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不夠,這點人手,遠遠不夠!”
巨熊般的男子一邊擦拭著血糊糊的大嘴,一邊甕聲甕氣的開口,聲音就像是從壇子里出來的,帶著一種奇特的共鳴。
讓在場眾人的心臟下意識的就狠狠一縮,似乎生怕自己的節奏被這聲音捕獲,成為這聲音的傀儡。
吳益強忍著心臟的不適感,恭敬道:
“請大人示下。”
男子雙手撐在隨意盤坐的左右兩膝之上,原本彎腰就食的上半身舒展挺立,幾乎與站在他面前的吳益有著同等身高。
他的眼神掠過吳益頭頂上方的虛空,盯著帳篷某處,又似乎在緊盯著只在他心中存想的強敵。
只聽他開口道:
“那‘蘇瑞良’的射術過于恐怖,除我之外,咱們中任何一人,只要暴露在他的射程之下,都有可能被他射殺!”
“咱們原本設計的那套戰法,已經不可行了。”
“即便除‘蘇瑞良’之外,對面全都是一群廢物。
可只要有此人在,咱們以玄幽鐵騎直搗對方心臟,也相當于咱們將自己的心臟置于對方的箭鋒之下。”
“即便最終能夠獲勝,咱們也必將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此前,因為對此人的輕視,咱們已經折損了近百騎。
這樣的折損若是再來一次,咱們這一趟南下,不僅無功,反而有罪!”
巨熊般的男子先是對左側幾名,面容一個個都像是由粗糲的砂石凝成,然后又用刀削斧刻而出的男子分說厲害。
而后,他看向吳益,問道:“這赤烏山周邊,有十七座集市,對吧?”
吳益忙點頭道:“是。”
“對面征集了兩個集市的兵力,你也征集了兩個集市的兵力。
那剩下的十三個集市呢?怎么沒有動靜?”男子盯著吳益,臉上露出疑惑之色。
饒是報仇心切的吳益已經堵上了全部,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面對面前這頭“巨熊”一臉疑惑的詢問,猜到某種可能,他還是忍不住心頭一寒。
他趕緊道:
“在下能力有限,能從安樂集,百源集征集來這些兵力,便已用盡了全力。
其他集市的近況,在下也不得而知。”
男子點頭,盯著吳益,緩緩開口道:
“我若要從這剩余集市中也各自征集五百兵力,你覺得如何?”
猜想得到驗證,吳益心中一緊,忙道:
“大人,您不是說,這一趟要盡量低調行事嗎?……這動靜,會不會鬧得太大?”
“嘭!”
男子沒有回答,營帳內卻忽然傳出一聲悶響。
站在帳中的吳益,只覺地面一陣震動。
卻是男子一拳狠狠的捶在了地面,狠聲道:
“你覺得,這事現在還低調得了嗎?”
說著,他的上下牙緊緊咬合在了一起,似乎在撕咬一頭想象中的獵物。
“現在,咱們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獲勝,想盡一切辦法獲得勝利!”
這背后,其實還有一層男子未曾言明的曲折。
若是他們能夠展現出絕對碾壓性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對方碾滅。
那他們確實要小心低調!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腳步都還沒有站穩,就折損了三成人手!
對他們,乃至對他們身后的玄幽二州來說,這都是奇恥大辱。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反而不需要有那么多顧忌了。
他們用自己做代價,向天下人證明了這樣一個事實。
“我們玄幽二州真沒有對元州圖謀不軌的心思,不然,也不可能安排這么一群廢物過來,對吧?!”
雖然,對他們這群人來說,這是奇恥大辱。
可就結果來說,他們確實用自己做代價,給了玄幽二州一個“清清白白”。
而另一方面,元州居然出現了有膽,也有實力去拔董觀虎須的硬茬。
那么,玄幽二州出頭,安排人手去與其碰一碰,捶打捶打,不是很應該嗎?
無論是“元州硬茬”被錘扁,還是玄幽鐵騎踢鐵板。
對其他各州來說,這都是一件好事!
男子巨熊一般的身體之內,卻藏著一顆非常機敏靈活的心思。
這一次打擊,對他們這支玄幽鐵騎來說,固然是一次嚴重折損。
可就大環境而言,他反而不需要有那么多的顧忌了。
這些幽暗曲折,他自然不需要跟面前的吳益講說清楚。
他并不需要吳益理解,他只是下達命令。
“扎絡。”
左側,一個身形頎長,沙黃色,坑坑洼洼的臉龐如同一個長條茄子,頭頂兩側光禿禿,只有中央一片區域,從前額到后腦有一溜頭發披散在兩側,偶爾還有一些小辮上綴著一些小吊飾的男子長身而起,來到吳益身前站定。
他右手撫在心口,嘴里用特別怪異的腔調開口道:“主……人!”
“你去挑選一百騎,與吳益一起行動。
我的要求就一個,每個集市,至少給我征集五百兵力。
……那些什么大館主,坐館,都不要放過。”
“扎絡領命!”
茄子臉的扎絡先是恭敬領命,這才再次問道:
“如果他們反抗怎么辦?”
“那就殺掉。”
“是。”扎絡毫不猶豫的應道。
見他干脆應下,巨熊般的男子卻反而猶豫了一下,又叮囑道:
“不過,能不殺還是盡量別殺,你要將他們盡可能多的帶到這里來,知道嗎?……你若具體不懂怎么做,就多聽聽吳益的意見。”
說著,他看向吳益,道:
“你去挑兩百佐兵,做好準備后立刻出發……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將從其他集市征集的兵力給我送過來。”
“……是。”
吳益頓了一下,先是硬著頭皮果斷應下了這個命令。
他知道,這一次無論勝敗,自此以后,他們吳家在這里,甚至在整個元州,都將沒有立足之地。
因為他即將要做的事情,是已在元州絕跡近兩百年,是最讓元州所有人,無論地位高低,無論貧富貴賤,都切齒痛恨的事情。
元州人用巨大代價才貼上去的封印,要被他吳益親手撕開。
吳益明白自己這么做的后果,但他更明白,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所以,他先是果斷應了下來,這才開口道:
“大人,有幾個情況,我覺得要先與您說明白。”
這話才出口,吳益就感覺身周氣氛為之一凝。
“……說!”巨熊般的男子緊緊盯著吳益,數息之后,這才開口說了一個字。
吳益趕緊道:
“這周邊雖有十七座集市,但因為赤烏山余脈的阻隔,被分成了三塊。
咱們身后這一片,被稱作‘北八集’,分布著包括我們安樂集、百源集在內的八座集市。
另外還有‘東五集’和‘南四集’,咱們前面的清源集,就是‘東五集’之一。
所以,咱們即便是要去其他集市征集戰兵,現在也只能去‘北八集’中的另外六個集市。
若要去‘東五集’和‘南四集’的另七個集市征集兵力,就要繞過清源集和三通集。
清源集就不說了,三通集那里還有‘蘇瑞良’的一千里坊戰兵潛伏,還有從月露原遷移過來的近十萬坊民。
他們的力量或許不強,但我們若是分兵繞行,卻足以給我們制造許多障礙。
到時候,‘蘇瑞良’很可能就會出手,予以致命一擊!”
男子皺眉思索片刻,問:“這赤烏山余脈,能夠橫穿過去嗎?”
吳益搖頭道:“若有不錯的身法,有好的向導領路,小規模的穿行是可行的。
可若是人數到了數百甚至上千這個程度,那就非常困難了。
若是有車馬隨行,那更是完全不可能。”
“……那就暫時在‘北八集’征兵吧。”
“是。”
“還有什么想說?”這一次男子主動詢問。
“若其他六個集市都能征集五百左右的戰兵,加上咱們現有的兵力,就是四千多人。
糧食的消耗會激增,這個我還能想點辦法。
可藥物這一塊,我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男子盯著他,一臉奇怪的道:
“你不是還有一大批藥物存在安樂集嗎?”
吳益道:“可我不是已經獻給您們了嗎?那位與我接洽的特使也只是說放安樂集讓我暫時保管,等你們返程時就會運走。”
意思是,這已經是你們的東西,我可不敢擅動。
男子深深看了吳益一眼,他知道,這老家伙這時候特意提及此事,是要將他獻藥的功勞坐實。
因為戰事規模擴大,想也知道,物資緊缺的他一定會就近調用這批藥物,然后被大量的消耗掉。
到時候,這些藥物算誰的?
這老小子,是要現在就將此事徹底掰扯清楚,免得將來說不清。
看破了吳益心中盤算,他現在卻沒心思計較這些勾當,便點頭道:
“好,待會我給你寫一份調令,你就安排人將那些藥物運過來吧……可還有什么事?”
“我心里有個顧慮。”吳益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道:
“咱們在北八集大規模征兵,如此大的動靜,消息是不可能瞞得住的。
我擔心‘蘇瑞良’他們有樣學樣,也在‘東五集’和‘南四集’進行征兵。
大家都征兵,這樣一來,咱們的優勢豈不就沒有了?
‘東五集’和‘南四集’全加起來,比咱們還多一個集市呢!”
聽了他這話,男子面上卻沒有任何擔憂神色,他看向左側一眾下屬,問道:
“你們擔心嗎?”
這些人聞言,卻都是哈哈大笑。
在吳益迷惑不解的神色中,男子長身而起,整個帳篷仿佛都為之一暗。
他來到吳益面前,也不算矮的吳益卻只能到此人胸口為止。
這人熊一般的男子伸出砂鍋大的拳頭,手指如鋼條一般點在吳益肩頭,道:
“你以為指揮幾千人作戰,和帶著一兩百人是一回事嗎?
你們元州有多少年沒經歷過正經的戰事了?
你們還知道怎么帶兵,怎么打仗嗎?
那‘蘇瑞良’或許個人能力非常強悍,對他來說,最正確的做法,就是趁著我們立足未穩,偷偷潛入,找個合適的機會將我暗殺掉。
他若看到我們征兵,就有樣學樣,那就是愚不可及,沒有自知之明的蠢貨。
我正求之不得呢!”
男子貼近了居高臨下的說話,濃重的腥膻味將吳益籠罩。
吳益卻一臉恍然明悟的模樣,頷首道:“我明白了!”
雖然,男子的話讓他這個元州人本能的感覺有些不適。
但仔細一想,道理還真就是這么回事。
大概兩刻鐘之后,一支三百人規模的隊伍便騎馬從營地北門馳出。
當先百騎,都騎著高大至極的玄幽馬。
騎在最前面的便是扎絡,當玄幽馬快速跑動起來,他那結著小辮,綴滿掛飾的“秀發”便如玄幽馬的馬鬃一般,高高的飛揚飄舞起來。
他的心情似乎也跟著一起飛揚了起來,就像是撒歡放風的野馬,一邊疾馳,嘴里一邊發出哇哇喔喔的叫聲。
他身后眾人也跟著有樣學樣,荒野上,很快就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在這一百騎玄幽馬的后面,是吳益帶領的兩百人騎著元州良駒緊隨其后。
相比于前面那群人的肆意張揚,這里的氛圍卻是凝重到了極點,一個個都板著一張臉。
這些人,都是吳益精挑細選出來的。
要么是心腹自己人。
要么是與他一樣,一步步走下來,結果發現已經走進了死路,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只能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的投機客。
吳益等人離開后,巨熊般的男子看向徐家老者,將一本冊子扔在對方面前。
“啪。”
老者瞥眼看去,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御馬手冊》
“給你們兩天時間,要是誰的馬術還如現在這般廢物,那就給我去死!”
徐家老者聞言,神色變換不定。
男子卻沒有繼續停留,轉身就出了大帳。
而隨著他離開,坐在他左側的幾人,也都快速離去。
都沒有多看右側的徐家諸人一眼。
待人全部走光之后,一個男子才忽地一拍桌案。
“嘭!”
繼而憤恨開口道: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將我徐家當什么?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徐家老者瞥了他一眼。
原本還有些猶豫掙扎的他,在聽了這無能的言辭后,神色反而平靜坦然了下來,伸手將《御馬手冊》拿在了手中。
黑暗的地下隧洞。
玄幽馬在前方引路,二十名幫眾“押送”著二十四名耿煊在這地下發掘出來的“隱藏兵種”快步急行。
大黃和八小則緊緊跟隨在最后面。
此刻,耿煊已將清源集的地下網絡探索完畢。
在將清源集地下,這一片最是錯綜復雜的區域全部了然于心之后,耿煊也探索出了多條通向遠處的隧洞。
其中一條,便是戚明誠說的通往赤烏山余脈,卻因自然坍塌致使無法通行。
還有一條,雖然沒有深入探察,但根據方向,耿煊也基本可以確認,就是通往他曾帶玄幽鐵騎夜宿過的一處“小綠洲”別院。
另外還有許多條,耿煊都還沒有親自探索過,不知道它們的出口在哪里。
但憑著他超卓而奇妙的感知能力,他卻可以判斷出他們都通往什么方向。
有幾條,與周邊里坊相通。
——早在許久之前,吳益才開始在安樂集、百源集征集兵力,還沒有將人馬真正推進到清源集附近之時,清源集周邊里坊就已經憑著對危險的敏銳嗅覺,提前整體遷移到赤烏山深處隱藏了起來。
現在這些里坊,全都已經人去屋空。
還有一條隧洞,則通向洙水古河道方向。
這和百源集的情況很相似。
一條通往洙水河道,一條通往赤烏山余脈深處。
還有三條,則分別通往清源集外另三個方向。
其中兩條,雖然各自方向不同,但在大的方向上,卻都是通往北方。
也就是敵騎營地的方向。
因為耿煊想要將更多的時間用在修煉上,加上他也擔心自己離開的久了,地上生出預料之外的變故來。
是以,這些隧洞耿煊并沒有立刻親身前去查探。
他打算待大黃和八小去地上休整一會兒之后,便將它們安排下來專門做這事。
反正,有黃耳這個“攝像機”在,它們探察到的結果,最后都會分享給他知道。
這和他親身探察并無區別。
返程路上,趴在玄幽馬背上的耿煊耗費六點紅運,將“相馬術”從入門提升到小成境界。
一邊領著隊伍返回,一邊將新增的與“馬”有關的種種知識、經驗、感悟慢慢的消化,默默的吸收。
返回地面后,耿煊將二十四名“隱藏兵種”交給洪銓,讓他編入戰兵序列之中。
這二十四人,加上上一批被他打出來的十二人,總共三十六人,便是他將清源集地下完全清掃一遍之后帶出來的全部活人。
當然,在他進行這次探察之前,潛藏在這地下的活人遠不止這些,總共有七十多名。
只可惜,愿意聽他招呼的就只有一半不到。
另外一半,或是精神過于狂躁,根本無法正常交流。
或是對他展現出了過于強烈的敵意。
最后,這些人都變成了一具具新鮮的尸體,躺在了地下隧洞的積坑之內。
對于這些“隱藏兵種”,洪銓、蔣弘毅都非常喜歡。
因為但凡是愿意跟著耿煊上到地面來的,一個個都聽話得不得了,無論要求他們做什么事,都表現得非常配合。
而且,無論是修為,還是實戰能力,都非常不錯。
在兩人眼中,這是比從各方勢力手中征集而來的修煉者更好的戰兵人選。
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修為實力都非常不錯。
洪銓這里剛將“隱藏兵種”帶走,程輝就匆匆來見。
卻是此前耿煊讓他傳訊給范宏盛等人之事,已經有了回訊。
“他們那邊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隨時都可以出發。”
耿煊點頭,卻還是繞著清源集快速看了一圈。
清源集內的居民,已經被戚明誠發動了起來。
正按照他的意志,對清源集進行大改造。
首先是所有老弱婦孺全都遷往清源集中心區域,以清源館為中心安置了下來。
緊接著便是防火排查,布置路障矮墻,挖掘溝槽等,從清源集外圍開始,一點點將曾經和諧安寧的清源集變得烏煙瘴氣,面目全非。
很多人親自動手,一邊兩頰流淚,一邊將自己的屋子給扒了。
磚,石,木梁等材料不會被棄置,很快就會被人運去別處,變成拒馬矮墻陷阱等物。
對此,耿煊沒什么感懷,也沒有多說什么,見一切有條不紊,便對程輝道:
“盯著這邊的情況,有任何異動,都第一時間給我傳訊。”
做了交代,耿煊當即就領著由臨時幫眾組成的九十騎離開了清源集,向著三通集疾行而去。
黃耳和阿六、阿七都被留了下來,它們的任務,便是將清源集地下所有隧洞支線都給探一遍,看看它們都各自通往何處。
而大黃與另外五小則跟耿煊同行。
馳出清源集時,不少人都忍不住看了看頭頂天色。
都覺這一晚好生漫長。
這個時候,天還沒有亮呢!
半個多小時后。
耿煊在五坊營地之外,看到了整裝待發的五百戰兵,和將由他們親自押送去清源集的大量輜重車輛。
“你們的動作很快啊。”耿煊道。
范宏盛在旁解釋道:
“我們找到劉月季時,那邊剛好有一批運糧車隊從流云坊過來,還沒來得及卸貨。
知道我們的需求后,他直接整車轉手交到了我們手中。
我們只是更換了一批馱馬,立刻就可以起行。”
一邊聽著范宏盛的講述,耿煊一邊看向那應他要求,按照年齡,從上到下遴選出來的五百戰兵。
在這五百戰兵中,耿煊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
這些都是秋獵之時,撐起常平坊各支獵隊的老人。
耿煊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稍稍頓了一下,便繼續向旁邊看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個身影身上,驚訝道:
“柴爺,你也要過去啊?”
柴爺聞言,卻是哈哈笑道:
“不是說按照年齡從上往下選么,我這個年紀要是不跟著一起,那說不過去吧。”
耿煊點頭,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說什么,而是瞥了眼被柴爺斜背在身后的一張木質長弓,問:
“柴爺你箭術不錯?”
柴爺點頭道:
“我這老胳膊老腿,與人近戰是不太行了,只能躲在遠處放放冷箭。”
說到這,他頓了頓,道:“不過,我那點箭術,也就能欺負一些雜兵,卻是不敢和蘇幫主的神射相提并論。”
耿煊輕輕點頭,道:
“那就出發吧。”
很快,柴爺等五百人便押送著大批輜重車輛出發了。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魏萬宗和另一位新晉煉髓漆坤。
范宏盛則留在五坊營地,與剩下五百戰兵待在一起。
三人如此分配,卻并不是三人講道理分析出來的,而是單純的靠抓鬮做出的選擇。
魏萬宗、柴爺等人出發了。
耿煊帶來的玄幽鐵騎,有一大半也跟隨他們一起行動。
但耿煊本人卻將包括七名煉髓坐館在內的,實力最強的二十名臨時幫眾都留在了身邊,進入了三通集的地下隧洞之內。
早在通過三通集之時,耿煊就已將將大黃和五小放了下來。
在耿煊與范宏盛等人接觸交流之時,大黃和五小已經在三通集的地下隧洞之內分散行動,快速游走起來。
拼著敏銳的嗅覺,它們在錯綜復雜的地下網絡快速而無聲的游走,如同一只只行走在暗夜地獄中的幽靈犬。
它們將那些隱藏在地下隧洞的藏匿者,一個又一個標記出來。
等耿煊領著二十名臨時幫眾進入地下,它們化身帶路黨,將他們帶去那一個個藏匿者所在之地。
之所以特意花時間做這事,不僅是眼饞這些“隱藏兵種”本身。
清源集清理地下網絡的行動,讓耿煊忽然意識到,在地上力量已基本被抽空的三通集,這些同樣存在于地下的“隱藏兵種”就是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
因為慣性,他們還沒有集體涌向地面。
可一旦他們這么做了,對地上的三通集而言,這就是一場災難。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耿煊便已經決定,這次來護送五百戰兵和糧草北上清源集的同時,自己還要將三通集的地下也給清理一遍。
對他來說,這就是順手的事。
因為他這一次的目的,并不是要將三通集的地下隧洞完全探明白,只是為了將所有藏匿者清出來。
有大黃和五小的前期工作,目標非常明確,行動自然也就非常快速。
前后也就一個小時的時間,耿煊便領著大黃和五小從地下鉆了出來。
跟在他身后的隊伍,卻變長了許多。
從最初下去之時的二十人,增長到了六十三人。
其中四十三人,都是這一次挖掘出來的“隱藏兵種”。
另外,還有數量比這略多一些的藏匿者長眠在了地下。
出了地面之后,耿煊沒有在三通集耽擱,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魏萬宗等人。
恰在此時。
十二月初七的朝陽從東方地平線升起,將這支行進在荒野中的隊伍,從茫茫黑夜之中拉出,置于光明普照之下。
一路無事。
隊伍平安返回清源集。
在率隊進入清源集之時,耿煊抬頭向天空看去。
只見數千米的高空之上,一只玄青色大鳥在孤獨的盤旋著。
耿煊摸向身邊長弓。
不過很快,他就將手收了回來。
別說仰射高空,便是那張射程最遠的紅色長弓,最遠也只能俯射千步之外。
也就是一千五百米左右。
這便已經是極限。
且到了末端,準確度,殺傷力,都急劇下滑。
如果是仰射高空,別說一千五百米,一千米都夠嗆。
所以,用弓箭將這只鳥給射下來,那是別想了。
不過——
耿煊仰頭看向高空那只玄青海沙雕,憑著敏銳的目力,他總感覺這東西對于他這一支剛剛抵達,正在進入清源集的援軍并不怎么關心。
它的注意力,反而落在了清源集內的某片區域。
耿煊心中想了想,那片區域,似乎,就是巨熊幫駐地的范圍。
然后,想到什么的耿煊對前來迎接的馮煜道:“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你來處置,我先回一趟駐地。”
說罷,他直接催馬快速返回駐地。
仰頭看去,那只鳥果然在看向這片區域。
進入駐地,耿煊快步來到自己住處不遠的小院中。
斷了一條腿,瞎了一只眼的孟不凡正在兩名巨熊幫眾的輔助下,給兩只玄青海沙雕受傷的翅膀進行小心的護理。
兩只沙雕仰頭叫個不停,三人的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他們受傷的翅膀上面。
兩名幫眾將兩只鳥的翅膀固定住,不讓它們胡亂撲騰。
孟不凡端著一碗藥水,用輕柔的刷子,在兩鳥翅膀受傷的區域輕輕的刷著。
原本那看上去恐怖的箭傷,翻卷的皮肉,以及被箭矢余勁震得脫節的骨骼,都已經恢復了原狀。
至少,從外觀上看去,除了一枚銅錢大小的創孔區域實在無法遮掩。
其他部位,看上去都已經完好無損。
耿煊在旁邊看著,沒有打擾。
直到孟不凡將一只玄青海沙雕的翅膀護理完畢,準備換一下只,他這才打斷了他。
“好了,暫停一下。”
端著藥水的孟不凡扭頭看見“蘇瑞良”就在身邊,慌得手中藥水都差點摔掉在地上。
“幫……幫主!”
耿煊點點頭,示意他將藥水放下。
然后指向天空那只大鳥。
“啊,還有一只。”
因為距離太遠,仰著頭的孟不凡并不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鳥,但看看身邊兩只鳥的反應,他也反應了過來。
“可惜,那不是咱們的,反而是敵人用來偵查咱們的眼睛。”耿煊搖頭遺憾道。
孟不凡仰頭瞇眼盯著看了一陣,重新收回目光,道:“那應該是一只母的。”
“這你也看得出來?”耿煊驚訝。
即便以他驚人的目力,也沒能一眼看清其性別。
孟不凡搖頭道:
“小的哪有那么好的眼力,是分析判斷出來的。”
“哦,分析判斷嗎?有何依據?”耿煊詢問。
孟不凡看向身邊兩只大鳥,指著其中體型偏大,看上去體格骨架也都偏大一些,叫聲偏雄渾的玄青海沙雕,道:“這只就是公的。”
說著他又指向了另一只,這一只體格骨架都偏小,體型更加流線順滑,叫聲偏尖利。
“而這只就是母的。”
“玄青海沙雕的習性頗為特別,元京一些高門公子甚至還編了一句話來調侃。”
“什么話?”耿煊問。
“沙雕有一妻一妾。”孟不凡道。
“沙雕有一妻一妾?”
耿煊輕聲念叨,心道,這是罵人呢,還是夸人呢?
“沙雕之中,雄鳥性情都非常兇悍,對其他雄鳥就更是如此。
若見其他雄鳥有雌鳥相伴,它們會立刻上前爭搶,搏斗,最終,雌鳥會跟隨勝利者離開。
但當一只雄鳥尋找到兩只雌鳥作伴之后,就會開始收斂起這種兇性,不再搶奪新的雌鳥,轉而與兩只雌鳥孵蛋繁育。
在兩只雌鳥孵蛋,以及幼鳥破殼,還不能出巢覓食之前,兩只雌鳥和所有幼鳥的食物,都要由雄鳥一力承擔。
有人甚至調侃說,這些雄鳥并不是不想霸占更多雌鳥,只是那些霸占更多雌鳥的雄鳥,全都給活活累死了。”
“雖然玄青海沙雕的習性奇特,但它們一旦結合,特別是經歷過孵化繁育之后,雄鳥與兩只雌鳥的關系就會非常緊密。
不僅兩只雌鳥會對雄鳥忠誠異常,生死相隨,便是兩只雌鳥,因為孵化,繁育,守護巢穴這些共同經歷。
遇到危險時,它們也會并肩作戰。
同一巢穴中孵化出來的幼鳥,它們也都視若己出,不分彼此。”
說到這里,頭頂紅名非常濃郁的孟不凡的臉上,已經露出了悠然神往之色。
不僅是他,就連旁邊兩名巨熊幫眾,臉上也都寫滿了向往。
大概,他們心里正做著類似的美夢吧。
耿煊卻一手托肘,一手輕輕摩挲著下巴,道:
“這三只鳥,就是這種情況?”
孟不凡點頭道:“嗯。”
耿煊抬頭看了看在天空孤獨盤旋的雌鳥,又看了看旁邊仰頭與天空雌鳥隔空遙視,嘴里凄鳴不斷的一雌一雄二沙雕。
問:“你們說,咱們可不可以利用這一點,將天上那鳥給引下來?”
孟不凡一愣,問:“如何利用?”
耿煊道:
“比如,咱們在這院中燒一團火,做出要將這兩只鳥架上面烤了的架勢。
又或者火堆上架一口鍋,里面加水,做出等水燒開后將它們扔里面煮了的架勢。
……為免它們想不明白,咱們可以另找一些雞鴨或者別的什么鳥來,當著它們的面操作一遍。
你們甚至可以當著它們的面,將這些烤熟或者煮熟的鳥分著吃了。
……你們覺得這樣如何?”
三人都沒有回話,愣愣的看著他。
“都這么看著我干什么?說說你們的意見。”
說什么?
難道說,幫主您就做個人吧,現在您連沙雕的愛情都要褻瀆嗎?
我們心中這么想,可我們嘴上不敢這么說啊!
還是孟不凡反應最快,道:“幫主,咱們是做樣子,就是做個樣子,對吧?”
耿煊點頭:“當然,你們不會以為我會真把它們煮來吃了吧?”
孟不凡已從莫名的情緒中掙脫出來,一邊思索一邊道:
“或許可行,不過,若要嘗試此事,最好再等兩天。”
“為何?”
“做戲就要做真,它們到時候生離死別,天上那只怎么樣不好說,這兩只一定會拼了命的掙扎,情緒一定會異常激烈。
它們的傷口才剛處理好,現在其實非常虛弱。
如果不讓它們多恢復一下,我擔心它們真會死掉。”
耿煊想了想,點頭道:
“那好吧,那就等兩天,等它們情況恢復得更好一些再說。”
當耿煊來到駐地大廳,馮煜已經領著魏萬宗、柴爺、漆坤等人在那里等候。
耿煊也沒有與他們客套,直接道:
“真要說戰爭經驗,咱們全都為零,和那些真正的玄幽鐵騎根本沒法比。
所以,咱們不能用兩軍對戰的思維來理解接下來的局面。”
“那應該如何理解?”魏萬宗好奇問。
“狩獵。”耿煊道。
“狩獵?”魏萬宗、柴爺、漆坤等人聞言,均是愕然。
耿煊道:
“里坊每年都組織大規模的秋獵,這五百里坊戰兵,大多也都是各坊獵隊中的老人。”
“說戰爭你們可能很陌生,可若說狩獵,我想,沒有比你們更熟悉的了吧?”
“你們就將對手當成一頭強大至極,狂躁難馴的兇獸。
而整個清源集,就都是你們的獵場!
你們可以憑借自己的經驗,布置各種陷阱。
不僅你們自己要布置,現在覆蓋整個清源集的改造,你們也要參與,給出自己的建議。”
原本,眼中還非常凝重的魏萬宗幾人,在聽了耿煊的講解之后,眼神變得越來越明亮。
當他們的思路轉過彎來,不再將現在的一切當成一場陌生的戰爭,而是一場性質比較特殊的狩獵。
原本還有些一籌莫展,不知道從何著手的思緒,一下子靈感如同泉涌一般,從心底源源不斷的涌現了出來。
而他們,其實已經脫離一線狩獵許久了。
八家里坊中,真正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基本都在這次跟隨來清源集的五百戰兵之中。
“相比于你們的戰斗能力,我對你們在狩獵上面的經驗和嗅覺,反而更加看重。”
“現在,對于接下來要做什么,你們應該都明白了吧?”
魏萬宗等人重重點頭道:“明白!”
耿煊點頭:“那具體的情況,你們就去找洪銓、蔣弘毅他們商量吧。”
耿煊終于得空好好休息了一陣。
初七下午,在修煉與等待中度過。
時近傍晚,見清源集外還沒有動靜,耿煊心中逐漸感到奇怪起來。
因為按照他的分析,在領教了自己恐怖的射術之后,對方的玄幽鐵騎絕不敢輕易出動。
但對方也不可能就這么與自己耗下去。
于對方而言,除非掉頭就走,原地散伙。
不然,最好的應對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行動。
以玄幽鐵騎為骨,以上千戰兵為盾,整體向前推進。
一直推到清源集外。
一直將清源集徹底推平。
就在耿煊心中疑惑之時,戚明誠、方錦堂、馮煜三人匆匆來見。
看著他們一個個臉上都鄭重無比的神色,耿煊心中有種預感,自己心中的疑惑,他們很可能已經有了答案。
“發生了什么?”
“吳益瘋了!”戚明誠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他做了什么?”耿煊好奇,吳益到底做了什么,能讓戚明誠失態到這個地步。
戚明誠劇烈呼吸了幾下,待氣息稍稍平復之后,他這才開口,將他們才獲知的消息告知耿煊。
“就在今天上午,他領著一支玄幽鐵騎,直接去了萬順集。
萬順集的大館主帶著所有煉髓坐館出集迎接,他卻直接要求萬順集立刻調集五百戰兵供他使用。
還要萬順集大館主與所有煉髓坐館跟隨一起行動。
對于如此不合理的要求,萬順集大館主就只是表示了一下為難,就直接被他命人砍掉了腦袋。
殺了萬順集大館主后,那些玄幽鐵騎直接封堵了萬順集的所有出口,吳益拎著萬順集大館主的腦袋,親自登門給每家行會、家族說理。
還不到中午,萬順集就已經湊齊了五百戰兵,被押送著朝咱們這邊趕來。
在萬順集得逞之后,吳益和那群玄幽鐵騎沒有停止行動。
第一時間就向周圍其他集市展開了同樣的行動。
甚至,為了防止其他集市收到風聲后逃散,他先安排玄幽鐵騎將一些必經之地徹底封堵住。
除了極少數見機得快的逃了出來,將消息帶了出來,其他人全都成了他的甕中之鱉!”
“萬順集征集來的戰兵,今天晚上應該就能到。
其他五家集市的戰兵,最遲也不會超過明天,就會全部抵達!
到時候,咱們要面對的,就不是原本以為的一千多人,而是四千多人!”
說到最后,戚明誠的聲音都忍不住變得顫抖起來。
對于這新的變化,耿煊雖然意外,卻并不慌亂。
他甚至猜測,這很可能與自己吸納了大量臨時幫眾,因此又獲得了十幾點白運有關。
見他依舊平靜,心中有些慌亂的戚明誠氣息也逐漸平復下來。
旁邊的方錦堂更是問道:“蘇幫主,咱們現在要如何做?”
心中宛如一片平湖的耿煊,臉上卻一臉無奈的道:
“能怎么做?自然只能是有樣學樣,他們怎么做,咱們就怎么做。”
“啊?!!!”
戚明誠,方錦堂二人都沒忍住驚呼了一聲,心中更是掀起無數驚濤駭浪。
他們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
吳益帶著那些玄幽鐵騎在“北八集”做著窮兇極惡之事,可這并不能說明,面前這個“蘇瑞良”就是個好人啊!
這同樣是個心腸黑到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一點人心人性的孽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