就兩個選擇,要么跟我一起投降,要么就去為董觀赴死盡忠。
給你們十息時間,你們自己選吧。
十,九……”
陳展才念到第二個數,那些原本就是他麾下的人馬,立刻就做出了選擇。
一開始,只有三個人走出人群。
“您都不跟董觀混了,我們還留著干什么?當然是跟您一起啦!”
“陳老大,您可別想丟下我。”
“我也是,你走到哪兒,我鐵定就要跟到哪兒!”
看三人這模樣,似乎選擇投降根本不是因為迫在眉睫的死亡選擇,完全是出于與陳展這位老上司身后的情誼羈絆。
不管真假,聽他們這么說,陳展原本還有些僵硬的神色,一下子和緩了許多。
其他人的反應,也僅比這三個機靈人稍慢半拍。
根本沒給陳展繼續數數的機會,就紛紛走出,明確表明自己改換門庭的決心。
在見這批骨干中堅一個不少,全部“投誠”之后,耿煊的目光,看向另外二十幾人。
這些人既不是董觀嫡系,也不是陳展麾下,只是被陳展麾下人手,用各種“坑蒙拐騙”的手段弄來的“黑苦力”。
雖然其他人的承諾給的足足的,胸脯拍得啪啪響,他們卻始終都有完工后就被卸磨殺驢的擔憂。
這種事,最著名的例子,大概就是給元帝修陵墓的那批人,就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
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
他們非常清楚自己現在開挖的這條隧洞,對董觀而言意味著什么。
為了避免消息擴散,在完工后將他們這些人弄死,這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事情。
剛才,耿煊也是沒有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現在,當耿煊的目光看向他們,他們真的是毫不猶豫,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應。
“我們投降!”
“我們投降!”
最后,場中只剩耿煊最初看向的那四人。
待除他們之外的所有人都表態之后,耿煊再一次看向他們,問:
“現在,你們是個什么態度?”
這樣的情境下,四人依然沒有開口給與明確回復。
從他們活躍異常的“波紋”變化,耿煊能夠感受到他們內心思緒的糾結和掙扎。
耿煊也能理解他們的為難。
除了對董觀更忠心,他們對董觀的畏懼之心也是最濃的。
來自玄幽二州的他們,也最知道他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草頭王”,與董觀的力量差距有多么懸殊。
從理性的角度去想,現在投降了他,或許會得一時茍活。
但他們壓根不信,破壞了董觀核心戰略的耿煊,能逃過他的打擊報復!
所以,投入這種人麾下,不僅依舊會死,甚至因為背叛投降的行為,還會死得很慘。
還會連累家人。
對,還有家人。
他們不是無牽無掛的孤家寡人,在玄幽二州還有家人這樣的羈絆。
因為這些原因,哪怕他們對董觀沒有一點忠心,要讓他們說出投降二字,難度也遠在其他人之上。
若是換個時候,耿煊說不定會給他們更多的時間猶豫煎熬。
可現在,耿煊卻沒有這個時間。
他也不打算說得更多。
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掃過,通過對他們散發“波紋”變化的觀察,以及宗師境“相心術”對他們情緒變化的把握。
耿煊心中,對四人的“投降傾向”做了一個排序。
心思最動搖,已經介于開口與不開口之間了,現在只是因為周圍同伴的堅持,讓其有了繼續的勇氣;
還有那心志更堅,或是在玄幽二州的羈絆太深,或是堅信他會在董觀的打擊下失敗……
腦海中,對四人做了這么一個清晰的“排序”之后。
耿煊看向那個心志最堅,最不可能開口投降者。
也不說話,伸手點出。
指尖一縷凝若實質的煉髓勁氣飛出。
在此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便掠過虛空,沒入其眉心。
“嘭!”
此人腦袋炸成一團血霧散開。
這一聲炸響,讓近在咫尺,身上都多少沾了一些同伴部件的三人都齊齊打了個哆嗦。
“現在,你們三個如何說?”
“投……投降!”
那個心志最不堅的立刻哆嗦著開口了。
一個同伴的死亡,直接幫他下定了最后的決心。
好死不如賴活。
就這么簡單。
耿煊輕輕點頭,眼神從他身上掠過。
此人心中長長的松了口氣。
不管未來結局如何,至少,現在活下來了。
繼他之后,又一人也開口了。
“投降。”
此人聲音有些低落的道。
一個同伴的死亡,一個同伴的率先變節,都成為推動他張口說出這兩個字的助力。
還剩最后一人。
耿煊看向他,此人的嘴唇已經咬出了血跡。
見耿煊向他看去,身形都不受控制的哆嗦抖了起來。
看得出來,他并不是視死如歸,他也是真的怕死。
耿煊甚至能想到,到這一步都讓他無法張口輕易說出“投降”二字,背后一定有故事存在。
但耿煊卻并不想了解他的故事。
在他看來,他的難于開口,不過是因為親眼目睹同伴的死亡還不夠多罷了。
若是將他放到清源集戰場,親眼見證包括“巨熊”在內的數以百計的同伴廉價的死亡,他一定不會如現在這般倔強。
不過,此處這環境,顯然沒有那么多同伴死給他看。
耿煊抬起手,打算將此人了結,忽聽見不遠處的隧洞口有密集的腳步聲傳出。
耿煊扭頭看去,一行身上沾滿巖塵的身影,在徐蓬和他安排去的另一人的逼迫下,陸續從隧洞內走出。
在這一行二十幾人中,對其他人的勸降工作,輕易就完成了。
甚至都沒有勞煩耿煊親自開口。
輕車熟路的陳展一人就包攬了一切。
只有三名來自于玄幽二州的董觀嫡系,耿煊親自開了口。
他也沒有說太多,幾句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便讓他們立刻做出選擇。
在點殺了一位心志最堅,態度最頑固的之后,剩下兩位陸續開口投降。
或許是更多同伴的投降,也或許是兩位同伴的身死,讓那原本即將被耿煊的“死亡之手”選中之人,也終于開口說出了投降二字。
自此,這個距離皓州最近,“赭紅眼”盆地最遠的工地,在僅付出了兩人死亡的代價后,便全部向耿煊投降。
耿煊讓這些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主要是將隧洞口封堵住,并不要求完全遮掩,只需讓人無法遠距離分辨即可。
待這支隊伍開始正式往回趕,耿煊將押送這幾十人的工作交給了徐蓬和另外八人。
“若有人中途想要逃跑,直接殺掉。”
說這話時,耿煊沒有回避,當著所有人的面如此對徐蓬道。
“沒問題。”徐蓬回道。
以他的修為,這樣復雜的環境,幾百上千人或許看顧不過來。
可這寥寥幾十人,在還有另外八人配合的情況下,要是還讓人走脫,那他這幾十年就算是白活了。
耿煊滿意點頭,帶著陳展就已更快地速度踏上了返程之路。
因為徐蓬等人的回城線路也是確定的,就是沿著他剛才帶隊一路“下蛋”的線路往回走。
而耿煊要做的,就是盡量趕在徐蓬帶領的大部隊抵達下一顆“蛋”附近時,盡可能完成對其附近工地的勸降工作。
——耿煊率隊過來,沿途留下的隊伍,都在各處隧洞工地附近。
事實證明,他的效率還是非常不錯的。
當徐蓬帶著數十人的隊伍,沿著來時路線與他安排之人接上線,并在隧洞工地與他匯合之時,耿煊在越來越熟練的陳展的幫助下,不僅已經完成了勸降工作,連隧洞入口的簡單遮掩都做好了。
隨時都可以出發。
而這一切的代價,僅有一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成為唯一一個為董觀赴死盡忠之人。
待徐蓬押送著規模增加到百人以上的投降者繼續踏上返程之路時,身周同伴數量也從剛開始的不足十人增加到了二十幾人。
投降俘虜的人數,己方押送著的人數,都增加了。
隊伍整體移動的速度,也明顯變慢了一些。
待他押著這一百多人來到第三處隧洞工地時,只看到數十名垂頭喪氣,表現得都很規矩老實的俘虜,以及十幾名看押的同伴,還有地上三具匍匐倒地的無頭尸體。
“蘇幫主呢?”
徐蓬四顧看了看,沒有看到“蘇瑞良”和陳展二人的身影,忍不住詢問一個巨熊幫出身的幫眾。
此人回道:“幫主處理完這里的事情后,就帶著陳展先一步走了。”
“這……他就這么走了?難道他不怕他們走后,這里又出亂子?”徐蓬驚訝道。
“幫主說了,不用擔心,他們現在都老實得很,短時間內不會鬧什么幺蛾子。”
徐蓬不知道,“蘇瑞良”為何如此篤定。
不過,他想到,“蘇瑞良”和陳展在前面,他則領人走在后面,中間相距都不遠,這些人便是真個鬧出什么幺蛾子,也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或許,這也是“蘇瑞良”敢于說出這話的底氣吧。
耿煊抬頭看了看天色,對陳展道:“今天之內,要將這十五處工地全部‘回收’,任務還是很重啊。”
到現在為止,才完成三處工地的“回收”,天色就已經大亮。
時間也進入十五日的白天。
這固然會讓徐蓬等人趕路的效率提升,可因為隊伍的持續膨脹,又會反過來拖累整體的行進速度,這一增一減,相當于沒什么增加。
而另一方面,進入白天之后,每個工地都可能有人外出狩獵。
耿煊可不會讓這些人成為漏網之魚,是必然要將他們一起網進來的,他的任務量是實打實的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