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聽了這話,笑了笑,不置可否。
妖嬈女子又是格格笑了兩聲,卻是已將此事牢牢記在了心底。
常年在脂粉香國中廝混的她最是明白不過,這男人嘴上不應,不置可否,那只是一種含蓄的表達。
她要是因此就將此事給忘記了,那今后少不了她的小鞋子穿。
以這許右副使看似忠厚,實則陰狠的性格,說不定能為這事記恨她一輩子。
稍不注意就要挖個坑將她給埋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從這個鐵籠前走開。
渾然不知自己的前途命運已經在籠外之人三言兩語間給確定下來的少女,還因為這三人的離開而長長松了口氣。
若是吳有信死而復生,一定能夠認出來,這個被一對氣勢不俗的男女帶著明顯巴結情緒跟隨的男子,便是當日曾在安樂集匆匆露過一面的許浩許右副使。
在當日出現在安樂集的一行人中,上有左右雙使,下有與安樂集大館主頗有“交情”的左副使林飛羽,右副使許浩卻是諸人之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位。
從出現在安樂集到離開,沒有任何讓人印象深刻的表現。
這一次,他應邀前來此處,自然是因為萬平集送來的這一批“禮物”。
雖然,以無憂宮的體量來說,這“禮物”也算不得有多貴重。
可因其完全在無憂宮的計劃之外,相當于一筆預期之外的額外收益。
這給人帶來的情緒價值,比那些預期內的更大收益還要更大。
是以,許右副使在得道傳訊后,第一時間就趕來查驗。
——月露原的糧食,赤烏山南段山林出產的藥材,是無憂宮這一次的“就食”范圍。
藥材這一塊的實際工作,被分配給了左副使林飛羽,由他來協調幫內幫外的各種力量。
最后,安樂集藥材車隊失蹤,丟失了很大一塊。
為了確保無憂宮的收益不受影響,林飛羽請動了左右雙使直接出面對安樂集施壓。
算是有驚無險的完成了任務。
而右副使許浩,則負責糧食這一塊的實際工作,協調幫內幫外的力量,辦成此事。
之所以有二次催糧這種不給人活路的做法,卻是因為許右副使想要掙得一個比林左副使更好的表現。
他不僅要完成宮內這一次分派給他的額外任務,他還要比照往年,將每年固定的糧食征集工作以最高標準完成。
這種平地摳磚的絕活,他自己又沒能耐變出這許多糧食出來,那就只有朝月露原各集市米行索拿。
各處米行同樣是抱著“不跟著無憂宮賺一筆都是虧的,這個節骨眼,我怎么可能還讓自己虧著”這樣念頭。
面對無憂宮的壓力,是絕對不肯從自己身上下刀子的。
那壓力自然就只能從各處集市向下傳遞。
最終,頂在產糧第一線的里坊扛下了所有。
為什么不去游民聚落征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游民聚落都是一個什么鬼德行。
能填飽自己的肚子就已經是謝天謝地,想要從他們那里摳出額外的糧食出來,除非能將拉出去的重新逆轉成吃進嘴里之前的樣子。
更何況,各個游民聚落零星又分散,如同地老鼠一般,藏在各個邊邊角角。
若將目光放在他們頭上,得到的那點可憐收益甚至都無法覆蓋掉投入的時間和人力成本。
丟命的買賣有人做,虧本的買賣沒人做。
那些聚落的游民若是知道這樣的情況,或許會第一次為自己不是里坊之民而感覺慶幸。
——只要我把自己變成讓人踩一腳都會嫌惡心的臭狗屎,那也算是一種有效的自我保護。
就在右副使許浩在身后一對男女的陪同下大略看了一遍萬平集送來的這批“禮物”的成色后,院外忽然傳來一聲聲“咕咕”的叫聲。
許右副使神色一動,對身后兩人道:
“就這樣吧,我這不需要你們陪,你們忙你們的去。”
男子道:“我一人去就好。”
說著,他看向旁邊妖嬈女子,道:“卉娘,右副使難得來這里一趟,你可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
卉娘丟過去一個風韻入骨的眼神,笑吟吟的便挽著許右副使的胳膊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男子獨自一人來到空曠的院中,將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發出一聲奇異的長鳴。
很快,夜色之中,便有一只灰白相間的鴿子飛進了院中,在他頭頂盤旋。
這只鴿子,有一雙頗具靈性的眼睛。
它盯著男子看了兩眼,嘴里發出“咕咕”的叫聲。
最后,鴿子落在了男子伸出的右手之上。
在這只鴿子的右腿之上,綁著一個小巧的圓筒,男子拔開圓筒的塞在,從里面傾出一個卷成小手指大小的紙卷。
他將這紙卷收入懷中,又將綁在鴿子右腿的圓筒重新固定好。
抬起右手,便見這只鴿子輕輕咕咕了兩聲,在他右手上輕輕一蹬,重新飛上天空。
很快,這只鴿子便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深處。
見著鴿子遠去,男子轉身便向書房走去,想要看看紙卷中記錄的內容。
可就在他即將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又有幾聲“咕咕”聲從夜空中傳來。
若是沒經驗的人,或許會以為這是剛才那只鴿子去而復返。
可男子卻已從這聲音分辨出,這是另一只鴿子。
沒一會兒,隨著男子嘴中發生一聲奇異的呼嘯長鳴,一只灰黑相間的鴿子從夜空中飛出,停留在他伸出的右手之上。
從綁在這只鴿子左腿的圓筒內,男子又得到了一個紙卷。
就在此后大約半個時辰之內,陸續又有四只鴿子造訪。
書房內,男子坐在書桌前,將六張紙卷全部展開,排成一排放在身前。
他的目光在這六張紙卷上來回掃視,眼神變得凝重無比。
他看向遠處某個方向,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將六張紙卷全部拿在手中,快步沖出了書房。
當他來到一間房屋之前,可以清晰聽見里面不時響起的輕笑和嬌喘,以及有節奏的輕微嘎吱聲。
聽到這聲音的男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牙“砰砰”敲響了房門。
屋內忽然安靜了片刻。
接著,許右副使的聲音便從屋內傳出。
“誰?!”
可以明顯的聽出,這一聲簡短的問候中包含的憤怒和不滿。
站在房門外的男子下意識的就將身子彎了下去,似在為自己的魯莽表示歉意,嘴里卻道:
“右副使,我想有一件事您有必要立刻知道。”
屋內安靜了片刻。
房門吱呀一聲響,身上只隨意披了件外套的許右副使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內,對男子道:
“希望真的有了不得的要事!”
男子再次彎下了腰,雙手將六份紙卷全部遞到了許右副使面前。
許右副使的眼神朝著手中六份已經攤開的紙卷掃去。
剛開始,還有些漫不經心。
可很快,他的神色就已經變得凝重起來。
因在門口,光線不是太充足,他轉身往屋內走去。
剛走了兩步,忽地轉身對站在門口的男子道:“你也進來。”
男子跟著一起進入屋中。
當兩人來到一張圓桌前坐好,那個妖嬈女子臉上帶著殘余的風情,捧著一盞油燈走了過來。
她將油燈放在桌上,順勢坐在了許右副使的另一側,眼神也盯著被一排攤開放在桌上的六張紙。
六張紙上,寫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
即有一支規模驚人的玄幽馬隊從他們附近經過。
有的是無憂宮的眼線親眼目睹,而有的則是無憂宮分插在各個集市的眼線從各種渠道間接收集并確認的情況。
——無憂宮的眼線,遍布元州各個集市。
有的在明處,譬如康樂集定星堂據點那樣的所在。
即便與當地集市沒有深度合作,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有的在暗處,這基本屬于無憂宮四方堂的負責范圍。
走街串巷的貨郎就屬其中一類,但又遠不止這一類。
在沒有特別重要信息的情況下,這些分散各地的眼線只會將收集到的消息按照相對固定的節奏,沿著固定的渠道傳遞上去。
可若有一些重要的,或者一線之人根據自身經驗判斷有異常的信息出現,他們在立刻將信息上報的同時,還會將所得信息與周邊據點進行分享。
而這六份紙卷,就來自于這樣的信息共享。
它們來自于不同的據點。
距離最近的據點,距離他們所在的萬平集只有不足百里的距離。
可距離最遠的一處,距離萬平集直線距離就有六七百里!
它們卻都記錄了同一件事。
有一支規模龐大的玄幽馬隊從他們據點所在的集市附近經過。
許右副使的目光在六張紙條上逐一掃過,問旁邊的男子,道:“這事你如何看?”
男子沉聲道:
“我認為,今日有一支規模超過百騎的玄幽鐵騎從赤烏山過來。
現在與我們的距離,短則很可能就在百里之內,遠也不會超過兩百里的范圍。”
許右副使問:“理由呢?”
“這軌跡實在是太清晰了,您看這第一份信息,是從赤烏山東五集的昌安集傳遞過來的。
剩下這五份信息,距離咱們雖然有遠有近,卻大體都處在從昌安集到咱們這附近的連線之上。”
“還有個很有意思的佐證,距離這條線路最近的兩處集市據點,都是咱們的人親眼目睹了玄幽馬隊的經過。
而距離這條線路較遠幾處據點傳來的消息,都是他們從別的渠道獲知,并確認確有此事發生。
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們雖然距離我們這里更近,可消息傳遞過來的時候,卻比別處慢了許多。”
“若是咱們將玄幽馬隊經過這幾處據點的時間考慮進去,更是基本可以確認。
這就是一支從今日上午從赤烏山出發,經過昌安集,一路向咱們所在這片區域趕來的玄幽馬隊。”
說到這里,男子提醒道:
“右副使,這事咱們必須重視起來。
以我的意見,咱們必須立刻發動一切能夠發動的力量。
確認這支玄幽馬隊現在何處,有多少人,實力如何,來此的目的是什么?
……這些咱們都要盡快搞清楚!”
許右副使輕輕點頭道:
“這事咱們確實應該重視起來,不過,對于這支玄幽馬隊的情況,我倒是有一些想法。”
男子驚訝,抬頭看向他。
許右副使的目光,卻盯著桌上第一張,那來自于昌安集的信息紙條。
輕聲道:
“若我所料不錯,這支玄幽馬隊,是今晨從康樂集出發,此后進入昌安集地界,折而向東,徑直向著咱們所在方向前來。”
男子疑惑道:“這一點您是如何確認的?”
“因為這第一份消息是從昌安集傳來的,而且,這明確說了是從昌安集外遠遠經過,而不是從昌安集出發。
這支玄幽馬隊要出現在昌安集外,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從西邊‘南四集’方向過來,二是從東偏北的其他幾處‘東五集’過去。
而這第二點基本可以排除,一是咱們在其他東五集也都有眼線,若是有玄幽馬隊經過,咱們不可能不知道。
再一個,這支玄幽馬隊的目的既然是東入月露原。
其在經過昌安集之前若是在‘東五集’的其他某處,根本沒必要先南下昌安集再轉向東。
完全可以直接朝東邊走,何必繞這么一圈呢?
所以我斷定,這支玄幽馬隊一定是從位于昌安集西邊的康樂集出發的。
因這康樂集與昌安集之間盡是荒野,沒有別的集市。
從康樂集東入月露原,最好走的道路,也必須要經過昌安集附近。”
說到這里,許右副使問:
“你可知道,咱們在康樂集的據點,在數月之前被人惡意拔除過?”
男子想了想,輕輕點頭:“聽說過,不過,這都幾個月過去了,咱們在那邊難道沒有將眼線重新安插進去嗎?”
許右副使搖頭道:
“那個叫樊綦的大館主對咱們的態度一直都有些抗拒,加之康樂集位置很偏,并不值得投入太多心力。
這段時間宮里有多少事務纏身,你又不是不清楚……現在看來,這倒是疏忽了。”
說到這里,許右副使的臉上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道:
“我倒是猜到這支玄幽馬隊的來歷了……說來,這還和咱們有些關聯呢。”
“啊?還和咱們有關?”男子臉上露出驚訝神色。
“要將赤烏山南段那些里坊手里的藥材吃進,需要動用數百萬兩的現銀。
宮里想要這些藥材,卻又不想掏這筆銀子,就找了底蘊不淺的安樂集吳家合作。
現銀基本全由吳家來掏。
而咱們那一部分,則由元京城內的一些府邸鋪面,兩百匹從北邊倒騰過來的玄幽馬,一份玄幽丹方,一整套玄幽鐵甲的鍛造工藝,外加林左副使等人在這次行動中能夠提供的種種助力折現。”
“自從得到這批玄幽馬之后,吳家立刻各方聯絡,尋找大匠鍛造玄幽鐵甲,遴選精銳,用最快的速度將那批玄幽馬武裝成了玄幽鐵騎。
這支玄幽鐵騎被直接交到了吳有信手中,自從接手這支玄幽鐵騎,那吳有信就像是得了個大玩具,去到哪里都想帶著。
前幾天,我就看見赤烏山那邊傳來的消息。
說吳有信正帶著玄幽鐵騎和一支后勤車隊,遠離安樂集,過‘東五集’,要去康樂集附近尋幾家里坊的晦氣。
從時間來看,康樂集那邊的事情,他應該已經做完了。”
男子聞言,輕輕點頭,理解了吳有信手拿一件殺傷力驚人的“大玩具”,迫不及待的想要四處撒歡,甚至尋找一個強敵碰一碰的心思。
可他還是不滿的道:
“赤烏山周邊那么多集市,還不夠他折騰的嗎?跑到月露原來做什么?”
說到這里,一些潛藏在心底的不滿,也順帶著一起翻騰了出來。
“右副使,咱們對這安樂集吳家是不是太遷就了一些?”
在安樂集吳家的角度。
因為無憂宮左右雙使的聯合威逼,發生在百源集外的那場兇案,從人員到藥材的損失,全都由吳家獨自承擔了下來。
無憂宮沒有絲毫損失,無憂宮的蠻橫霸道已經體現得淋漓盡致。
可此刻,在男子的角度看去。
卻覺得無憂宮居然實打實的給了許多東西給吳家,最后還履約了。
真的留了一大批成藥到吳家手中,這已經是無憂宮對吳家過于遷就的表現了。
許右副使聞言,搖頭道:
“這赤烏山周邊的情況,和月露原不同。
那里的里坊和集市,也遠沒有月露原這邊的集市這么好拿捏。
這次若不是有安樂集頂在前面,而是如月露原這般直接下場,據點被毀,很可能就不是康樂集這一處了!
你別看安樂集這一次得了不少便宜,卻也把周邊集市全給得罪了,以后的麻煩多著呢。”
說著,兩人又將話題拉了回來,猜測這次吳有信帶著他的“大玩具”跑到月露原來做什么。
就在兩人心中都沒有太多頭緒的時候,一直在一側旁聽沒有插話的妖嬈女子卻忽然開口道:
“你們可知道,萬平集為何能夠輕易從豐澤坊揪出這近百個好苗子?”
才剛聞訊過來驗看“禮物”的許右副使,自然不知道更深的隱情。
坐在他另一側的男子倒是若有所思的道:
“那秦鶴軒不是說,是因為梁家那個小色胚的配合嗎?”
妖嬈女子道:
“有那小色胚的配合,最多也只是讓萬平集在抓人,以及將人從豐澤坊運出來時多了些方便。
可平日里,這些人家都是將自家子女藏得很嚴實的。
他們不主動暴露出來,別說坊外之人,便是坊里人都很難注意到。
可這次,豐澤坊卻一下子暴露了上百人,你不覺得這很不同尋常么?”
許右副使若有所思,男子輕輕點頭,看向妖嬈女子,問:“你知道原因?”
妖嬈女子道:
“我只是知道,那小色胚曾向蝶蘭吹噓。
說若不是他發現的早,這些人根本就不會落在咱們手里,而會被接去赤烏山的里坊。”
許右副使目露深思之色,他是知道赤烏山周邊里坊為了確保坊內有足夠多優秀的修煉苗子,歷來都有來月露原“走親”的傳統。
“……所以,這些人,本來是豐澤坊給赤烏山那邊的里坊‘走親’準備的?
與豐澤坊有聯絡的,很可能就是康樂集附近的某幾家里坊。
吳有信在處置了那幾家里坊之時,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他也打起了這批好苗子的主意?”
許右副使一邊思忖,一邊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男子在旁補充道:
“吳有信很可能還打著事有不諧,便動手強擄的念頭。”
豐澤坊的人家將自家子女暴露出來,是為與赤烏山里坊結親準備的。
現在里坊正主沒有來,卻來了個以開賭場聞名周邊的惡棍,要將他們的子女帶走,自然是不會愿意的。
這么一來,吳有信帶著一大批玄幽鐵騎親自過來,也就有了解釋。
三人坐在一起,根據各自知道的一些零碎線索,東拼西湊出了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故事”。
三人也因此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么說,吳有信帶領的這支玄幽鐵騎,現在有很大可能就在豐澤坊內!”
從錯誤的過程推出了正確結論的三人,隱隱都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因為豐澤坊距離萬平集實在太近了。
三十里的距離,對玄幽鐵騎來說,基本上只需要一個沖鋒就能夠搞定。
這是一股能夠直接威脅到他們安危的力量!
男子忽地想起了什么,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許右副使已經看見了他神色的變化,忙問:“你又想到了什么?”
男子趕緊道:“顏思柔和柯紅音二人,現在很可能就在豐澤坊!”
許右副使瞪大了眼睛,一想到席左使的愛徒要是在自己負責的地盤內出了問題,自己很可能要被這個女人給惦記上。
他忍不住有些頭皮發麻的道:
“她們跑那里去干什么?你安排她們去的?”
男子聞言,趕緊擺手道:
“我們哪里安排得了她們,她們的行動,從來不受我們管束的。
我只是知道,她們今天與秦鶴軒的兒子秦瑯在一起。
而那秦瑯今日的行程就是去豐澤坊催糧,她們很可能跟著一起去了!”
許右副使心中,莫名有種“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趕巧湊在了一起”的糟心感覺。
他心中安慰自己,那吳有信雖然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想來也不至于對席左使的愛徒做什么過分之事。
這么想著,他心中稍稍放心了些。
就在這時,屋外再次傳來一陣“咕咕”聲。
坐在屋內,就著一堆零碎信息做著腦補推理的三人,都莫名有種心中發虛的感覺。
生怕這只“咕咕”會帶來一些擊破他們心中僥幸的消息。
不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男子也只能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很快,他再次拿著一個小小紙卷走進了屋中。
看著屋中投來關注目光的兩人,他重新在許右副使旁邊坐下,在明亮的燈光下,一點點將紙卷展開。
紙卷還沒完全展開,看見上面幾個特殊標記的他就隨口道:
“呃,這是經過兩次轉遞,向周邊所有據點緊急擴散的消息。
每次出現這種情況,都是有極其重大的事件發生,讓周邊所有據點都提升關注與警戒。
這一次,卻不知究竟……”
說到這里,男子忽然沒聲音了。
旁邊,同樣看清紙條上內容的許右副使與妖嬈女子,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因為這經過兩次轉遞才緊急擴散到他們這里的消息,其源頭來自于安樂集。
疑似吳有信連同整支玄幽鐵騎都覆滅在了一線峽,吳益已處于徹底瘋狂邊緣。
疑似吳有信針對康樂集周邊幾家里坊的行動,是一個早有預謀的,專門針對玄幽鐵騎的陷阱。
疑似三通集、清源集、康樂集都參與了該次事件,這很可能是針對安樂集在藥材強購一事上的反擊報復。
疑似此前發生在百源集外,針對安樂集車隊的兇案,也是這幾家集市所為。
無論真相如何,這都是足以徹底改變赤烏山南段現今格局的重大事件。宮內在接到該傳訊后,務必予以高度關注!
雖然紙條上的信息,除了最后的提醒外,全都以“疑似”開頭,但三人都沒有質疑其中內容的真實性。
按照無憂宮內的規矩,除非完全找到實錘的證據,都要冠以“疑似”“據說”類似的字眼,不能將其完全說死。
而這紙條上的消息,每一個都是如此重大。
以那些據點的謹慎,除非了有了九成九以上的確信,幾乎都不會將其緊急擴散出來。
更不會有人用這樣的事情開玩笑。
而在看到這張紙條上的信息之后,三人心中都浮現出同一個念頭。
“既然吳有信的玄幽鐵騎已經在一線峽全軍覆沒。
那么,現在很可能就在豐澤坊的那支從康樂集過來的玄幽鐵騎,又究竟是誰?
他們這次過來,抱著怎樣的目的?
對無憂宮是什么態度?”
“現在大概率就在豐澤坊的顏思柔和柯紅音,現在如何了?”
這些問題他們都想到了,卻又都不敢深想。
一陣沉默之后,終究還是許右副使開口打破了沉默。
“萬平集內,咱們現在能調動多少力量?”
話剛出口,就在男子還在思索怎么回答時,他又追問了一句,“是否能對抗百人以上的玄幽鐵騎的沖鋒?”
本來準備將萬平集內可調用力量介紹一番的男子閉上了嘴巴,搖頭道:“不能。”
許右副使點頭,立刻安排起來。
“你現在往周邊集市傳訊,將咱們這里的情況盡快告知,距離近的讓他們立刻調集人手過來支援,距離遠的,讓他們嚴陣以待,時刻關注這邊的變化。”
說著,他站起身來,對妖嬈女子道:
“你去將萬平集內所有能調動的人手全都調集起來。”
一邊安排著,他已經大步朝門外走去。
兩人趕緊詢問:“您要去哪里?”
許右副使道:“我去找秦鶴軒!”
他已經想明白過來,相比于無憂宮,這起突發的變故,對萬平集秦鶴軒的威脅其實更大。
要知道,無論是對周邊里坊的二次催糧,還是里應外合,強擄里坊近百家庭的子女,這都是萬平集秦鶴軒直接授意下的操作。
就在他剛出這棟府邸大門之時,便見遠處一行人快步朝這邊趕來。
為首之人,正是萬平集的大館主,同時還是米行會長的秦鶴軒。
而在他身后,還跟著兩名煉髓境的坐館,這也是萬平集能拿得出手的,全部煉髓境的戰力。
這樣的實力,放在月露原的眾多集市中,并不算弱。
可由此也可以看出,其相較于赤烏山周邊的集市來說,實力差距究竟有多大。
而在秦鶴軒的手中,還提著一個身形高大,但實際年齡卻并不是很大的少年人。
此刻,被嚇得面無血色的少年人眼中,滿是驚恐的神色。
“大館主!”
許右副使開口問候了一句,便詢問道:“你們這是?”
秦鶴軒看見許浩,就像是看見親爹一樣,原本急切的臉上立刻綻出笑容來。
他拎著手中的少年,趕緊上前幾步,來到許右副使身前,帶著明顯巴結的口吻道:
“您也在這里,真是太好了!
我這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您匯報!”
掃了秦鶴軒手中少年人一眼,心中已經大約有了一些猜測的許右副使還是沉聲道:
“你說!”
同一個夜晚。
距離萬平集近千里之外的赤烏山余脈深處。
一道身影在高低起伏、嶙峋險峻的山林中疾行。
這道從北端進入赤烏山余脈,橫穿山林,向著赤烏山余脈以南高速突進的身影,就像是一顆從天際墜落的流星,帶著一往無前,勢不可擋的氣勢。
無論橫攔在他面前的是什么阻礙,都無法阻擋他一路向南的決心。
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的時間,入山前還一身錦衣華服的身影便已一身破爛、披頭散發的出現在最南側的余脈邊緣。
這身影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又左右橫掃,辨別了一下身處方位,接著便貼著赤烏山余脈的南側邊緣,向著東方快速移動。
大約兩刻鐘之后,一線峽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
自從進入一線峽之后,這道原本在山林內狂飆突進的身影,一下子慢了下來。
直線距離不過十幾里的峽道,他卻在這里耗了一個多時辰。
他從一線峽西側,慢慢走到了一線峽東側。
又上到赤烏山余脈形成的高崖之上,從東側走向西側。
接著又來到荒丘之上,時而躍上山梁,時而躍入山溝。
他的目光在那一處處有著遮掩不掉的、嶄新痕跡的巖石斜坡上掃過。
在那一個個哪怕已經過極力的遮掩,卻依舊殘留著箭孔、刀痕、劍創的巖石表面徘徊停留。
這些簡單的,且因為太多修飾而變得凌亂且不成體系的痕跡,在他豐富經驗的還原下,變成了一場殘酷“捕獵現場”最強而有力的明證。
而那處在陷阱之內的獵物——
只要想一想,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切齒的,恨不得將這個天地都徹底搗碎的怒恨就充盈在心頭。
讓他迫不及待的就想毀滅,想要燃燒!
自從這道身影進入一線峽之后,死寂一般沉默了近一個時辰的一線峽,忽然傳出一道聲震四野的長嘯。
這聲包含著太多情緒的長嘯,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當其余音還在一線峽蜿蜒曲折的峽道內徘徊激蕩之時,這道身影已經電射而出,向著一線峽西側的荒野急掠而去。
而朝著一線峽向西,一百多里之外,便是康樂集以及八家里坊所在位置。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這道從一線峽出來的身影已經接近到康樂集之外的荒野之內。
他目光陰鷙的朝著康樂集所在方向看了幾眼,卻并沒有繼續往康樂集而去。
而是朝著一座距離康樂集較遠,位置也較偏的里坊急掠而去。
可就下一刻,一道劍光忽然劃破夜空,向著他急掠的方向激射而至。
感覺到危險的這道身影,立刻頓步閃身,避開了這道劍光的襲殺。
“誰?!”
這道身影已然轉身看向劍光襲來的方向,目中蘊藏著濃厚的殺意與警惕之色。
而就在他目視的前方,一道手提長劍的身影出現在這夜幕之中。
在他滿是殺意和警惕的注視之下,這道斜提長劍的身影卻是一點不受影響,腳步輕快的一步步走近,最終在距他二三十步之外站定。
“吳兄,請止步!”樊綦開口道。
這道橫穿赤烏山,在一線峽徘徊一個多時辰,又一路從一線峽跑到這里來的身影。
自然便是痛失愛子,驟覺天地崩塌,坐擁安樂集與百源集大館主之位的吳益。
而這斜提長劍,阻止他侵入里坊的身影,自然便是康樂集的大館主,這片土地的守護者,樊綦。
吳益咬牙道:“樊綦,你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樊綦苦笑道:
“吳兄,關于令郎之事,還請節哀。
不過,無論你信與不信,我都要說,這事與我毫無關系!
我和你一樣,同樣是這件事的受害者!”
這話聽在吳益耳中,是什么?
是辯解嗎?
不,是戲謔的嘲諷!
現在,關于吳有信一行人的遭遇,可都還處在最絕密的封鎖狀態。
除非這件事最直接的參與者,還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可現在口口聲聲說與自己無關的樊綦,開口第一句就是讓他節哀。
還如此恰到時機的候在這里,等待他的出現,并出手阻止他接下來的行動。
這擺明了就是要澆滅他的氣焰,告訴他,“這里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面對這副嘴臉的樊綦,吳益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個時候,他每多說一個字,就只能顯示出他骨子里的乏力和虛弱。
所以,他直接朝著樊綦沖了過去。
而面對他的動作,樊綦站在那里,沒有任何反應。
甚至沒有任何防御戒備的動作。
就在下一刻,本能的危機感讓他再一次閃身變向。
而就在他閃身變向的下一刻,一道急速旋轉,后面綴著一縷紅纓的長槍破開夜幕,掠過他原來所在位置。
因為吳益的及時閃避,長槍沒能擊到實處,那道持握紅纓長槍的身影及時收槍止步。
只有一道狂猛的勁氣從長槍前方“吹拂”而去,其所行經之處,就像有一無形鐵犁急掠而過。
荒野大地被犁出一道深深地溝壑,泥土向著兩端翻飛,直到犁出一道長達二三十步的深溝,那勁氣才無聲地消散破碎。
及時閃身避開的吳益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眼皮狂跳。
他已經意識到,這短短片刻的功夫,接連兩次都差點被人以如此惡毒的方式成功偷襲。
固然有對方實力夠強,且足夠陰狠。
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自己的心態出了問題。
接連兩次從危機邊緣掠過,讓他幾乎完全被憤怒淹沒的思緒,終于再度恢復了些許清醒。
朱翼一擊不成,還想繼續,卻被樊綦抬手阻止了。
他只得持槍站到一邊,一臉警惕的看著吳益的一舉一動。
樊綦則道:
“吳兄,冤有頭債有主。
你要尋仇,也該去找真正的仇家,不要跟我較勁,這沒有任何意義。
我今夜阻止您,只是不想您將我康樂集當成你泄恨的目標,僅此而已。”
吳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只是刀子一樣的眼神在樊綦和朱翼二人身上來回刮著。
忽然,他的身影毫無預兆的向著遠處荒野投射而去。
很快,就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
而直到他徹底消失之前,都沒有一句狠話留下。
朱翼看著吳益消失的方向,憂心忡忡的道:
“都說咬人的狗不叫,這一次,吳益徹底把你給恨上了。
要我說,咱們就該聯合起來將他給做掉!”
同樣目視著吳益消失方向的樊綦聽了這話,沒好氣的道:
“你玩槍上癮,被人當槍也能上癮啊?!”
而在這場于康樂集外發生沖突的一兩個時辰之前,亥時末,子時初之時。(晚十一點左右)
豐澤坊數里外的山坡前,耿煊已經重新騎到了玄幽馬背上,掃了身后一眼,便輕夾馬腹,“駕!”
夜色正濃,一行玄幽馬隊朝著萬平集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