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耿煊遠去,那個背負雙斧的腌臜大漢再次嘀咕起來。
“大哥,你是不是傻,剛才那么好的機會,你怎么就不提條件,要好處呢?”
“這個時候你不趕緊開口,小心等你事情辦完了,人家直接把你當個屁給放了!”
劉月季扭頭看向腌臜大漢。
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他。
“你這么看著我作甚?”
劉月季收回目光,道:
“這些事你還是別操心了,你還是專心把你的斧法練好吧。”
“哦。”
待一切梳理完畢,耿煊并沒有等劉月季組織起來的人手將所有糧食全部運出泰寧集。
甚至那些從泰寧集各處囤積倉庫集中起來的糧食都還沒有全部處理完,耿煊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趕往下一個集市了。
為了避免給劉月季等人的糧食轉運帶來阻礙,耿煊直接將兩位煉髓坐館,以及當時都聚在泰寧館大廳里的權勢人物全都一起帶走。
不僅不讓他們留在泰寧集,還特意告誡他們,要是他們手下有人搞事亂來,他會直接對他們下手。
直到耿煊率著玄幽鐵騎和一行“人質”離開,泰寧集上下都表現得異常配合,基本沒再發生流血事件。
不過,也有一處例外。
那就是洪銓等人在率隊沖入已故大館主的府邸之時,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抵抗。
雖然這并沒有給整個隊伍帶來任何損傷,可在將整個府邸控制住之后,在將倉庫中大量囤積糧食運走的同時。
耿煊還令人對整個府邸進行了一番全面抄檢,除了留下基本的生活物資和不多的錢財,其他東西全部帶走。
包括抄檢出來的金銀,功法,修煉資源,藥物,兵器,車馬等等。
此外,那些紅名濃度超過二十點紅運之人,全被拎出來殺了。
不得不說,泰寧集上下的積極配合,和這一次“范例式”的行動也有著極大的關系。
從進入到離開,前后用了大約三個小時。
當耿煊帶著玄幽鐵騎和一眾“人質”離開之時,泰寧集內外,正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場面。
絡繹不絕的,滿載糧食的車隊從泰寧集出發,駛向西側近七十里之外的萬平集。
為了確保運輸效率不受夜晚的影響,不僅每輛馬車上都掛著一個巨大的防風燈。
隨著第一波車隊的出行,道路兩側,每隔一兩百步的距離就會出現一堆熊熊燃燒的火堆。
隨著車隊一路西行,這一個個隨之不斷向西推進的火堆,和快速行進的防風燈,就像是一條蜿蜒西行的光之長龍。
耿煊騎在馬背上,遠遠看了一眼這條迅速西行的光之長龍。
沒有多留,嘴里輕聲喝了一聲,便率著隊伍沒入黑暗之中。
下一站,石灘集。
東北方向,六十里之外。
有一條整體南北走向的,可通水運的河流將兩個集市串在了一起。
而在石灘集以北六七十里,還有一個集市,同樣被這條河流串在了一起。
這兩處集市,也是耿煊今夜接下來的兩個目標。
耿煊策馬在前,控制著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
他憑借自身對玄幽馬狀態的精準把握,以及敏銳的夜視目力。
可以讓隊伍中玄幽馬的消耗盡可能小的同時,讓整個隊伍的速度盡可能的快。
一邊領路,耿煊看向騎在旁邊另一匹玄幽馬上的劉月季,問:
“都安排好了?這就敢當甩手掌柜?”
剛才,在隊伍即將出發時,劉月季快步跑了過來,表示要與他同行。
經過反復確認后,耿煊也就讓他騎上了一匹玄幽馬。
反正,在死了六名幫眾之后,玄幽馬本就有多,也不差多帶他一個。
劉月季保證道:“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有泰寧集內各位當家們的配合,這事做起來其實并不難。”
說著,劉月季瞥了眼沉默跟隨在隊伍中間,前后被兩支玄幽鐵騎夾著,來自泰寧集的一眾“人質”。
相比于玄幽馬的輕快悠然,騎著元州馬趕路的他們,差不多已經壓榨出了它們的極限。
而且,以這樣的速度奔跑,時間必然無法持久。
好在,這段路程本來也不遠,倒也不用擔心他們會跟不上。
“這次隨您一起去石灘集,也能盡快將這邊的轉運事宜安排起來。”
劉月季看了一眼旁邊沉默趕路的耿煊,連忙趁機道:
“其實,相比于將這些糧食集中到萬平集。
接下來將萬平集的糧食轉運到赤烏山,才是更大的挑戰。
我心中已經有了一些頭緒,想找個時間單獨跟您匯報。”
“嗯,等這次行動結束吧。”耿煊應道。
劉月季應了一聲,便自動退到了更后方的隊列之中。
六十里的路程,只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一行人就已經來到了石灘集外。
透過夜幕,看著已經緊閉的大門。
耿煊喝停了隊伍,身在馬背上輕輕一點,來到緊閉的大門前。
伸手朝著厚重的,有著大量金屬鉚釘的,銅鐵框架的大門按了下去。
借助聽音槌,準確獲知大門內部以及背面的結構。
然后耿煊身形躍起,在門上幾個位置輕輕一拍,陰風化骨掌的勁力從掌心涌出。
其內部,背面一個個構件化為粉末。
等他落地,伸手輕輕一推。
原本緊閉的大門無聲向兩側敞開。
耿煊重新回到玄幽馬背上,在準備策馬入集之前,他對洪銓交代道:
“待會兒你就不用跟我一起行動了。
你和謝航,再挑三十名幫眾就守在這里。
盡量不要讓人跑了出去。”
而后,耿煊的目光,向其他從赤烏山一路跟到現在,卻都沒有正式加入巨熊幫的“預備役”身上掃過。
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一名出身三通集,同時也是方錦堂心腹的煉髓坐館身上。
“你也留下,和洪銓他們待在一起。
若是有煉髓坐館出來,不求你殺敵,幫著阻一阻就行。”
這是耿煊第一次對他們直接下令,這人聞言后,臉上露出意外神色。
旋即,臉上又現出些許驚喜,連忙應道:“是。”
做好安排之后,耿煊再不停留。
一馬當下,駕著玄幽馬就沖入石灘集內。
洪銓領著謝航以及另外三十名巨熊幫眾進入大門之后,他看了看只有幾個地方遭到破壞。
而且,破壞處還都是非常容易用其他材料替代填充的那種。
除此之外,大門的其他部位,都非常完好。
于是,他下了第一道命令:“關門!”
然后,他和謝航二人分別率著一支由十五人組成的鐵騎小隊,靜靜的在大門后方的空曠地帶排好了沖鋒陣列。
看著除了部分區域有明亮燈火,整體都籠罩在濃重黑暗中的石灘集。
幫主一行人離去之后許久都沒有任何動靜。
讓人懷疑幫主一行人馳出這片區域后,就消融在了這籠罩整個集市的黑暗中。
直到許久之后,遠處才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從那快速錯落的腳步聲中,甚至隱約能感受到趕路者焦躁急切的內心。
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震。
沒多久,洪銓等人便看見六七名手執刀劍的男子,從黑暗中狂奔而出。
目標明確,朝著集市大門方向急行而來。
只不過,在他們沖入集市大門之前,先與一群早就等得心癢難耐的鐵疙瘩撞了個正著。
只是受此一撞,就只一人還勉強有一個囫圇完整的身體,其他人全都已經身首異處。
可能在加入巨熊幫之前,也有人沒有這種惡習。
可在加入巨熊幫之后,殺人都會盡量斷頭。
即便已基本可以確認對方已經死亡,但卻看上去完整無缺;
或者離死最多只差一兩盞茶的時間。
他們都會上去補上一刀。
而補刀手法,通常都是一刀剁頭。
用最快的速度,最簡潔的手法將其他人全部處理完畢之后,洪銓這才看向那最后一名生還者,開始詢問。
這人也很老實,將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說了出來。
洪銓這才知道,石灘集大館主的府邸已經淪陷,組織抵抗的大館主一家已經被“清理”干凈了。
在這群人逃離之時,耿煊已經領著玄幽鐵騎朝著另一位煉髓坐館家趕了過去。
他們之所以見機如此之快,只因他們本就是喜歡夜間出沒,喜歡沒事做點“梁上君子”的游俠兒。
“幸運”的目睹了“大恐怖”的發生。
驚醒過來的他們,自然一刻都不敢在石灘集多留,想要用最快的速度逃出去。
卻沒想到,最終卻撞上了另一塊鐵板之上。
就在了解完石灘集深處發生之事不久,洪銓就見有明亮的火光在石灘集深處升起。
繼而有越來越多嘈雜的異響如同浪潮一般,從石灘集深處擴散開來。
夜晚的石灘集,正在快速醒來。
籠罩石灘集的黑夜,也在快速被越來越明亮的火光逐散。
就在這時,一道破空聲傳來。
循聲看去,洪銓就見一個身形矯健之人在街道上快速移動,迅速朝著石灘集的出口接近。
只一眼,洪銓就知道,這人必然有著煉髓境的修為。
這不是他可以力敵的。
不過,這也不需要他來應對。
幾乎就在他看見、并確認來人身份之時,旁邊一道安靜而沉默的身影已然電射而出。
“嘭——”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兩道身影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在憤怒的吼聲中,兩道身影撞入旁邊的房屋之內。
很快,便見屋塌墻倒,煙塵四散。
洪銓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因為有更多人從遠處出現,向著他所在方向沖來。
面對這些人的沖擊,以洪銓、謝航兩人為首的三十二騎玄幽鐵騎,優勢實在是過于明顯。
他們或是交替出擊,或是一起沖鋒,很快就將這片區域變成了血色禁區。
地上血流遍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在夜風吹拂下四散彌漫。
這片區域也重新變得死寂起來。
就連左右兩側房屋中那些隨著整個石灘集一起“醒來”的嘈雜聲響,也都重新歸于死寂。
直到一個人的到來,這才將這死一樣的寂靜打破。
劉月季騎在玄幽馬上,快速來到洪銓等人身邊。
他對洪銓道:“幫主讓你們不用繼續守在這里,現在就可以趕去與他匯合。”
說罷,劉月季勒轉馬韁,都不等洪銓等人跟上,就快速返回。
洪銓愣了一下,立刻道:“跟上!”
他能夠感受到,這劉月季剛才是有別的話想說的。
但他最終沒有說。
他的欲言又止,以及他這般急不可耐的行動,讓洪銓心中有些猜想。
也不敢停留,立刻讓隊伍跟了上去。
當他來到石灘集中央,石灘館前的空地之時,他終于知道有什么事情在發生。
在熊熊燃燒的火把照耀下,偌大空地被照得透亮。
一個個臉色慘白,許多身上甚至帶著新鮮傷痕的身影,正以少則二三十人,多則七八十人的規模,站成一個個不同的團體。
身著浴血鐵甲的幫主,正在隨口報著一個個數字。
而每一個數字從他嘴中出來,就有一人被身著鐵甲的巨熊幫眾從人群中拎出。
那些被從人群中拎出之人,都沒有任何的反抗。
如此場面,洪銓如何還不知道正在發生什么。
有些人或許會以為,幫主這只是在對那些成規模抵抗過他的勢力的一種懲戒。
只不過,這種懲戒來得過于殘酷了一些。
可從百源集被俘,一路跟到現在。
洪銓很清楚,自家幫主的目的很單純,他就是想要多殺人而已。
即便是殺人如麻的無憂宮,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就殺人。
或是因為仇怨糾葛,或是因為利益需要。
總之,殺人都是有目的的。
不會如一個神經病一般,忽然興起,就拎起一把刀沖入人群中,見人就砍。
可自家幫主不同。
從外人的角度,他每一次殺人,似乎也都是有理由的。
——以他殺人的速度和規模,難免會被冠以嗜殺、屠夫之類的惡名,但這確實也將他的殺人給“合理化”了。
可唯有洪銓知道,這些理由,只是幫主做出來給別人看的。
他只是為了讓自己殺人這件事,看上去合情合理而已。
真正的本質,就是自家幫主想殺人。
想多多的殺人。
對于那些出現在他視野中的勢力,洪銓只能帶著憐憫的情緒祝福:
“但愿你們不要給他丁點由頭,不然,他絕對不會吝嗇于舉起屠刀。”
這石灘集,和他有什么恩怨上的糾葛,利益上的牽扯么?
沒有。
可這妨礙自家幫主“清理”石灘集的決心嗎?
不會。
“四三。”
再次念出一個數字之后,耿煊看向旁邊輔助的程輝,問:“多少了?”
“五十五人。”
耿煊點頭,平靜道:“就這些,動手吧。”
“噗——”
“噗——”
“噗——”
“滋——”
“滋——”
“滋——”
一顆顆人頭飛起。
一股股血柱飆升。
耿煊扭頭看向旁邊一群瑟瑟發抖,汗流涔涔,宛如鵪鶉雞仔一般的集市高層。
——其中一些,在今晚之前,很可能還只是某個勢力的二把手,甚至三把手。
只不過,他們上面的人。
要么因為有明顯反抗的舉動,被直接秒了。
要么成為了那五十五顆飛離軀體的人頭中的一個。
最終,幾十年不可得的機遇,就這般幸運的砸在了他們頭上。
“現在,你們能夠好好配合了嗎?”耿煊問。
還有什么可說的?
當然是點頭不止啊!
若不是有脖子牢牢拉著,他們那幾乎甩出殘影的腦袋,很可能會因為他們點頭過快,要如剛才那些離體飛出的人頭一樣,被他們直接甩到天上去。
接下來,發生在石灘集的一切,就沒什么可贅述的。
那些被囤積起來,準備等到糧荒時才放出去的糧食,從一個個倉庫中流水一般淌了出來。
在各方人士積極的配合下,在劉月季的組織下,運到石灘集外的碼頭上,被搬到一艘艘船上。
然后解纜放舟,順流而下,朝著下游的泰寧集行去。
待一切進入正規之后,耿煊留了一個泰寧集的煉髓坐館和幾名勢力高層坐鎮監督。
石灘集的所有高層以及還“幸存”的煉髓坐館則成為了他新的“人質”,隨著他繼續乘夜北行。
大概五個小時之后,向北而行的玄幽鐵騎再次出現在石灘集。
只不過,相比于離開時,又多了一群新的“人質”。
而原本從泰寧集帶走的,留了一半在石灘集,剩下的“人質”也一個沒剩,全被他留在了北面六七十里之外的另一個集市之內。
率隊返回石灘集,耿煊在集市內和碼頭上轉了一圈。
確認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沒有敷衍搪塞,他便沒做停留,帶領著隊伍一路返回泰寧集。
回到泰寧集時,恰好趕上第一批出發,運糧去萬平集的隊伍返回。
往返一百四十里的路程,一夜跑了個來回,這效率可以說已經是非常驚人了。
稍稍休整了一下,給玄幽馬投喂了拌入了大量玄幽丹的精良馬料,恢復了一下馬力。
重新騎上馬背的耿煊卻沒有踏上西返之路,而是領隊南下。
在東南面大約八十里的地方,另有一處集市。
雖然沒有被串在小河沿岸,無法水運相通。
但以玄幽馬的腳程,這也算是“附近”了。
來都來了,自然要“光顧”一下。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以遠近分親疏,這是耿煊內心堅持的理念。
近四十分鐘后,一個集市的高墻輪廓出現在耿煊的視線之中。
他一邊快馬接近,一邊極目遠眺。
此刻,初生朝陽正從地平線上躍出。
明亮的光線正面照在耿煊臉上,遠眺前方集市方向的耿煊卻是忽然一怔。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再次睜眼看去。
就見遠處那名為佑安集的集市,正門大開。
車馬進出不斷,人頭攢動不止。
現在,第一縷陽光才剛剛灑向人間。
而看佑安集現在呈現出來的狀態,明顯不是才剛忙活起來,而是已經忙碌了大半夜。
這異常的現象,讓耿煊心中,疑惑又警惕。
他駐馬停留,凝目遠視,皺眉思索。
心中猜測這佑安集到底發生了何事。
就在這時,耿煊忽地目光一凝。
只見佑安集人頭攢動的大門口忽然一陣騷動,然后,數騎快馬朝著耿煊駐馬停留之地跑來。
很顯然,對面也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可是——
這異常的現象,讓耿煊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心中疑慮更甚。
這個時間點,發現他們這支異常的隊伍之后,正確的做法不應該是立刻警戒,并將消息上報的么?
怎么不管不顧就往這邊沖過來了?
集市中人,不怕死的人有很多,可行事這么魯莽的卻真的少之又少!
不過,對方這讓他感覺奇怪的舉動,只是在他心中激起了波瀾,臉上卻依舊平靜無波。
騎在玄幽馬背上的他甚至都沒有動彈一下,就這么靜靜的看著這數騎快馬迅速接近。
我倒要看看,你們在搞什么幺蛾子!
這一行快馬朝著耿煊等人接近的,一共有七人。
三人在前,四人在后。
耿煊的目光,落在七人身上。
更確切地說,是落在這七人頭頂的紅名之上。
這七人頭頂紅名之濃,完全不輸于其他集市的最高層。
其中,尤屬前面三人中,居中一個相貌年紀四五十歲左右之人頭頂紅名最盛。
比之梁文英,也不遑多讓。
在耿煊的目視之下,這一行七騎,直到距離他百步之外,這才停了下來。
被耿煊重點關注,當先居中那人,遙遙的沖著耿煊拱手道:“尊駕可是從泰寧集過來?”
耿煊看著對方臉上那一臉真誠,不帶絲毫戾氣的問候,頓了數息,點頭承認道:“是。”
“尊駕可是來我佑安集收糧?”對方又問。
耿煊聞言,瞇眼看著對方。
對方臉上神色沒有絲毫異常,依然真誠平和,不帶絲毫戾氣。
“是。”
對方笑道:“尊駕來的正是時候。”
說著,他指了指遠處停留在集市大門外那一輛輛滿載的馬車,道:
“第一批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起運。
咱們是現在就出發,還是等更多的糧食準備到位之后再走?”
耿煊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五官,沒有讓它們叛變。
他看著對方,問道:“你們知道我要過來?”
“是。”對方認真應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我收糧是不給錢的。”耿煊又問。
這話直接說出來,已經有種明目張膽挑釁的意味。
這次行動,他從來就沒有付錢的意思。
他也不會因此生出任何負疚的情緒。
因為這些被他摳出來的糧食,最后都不會落到他的手中,而是去到它們最應該去的地方。
它們最終的歸屬,是那在月露原種了一輩子糧食,可除了春種秋收,一年到頭,卻連幾頓飽飯都沒吃過的十萬坊民的肚子里。
耿煊覺得,這世上,沒有比他們更有資格享用這些糧食的人了。
如果有,那只可能是月露原的其他坊民。
只不過,他現在確實能力有限,做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是他當下能力所能撐起的極限。
要想做得更多,確實有些力有未逮了。
不過,這只是耿煊心中的道理。
這一套道理,放在此世元州,乃至整個九州,都是沒有人會認的。
所以,耿煊這句話的挑釁效果,無疑也是非常明顯的。
甚至已經有種當面羞辱的味道了。
另外幾騎,已經有人臉色發僵,眼神發直。
有人則毫不掩飾那憤恨不滿的神色。
可與耿煊對話之人卻點頭道:
“應該的。
不瞞您說,這些糧食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無憂宮的壓迫下,我們從各里坊手中多收的。
聽說您收這些糧食,目的也是為了用在那些坊民身上。
對此,我們是樂見其成的!”
耿煊盯著對方看了一陣,忽地扭頭看向旁邊的劉月季,感慨道:
“月露原的人才,真的很多啊!”
說著,他輕夾馬腹,玄幽馬邁步上前,朝著說話之人接近。
看著他的舉動,那保持鎮定、真誠、平和、親善的態度與耿煊交流之人,臉皮還是不受控制的抖動了兩下。
看到這一幕的耿煊,心中忽然安慰了許多。
他策馬來到此人近前,問:“你是這佑安集的大館主?”
“是。”對方恭敬回道。
“叫什么名字?”耿煊又問。
“胡聞安。”
“佑安,聞安,好名字,都是好兆頭啊。”耿煊看似隨口感慨了一句。
“承您吉言。”胡聞安躬身行禮道。
“走吧,咱們去看看。”
耿煊策馬從胡聞安身邊經過,玄幽馬朝著佑安集緩步小跑了起來。
看著耿煊舉動,胡聞安明顯愣了一下。
一騎又一騎玄幽鐵騎從他身旁經過,快步朝佑安集大門處接近。
胡聞安狠狠給了自己兩巴掌,立刻勒馬回轉,快速跟上。
看著耿煊等一行人的到來,那些還聚在大門處,甚至已經坐在了滿載車架上,隨時都準備出發的御者。
全都向他,以及他身后的玄幽鐵騎,投來驚慌怯懼的目光。
耿煊卻是沒有去打擾這些人,即便這些人中,有不少紅名濃度早就大大的超過了他給月露原制定的“必殺線”。
他也沒有在這些目光的注視下,忽然動手,拔刀殺人。
待胡聞安一行人接近,耿煊道:“走,咱們去里面看看。”
胡聞安快步跟上。
一個小時后,在以胡聞安為首的、一眾佑安集高層的陪同下,耿煊視察了所有儲糧倉庫的情況。
因為這些情況,盛祥、谷于群等人同樣都是有了解的。
即便掌握的信息不如當地的胡聞安等人詳盡,卻也足夠耿煊確認,他看到的這些儲糧倉庫,與盛祥等人透露的情況,是對應得上的。
一圈看下來,耿煊看向胡聞安,道:“有問題。”
聽了這話的胡聞安,臉皮忽地不受控制的劇烈抽動了一下,強壓著有些顫抖的聲音,道:
“您……請說,我們立刻……改正!”
耿煊盯著他,直到看得胡聞安心中發毛,這才道:
“你們的糧食,搬得太空了!”
“呃?!”胡聞安忽地瞪大了雙眼,一臉錯愕的看著耿煊。
很顯然,耿煊這個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耿煊想到這一路走來,那空得能跑老鼠的倉庫,道:
“你們沒有留糧過冬吧?”
“……是。”胡聞安道。
“過冬糧都沒留,那就更不可能撐到下一次豐收季的到來了。
那我就好奇一個問題,你和其他佑安集的人,可有想過要如何才能熬過去?”
“……”胡聞安沒有回答。
或許是沒有答案,他還來不及想這個問題。
也或許是,他不敢把心中想法堂堂正正的說出來。
“你難道要讓所有佑安集的人餓著肚子,硬撐過去?”
耿煊繼續道:
“這世上有一件事是公平的,那就是再強大的人,不吃飯都要死。
而人若餓到了極致,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敢互相換著吃掉,還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
你現在不給佑安集留下足夠自用的糧食,等將來糧荒爆發,你打算如何填飽他們的肚子?”
胡聞安愣怔在那里,嘴唇囁嚅了幾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耿煊道:“將最后那批糧食運回來吧,自用的糧食還是要有的。”
“是。”
胡聞安大禮下拜,恭敬應命。
相比于前面那面具意味過于濃烈的真誠姿態,這一次,他的回應反倒樸實簡潔了很多。
耿煊又問:“這些糧食,你們自己就能運嗎?可否需要我再安排一些人手?”
胡聞安道:“都聽您的吩咐。”
耿煊看向一旁的劉月季。
劉月季道:
“還是要安排一些的。
根據前面的經驗,除了各集市的積極配合之外,還需要更全面的組織協調。
不然,很容易出現道路阻塞,車馬損壞等影響轉運效率的事情。”
耿煊點頭,道:“那你看看究竟要安排多少吧。”
說著,他又道:“既然如此,佑安集的糧食就不用去泰寧集了,直接運去萬平集。”
泰寧集通往萬平集的道路,已經肩負起了三個集市的糧食轉運,現在正穿行著絡繹不絕的車馬。
佑安集既然如此配合,那就不需要再去泰寧集打擠搶道了。
將該交代的都交代完畢之后,耿煊沒有在佑安集停留。
帶領隊伍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老規矩,胡聞安,以及佑安集其他煉髓坐館,包括另幾名在佑安集有著強大號召力的勢力高層,都跟著耿煊一起返回萬平集。
他并沒有因為胡聞安帶領佑安集直接投降,就讓他們享受過于特別的優待。
最大的優待,就是渾身遍浴鮮血、煞氣騰騰的玄幽鐵騎,從進入到離開,沒有見一滴血,沒有死一個人。
耿煊對于泰寧集、石灘集等三個集市的“清理”和掌控,還是遠不如萬平集徹底。
雖然,這些集市在轉運糧食這件事上,都不敢有任何的小動作。
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些集市除了幫著認真轉運糧食之外,就再也不做別的事情了。
事實上,每當耿煊率領玄幽鐵騎從這些集市離開。
不久后,就有更多騎手從這些集市離開,以最快的速度,散向四面八方的夜幕深處。
雖然,他們騎乘的只是本地元州馬。
可在這些騎手不要命的催趕下,再加上他們騎乘的也都是元州馬中的上等良駒。
又因為耿煊每進入一個集市,總要花費不少時間對其內部進行一番“清理”,然后再開始執行糧食調集的正事,這都要花費不少的時間。
這造成的結果就是,當耿煊率著玄幽鐵騎乘夜行動之時。
有關他在泰寧集、石灘集等集市所犯下的滔天殺孽,也以極快的速度朝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再加上萬平集那邊的“謠言”也已經在路上飛了不少時間,有不少集市都已經或多或少的有了聽聞。
現在又有了泰寧集傳來的訊息相互佐證,距離泰寧集本就不遠的佑安集,自然也就不敢再認為那是謠言了。
當石灘集的信息傳過來,更是再沒有任何僥幸之心。
而隨著時間遷移,相關信息在月露原更大范圍內擴散開來。
發生了佑安集這檔子事,耿煊心中也隱隱有了察覺。
他沒再帶領玄幽鐵騎繼續去下一各集市,而是徑直返回了萬平集。
快馬返回萬平集,屁股都還沒有坐熱。
就陸續收到一大摞畢恭畢敬的投遞拜帖。
耿煊讓洪銓去了解了一下,得到一個不出他意料的答案。
這些投帖之人,都來自于與萬平集相鄰的其他集市。
有的與萬平集的距離,甚至比與泰寧集還要更近一些。
而根據他們投帖的時間,還可以看出一個明顯的規律。
那就是在萬平集以東、偏北方向的集市,投帖的時間就越早。
相反,位于萬平集以西、以南的集市,投來拜帖的時間就越晚。
根據這些拜帖投遞的時間,可以側面看見,消息源是如何從泰寧集、石灘集開始,如沖擊波一般,朝四面八方擴散開去的。
沉默了一下,耿煊就接見了這些人。
這些看上去風塵仆仆,形容頗為狼狽的拜訪者,在看到耿煊之后,第一時間就匍匐于地。
“你們這般急切登門,可是有事?”耿煊問。
其中一人忙道:
“聽聞尊駕正在籌糧,正好,今年秋收過后,我們集市多收了一些,有不少富裕堆積在了倉庫里。
尊駕若是有需要,我這就立刻傳訊回去,讓他們將糧食運過來。”
另一層意思就是,就不勞煩您親自跑一趟了。
我們人弱地方小,實在是擔待不起。
此人表態之后,其他人也都紛紛開口,說出了類似的言語。
耿煊心中忍不住感慨,別的不說,這些集市的“嗅覺”和決斷,都不是一般的強啊。
眼前這樣的情況,同樣超出了耿煊最初的預料。
可仔細想想,這才是合理的。
月露原的集市又不是一棵棵孤零零的木頭,就等著他一個個上去將其砍倒,砍斷。
可耿煊并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問:
“你們可都有留足自用糧?”
一眾上門投誠的“訪客”愕然,不知道如何回應。
說留了,會不會顯得態度不夠真誠?
說沒留,會不會顯得過于虛偽?
就在眾人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確答案之后,耿煊將之前跟胡聞安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讓跪拜在地上的諸人,不得不懷著復雜的情緒,將各種溢美之詞不要命的送上來。
“我還有一個條件。”耿煊忽然道。
眾人心臟都是猛地一跳,紛紛閉嘴,仔細聆聽。
“不合理的二次催糧,你們必須撤銷,不許再跟著無憂宮胡鬧!”
眾人聽得心臟哐哐亂跳,特別是當聽到面前人說出“不許再跟著無憂宮胡鬧”這句話,更是嚇得一些人幾乎當場閉過氣去。
要知道,耿煊滅掉的無憂宮援軍,包括從泰寧集出來的那一支,總共也就六支。
而月露原的集市,以及在集市中扎根落足的無憂宮據點,可不止這六處援軍背后所代表的集市。
他們不敢得罪面前這人,難道就敢去得罪無憂宮嗎?
耿煊卻不管他們如何想,繼續道:
“如果有已經做下此事的,將第二次催收上來的糧食,全部還回去,一顆都不能少!
你們要是答應,這件事我就應下了。
你們要是做不到,那你們就乖乖在集市等著,別的也不用去做了。”
是不是還要將脖子洗干凈一點?
最終,在耿煊這過于直白的言語下,距離萬平集最近的兩個集市“訪客”率先屈服。
有了兩人開口,后面都不用耿煊繼續出力推動。
這件事本身形成的趨勢,已經足以讓后面的人主動積極地參與其中。
要說完全沒推動,那也不至于。
耿煊對旁邊的洪銓道:“附近的集市,可都過來了?”
洪銓搖頭道:“不是,只過來了一部分。”
耿煊輕輕頷首,道:
“那好,你和盛祥他們溝通一下,看看都有哪些集市沒有安排人過來。”
來了的我不一定記得住,也不一定念你們的好。
可那些沒來的——
那就別來了。
而在聽了這番對話之后,場中所有的猶豫遲疑,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