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卻不關心戚明誠、方錦堂二人內心是何種想法,立刻便將洪銓,程輝,蔣弘毅,魏萬宗,漆坤等人喚了過來。
他先是將戚明誠剛才所說消息與幾人做了個簡單的通報。
他也不待內心激蕩的眾人將這則消息仔細消化完畢,便直接說道:
“按照對方的行動速度,最遲明晚,對方營地的戰兵數量就會增加到四五千人。
《御馬手冊》的效果你們也看到了,對方雖然折損了將近三成的玄幽鐵騎。
但有這兩天的時間,我相信,原本歸屬于吳益,還有元京徐家的玄幽鐵騎都會被其統合。
這些騎手修為本就不差,即便在馬術和戰術意識上有所欠缺,可有這批真正的玄幽鐵騎為骨架,戰力也絕非此前可比。
彼時,從戰兵到玄幽鐵騎,再到煉髓層次的頂級戰力,從規模到質量,對方都將獲得壓倒性的優勢。”
聽耿煊直言不諱的道出了己方困境,眾人都有些恍惚。
耿煊卻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所以,我決定,效仿對方的做法,在‘東五集’和‘南四集’大規模征兵。”
“啊?!!”
洪銓,程輝,蔣弘毅,魏萬宗,漆坤等人聽了這話,臉上同樣都露出驚駭神色。
身為元州人,他們都知道“蘇瑞良”這個決定意味著什么。
戰火,真就這么毫無征兆的燒了起來?!
耿煊卻沒有繼續與眾人直接掰扯個中道理,更沒有去嘗試著一一說服,讓他們平心靜氣的接受此議。
他只要確信他們會遵行他的命令,不敢違抗就行了。
在做具體安排之前,他卻先問了一個問題。
“我此前引導你們參悟的那種投擲技法,現在都掌握得如何了?”
耿煊的目光,在眾人身上逐一掃過。
今天上午,耿煊前后用了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對所有玄幽騎手都進行了一次勁力引導。
其中,已被引導了兩次的,有著煉髓中期修為的馮煜、方錦堂、戚明誠三人的掌握情況最好。
對該技法的領悟度,都已經超過了九成以上。
即便耿煊不再引導,最多再過一兩天,他們基本也能自行參悟入門。
而同樣被引導了兩次的,煉髓初期的蔣弘毅領悟進度在七成左右。
他同樣不需要耿煊再次引導,就可參悟入門,只不過,花費的時間,會比馮煜等人更久一些。
耿煊猜測,其他沒有與會,但都處在煉髓初期修為的修煉者,情況應該也都差不多。
同樣被引導了兩次,卻僅煉骨修為的洪銓,程輝的情況則要差不少。
洪銓的領悟度要多一點,但也就堪堪過半,超過五成。
若無再次引導,他能掌握該技法的可能也存在,但卻并不是百分百,而且要花不少時間。
而程輝的領悟度就更低,還不到四成。
若無再次引導,他基本不可能靠自悟掌握該項技法,就連下一步應該朝哪個方向走,他都不知道。
心中了然的耿煊點頭道:
“待會兒我再引導你們一次。
然后……馮煜,還有方錦堂,你們二人領隊,挑選百騎玄幽鐵騎。
除你們二人外,煉髓初期的戰力再安排六名,咱們巨熊幫的堂主與臨時幫眾各半。
其余騎手,則以咱們自己的幫眾為主。”
耿煊毫不掩飾對那些臨時幫眾的不信任。
既要用他們,也要防他們。
“在你們出發之前,我會親自給每個騎手都引導一遍。
如此,執行任務的同時,也不耽誤你們參悟這門投擲技能。”
“先對‘東五集’剩余三個集市的兵力進行征集。
但不要按著順序過去,先去昌安集。”
昌安集是“東五集”中最靠近“南四集”的一個集市。
昌安集向西,過一線峽,便可抵達“南四集”之一的康樂集。
說到這里,耿煊看向程輝,道:
“你現在就飛鴿傳訊,發往五坊營地,讓范宏盛帶著另外五百里坊戰兵,現在立刻就向昌安集方向運動。
等我們的玄幽鐵騎抵達之后,他們一要配合馮煜、方錦堂你們的征兵事宜。
二要切斷昌安集與‘南四集’的信息交流,避免咱們在將‘東五集’余下三集的兵力征集完畢之前,消息擴散到‘南四集’。”
耿煊想了想,又道:
“到時候,我會排六條狗與你們同行。
不僅地上的兵力要征集,藏在集市地下的那些藏匿者,你們也要趁機清理出來。
可用的你們就趁這機會一起帶回來,不可用的,就直接殺掉。
避免集市力量空虛之后,被這些人禍害。”
“……”聽到耿煊如此妥帖的安排,眾人都只覺無語。
這真的讓人很難評。
一方面,“蘇瑞良”對那些集市表現得如此的蠻橫無情,沒有任何道理,就要將各個集市的“精華”投入這個血肉磨盤之中。
另一方面,他居然還能考慮到這些力量被抽走之后集市會變得空虛,并因此存在的隱患。
最大的那個隱患,更是直接被他扼殺在襁褓之中。
見“蘇瑞良”態度如此堅決,也沒人嘗試說什么“這不合適吧”“要不想想其他辦法”之類的廢話。
方錦堂更是直接代入角色,問:“每個集市征集多少兵力?”
“和吳益他們一樣,每個集市也征集五百吧,大館主還有那些煉髓坐館,都要讓他們一起過來。
……嗯,可以讓大館主指定一名煉髓坐館留下,維持集市秩序。”
說到這里,耿煊頓了頓,又道:
“態度盡量溫和一點,你們可以跟他們講清楚,咱們和吳益他們不同。
吳益帶著外人,要破壞這一方安寧。
而咱們組織人手抵抗,卻是為了守護大家共同的家園。
這性質有著根本的不同,你可以好好跟他們講一講。
……講得通最好,要實在講不通,也盡量別直接殺人,帶過來,我親自跟他們說。”
“……”方錦堂。
感覺無語的同時,方錦堂心中也有些矛盾。
一方面,他覺得“蘇瑞良”很無恥,可另一方面,他卻覺得“蘇瑞良”說得又有那么一點道理。
想到最后,他甚至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的立場了。
最后,他干脆將這些雜亂的念頭通通甩出腦海,把自己當成一個沒有感情的任務機器。
忽然之間,方錦堂感覺輕松多了。
半個時辰后,馮煜、方錦堂二人領著一百玄幽鐵騎馳出清源集,向南而去。
而此刻,范宏盛已經領著剩余的五百里坊戰兵,出了五坊營地,正騎著元州良駒快速朝昌安集接近。
百騎出動,之所以耽誤了這了久的時間。
是因為耿煊親自動手,對這百騎進行勁力引導耗費了不少時間。
馮煜、方錦堂二人領著這百騎離開之后,耿煊都沒有停止,而是繼續用勁力對其余玄幽騎手進行勁力引導。
《馭馬投擲術》雖然被他創造了出來,現在更是早已被他掌握到了圓滿層次。
但卻沒有形成具體的、形諸于文字圖畫的功法秘籍。
短時間內,耿煊也沒有耗費時間和精力,來完成這項工作的想法。
一來,要將自己創造的這項技能用準確的文字表達出來,讓他人可以通過閱讀就能揣摩領悟,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耗費的時間和精力,甚至不會比創造這門技法少多少。
二來,對于這項技法的價值,耿煊有了越發深刻的認識。
如此一來,他自然就要限制其更進一步的擴散和傳播。
現在,他用通過勁力引導的方式讓他人習得此法。
其他人即便掌握,也是處于“既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如何用,這樣一種奇妙的狀態。
即便有心泄露,他們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傳授給他人。
要做到這一步,他們至少得將這項技法掌握到大師,乃至是宗師層次才行。
但因為施展這項投擲技法,只要入了門,威力就基本固定。
要提升威力,就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提升修為,二是換乘更好的坐騎。
與這項技法的掌握層次并無太大關聯。
既如此,耿煊通過勁力引導,便刻意隱去了后面的境界層次。
在他的勁力引導下,大家能夠快速入門,但即便悟性驚人,最多也就達到大成境界。
再往后,除非能夠無師自通,領悟出動能公式,離心力,向心力這些東西,不然,這技法基本也就修煉到頂了。
馮煜等百騎離開之后,耿煊又用了半個時辰左右,對所有玄幽騎手都進行了勁力引導。
魏萬宗,漆坤,柴爺等里坊高層,也都享受到了這一福利。
做完這些之后,耿煊就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修煉之中。
卻沒有第一時間繼續沉浸在修煉之中。
程輝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將馮煜等人的實時情況向耿煊通報一遍。
深夜。
黃耳、阿六、阿七探索歸來。
通過對黃耳記憶的讀取,耿煊對各條支線隧洞分別都通往何處,心中都已了然。
最被他看重的,是兩條通往北方的支線隧洞。
其中一條,向清源集的東北方向延伸。
出口在清源集東北方向十幾里的一座荒丘之內,因為隧洞周邊土質較差,已經出現了許多坍塌。
還有一條,則向清源集的正北方向延伸。
這條隧洞的保存情況相對較好一些。
但這一次,黃耳與阿六、阿七卻反倒沒有鉆出隧洞出口,去外面探索一番。
因為就在它們悄咪咪的摸到出口之時,看到了一個燈火通明,熱鬧至極的營地。
這隧洞出口,居然就在十五里外那座敵騎營地北方不遠處。
發現這個情況后,黃耳當即便領著阿六、阿七機警的退入隧洞深處。
可雖只匆匆一瞥,但敵騎營地的巨大動靜,還是讓耿煊知道,那第一批從萬順集過來的戰兵,已經抵達。
看完黃耳對各條隧洞支線的探索結果后,耿煊滿意的拍了拍黃耳的腦袋,然后又在眼巴巴看過來的阿六、阿七的腦袋上都揉按了一陣。
一邊笑著夸獎道:“不錯不錯,你們都做的很不錯。”
就在這時,陸續二十多團濃淡不一,大小不同的紅氣從遠處飄來,沒入耿煊眉心。
捕獲余氣,是否煉化?
捕獲余氣,是否煉化?
一道道信息在耿煊心中浮現。
大約知道怎么回事的耿煊頓了一下,便果斷地選擇了“是”。
這些余氣被“燧珠”快速煉化,轉化為多少不一的紅運點數。
此后大約又過了三個小時,休息中的耿煊被程輝喚醒。
他帶來了一個“喜訊”。
“幫主,馮副幫主他們那里已經發回飛鴿傳訊,昌安集的五百戰兵已經全部征集到位。
另外,還從地下清出來四十六名藏匿者。
那些煉髓層次的強手,都被馮副幫主他們留在了身邊。
其余戰兵,則被三十騎玄幽鐵騎和一百五十名里坊戰兵護送著往清源集趕來。
按照他們的速度,今日辰時前后應該就能抵達清源集。
就在馮副幫主那邊發放飛鴿傳訊之時,他們已經領著七十騎玄幽鐵騎以及兩百名里坊戰兵,還有昌安集的煉髓坐館向‘東五集’剩余兩座集市出發。
而范宏盛則領著一百里坊戰兵把守在昌安集通往一線峽的道路上,防止消息向‘南四集’擴散。
這一次,馮副幫主他們打算一鼓作氣,將‘東五集’剩余兩個集市的戰兵全部征集之后,這才安排他們返回。”
聽完程輝的匯報之后,耿煊問:“死的人多嗎?”
雖然,他早就已經知道答案,甚至,比程輝知道的還要更清楚一點,但他還是如此問道。
程輝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下,點頭道:
“死了一些,不過并不多。
……煉髓初期的坐館死了一個,昌安集的大館主卻沒有死,只是受了一點傷。
被馮副幫主一矛扎穿了大腿。”
“這么說,那門投擲技法,馮煜已經掌握了?”耿煊若有所思的道。
“是。”程輝道。
耿煊又想了想,問:“從這里到康樂集,若是發飛鴿傳訊,大約多久能到?”
程輝道:“若無意外,半個時辰就能到。”
“這么快?”耿煊有些驚訝。
程輝解釋道:
“從這里到康樂集,看起來似乎距離有點遠,可那是咱們繞著赤烏山余脈兜了一圈。
信鴿飛在天上,走的雖不是完全的直線,一些危險的區域還是要避開的,但路程依然比我們短了許多。
是以要比同等距離的月露原那邊要快許多。”
耿煊點頭:“等‘東五集’剩余兩集的征兵結束,你再通知我一聲。”
“是。”
程輝應了一聲,就要告辭離去,卻想起另一事,忙道:
“幫主,還有一件事。”
“你說。”
“因為這段時間飛鴿傳訊更加規范和頻繁,咱們對五坊營地、流云坊還有康樂集那邊的實時情況固然更加了解,但信鴿的折損也變得大了起來。
您最初捕獲了二十六只,后來又在清源集附近捕獲了三只,最多的時候,咱們手里應該有二十九信鴿才對。
但現在,扣除掉您交到胡聞安手中的三只,咱們手里還在使用的信鴿數量,已經只有二十二只了。”程輝道。
“已經折損了四只?……你覺得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程輝道:
“這里臨近赤烏山余脈,兇禽數量不在少數,我感覺多半都是信鴿在往返途中被兇禽捕獲了。
不過,也不排除被他人截獲這種可能。”
“若咱們的信鴿果真被人截獲,信息會泄密嗎?”耿煊問。
程輝搖頭道:
“我已經按照您的建議,不用明文傳訊,而是改用數字密文。
除非截獲之人知道密文底本,不然是根本無法破譯出正確的信息來的。
……短時間內,外人應該是無法破譯的。”
耿煊點頭,道:
“信鴿的事情不用擔心,只要還夠當前使用就可以了。
等此間事情了解,我自會著手解決。”
“是。”
程輝告辭離去,耿煊卻沒再休息。
他起身去了書房,沉思了片刻,便鋪紙蘸墨,抬筆寫起信來。
樊綦吾弟:
見字如晤……
初八。
上午。
在昌安集征集而來的戰兵即將抵達之前,程輝帶來了馮煜等人的最新消息。
“東五集”最后兩座集市的戰兵,已經被他們成功征集。
兩個集市戰兵千名,再加上從地下清出來的隱匿者也將近百名,另有三個集市十幾名煉髓坐館同行。
可以說,即便有七十騎玄幽鐵騎“押送”,馮煜、方錦堂二人都已成功領悟“馭馬投擲術”,騎在玄幽馬背上,相當于煉髓后期的戰力。
這也已經有些超出馮煜等人能夠安全掌控的范圍了。
之所以還能勉強彈壓住局面,除了馮煜等人展現出的強大力量,也因被“押送”的眾人也都不是一條心的。
沒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為他人鋪路。
——這時候若是有人鼓噪,導致上千人嘩變,四散而逃,很多人都能成功逃掉。但率先鼓噪之人,那些最先出頭的之人,卻基本只有死路一條。
耿煊想了想,對程輝道:
“讓范宏盛不用再阻塞昌安集與‘南四集’的道路,趕去與馮煜他們匯合。
……我再親自帶人跑一趟,這邊有情況第一時間聯系我。”
按照“北八集”的征兵情況,今日之內,另外六集的戰兵就會全部到位。
對方既然已經等到現在都還沒有動手,耿煊猜測,對方一定是想等所有戰兵全部就位之后,再直接傾力一擊,將所有力量凝成一拳狠狠的砸下來。
而不是不斷用“添油戰術”,一點點往清源集投入兵力。
既如此,他率隊離開一會兒也不打緊。
反正,即便對方現在就進攻清源集,以玄幽鐵騎的速度,得信之后,他也可以立刻回援。
帶著剩余玄幽鐵騎出發之前,耿煊將已經寫好的書信遞給程輝,道:
“發回康樂集,安排人轉交給樊綦大館主。
為了避免遺失,你再另抄兩份,一起發出去。
能用原件最好,若是原件丟失,用副本也行。”
耿煊親自率隊,將東五集的戰兵全部平安迎入清源集暫且不提。
耿煊手書給“樊綦吾弟”的信件,經程輝之手,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就已經到了康樂集樊大館主手中。
樊綦看了眼面前書信,便看向面前這個面相平平無奇的送信人,淡淡道:
“信我就不看了,你就大概給我說說,信里的內容是什么吧。”
送信人忙道:“大館主,這是幫主給您的親筆手書,我怎么可能知道信里內容是什么?”
“果真不知?”樊綦瞇眼看著此人。
“真的不知……便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私看幫主給您的書信啊!”送信人誠惶誠恐。
樊綦終于還是接過了書信,可才剛揭開封口上的封蠟,就忽覺不對。
“這怎么還是熱的?……你這滑頭,莫不是進來前才剛裝進去?”
送信人趕緊跪下磕頭,嘴里叫屈道:
“大館主,您誤會我了,應該是給我放胸口焐熱了。”
樊綦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心中卻是暗罵了一句,這巨熊幫上下,還真以為吃定了自己?
巨熊幫主也就罷了,你個小嘍啰也敢如此戲弄于我。
真是不知死活!
心中雖然如此唾罵,但手指已經摸到了信紙,樊綦也只能順勢將信紙抽出。
抖開看到的第一行,“樊綦吾弟”四個字,就讓他眼皮狂跳,情緒起伏不止。
可很快,他就沒心思為這點小細節糾結費心了。
最后,他整張臉都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屋中。
除了送信人和樊綦。
還有另外兩人,一位便是樊綦新招的黑袍護衛統領朱翼,他正雙手抄懷,抱著一桿紅纓長槍斜靠在一旁巨大立柱之上。
瞥見樊綦盯著面前書信,一言不發,神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也只是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似乎對于樊綦神色變化,一點都不關心。
而在樊綦一旁的另一張座椅上,卻坐著一位相貌年紀五十多歲的老帥哥。
單從五官上看去,并不讓人感覺有多特別,可配合他那氣質神態,加上一襲素衣長衫,就偏偏有著一種特別的魅力。
他旁邊矮桌之上,放著一杯茶,茶杯旁放著一柄劍。
他見樊綦自從雙眼落在書信之上后,整個人都沒有了言語,端起茶杯小酌了一口,直接問:
“小樊,這信里到底寫著什么?”
樊綦聞言,直接將手中信紙遞給他,道:“呂叔既然好奇,你也看看吧。”
老帥哥瞥見信上內容后,也沉默了。
本來隨意擱在矮桌上,準備隨手端茶的手,幾次仿佛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之后,已經按在了那柄佩劍之上。
信上的內容,說來也不復雜。
先是講述了前因。
即董觀安排三百玄幽鐵騎潛入陰謀搞事,到被他“蘇瑞良”搞死近百人。
現在不僅與安樂集吳益、元京徐家合流,糾集戰兵過千,玄幽鐵騎將近五百,更是指使吳益在整個“北八集”大肆征兵,戰兵數量已經突破五千。
這哪里是單單針對他“蘇瑞良”一人?
一旦清源集不能抵擋住如此“兇頑”,“鐵蹄之下,周邊集市,將盡成齏粉”。
他“蘇瑞良”身為元州好漢,看不得如此慘事,已經決定在清源集與對方“死磕到底”。
奈何手中力量實在有限,“好在守護家園,人人有責”。
“蘇瑞良”就這么恬不知恥的筆鋒一轉,說他已經“說服”東五集全部下場應戰,每個集市都支援五百戰兵。
所有煉髓層次的強手,從大館主到煉髓初期的坐館,也都“深明大義”,紛紛前往清源集助拳。
“南四集”處于大后方,消息暫時還沒有擴散過來。
但這并不意味著享受了“安全庇護”的“南四集”,就能心安理得的坐享“東五集”眾好漢用性命給大家掙出來的安穩太平。
然后,“蘇瑞良”就繼續寫道:
“我素知樊弟心懷悲憫,以天下蒼生為念,絕不會有一家一集門戶之見”。
這乍看上去像是一句好話,可若結合元州“自廢武功”這個大背景,這其實和當面指責他“別有圖謀”是一個意思。
以這句不陰不陽的話做橋,“蘇瑞良”圖窮匕見。
因為清源集局勢緊張,對面兵鋒熾烈,咄咄逼人,“蘇瑞良”不能分出太多人手來“南四集”征兵,只能安排一百騎玄幽鐵騎過來。
所以,請求樊綦出面,不僅要他乖乖將康樂集的征兵工作完成,還要讓他順帶著將周邊另外三座集市的征兵工作也一起做了。
這么離譜的要求,將樊綦徹底給整無語了。
他真的很想指著“蘇瑞良”的鼻子大罵,你看我是不是很像個冤大頭?
這么離譜的要求你居然也好意思說得出口,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才能寫出這樣的玩意兒出來?
居然還敢讓人送到我面前來!
樊綦覺得,自己沒有一掌將面前這個送信人拍成肉糜,已經是他涵養驚人,家教出類拔萃了!
樊綦還在那里感慨世事荒誕,旁邊的老帥哥在沉默良久之后,先是揮手讓送信人離開。
這才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這個忙,咱們確實得幫。”
“轟隆隆!”
這話落入樊綦耳中,只感覺腦海中似有九天驚雷炸響。
他瞪大了眼睛,盯著老帥哥,不可思議的道:“呂叔,你瘋了吧,你到底有沒有看信中內容?”
被稱作呂叔的老帥哥卻搖頭道:
“你對‘蘇瑞良’的成見影響了你的判斷,你仔細想想,這件事,你果真能夠坐視?”
他倆的對方,終于惹來了旁邊朱翼的興趣,收回了看向遠處,有些百無聊賴的目光,問:
“這信里到底寫了什么,讓你倆激動成這樣?”
老帥哥伸手輕輕一拋,手中信紙打著旋兒略過虛空,穩穩落在朱翼伸出的手中。
“你也看看吧,你覺得這‘蘇瑞良’的要求,應不應該答應?”
朱翼展開信紙掃了一眼,立刻瞪眼道:
“什么,董觀派三百玄幽鐵騎進入元州?這什么時候的事,怎么從來沒有聽說?”
說著,他對后面的內容只匆匆一瞥,就不再特別關注,注意力全部落在了這個消息上。
他一手抱槍,一手摩挲著下巴,疑惑道:
“這消息不可能是‘蘇瑞良’編的吧?”
呂叔搖頭道:“他這信上其他內容可能都是胡扯,可唯獨這一句,應該是真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董觀這時候安排玄幽鐵騎進入元州,還搞出這么大的動靜,這董觀到底想干什么?
難道穩重了一輩子,現在飄了?
想要趕在臨死之前過把癮,體驗一把霸王入元京的威風?”
呂叔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什么。
倒是一旁的樊綦開口道:
“我猜,可能與今年那些大宗藥材和糧食買賣有關。”
說到這里,他恨聲道:“這群畜生!”
卻不知他“這群畜生”罵的到底是誰。
呂叔確實一臉平靜,沒有附和樊綦的情緒,轉而看向朱翼,問:
“你覺得‘蘇瑞良’信末提及的這個請求,咱們如何應對?”
朱翼想了一會兒,看向樊綦,認真道:
“綦哥,不管‘蘇瑞良’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只要他的目的是用這些人來抵擋玄幽鐵騎的兵鋒,咱們就應該助他一臂之力。”
“你也這么認為?”
樊綦的臉上,也早沒有了不可思議的震驚,只是沉聲詢問。
朱翼點頭道:
“這件事,咱們鞭長莫及。
更何況,礙于規矩,咱們也不能公然出面。
但咱們總不能坐視玄幽鐵騎在元州肆掠,不管不問吧?
若是如此,咱們豈不是成了笑話?和現在竊據高位的那些蛀蟲有什么區別?
不管‘蘇瑞良’的目的是什么,他這時候能夠公然站出來,對咱們來說,就是天大的幸事!
你想想,除了這個‘蘇瑞良’,你還能指望其他人站出來不成?”
樊綦沉著臉,過了一會兒,才道:
“這道理我不是不明白,我就是有些不甘心。
你們應該都看出來了,這‘蘇瑞良’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經隱隱窺出了一些什么。
他現在,直接對我提出這么離譜的要求,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要是這種要求我們都要答應,以后還得了?
豈不是要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我更擔心的是,這個‘蘇瑞良’對我們的了解,比我們以為的還要更多。
而他就是用這樣惡心人的方式,一點一點從咱們手里撿便宜。
最終,咱們會不會全給他‘蘇瑞良’做了嫁衣,成為他的踏腳石?”
聽了樊綦的話,呂叔沒有言語,只是再一次端起了茶杯,慢慢的喝著。
另一只手,卻始終都按在劍鞘之上。
朱翼想了想,道:
“綦哥,你說的這個,我剛才倒是沒有想到,不過,我卻覺得,你現在就想這個,是不是想得有點多了?”
“嗯?我想多了?難道不該想多一點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好比咱們現在就像是一群就要餓死的窮漢,現在咱們要考慮的問題,是填飽肚子。
至于填飽肚子之后的事情,現在咱們當然也可以想一想。
但卻不能因為想到填飽肚子后可能會面對的新隱患,現在干脆連肚子也不填了,繼續這么餓著。”
最后,朱翼攤了攤手,道:
“咱們現在,離餓死,可是已經不遠了!”
“……”樊綦咬牙。
許久之后,送信人被重新喚了進來。
樊綦面無表情的道:
“你們幫主的請求,我答應了。
不過,只一百玄幽鐵騎和我康樂集的人手,還是有些不夠。
永和坊那一千戰兵,要調一些給我使用。”
送信人道:“我要回去請示一下,不過,應該沒有問題……大館主,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樊綦盯著他,不說話。
送信人伸手入懷,取出一塊長條紅布,道:“到時候大館主行動之時,請將此物戴上。”
樊綦看著那快長條紅布,上面還紋飾著一頭憨態可掬的幼熊,皺眉道:“這是何物?”
送信人道:
“幫主說了,這件事無論后果如何,責任都是巨熊幫的。
樊大館主和康樂集,也都是受他脅迫,逼不得已。
永和坊連夜發動人手,已經趕制了兩千多根,待會兒就遣人送來。
戴上此物,你們便是巨熊幫的臨時幫眾,因此造下的一切恩怨糾葛,都有巨熊幫擔著。”
樊綦盯著送信人手中抹額不說話,忽地抬頭看向他,道:
“你不是說,你沒看信的內容嗎?”
送信人道:“這信中內容,我確實沒看,程護法只是另發了一份給我。”
樊綦嘴角扯了扯,很想冷笑兩聲,最終卻只是將送信人手中抹額拿在手中,淡淡道:“你可以滾了!”
送信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然后又朝朱翼,呂叔二人各行了一禮,這才退出了房間。
初八,下午。
從包括昌安集在內的另三座集市征集而來的一千五百戰兵,三名煉髓中期的大館主,十六名煉髓初期的坐館,以及一百三十五名從三個集市地下清出來的“隱藏兵種”。
還有魏萬宗、漆坤,以及包括柴爺在內的五百里坊戰兵。
這兩千多人在大校場上排成一個個整齊的陣列,在馮煜的大聲喝令下,他們幾乎同時將一根根火紅如血的抹額綁在了額頭上。
其上紋飾的一只黃色的,憨態可掬的幼熊,恰好位于額頭的正中央。
得白運二十點。
一道信息在耿煊腦海中響起。
與此同時,二十點沉淀在“燧珠”之內的黑運消散無蹤。
這意味著,新的劫數又開始了醞釀。
耿煊卻平靜的做著后續安排。
從“東五集”其他三個集市征集而來的戰兵,將被打散,與原來的戰兵整編在一起。
接受洪銓、蔣弘毅等人的領導。
而魏萬宗、漆坤、以及柴爺等五百里坊戰兵,則將作為“獵人技術指導員”,在清源集的各個區域自由活動。
他們不僅擁有自由活動的權限,可以對蔣弘毅、洪銓等人的部署,以及以戚明誠為首對清源集做出的改造予以各種建議之權,另外還有監督、督戰之權。
當耿煊公布這個決定時,不僅其他人感覺非常意外,就連魏萬宗、漆坤等人都很差異。
不明白“蘇瑞良”為何會對他們如此信任。
不過,想不明白就不想,面對如此信任,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表現,一個個都將自己這輩子于狩獵一道上的巔峰造詣拿了出來。
大戰在即的緊張情緒已經被他們完全拋棄,他們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只當是另一場盛大的秋獵。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不獵“獸”,改獵“人”。
在更多戰兵,以及數百里坊老獵人的深度參與下,清源集這個巨大的磨盤,越來越猙獰可怖。
耿煊卻在抓緊時間,忘我的修煉著。
傍晚前后,落日西斜。
耿煊靜靜的站在那里,周身皮膜如細密漣漪一般起伏不斷。
經過持續兩日的不輟修煉,“鐵背靠”、“鐵排功”、“孟氏鐵頭功”等六門功法,以及耿煊自創的“鐵襠功”,一共七門功法,全都往上再升了一級。
在總共付出了二百四十點紅運之后,全部晉入宗師層次。
隨著這一次提升,周身筋肉皮膜如漣漪震蕩。
耿煊明顯感覺到,煉皮,煉肉的層次再次向上提升。
耿煊正要仔細感悟,馮煜與戚明誠的到來卻讓他不得不將注意力返回現實。
“來了?”
此前,耿煊對他們就有交代,除非對方大規模來攻,不然,都不要來喚自己。
兩人一臉凝重的點頭。
“去看看吧。”
耿煊跟隨兩人通過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的街道,向清源集以北急掠而去。
在經過一個路口時,卻見一群人擁堵在一起,群情激動的圍繞在洪銓,蔣弘毅二人周圍,仿佛是在理論著什么。
其中,說話最大聲的幾個人之中,耿煊還瞥見了一個讓他印象頗深的人。
蘇明煦。
那個在他手底下活出“第二世”的犟種。
蘇明煦似乎也看到了耿煊,就想邁步朝他跑過來,卻被洪銓給攔了下來。
“又搞什么幺蛾子?”
心中這么想著,耿煊卻沒有停步,與馮煜、戚明誠三人一道掠至了旁邊最高的一棟石屋之上。
此刻,天色正在逐漸變得昏暗。
清源集外,北方的荒野上,大片大片的黑色人影,正在周圍一隊隊玄幽鐵騎的“護送”下,快速朝著清源集沖掠而來。
沒有營地的遷移,沒有穩扎穩打的平推。
那些只有兩只腳的,數以千計的人類,在有著四只腳的“鐵皮怪物”的驅趕下,如同亡命狂奔的羊群一般,朝著清源集沖掠而來。
耿煊敏銳的目力之下,能夠看到那些狂奔之人扭曲猙獰的面容。
他們手里揮舞著刀劍,臉龐扭曲著,嘴里仿佛在咒罵著,又仿佛在癲狂的呼喝著。
他們的眼中,被仇恨、絕望、憤怒、壓抑等極端負面情緒徹底淹沒。
仿佛已經化身成一頭頭被極端負面情緒支配的野獸。
“當當當當——”
一面面響鑼,從清源集最北邊開始被一個個巡游各處的老獵人敲響。
很快,示警的聲音便已響徹整個清源集。
耿煊扭頭回望,洪銓、蔣弘毅等人早就已經回到了各自的位置,蘇明煦等人一個個嘴歪眼斜,被幾個年輕的后生攙扶著向清源集中央區域狂奔而去。
在這一刻,整個清源集都活了過來。
耿煊四處看了看,對馮煜和戚明誠道:“你們都去忙吧,不用管我。”
說著,他斜背長弓,手提箭袋,就向遠處另一棟屋頂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