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一下。”
耿煊的聲音透過浴血的鐵甲傳入兩人耳中。
內心早已生不起任何力敵反抗之念的兩人,聽了這話都有些懵,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啊?”
“叫什么?做什么?”
終于明白過來的兩人,立刻爭先恐后的開了口。
“我叫盛祥,是萬平集布行的會長,也是萬平集的坐館。
我生在月露原,長在月露原,祖祖輩輩都是月露原的人,和無憂宮是沒有一點牽扯的。”
一個相貌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看上去頗有些文弱氣質的男子搶先開口。
就差沒直接說“我是根正苗紅的月露原人”。
另一個看上比盛祥略微年長,皮膚也更加粗糙的男子的回答也已鉆入耿煊耳中。
“我叫谷于群,是萬平集米行的副會長,也是萬平集的坐館。
我雖然不是生在月露原,不過,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經在萬平集落地生根,妻子兒女全都是土生土長的月露原人。”
因為盛祥的強調,谷于群也不得不對自己的“出身”做了一番辯解式的陳述。
兩人的反應都不慢。
從剛才面前這兇人明顯有了停算,卻因那男人一句“出身于無憂宮定星堂”,腦袋便被干脆利落的一板拍碎。
兩人就已經回味過來,這時候強調自己“本鄉本土”,“鄉間土包子”的成分,比胡亂攀附那些大勢力來得穩妥安全。
而讓兩人差點喜極而泣,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磕一個的是,在聽了他們兩人的“自我介紹”之后。
面前這個渾身浴血的兇人,居然真的將手中那柄濕漉漉,血糊糊,黏膩膩的長刀收在了一邊。
“跟在我旁邊,不要亂跑。”
耿煊對兩人交代了一句,便走向洪銓等人的戰場。
“是,是。”
盛祥、谷于群兩人連聲應著,立刻跟上了耿煊的腳步,如同兩只忠犬,一左一右,緊緊的跟在耿煊身后。
因為耿煊展現出了過于強橫的實力,還有令所有目擊者都心驚膽戰的冷酷手段。
六名最強戰力,要么慘死,要么投降。
對那些實力最強也不過煉骨境的,與洪銓等人周旋的修煉者來說,這一場戰斗已經再沒有繼續下去的意義。
耿煊看了一下混亂的戰場,因為他這邊從開始到結束發生得太快。
洪銓等人只來得及收走第一波“紅利”,給對方帶來了大約五六十人的死傷。
還沒來得及更進一步擴大戰果。
而對手的種種手段也都還沒來得及用上。
玄幽鐵騎,無論人還是馬,都還沒來得及出現折損。
“噠噠噠——”
耿煊沾血的鐵靴從石板路上走過,留下一個個模糊的血印。
長街戰局凝固在他目光投去的那一刻。
而且,隨著他隔著沾血的面罩靜靜的觀看,那些抓握著各自手中刀劍,還做著隨時應敵反擊姿態的眾人,一個個順服而沉默的將手中刀劍放了下來。
耿煊問旁邊的盛祥、谷于群兩人:“你們這一次組織了多少人?”
盛祥立刻道:
“萬平集內凡是能夠調集的力量,全都被我們抽掉了過來。
包括集市護衛,各家各行的護衛,總共四百五十人左右。
另外,強行征集了一百名游俠兒。”
說著,盛祥飛快瞥了眼那些因或死或傷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的五六十人一眼,算上剛才在高墻上折損的那些,補充道:
“現在還能戰斗的,應該已經不足四百五十人。”
此刻,耿煊已經將面罩揭開,他先是瞥了洪銓一眼,這才對兩人道:
“把人全都集中起來。”
盛祥、谷于群兩人相視一眼,心中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可當他們的目光瞥見那一身血鎧之時,什么念頭都消失了。
兩人于是走到耿煊身前,利用平日里在萬平集積累起來的招牌和聲望,將那些散于各處之人歸攏了起來。
就在這時,長街一個角落,有近四十人,從那個男人說出“出身于無憂宮定星堂”腦袋便被直接拍碎之后,就一直在用目光隱晦交流的他們。
忽然,就在這一刻。
毫無征兆的行動了起來,身形向著四面八方投射而去。
這一刻,逃命的他們,展現出了比剛才更強大的實力。
可這一次出其不意的逃跑,并沒能真的成功如愿。
反而主動撞入了早有準備的,洪銓等數十名玄幽鐵騎組成的看似粗疏,實則疏而不漏的“網”中。
這近四十人都知道,此刻再不拼命,以后很可能就再沒機會拼命了。
所以,哪怕是一個個鐵疙瘩當面,他們也沒有絲毫避讓,而是正面迎擊了上去。
這不到四十人的逃亡者中,展現出煉骨境實力的,卻占了將近一半,足足有十四五人之多。
好在,雖然個人實力有所不如,可洪銓等人早有準備。
而且,從裝備到氣勢,都有著全方位的優勢。
當雙方即將正面撞上之時,不少人都招式忽變,將攻擊目標從玄幽馬背上的著甲騎手,變成了那同樣披掛鐵甲的玄幽馬。
可就在他們的攻擊即將見效之時,總有一枚破空勁氣及時出現。
或是擊中他們的手腕或者膝蓋之上,或是打在他們的刀劍之上。
這些勁氣雖然沒能對他們造成更大的傷害,但卻將他們即將打在玄幽馬身上的攻擊,給全部消解掉了。
等他們手中刀劍落在玄幽馬背上之時,已經毫無威勢可言。
被疾馳而來的,周身披掛鐵甲的玄幽馬一沖,直接給蕩開甚至撞斷。
當洪銓勒轉馬韁,看向玄幽鐵騎所過之處。
只這第一波碰撞,三十八名逃亡者,便已折損了一小半。
其中,十四名煉骨境中,有四名已經倒斃于地。
另還有十余名煉血境撲尸在他們周圍。
其他人身上,也多多少少受了些傷,掛了些彩。
玄幽鐵騎的一次沖鋒,就取得如此戰果,有一大半都要得益于那些忽然出現,將那些逃亡者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破空勁氣。
若非這忽然的變故,讓一些巨熊幫的騎手也受到了影響,因為錯愕和驚訝,攻擊和出手都不夠堅決,這一次的戰果還會更加巨大。
都明白怎么回事的雙方,在各自加速調整的間隙。
那些逃亡者,沒人繼續逃亡。
而重新整隊完畢的洪銓等人,也沒有再次沖鋒。
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扭頭,向已經無聲來到附近的耿煊身上看去。
他們都非常清楚,那些忽然出現的破空勁氣,只可能是出自于這一位的手筆。
若是這一位出手,任何逃跑和反擊,都沒有任何意義。
可面對這些帶著復雜意味的探問目光,耿煊卻只是看向洪銓,道:
“看著我干什么?任務完成了?”
洪銓聞言,咬了咬牙,輕夾馬腹,帶領身后五十八騎人馬皆著重甲的玄幽鐵騎再次朝著目標沖鋒而去。
而那些逃亡者們,一個個卻雙眼爆射出了精光。
他們自認為已經完全明白了那個恐怖兇人沒有說出口的話。
“只要你們不傷我的馬,我根本不屑于親自對你們出手!”
“能不能闖過玄幽鐵騎這一關,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闖得過就活,闖不過就死!”
于是,在洪銓等人催動玄幽馬展開急速沖鋒之前,這些人先一步朝著洪銓等人急掠而來。
如此頑強的斗志,如此果決的行動力,耿煊看在眼中,對身邊的盛祥、谷于群道:
“這不可能也是你們萬平集土生土長的人吧?”
這個問話中,帶著一些調侃的意味。
在耿煊的角度,這是他的一個小小幽默。是對兩人剛才的自我介紹時,特意強調“土生土長”這一點的調侃。
雖然親自接觸的時間非常短暫,但耿煊卻能夠比較清晰的判斷出,憑萬平集這樣的“土壤”,很難培養出這樣的兇悍性情。
關鍵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
可他自以為的小幽默,進入盛祥、谷于群兩人的耳中,卻一點都沒覺得幽默,反而感覺殺意森然。
盛祥趕緊搖頭道:
“他們大都是無憂宮定星堂的人,剩下的那些,雖不出身于定星堂,卻也都是無憂宮的人。”
耿煊看著兩人,問:“你們剛才怎么不提醒我?”
兩人沉默,低頭不語。
總不能說,您我們得罪不起,可無憂宮我們同樣得罪不起啊!
耿煊自然讀懂了兩人的意思,卻也沒有著惱,而是繼續看向玄幽鐵騎與無憂宮修煉者之間的碰撞。
這一次,雖然耿煊沒再出手,但洪銓等人取得的戰果,卻并不比上一次差太多。
因為玄幽鐵騎的人數優勢,這一輪已經體現得非常明顯。
五十九騎玄幽鐵騎,對陣二十二名既不著甲,也不騎馬,近乎完全裸裝的無憂宮修煉者。
雖然修為差距懸殊,玄幽鐵騎一方只有三名煉骨境。
其余五十六騎中,只有煉肉境修為的就有二十八名,占了整整一半。
而這一輪對沖的結果,又有兩名無憂宮的煉骨境斃命,三名重傷,其余五人身上也都個個掛彩。
而十二名煉血境,除了其中一個實在是運氣好,其他的已經全部倒斃于地,成為玄幽鐵騎鐵蹄踐踏之下的犧牲者。
可面對這樣的戰果,洪銓等人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們同樣有六名同伴,折損在了這一次的沖鋒之中。
自以為讀懂了耿煊沒有說出口的話,這一次的對攻,無憂宮的人出手沒有一點的顧忌留手。
除了沒將玄幽馬選做攻擊目標,他們全部將各自最強橫、最兇狂的狀態都爆發了出來。
在這般決絕的反擊之下,有六名實力較弱,才剛加入巨熊幫不久,僅只煉肉境界的幫眾。
沒能抗住這樣的沖擊,很快墜落下馬。
然后,他們瞬間就被雨點一般的攻擊淹沒。
雖然,質量好得出奇的甲胄,依然沒有被徹底撕破,但只要看看那些甲胄上,明顯的掌印拳痕,就大約知道內里不過煉肉境界的幫眾究竟是個什么下場。
看著那六個倒在地上的“鐵罐頭”,想象著里面的同伴,身體很可能都被搗成了肉泥。
自從加入巨熊幫之后,就一直有種如在云端的不真切感的巨熊幫眾,念頭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們意識到,即便他們有幸抱住了自家幫主這根實力恐怖的粗大腿,也并不意味著他們就真的擁有了免死金牌。
幫主明明行有余力,卻選擇袖手旁觀,雖然讓他們心中震動,卻也不敢有什么怨懟之念。
真要說來,這其實才是正常的。
哪有事事都由實力最強的幫主親力親為,其他幫眾就只是在旁邊做點輔助工作,打點醬油就可以完事的。
幫主以一己之力將最具威脅的六名煉髓境解決,將剩下的麻煩,全都交給他們解決,這更是沒有任何可以指責的。
唯一讓這件事顯得突兀的,就是他們這些幫眾與幫主之間的實力差距太過懸殊。
再就是,幫主強令洪銓,這次行動只帶領正式的巨熊幫眾動手。
另外四名都有著煉骨境,以及十名有著煉血境修為的“預備隊”,卻只讓他們在旁邊看著,這顯得有些突兀了一些。
不過,根本不需要耿煊去解釋什么,這些人自己就已經理解了其中深意。
“幫主這是要磨礪我們!”
“只不過,這磨礪也太狠了一些!”
可又有人想。
“哪有不死人的幫派。”
“用鐵與血進行磨礪,有什么不對嗎?”
“更何況,幫主已經為我們提供了這么優渥的條件。
還給了對手那么大的限制,相當于讓他們自縛手腳與我們對戰。
要是這樣都不能取得具有決定意義的戰果,那我們這些毫無用處的幫眾。
對幫主而言,還有什么意義可言?!”
眾人心中各有所思,各有所念,一個個心緒都是激蕩異常。
而洪銓掃視了一眼,大聲道:“煉肉境,出隊!”
剩下的二十二名煉肉境幫眾,聽了這命令之后,默默地策馬從人群中走出。
自此,玄幽鐵騎的規模驟降至三十一騎。
洪銓一馬當先,再一次策馬沖鋒。
他在最前,程輝、謝航在他左右兩翼。
他們這“巨熊三巨頭”組成最鋒利的箭頭。
其他二十八騎則一線緊隨在他們身后。
很快,三十一騎玄幽鐵騎就與僅剩寥寥數名的無憂宮修煉者正面撞在了一起。
雖然,勉強保持完好戰力的煉骨境修煉者還有五人。
另外三名重傷者若是不顧傷情,同樣能發揮出不輸于全盛時期的戰斗力。
可面對迅速沖來的三十一騎,這些人以及他們咬牙鼓起來的血勇,都如泡沫一般,迅速破碎。
鐵蹄過處,出身于無憂宮的修煉者,再沒有一個站著的,全都倒斃在了地上。
唯一的區別就在于,有的尸體還勉強保持了完整。
而有的尸體,卻因為重達數噸的玄幽鐵騎的來回踐踏,變成了一灘與下方大地緊密貼合在一起的血泥。
完成任務之后,洪銓策馬獨騎來到耿煊身前不遠處,道:
“幫主,三十八名妄圖趁機逃竄者,已被全部擊殺,無一脫漏!”
“好。”耿煊點頭。
說著,看了看遠處和一群無憂宮死者的尸體混雜在一起的六個被拍打的嚴重變形的“鐵罐頭”,道:“去將他們的尸骨收殮一下。”
“是。”
洪銓應了一聲,立刻安排了幾名煉肉境的幫眾,去收殮六名死者的遺體。
耿煊則轉身看向了另一邊。
那里,出身于萬平集,被強行征集起來的四百多名修煉者,早已經集結在一起。
按照各自的所屬,站成一個又一個人數有多有少,實力有強有弱的小團體。
他們中,有受萬平集大館主秦鶴軒掌控的集市護衛,有其他勢力的護衛,還有滯留在康樂集內的游俠兒們。
總加起來,人數超過了四百。
他們全程目睹了玄幽鐵騎“處決”三十八名無憂宮修煉者的過程。
雖然,玄幽鐵騎也有一些折損,并非毫發無傷。
卻沒有人真覺得這支玄幽鐵騎遭到了什么損失。
別的不說,只看那些玄幽馬,就一匹都沒有變少。
此刻,見那位兇人在處置完無憂宮的修煉者之后,終于將目光落在了他們身上,所有人的心都莫名變得沉重起來。
而隨著其人沉著一張臉,目光在人群中來回掃視,所有人都感覺似有一柄無形的利刃在喉間來回劃動。
似乎下一刻,這利刃就要真的落下來,將他們的喉嚨徹底割開。
這樣的想象,讓所有人心中都生出莫大的驚悚和恐懼。
雖然早有預料,但此刻親眼目睹,耿煊心中還是莫名沉重。
眼前這些修煉者,無論修為是高是低,也不管他們出身于什么勢力,是護衛還是游俠兒。
他們身上,都有一個共同點,即他們頭頂的紅名濃度,普遍偏高。
若是按照他原本參考康樂集及周邊里坊的情況劃出一條“死線”。
——貢獻的紅運點數低于十五點的,可殺可不殺,超過此限的,必殺。
面前這四百多號修煉者,最終能夠活下來的,不會超過五十個。
自己能這么做嗎?
情感上,耿煊是很愿意這么做的。
他也不怕被人冠以屠夫、惡魔的頭銜。
但理智告訴耿煊,不能這么做。
看起來,這些人頭頂的紅名濃度,與安樂集那些護衛不相上下。
可這里,和安樂集的情況是不同的。
他不能簡單的將萬平集當成第二個安樂集來處置。
按照耿煊的判斷,他現在看到的這些,不是萬平集獨有的現象。
而是所有坐落在月露原的集市都普遍存在的一個現象。
他能將面前這些修煉者按照心中好惡處置掉,可放眼整個月露原,他還能用同樣的標準,將大半修煉者全部直截了當的殺掉嗎?
——耿煊是非常在意“公平”的。
特別是對于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來說,在有可能的情況下,他都會盡量給他們一個公平的待遇。
萬平集“享受”的待遇,也將是未來其他月露原集市所能“享受”的。
所以,這不是針對萬平集,更不是針對面前這些四百多號修煉者的抉擇。
而是一個面對整個月露原,范圍內所有修煉者的抉擇。
只是稍稍想了想,耿煊就知道,自己不能如此魯莽行事。
這些集市,這些依附于集市對周邊里坊大肆吸血的修煉者,固然可惡。
可他們現在好歹被一套相對來說,已經比較穩定的秩序約束著。
他若在月露原對修煉者群體展開無差別的,大肆的殺戮,能否做到,具體能做到幾分,暫且不提。
這么做的另一個結果就是,月露原現在的秩序,將迅速崩潰。
耿煊雖然對月露原現有的秩序毫無認同,恨不能一拳搗毀。
可他在不能立刻用另一個更好的秩序,來將現有秩序置換之前,直接將現有秩序摧毀破壞。
痛快固然痛快。
可這么做的結果,是十倍甚至百倍于現在的苦難,將迅速降臨到整個月露原。
無差別的覆蓋在這范圍內生息的所有生民。
這不是耿煊想要看到的。
耿煊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掃視,心中轉動著這樣的念頭。
一個在古典時代比較常見的,曾經讓耿煊感覺厭惡不適的手法,浮現在耿煊心頭。
心中這般想著,耿煊扭頭問旁邊的盛祥,“現在這里有多少人?”
“四百二十一人。”盛祥立刻道。
看來,在耿煊留意到這邊之前,他就已經在暗中關注此處了。
耿煊左右看了看,來到旁邊一個臺階上,將洪銓喚到旁邊,輕聲道:
“我來點人,你安排人將他們從人群中帶出來。”
洪銓不知道幫主又要搞什么騷操作,但心中如此想著的他,面上卻是鄭重應道:“是。”
然后,耿煊便開始在人群中指指點點。
“這邊,一排第三個。”
“這邊,三排第五人。”
“……五排第七人!”
耿煊根據紅名濃度,從上到下,一個又一個點給洪銓知道。
到了最后,他干脆將流程進行了更進一步的簡化。
他只需將手指指向某個團體,然后報一個兩位的數字。
因為每一個站成一團的人數,都不是太多。
人數沒有超過十排,每一排人數最多的,也沒有超過十人。
所以,只要確定了哪一個團體,只需兩位數就能準確鎖定具體目標。
譬如“四五”,就意味著第四排第五人。
就這樣,耿煊手指移動,身著鐵甲的巨熊幫眾在洪銓的安排下,陸續將那些規矩站在人群內的目標單獨揪出來。
“四六。”
“三七。”
“二八。”
“一九。”
每念出一個數字,就有一個對應的人從人群中被帶出來。
除了耿煊和所有在人群中穿梭,腦海中只有一個個數字與對應之人,別無他念的執行者之外,所有人都感覺這一幕場景荒誕而又恐怖。
可是,不僅那些一次次“僥幸”躲過“鎖定”的人老老實實站在那里,沒有任何額外的表示。
任由恐懼在心中蔓延,也絕不做任何丁點出格之事。
似乎這時候表現稍微特別一點,自己就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從那個兇人口中蹦出來的“數字”。
因為在他們看來,耿煊的“點名”,是沒有任何規律的,完全是隨心所欲。
手指隨意的在一個個團體中移來移去。
具體的“數字”,也完全隨機。
這樣的難以琢磨,反倒越發加深了這些人心中的荒謬感和恐懼感。
不僅那些“僥幸”躲過一次次“鎖定”之人不敢有絲毫動作,就連那些被點中之人,再被那些身著鐵甲之人牽著帶出人群之時,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有的明明還有不錯的修為和實力,面對那些著甲的幫眾,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可他們卻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順從的被牽出人群,從身體到心靈,似乎都完全懾服于面前這個近似恐怖儀式的點名活動之中。
“六七。”
耿煊又報出了一個數字,問旁邊的洪銓:“有多少了?”
“四十三,加上現在這個,一共有四十三個。”洪銓回道。
耿煊心想,總共有四百二十一人,按照十抽一的標準,總共抽多少才算合理呢?
若這只是一個數學題,這當然很簡單,四百二十一的十分之一,那就是四十二點一。
可人的命,只有“有”和“沒有”,是個整數。
不存在“零點一條命”的說法。
在實際操作中,零點一條命,可以等同于一條命。
那么,這個時候,是按照四舍五入,降為“四十二”呢。
還是按照生命的規律,將之補滿為四十三呢?
耿煊想了想,覺得用四舍五入太過機械冰冷。
基于對生命的尊重,耿煊對洪銓擺了擺手,道:“這一個不算,將他放回去。”
與此同時,耿煊心中還做了個決定。
以后,遇到類似的情況,哪怕結果是“四十二點九”,自己也要將這“零點九條命”給舍掉。
洪銓不知道自家幫主心中思考,只是朝某處人群中揮了揮手。
那里,正有一個身著冰冷鐵甲的巨熊幫眾將一個身體仿佛抖如篩糠,雙腳軟似面條的男子從隊列中牽出。
見到洪銓的手勢,他松開了此人的手。
完全沉浸在了內心的恐懼之中,壓根沒有留意外面發生了何事的此人,雖然疑惑這鐵甲人為何松開手,但他還是順從的跟了上去。
這個巨熊幫眾聽到動靜,轉身道:“你跟著我干什么?——回去。”
“哦?哦!”
此人先是茫然疑惑,接著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驚喜神色,立刻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做好安排之后,洪銓看向耿煊,請教接下來的安排。
耿煊掃了眼被單獨其中在一片區域的四十二人。
在他們周圍,站著一個個身著鐵甲,全副武裝的巨熊幫眾。
耿煊只掃了一眼,便對洪銓做了個手掌橫切的動作。
心中震動,但為了確保不會有意外發生,洪銓還是立刻快步小跑了過去。
用最快的速度對所有巨熊幫眾做好了交代。
然后,他喊了一聲:“動手!”
說著就已經拔出了佩劍,切入前方一名垂頭耷腦,等候裁決之人的后頸之中。
下一刻,一顆腦袋高高飛起。
準確的說,飛起的不是一顆腦袋。
而是一排四十二顆腦袋。
幾乎以前后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差,同時脫離它們原來的位置,孤零零的斜飛而出。
而在這一顆顆單飛的腦袋之后,無頭身體站立在原地。
匹練一般的熱血緊隨它們的腳步,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血色的弧線軌跡。
“嘔——”
“噗!”
“嚄——”
人群瞬間騷動。
那些沉默關注著這邊變化的“幸運兒”們,在真正目睹了眼前這一幕之后。
一個個都表現出了生理性的不適。
直接吐了出來。
實在是什么都吐不出來的,也都感覺胃部一陣陣瘋狂的痙攣抽搐。
那個被牽出人群,又重新回歸的男子,卻是完全的癡了。
沉默的耿煊,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燧珠”之內。
一團團紅氣被快速煉化。
最低也不少于二十五點的紅運收益,讓紅運在“燧珠”內的沉淀越來越多。
但耿煊的注意力卻不在此處。
這一次,最讓他在意的,是黑運的收益。
這次死掉的這四十二人,大部分都隸屬于一個個組織,出身于游俠兒群體的,只有一小部分。
若是按照以往對黑運的感悟,那些隸屬于組織的死者,給他帶來的黑運不會多。
但這一次的實際情況是這些人個體貢獻的黑運點數,超過了那些游俠兒。
“投降被俘之后再被殺掉,這鍋基本就扔不到其所屬的組織頭上了。
即便有,也會很少。
絕大部分‘劫數反噬’,都會被動手殺俘的組織承擔下來。”
耿煊很快就對這種現象做出了解釋。
“豐澤坊丟失的那些人,現在可還在萬平集?”
耿煊看向旁邊同樣神色很不好看的盛祥、谷于群二人,詢問道。
他最終選擇將這二人的命留下,并不是因為他們頭頂的紅名濃度低于“必殺線”。
事實上,若以紅運量化,他們的貢獻或許會比死掉的那四個少一些。
但也超過了剛才被十抽一殺掉的那四十二人中的任何一個。
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耿煊需要一個秩序勉強穩定的萬平集。
若他將萬平集內擁有煉髓境界的坐館全部殺掉。
萬平集會迅速崩潰。
周邊區域,受此波及,會迅速陷入動蕩和混亂之中。
因為這世界的底色,不是和平。
是各種力量彼此糾纏、彼此制約,最終形成的一種脆弱平衡。
當其中某個環節失效,失去秩序約束的人們,會采取的行動,通常是都是富有侵略性和攻擊性的。
當然,在這些人的主觀意念里。
他們或許會認為,自己并不是在作惡。
而是一種自保,確保自己始終處于一個相對安全位置的一種“防范于未然”而已。
趨利避害,這不是人之常情么?
在他人就有可能是地獄的環境中,主動采取一些手段,不也是應該,且很有必要的么?!
而這樣的觀念,恰恰就是這個世界動蕩至今,且在幾乎所有人的觀念中,還將一直動蕩下去的根源。
盛祥、谷于群二人并不知道耿煊心中所想。
但他們能夠感覺得到,面前這個兇人雖然放過了他們。
可對他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善念。
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動手,將他們宰掉。
對于這樣一個無法用正常思維去琢磨的兇人,他們能做的,只有恭順。
“在的,在的,現在都被關在定星堂的據點之內。”盛祥道。
“帶路。”耿煊道。
說著,耿煊看向洪銓,道:
“萬平集的護衛還有很多吧?
你讓他們擔起責任來,讓其他人也都規矩安分,不要胡亂搞事,規規矩矩待在萬平集內。
做好安排之后,就來與我匯合。”
交代完,他就騎上一匹玄幽馬,讓盛祥、谷于群也分別騎上一匹,徑往長街深處急行而去。
方錦堂、戚明誠,柴爺,以及另四名煉髓初期的修煉者,也都第一時間催馬跟隨,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片同樣讓他們感覺極為不適的區域。
很快,一行人便已經進入空無一人的定星堂據點,一棟占地極大,大氣而不失精致的府邸之內。
很快,在盛祥、谷于群兩人的帶領下,耿煊、柴爺等人就看到了被一排排整齊擺放的鐵籠。
以及鐵籠中那一個個蜷縮著的男女。
因為他們的到來,一些本來低聲啜泣的聲音,陡然停止,更緊的蜷縮成了一團。
而一些本來在淺睡的人,立刻驚醒了過來,眼中閃過驚懼的神色。
自以為隱蔽的調整著姿勢,以讓自己感覺起來更加安全。
不過,這種徒勞的努力,除了放大他們內心的恐懼之外,并不會給帶來任何正面的效果。
耿煊的目光,在這些鐵籠上掃過。
看著這些他此行萬平集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耿煊卻并沒有開口說什么寬慰的話。
甚至也沒有告訴他們,現在的他們,已經被解救了。
眼神從一個個鐵籠掃過,最后卻停留在吃了很多苦頭,被隨便扔在旁邊一個角落的兩個身影之上。
耿煊看向盛祥、谷于群二人,問:“他們又是怎么回事?”
最清楚其中內情的谷于群立刻解釋了起來。
“這個年長一些的,叫梁明睿,是豐澤坊主梁文英的幼子。
這個叫范豪,豐澤坊的一個坊民,您別看他長得高大,其實才十五歲……”
隨著谷于群的解釋,耿煊當即明白過來。
自己率領玄幽鐵騎來到萬平集之時,這里能有如此周全的應對。
他最想鏟除,也最有可能與他演變成“敵對關系”的目標,全被集中在了一起,給了他畢其功于一役的機會。
說來,這兩人還真是功不可沒。
這個范豪跑來萬平集尋找梁明睿,通知他趕緊跑路。
范豪雖然年幼,但該講述的重點,都一個不落的告訴給梁明睿知道。
按理說,這個時候,是個成年人就應該知道如何選擇。
可用下半身思考的梁明睿不是個正常的成年人。
聽到這示警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帶著那個用豐澤坊近百家庭破碎為代價換來的女人一起離開。
——他自以為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后,這個女人就真的屬于他了。
可這女人轉身就將他賣了個干凈,將他交到了秦鶴軒手中。
為了盡可能逼問出更多的信息,連帶著范豪也跟著遭了殃。
聽到動靜,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是已經死掉的梁明睿扭頭過來,但他看見盛祥和谷于群的時候,眼中立刻現出驚懼神色。
“該說的我都說了,今天我一直跟蝶蘭待在萬平集,不在豐澤坊,這您們是知道的。
……范豪,你們問他吧,他才從那邊過來,對豐澤坊的情況比我更了解!”
“梁明睿,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羞恥的嗎?”耿煊忽然開口詢問。
他忽然開口,問出這么一個問題,不是想要調侃,而是他真的對此很好奇。
梁明睿一臉期待的看著盛祥、谷于群二人,二人卻沒給他任何回應。
他悻悻的移開目光,警惕的看向耿煊。
“你又是誰?”
“那蝶蘭就是與人做局坑害你的那個女人吧?今晚她又賣了你一次。
可我聽你剛才的口氣,你好像一點都不恨她,你這腦子里,到底怎么想的?”耿煊又問。
耿煊的問題,卻像是觸發了梁明睿心中的某個頻道。
只見他肉眼可見的激動起來。
“蝶蘭蝶蘭,對,蝶蘭現在還被囚禁在秦府。
……她怎么可能會害我,她才是受害者,她這兩次遭難,都是因為我!
若不是我,她也不會被卷進這樣的旋渦!
救她,我一定要想辦法救她!”
梁明睿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后,身體已經在地上如蛆蟲一般蠕動了起來,似乎竭力的想要從地上站起。
“真是無可救藥。”
耿煊沒想到,都已經到了新世界,居然還能看見這樣的類人生物。
耿煊已經徹底沒有了與他交流的興趣,一掌拍出,直接將梁明睿的腦袋拍成了爛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