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黃和八小重新回到耿煊身邊,馮煜領著一群幫眾,將一群渾身顫抖,滿懷恐懼之人從人群中押出。
讓耿煊,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戚明誠、方錦堂等人,都能夠清晰的看見他們的存在。
被單獨從人群中拎出來,就已經讓這些人心驚膽戰了。
現在,被這許多或凌厲、或審視、或冰冷的目光注視著,更是完全亂了方寸。
馮煜來到耿煊面前,道:“幫主,都挑出來了,總共五十二人。”
耿煊點頭,目光在這五十二人身上逐一掃過。
他剛才就有留意,這些人,除了其中三人,其他四十九人都出自第一個大群體。
也就是那些從三通集、清源集征集而來的,數量超過八百人的戰兵群體。
耿煊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視了一圈,道:
“你們都曾至少一次前往吳益的營地,有的甚至每天都要去一兩次。
那么,你們可否告訴我,你們去吳益的營地,都做了些什么?又是誰指使你們去的?”
沒有人開口。
場面一片冷寂。
耿煊的目光來回掃視了兩圈,嘆道:
“看來,沒人愿意與我說兩句真心話。”
這時,一個相貌年紀在三十多歲的,本來正低頭看著地面的男子,忽然抬起了頭,看向耿煊,道:
“您就是‘蘇瑞良’蘇幫主吧?
我卻并沒有去吳益的營地,背后更沒有什么人指使,這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耿煊看著他,一臉平靜的詢問道:
“這么說,難道是我的狗認錯了?冤枉你了?”
男子怔了一下,趕緊道:
“這也不算冤枉,可能就是個誤會。
我前兩天因為心中煩悶,騎馬出了清源集,去荒野里轉了幾圈,可能因此被您的靈犬給看見了。”
耿煊點頭。
男子見狀,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氣。
耿煊收回了目光,看向馮煜,道:
“看來,好好的跟他們說話,這些人是不會張嘴的。
你想點辦法,將他們的嘴巴都撬開吧。”
說這話時,他沒有回避任何人。
剛才麻著膽子跳出來與耿煊對話,給自己申辯開脫的男子,臉色瞬間蒼白一片。
他身周的其他人,一個個表現也不比他好多少。
渾身顫抖,雙腿哆嗦,都是輕的。
有幾個身下已經滴滴答答開始流淌黃湯了。
“是。”馮煜果斷應道。
很快,他便領著一群面無表情的幫眾,手里拿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小工具,向這群人走去。
人都還沒有走近呢,更別說動手上刑了。
便已經有人崩潰屈服,大喊道:
“我說,我說!
我就是個拿錢辦事,給人跑腿送信的。
給我信的是布行的鄒管事。
我沒有進入吳益的營地,更沒見著他本人,每次都是一個名叫吳暉的人出營地來見的我。
我和他也沒多說什么,將信交給他就走了。
那信里到底都寫了些什么,我真是一概不知。”
說著說著,此人居然已經哭哭啼啼起來。
“我就是拿錢辦事,給人跑腿,掙一點辛苦錢。
你們大人物之間的事情,我都是不敢摻和的。”
耿煊看向戚明誠,正要說話,忽見“阿四”不斷用腦袋輕輕撞擊自己的左腿。
耿煊低頭看去,便見它昂頭看了他一眼,嘴里“嗚嗚”兩聲,忽地縱身而出,來到方錦堂、戚明誠身側不遠處,沖著一個中年男子“汪汪”狂吠。
這個看上去與周圍其他人并無任何特別之處的中年男子,在“阿四”沖他狂吠的瞬間,神色數遍。
驚愕,殺意,恐慌……
當耿煊朝他看去之時,他正目光四處游移不定,似乎在尋找一條逃跑的路。
“哦,居然還有漏網之魚,難道你也去吳益的營地送過信?”耿煊問道。
話語中,帶著一些調侃的味道。
慌亂,絕望之色在此人臉上一閃而過,他游移四顧的目光卻忽地瞥見了旁邊被綁住手腳,封住嘴巴的蘇明煦,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
只見他雙眼瞬間被憤怒填滿,梗著脖子沖耿煊怒吼道:
“‘蘇瑞良’,你不就是想殺人嗎?
你不就是想要趁機清除異己,達到你掌控清源集的目的嗎?
既然如此,你殺好了。
你領著你的玄幽鐵騎,將咱們這些人殺個一干二凈好了,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這一刻,此人就像是一只憤怒的公雞,隨時都有可能朝耿煊啄過來。
耿煊見狀,卻只覺得無聊。
這人在他眼中,就是個演技不合格的小丑。
連與他多說一句話的興趣都沒有。
對于此人的身份背景,他同樣沒有詢問。
能夠被戚明誠、方錦堂單獨“拘”在身邊,就已經說明,此人雖然沒有煉髓境的實力,但也是一方勢力的首腦。
在清源集,或者三通集內,都有著不小的影響力。
但,這與他耿煊又有什么關系?
他直接舍了此人,問戚明誠道:
“我看上去,是不是腦子有病?”
“呃?”
戚明誠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蘇瑞良”為何忽然有此一問,雖然他很想回答“是”。
但面對近在咫尺的“蘇瑞良”一臉真誠的詢問,戚明誠還是做出了從心的選擇。
“蘇幫主為何如此問?”戚明誠一臉迷惑的道。
耿煊道:
“是不是我沒直接殺掉蘇明煦,讓人以為,在我面前做出一副耿介之態,然后逮著我痛罵一頓,我就會很莫名其妙的饒他一命?
難道我長了一張欠罵的臉嗎?”
“呃……”戚明誠這一次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而面前這個前一刻還如同憤怒公雞的男子,在聽了耿煊對戚明誠的談話后。
本就沒有隨著憤怒而一起升溫的心迅速變冷,他那努力做出來的勃然怒氣,更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瞬間癟了下去。
看上去有些猥瑣,又有些可憐。
他的大腦瘋狂運轉,想要尋找到當前處境下的解困之道。
可惜,他已經沒時間了。
只見那“蘇瑞良”隨便朝他揮了揮左手,便見其手掌光華閃爍,一道凝若實質的掌形勁氣脫手而出,迅速放大。
當他反應過來,意識到危險降臨,想要做出閃避防御的動作之時。
一只凝若實質的大手已經來到他腦袋上空,五指張開,恰好將他的腦袋置于掌心之內。
然后,這只手掌猛地往中心一捏。
再然后,這名男子就沒有然后了。
反倒是距離他較近的一群人,以及所有目睹了此人死亡全過程的人,精神層面都受到了巨大的暴擊傷害。
他們第一次知道,人的腦袋,真的可以如同一顆雞蛋,一枚熟透了的水果一般,被人輕輕一捏就碎。
鮮艷的汁液飛濺,還伴隨著“呱唧”一聲異響。
那些距離較近,被濺了一身可疑汁液的人們,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事發前,他們想要躲避。
事發后,他們想要撣去身上的穢物。
可生怕自己的異動惹來這頭“兇物”特別關注的他們,卻愣是一個動彈的都沒有。
此前,這廣場上的許多人,對這“蘇瑞良”的種種兇名,都只是聽說,未曾親見。
這一次,算是眼見為實了。
他們第一次覺得,傳言一點都不夸張,比現實保守多了。
得紅運三十七點,黑運四點。
耿煊就像沒事人一般,看向戚明誠,問出了剛才就想問的問題:“布行鄒管事是哪一位?”
戚明誠還沒有回答,他旁邊一名男子跳了出來。
此人耿煊卻是認識的,名叫呂彥,乃是清源集的布行會長,也是清源集的坐館之一。
只見他主動站了出來,看著耿煊,一臉凝重的道:
“蘇幫主,您今晚打算將咱們這些人全部殺光嗎?”
耿煊道:
“怎么會?我追查私下與吳益串聯之人,這難道也有錯?
為了避免你們誤會,以為我是無端指責,一切都當著大家的面操作。
揪住誰,就是誰!
要是有誰胡亂攀咬,大家都有眼睛看著,我相信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
呂彥道:
“可照你這么追查下去,咱們這里所有人,能夠干凈脫身的,又有幾個?”
耿煊聞言,臉上露出玩味的神色,道:
“指使這個跑腿小哥送信的是你布行的鄒管事,莫非,鄒管事也是個跑腿的?
他背后的又是誰?不會就是你吧?”
呂彥聞言,也不辯駁,而是道:
“就算這人是受我指使的,那您覺得,這里面還有沒有受米行管事,鐵行管事,藥行管事指使的?
還有集市護衛,難道就全都是干干凈凈的?”
“如你這般追查下去,這里所有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干凈的。
那時候,還不是你想說誰有罪誰就有罪?
你想殺誰,就能殺誰?
既然如此,又何必這般折騰,你干脆直接動手好了!”
耿煊盯著呂彥,目光一動,在他身旁其他一眾沉默的坐館、勢力首腦身上掃過,緩緩道:
“也就是說,除非我有能耐將你們全部殺光。
不然,即便我想要追查,這件事也必須就此打住,不了了之,對嗎?”
他這話問出,人群便開始騷動起來。
不安和恐懼在人群中蔓延。
那些本以為自己沒有參與,今晚這場戲也就與他們無關的人也都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許多人都看向戚明誠和方錦堂,期望他們能站出來說兩句話。
但在這一雙雙目光的注視下,兩人都是沉默,更沒有站出來。
他們的做法,讓許多人都感到不安,也非常不滿。
不過,最有資格站出來說話的他們都沒有吭聲,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跳出來發言了。
說什么呢?
難道說“是啊,區區一件小事,就這么算了得了”?
誰敢這么說,這“蘇瑞良”會不會就這么算了難以預測。
但說這話的人,絕對會在今夜就“算了”。
又或者說,“那好啊,來殺吧,看看是你們巨熊幫的刀快,還是咱們這兩千多人的頭硬!”
要是誰敢這么說,都不需要“蘇瑞良”帶著巨熊幫的玄幽鐵騎進場絞殺。
那些被硬拖下水的人,得先將說這話的人生吞活剝了!
“蘇瑞良”的一句話,直接將局面置入到一個左右兩難的境地之中。
向左是深坑。
向右,那坑同樣也是深不見底。
一陣長久的沉默。
沒有人說一句話。
大廣場的氛圍,卻越來越壓抑。
那些占據了大廣場周圍每一條道路出口的玄幽鐵騎,哪怕只是一個隨意的響鼻,都能令場中之人一陣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而所有的壓力,最終都匯聚到了主動跳出來與耿煊“交鋒”的呂彥身上。
只聽他沉聲道:
“當然不是要讓您對此事不了了之。
我只是希望,您若沒有殺光在場所有人的心思,就最好明確劃出一條道來。
讓大家都明白您究竟要追查到哪一步,不至于讓所有人都跟著擔驚受怕!”
“你讓我劃出道來?如何劃?”耿煊好奇問。
“當然是您說了算,您只需要明明白白說出來就行!”呂彥道。
耿煊看向呂彥,眼神之中的玩味之意,變得更濃了。
“那好,我劃道,一半吧,就一半。”耿煊輕描淡寫的道。
呂彥聞言,瞳孔猛地一縮。
面上卻是疑惑的問道:“您這是何意?”
“你不是說,照我的追查方法,這大廣場上的所有人,都將無法幸免嗎?
那我決定網開一面,這里有將近兩千人,我就追查到一千人左右。
查到的,就有罪,全都交給我來處置。
沒查到的,就無罪。
我也不讓大家深更半夜在這里吹風受罪,各回各家,該干嘛干嘛。
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
但這話沒法說出口的呂彥只能沉默以對。
殺一半?
這和殺全部有多大區別?!
至于面前這個“蘇瑞良”抓住這一半“有罪之人”,并沒有打算殺掉,而只是略施薄懲。
便是耿煊親口對現場眾人這般說,都沒有人會相信這話。
耿煊看向呂彥,皺眉道:
“怎么不回話?
讓我劃道的是你,劃了道不認的還是你!
你是故意消遣我嗎?”
呂彥一臉苦澀的道:
“您這已經抓了五十二人,他們再各自供出身后指使之人,這事就這么打住,您看如何?”
說著,他看向耿煊,一臉誠摯的道:
“我知道,大家私下里做這種事,很不妥當。
您既然無意將所有人都牽扯進來,這說明您主要還是想借此機會,對大家有所警示和震懾。
我想,有了今晚這一出,這效果一定差不了。
既如此,您何不給大家一個機會,也給清源集和三通集保留更多元氣。
為接下來與吳益等人的大戰保留更多有用之身,這樣豈不是更好?!”
“今夜之后,要是還有人敢繼續與吳益等人私通,不需要您親自動手,我們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他這一番入情入理,聲情并茂的言語,說得耿煊一顆冷硬的心都差點軟了。
最后,他還是搖頭道:
“你這話,有些道理我認。
可有些話嘛,你要么是壞,要么就是傻!”
“我哪里說的不妥,請您直言!”呂彥愣了一下,便擺出坦誠求教的姿態。
耿煊指了指那個還沒有受刑,就先一步崩潰,自稱只是“收錢辦事,跑腿送信”的男子,道:
“你說,相比于他,背后指使他的鄒管事,還有背后指使鄒管事的人,誰的罪更重一些呢?”
耿煊手指一動,指向其他低頭不語,戰戰兢兢的身影。
——因為呂彥主動跳出來,馮煜等人還沒有對他們用刑。
“你說,他們之中,又有幾個不是受人指使,給人跑腿的呢?
這件事中,冒險最大的是他們,出力最多的是他們。
如果他們送過去的消息真的給吳益帶來了幫助,吳益事后做出回報。
得利最大的,卻不可能是他們。
現在,你告訴我,最有罪的人里面,必有他們一份。
你說,這個道理通嗎?”
“……”呂彥。
那些低頭不語,自以為今夜必死的“通風報信之人”,聽了耿煊這話,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要是沒聽錯,這個殺人比殺雞還利索的“兇徒”,這是在幫他們說話?
您到底要搞哪樣?!
“我今晚搞這么大陣勢,你還真以為我就是喜歡殺人。
所以,隨便糊弄一些人給我殺掉,然后就當今晚之事就這么解決了,對嗎?”
被逼到死角的呂彥最后沙啞著嗓子問:“那您覺得,如何講,這道理才算通?”
耿煊道:“誰最有罪?
有沒有親自去過吳益的營地,距離這些跑腿之人的遠近,都無關緊要。
誰在這件事中得利最大,吳益的感激回報會給到誰,這才是重點!”
“反倒是那些跑腿之人,還有直接聯絡那些跑腿之人的‘幕后指使’,我想除了少部分是為了掙表現,主動湊上來的,大多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為。
在這件事中,他們的罪,反而應該是最輕的。”
“你勸我少殺人,懲前毖后,治病救人,這道理我認。”
“可你卻建議我先從這些罪行最輕之人下手,避開那些罪行更重之人。”
說到這里,耿煊看向呂彥,問:“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呂彥不說話。
耿煊皺眉,道:“怎么不說話,難道你覺得我哪里沒說對?若有不妥,你盡可以指出來!”
被逼到墻角的呂彥,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道:“你說的有道理。”
說出這句話的他,只覺得有一塊大石頭橫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梗得他難受異常。
不僅是他,旁聽了兩人談話的其他人,心里都感覺有些難受。
不是因為面前這個“蘇瑞良”胡攪蠻纏。
恰恰是因為他說得很有道理。
一個手持屠刀,明明有著超過現場所有人實力,能夠輕易殺死任何一人的“屠夫”,居然侃侃而談,跟他們講起了道理。
不是狡詐的詭辯,而是所有人都能聽懂,并發自內心認可的簡單道理。
可恰恰,所有人又都知道。
這個世道,其實是不講道理的。
講的是拳頭。
若非“蘇瑞良”有著遠超呂彥的拳頭,怎么可能真的強摁著呂彥的腦袋,讓他承認他“蘇瑞良”有道理?!
承認了“蘇瑞良”的道理,同時也領下了自己“非蠢即壞”的標簽。
呂彥干脆也光棍起來,直接道:“蘇幫主的道理很對,但若按照您的道理——”
說著,他先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伸手指向身旁其他人。
這些人包括出身于三通集、清源集的煉髓坐館。
還有大多出身于清源集,部分出身于三通集,雖無煉髓修為,卻也是一方勢力的首腦。
“那么最有罪的人,就只可能是我,還有他,他,還有他們!
因為無論我們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得利最大的,在這清源集內,都只可能是我們這一群人——呃!”
一臉豁出去的布行坐館呂彥,在將這番話說出來以后,就立刻謝幕了。
是的,耿煊出手了。
毫無征兆的出手,直接拍碎了他的腦袋。
他這忽然的舉動,看得周圍人心中都是拔涼拔涼的。
有人埋怨呂彥這人太實誠,好端端的,你承認什么?
有人開始暗戳戳尋找逃生路徑。
與面前這個兇人做殊死一搏?
除非萬不得已,沒有人會這么做。
甚至,為了避免自己成為那個為人蹚路的倒霉鬼,都沒有人先一步動身。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忽然出手的耿煊,在拍碎呂彥的腦袋后,在所有人忌憚和警惕的目光中,向遠處退了退。
“既然呂彥已經將道理替大家講明白了,那我現在公布我最后的決定。”耿煊目視眾人,緩緩開口。
“你們若有異議,可以現在就說出來,我不介意再與他講一番道理。”
對于他這近似于“直鉤釣魚”的手法,已經沒有人上當受騙了。
道理講不過,拳頭比不過。
承認道理講輸了,依然免不了一死。
這還怎么玩?
您自個玩兒吧!
咱不奉陪了!
耿煊目光來回掃視了一圈,緩緩點頭道:
“這么看來,沒有人有異議?”
還是沒有人回話。
大家都瞪大眼睛,靜靜的看著他。
“我現在,要從你們中間,挑選三百人,直接受我指揮!
我不管你們以前是什么身份。
坐館也好,會長也罷,家主也無所謂。
反正,從選中之時開始,你們就要將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兵。
平時嚴格訓練,戰時一切行動聽指揮。
令行禁止。
如有行差踏錯,該受什么刑罰就受什么刑罰。
若是犯了殺頭的罪,那就立刻殺頭,沒有一點道理可講。
你們要是不吭聲,我就當你們認了。
我現在就開始挑人。
要是有誰不認,那就現在說出來。
別等我選到你頭上了,再與我說理。”
耿煊的話,如同一股寒風,吹遍整個廣場。
可因為耿煊此前給的壓力實在太大,先是隨手殺死一位清源集有頭有臉的一家之主!
接著又隨手拍死一位坐館。
關鍵是,清源集真正的話事人,戚明誠,還有三通集的大館主方錦堂二人站在一旁,硬是一個屁都沒有放出來。
所以,當耿煊這如同寒風一般凜冽的言語傳遍整個廣場之時。
許多人的心中,卻如同被春風吹過一般,居然感覺有些暖呼呼的。
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就仿佛有了著落。
做個簡單的數學題,從近兩千人中挑三百人,被選中的幾率還不到六分之一。
而且,這被選中的三百人,也不是直接選出來殺掉。
只是日常受些軍法約束,戰時受巨熊幫直接指揮罷了。
危險固然也會有,甚至可能還不小。
但那和被拎出來當雞仔一般殺掉,還是有著根本不同的。
而且,今夜真正見識過“蘇瑞良”的兇威,大家對這樣的兇人能夠戰勝吳益,都莫名充滿了信心。
就在很多人都默認了耿煊的決定,甚至覺得這比他們預料的“懲罰”輕松很多的時候。
就在耿煊也以為,已經不會再有人跳出來唱反調的時候。
有人開口道:
“蘇幫主,您是要效仿外州軍鎮的做法,挑選敢死軍嗎?”
而此人這話一出,讓場中原本有些輕松下來的氛圍,再一次懸了起來。
不因別的,只因這“敢死”二字,聽著就不像好詞。
就像是故意讓人去送死一樣。
還有好漢?!
耿煊循著聲音看去,發現說話之人是個身形高大魁梧,滿臉風霜之色,相貌年紀大約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而就在此人身旁,正有一個姿容頗為不俗,最多不過三十出頭的女子正死命用手去拉拽他的衣袖。
她扭頭見耿煊正朝他倆看過去,猛地扭頭避開,秀麗的五官卻因為過分的驚恐顯得異常扭曲。
耿煊猜測,這兩人應該是夫妻。
打量了這兩人兩眼,耿煊習慣性的抬頭向兩人頭頂看去。
兩朵絕對算不上淺淡的紅名映入耿煊眼中,耿煊微微瞇起了眼睛。
“男的有四十七八點,女的也有四十一二點,看來都沒少殺人,還真是對‘雌雄雙煞’。”
心中這般想著,耿煊好奇問道:“你也知道敢死軍?”
女子已經沒再拖拽男子的衣袖,而是默默避開耿煊的視線,挪步到了中年男子身后。
中年男子似乎伸手朝后面拍了拍,回話道:
“是,在下年輕時曾在外州軍中廝混過一些年。
一次不慎犯了軍法,被貶入敢死軍中呆了半年。
數次險死還生,那半年遭遇的危險,比我這一輩子加起來都要多。
不過,我的運氣已經算是好的了。
等我離開敢死軍之時,最初那一批戰友,已經十不存一了。”
耿煊驚訝道:
“你去的是哪一州?”
“旻州。”
“給你們安排了什么任務,死亡率這么高?”
“讓我們去擋玄幽鐵騎的兵鋒。”
“啊?”耿煊驚訝。
“啊!!”人群騷動。
對于本來已經穩定下來的人心,因為中年男子的言語又起波瀾,耿煊卻是沒有在意。
反而對中年男子的經歷越發好奇。
“讓你們去擋玄幽鐵騎的兵鋒?旻州的軍主是怎么想的?”
中年男子道:
“因為有太多玄幽鐵騎要供養,董觀的后勤壓力一直很大。
在沒有大戰之時,董觀會讓麾下向外分散私掠,以補后勤不足。
旻州西線,就常年遭遇玄幽鐵騎的劫掠,他們不僅劫糧劫財,連人都不放過,俗稱‘打草谷’。”
“劫人干什么?不是后勤壓力很大嗎,還劫人回去,帶回去喂馬嗎?”耿煊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但還是忍不住詢問道。
中年男子聞言,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幾息,才道:
“他們當然不會將人帶回去,他們要的是行軍糧,又不是活人。”
耿煊聞言,呼吸為之一滯。
那些聽懂了的,也都屏住了呼吸。
那些沒聽懂的,還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中年男子道:
“玄州有許多鹽池,鹽在玄幽二州便宜得很。
每次打草谷之前,他們都會攜帶很多。
劫到人以后,有經驗的老師傅,會用最快的速度,按照男女,年齡,以及肥瘦,分門別類的分解,腌制,儲存。”
“玄幽二州的土地,本就貧瘠,很難種出太多糧食。
而玄幽馬是出了名的嬌貴,委屈不得。
相比于馬,人的口糧一直都非常緊缺,都是隨便糊弄。
‘打草谷’便一直是玄幽州軍補充口糧不足的重要方式。”
瞬間,整個大廣場死寂一片。
若說耿煊剛才,讓在場所有人體會到了零度的寒風。
那么現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了絕對零度的冰寒之中。
這些生活在清源集的人,除了少部分,絕大部分都感覺生活非常艱辛,僅能勉強度日。
耿煊這個蠻橫闖入他們家園,破壞他們安寧的“罪魁禍首”,若非實在是拳頭太硬,不知道有多少恨不得立刻拔刀捅死他。
可這一刻,他們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在清源集的生活過得很不錯。
便是月露原邊緣那些據說多有吃人過往的游民,與旻州那些常年遭受打草谷,動輒淪為牲畜之流的人來說,也幸福了不知道多少倍。
原本讓他們感覺十惡不赦的“蘇瑞良”,居然一下子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人家至少還將他們當人對待,多少也還跟他們講一些道理啊!
耿煊沉默了片刻,道:“繼續。”
“旻州各軍鎮之間,雖然也攻伐不斷,但遭遇了幾次大的慘痛教訓后,在對待玄幽鐵騎的‘打草谷’一事上,卻是罕見的聯合起來。
而旻州自古以來,也是武風極盛,歷代不缺行俠仗義,慷慨赴死之徒。”
耿煊輕輕點頭,這話卻是不假。
單他在《冷窗閑話》之中,就看到了不少這樣的事跡。
其中,最為天下傳誦的,就是旻州歷代不絕,因各種理由就敢輕生赴死的刺客。
元帝在位四十多年,遭遇的刺殺何止百次。
而證據確鑿,出身于旻州的刺客,就占了一半還多。
其中,最具傳奇性的幾次刺殺,更是全部出自旻州刺客的手筆。
旻州風氣,由此可見一斑。
旻州,也不是能被玄幽之主隨便拿捏的軟柿子。
之所以呈現出西風壓倒東風的局面,不過是西邊出了個一統玄幽二州的董觀,而旻州至今還是四分五裂的局面。
中年男子繼續道:
“……為了應對玄幽鐵騎的‘打草谷’,旻州各軍鎮都組建了一支盾甲軍,這就是旻州的敢死軍。”
耿煊聞言,心中了然。
敢死軍,是通常的俗稱。
是專指那些危險性極大,死亡率極高的軍種。
而在不同的州,不同的軍鎮之中,具體的軍種自然也是不同的。
“一旦玄幽鐵騎東進,所有盾甲軍就聯合阻截,利用優勢地形,以步對騎。
最理想的結果,是互相對耗。
再不然,也能減緩玄幽鐵騎的速度,遲滯他們的兵鋒,為其他軍隊的出擊創造有利條件。
效果非常好,就是太耗人。
幾乎每一次下來,盾甲軍都要折損至少四成以上。”
耿煊點頭,道:“這么說,你應該非常擅長盾甲之術?”
中年男子點頭道:“是,若非如此,我早就被玄幽鐵騎踏成血泥了。”
“為何回元州?”耿煊問。
“對于元州子弟,旻州各軍鎮都是歡迎的,甚至非常慷慨,要功法給功法,要資源給資源。
可他們將我們,其實是當成耗材看待。
等我們這些元州人達到一定高度之后,前面,就沒有路了。
那時候,留給我們的,就只有兩條路。
要么走,要么死。”
耿煊了然,他甚至感覺,這不僅僅是旻州的風氣。
其他幾州,情況也非常類似。
各州軍鎮之間的攻伐,從來沒有斷過。
一代換了又一代,但這并沒有讓上下層之間的流動變得更加迅捷,反而形成了一種怪異的穩定。
即那些能夠參與軍鎮游戲的人,翻來覆去都會是那些人。
今天我敗了,別急,再等幾十年,我的子孫將仇報回來。
即便不是嫡親子孫,那也總有七拐八彎的血脈關系。
最終,殺來殺去,爭來爭去,不是親戚相爭,就是世仇相爭。
這些年,越來越難見完全沒根腳的泥腿子的上位成軍鎮之主了。
若真有這樣的人,其遭遇會和元州的困境類似。
——即在徹底崛起之前,便被周圍勢力群起而攻。
加之這類人雖然個人武力,個人魅力都非常強,但總免不了麾下人才稀缺,羽翼凋零。
便是運氣好,碰見幾個良佐,也很快會折損殆盡。
連各州內部情況都如此,留給元州人的位置,那就更是可想而知。
便是受不了元州風氣去外州闖蕩之人,如果沒有死掉,在碰到天花板之后,也多會回來。
心灰意冷,一身傷病。
但也不能說一無所獲。
得到的功法,一身的修為,都不是假的。
對于這些,那些軍鎮之主也還沒有無情到“人走了,東西給我留下”的地步。
耿煊看著這男子,卻是沒想到,還能有這意外的收獲。
問:“你叫什么名字?”
“蔣弘毅。”
“什么修為?”
“煉髓初期,不過,在清源集皆以煉血境示人。”蔣弘毅回道。
他這回答,耿煊沒有意外,倒是戚明誠特意多看了他幾眼。
今晚之前,大概他也沒有想到,“蘇瑞良”將清源集內所有修煉者“一網打盡”的舉動,還能撈出來這么一條漏網之魚。
“她呢?”
耿煊見那女子已經完全躲在了蔣弘毅的身后,避開了他的目光,但還是開口詢問道。
“她叫穆清竹,我的渾家。”
“她的實力也不錯吧?”耿煊問道。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蔣弘毅身后衣襟被輕輕扯了一下。
難道是在隱晦提醒自家男人,別什么話都往外說?
蔣弘毅卻道:
“她現在煉骨兩年,在清源集以初入煉血示人。
不過,她的實戰能力并不強,修的是刺殺之術。”
他說這話時,后腰處的衣襟緊了又緊,似乎——正在被猛掐?
這是在怪他什么都往外說?
“哦,刺殺之術?”耿煊驚訝。
周圍也是諸多壓抑,甚至有些驚怕的目光,似乎擔心下一刻這女子就往他們心口捅一刀。
蔣弘毅卻是一點不怕將自家妻子的老底全給抖落出來的模樣,直接道:“當年她的家人父兄盡被玄幽鐵騎打草谷,為了報仇,付出了很多艱辛,才習得這本事。
我是心灰意冷之下,離開的旻州。
她則是為了報仇,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被人一路追殺,從旻州逃出來的。
我順手將她救了,她無處可去,就跟我回了元州,一直到清源集才安定下來。”
這還真是一對“雌雄雙煞”啊。
兩人從東北旻州,到元州,最后在元州西南角的一個集市內潛蹤匿跡,這才安定下來。
蔣弘毅講的簡單,但耿煊卻能夠想到,這過程一點都不簡單。
甚至,兩人身上,很可能還有至今都沒有完全擺脫的麻煩。
“你為何要跟我說這些?你若不說,我也不可能知道。”
蔣弘毅沉默了片刻,道:
“我感覺,我和我渾家,至少會有一人被您選中。
更大的可能,我倆都逃不掉。
我不想稀里糊涂的死掉。
與其如此,還不如提前將一切都與您講明白。”
有一個點,書里沒有明確點出來,那就是身處底層(譬如杜明杰),或者見識過真正地獄的人(無憂宮的人,現在的蔣弘毅,以及游民出身的劉月季等等),反而比其他人更能看到主角身上光明的一面,因為各自的立場,也更容易與他交心,或者與他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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