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事。”
劉月季聞言,趕緊忙不迭的點頭道:
“說過說過,邵坊主與我說過這事。
我當時還問他,若這事真的成了,這些落魄里坊空出來的地盤又應該如何處置呢。”
耿煊盯著他看了一陣,飽含深意的問:“你對此,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劉月季再次點頭,直接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們可以效仿他們的做法,找一些妥當的游民聚落去填實他們遷走后空出來的地盤。
至于代價,同樣可以按照那些落魄里坊給出的條件一樣。
以未來土地上的產出,按照一定進行支付。
等支付的年限達到雙方約定的年數之后,這些里坊就徹底歸這些游民所有。
當然,要做成這一切,最重要的還是得有一個實力足夠強,也能夠讓各方都信服的人居中作保。
這件事,除了您,不可能再有人有這個資格。
所以,這件事若想做成,還得您先點頭才成。”
耿煊沒有說話,而是盯著劉月季。
過了一會兒,劉月季一顆心都已經懸了起來,臉上自然的笑意都漸漸變得有些堅硬起來,他這才笑道:
“這么看來,咱們的想法,算是不謀而合了。”
劉月季聞言,瞬間如同一朵綻開的花兒,大喜道:“您也是這么想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耿煊道:“你有沒有想過,將這事的規模弄得更大一些?”
劉月季怔了怔,疑惑道:“如何更大一些?”
“據我所知,游民聚落,也是有著巨大差距的。
好的游民聚落,與差的游民聚落,差距之大,甚至比好的里坊與差的里坊還要大得多。”耿煊道。
劉月季聞言,原本還陪著笑的臉色變得沉重了幾分。
輕輕點頭附和道:“是啊。”
對于這種情況,他比耿煊更加清楚。
這次在耿煊的“蠱惑”下,從月露原西遷到這附近的五家里坊,都算是月露原中處境很好的里坊了。
特別是人口最多的豐澤坊,遍數月露原,即便還能找到各方面都比之更好的里坊,數量也不會太多。
而情況差的里坊,看看流云坊及其周邊的那些里坊就知道了,不僅人丁更少,所處位置也更加偏僻,土地也更加貧瘠。
情況更差的,與他們相比,也不會差上太多。
因為若是更差,這個里坊就根本不可能還維持得住,立刻就得散伙。
而好的游民聚落,除了穩定性和安全性上面比這樣的里坊要差一些,其他方面,并不比里坊差多少。
若是再給他們一兩代人的時間發展經營,對于所屬家園有了更強的向心力,各方面也更進一步細化完善,這就已經是真正的里坊了。
而情況最差的游民聚落,那真的是每一天,里面的每一個人,都在生死之間掙扎徘徊。
每一天,幾乎都要面臨做人還是做野獸這樣的抉擇。
這差距之大,相比里坊之間的差距,懸殊了不知道多少。
若是細分,耿煊覺得,可以將這些不同的游民聚落,劃分出數個,甚至是數十個層次出來。
——有的里坊會崩潰解體,坊民各奔東西,各謀出路,潰散成游民。同樣也有游民聚落慢慢發展,重新成為里坊的。只不過,相較于前者,后者更加稀缺。
若論里坊與游民聚落的區別,規模是否更大,生活水平是否更好,安全是否更有保障,這些都只是表象,甚至只是結果。
最大的區別,是“向心力”,是“對家園的忠誠度”,是組成這一社群的每一個體,愿意為了維護這個集體的秩序和穩定,愿意讓渡出多少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犧牲。
里坊之人對游民群體警惕又鄙夷的一個重要原因,也在這里。
面對重大的、可能波及整個群體的危機時,坊民們的第一念頭是大家共同去面對它,解決它。
即便在這過程中,他們自己可能會遭受重大損失,甚至是死亡,也不會另做他想。
坊民們愿意為里坊做出貢獻,甚至是做出犧牲。
他們也相信,里坊能夠給他們更好的庇護,若是離開了里坊,他們的生存將更加危險,更加沒有保障。
而游民聚落面對重大危機,一哄而散,四散而逃,是大概率事件。
坊民更加忠厚,值得信賴。
而游民的天性更加涼薄,天生腦后有反骨,是毒蛇,是白眼狼,即便全心全意對他好,一旦被其逮著機會,就有可能被狠狠咬上一口。
這是這個世界,刻入大多數人印象中的刻板標簽。
不過,耿煊卻不這么看。
坊民與游民的差別,更多的還是因為個體與群體之間的羈絆深淺不同。
里坊的坊民,絕大多數,基本上世世代代都在里坊的護翼之下生存,與周圍的鄰里,同樣是延續了不知多少代的情誼,上溯兩三代,大家還有著共同的祖先。
少數的例外,作為新鮮血液融入里坊,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也很容易被同化。
游民就不同了,是完全相反的另一種情況。
天涯淪落的他們,在決定一起搭伙過日子之前,各有各的跟腳,彼此既無情,也無誼。
大家能一起湊合著過,那就過下去。
過不下去,那就散伙,另覓新“伙”好了。
難道要死守著一棵樹上吊死?
情感上,更不可能有任何負擔。
若是因為某些人招災惹禍,給所有人帶來滅頂之災。
不趕在散伙前將肇事者剁碎了吃掉,已經是大家顧念一場同行情誼了。
“我的想法是,待流云坊,還有周邊那些落魄里坊遷走之后。
就近挑選一些局面較好,有過長期開荒和耕種經驗,能夠組織起較大規模農業生產的聚落,將他們遷入流云坊這些空出來的里坊之內。
而這些空出來的游民聚落,則交由那些局面相對較差,但又不是太差的聚落填實。
……這樣逐次往下,將那些局面最差,一個冬天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聚落,遷往那些局面更好的聚落之內安置。”
耿煊將當初經過流云坊,因為邵云濤的建議而在心底激起的一些想法透露給劉月季知道。
聽著他的講述,劉月季的眼睛越睜越大,嘴巴也一點點張開,整個人完全被耿煊描述出來的藍圖驚得呆住了。
“這其實就是一次土地資源的重新分配,盡量讓更多人嘗到甜頭。
……嗯,都嘗一點點。”
“這事小范圍做一做倒也還好。
那些大人物,沒有誰會去關注一群游民的動向和死活,更不會去關心游民聚落是不是換了一批人。
可若是動靜鬧得太大,讓有心人窺見這個計劃所涉及的真正人數和規模之后。
以元州現在的風氣,還是很犯忌諱的一件事。
所以,整個計劃,都要盡可能的低調,不要鬧出大的動靜。
甚至,按照我的想法,除了居中操盤此事之人,便是那些參與這件事的游民聚落,以及那些游民,都不要讓他們知道全貌。
這對他們,對整個計劃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耿煊看向面色已經完全鄭重起來的劉月季,道:
“我的需求,是想要盡可能調動更多人,讓更多人都能嘗到一點甜頭。
可另一方面,整個計劃的動靜,又要盡可能的小。
而且,考慮到游民群體能夠承受風險的能力本就非常低,所有的遷移調動,最好都是能夠步行一到兩日就能完成的。
也就是說,每個聚落的遷移距離,最遠不要超過百里以上。
能夠讓相鄰聚落之間完成接力替換的,就不要繞到更遠的地方去。”
“所以,這個計劃,最終能夠覆蓋的區域有多大?
到底要將多少聚落納入其中?
若是有聚落不想為了這一點甜頭去折騰,如何說服他們?
如此短的時間,如何獲得他們的信任?
別說這些問題,對很多人來說,月露原周邊,到底有多少游民聚落存在,又都藏在哪些角落,都是不清楚的。
而這些,才是這個計劃是否能夠落到實處,并盡快推行起來的關鍵。”
“還有一個要考慮到的因素,那就是整個計劃不能影響到來年的耕種。
也就是說,操作此事的空窗期,并不會太久,最多兩到三個月的時間。
另外,土地該翻的要翻,水渠要修的還是要修。
不能因為即將遷走就棄置不顧,將爛攤子留給別人。
這就失去了我推動此事的本意。”
“……可以說,這是一件非常費力卻一點都不討好的事情,甚至還有可能對做這事的人帶來巨大的危險。”
耿煊凝視著劉月季,緩緩道:
“所以,我想將這件事交給你來操作,你敢接手嗎?”
耿煊這話問出,卻沒有等來劉月季的回話,而是“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的聲音。
然后,劉月季一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耿煊皺眉,就想說點什么,就見劉月季的雙肩忽然輕輕抽動起來。
然后,耿煊就聽見,被劉月季努力壓抑住的低泣聲,還有一串串水滴噠噠落地的聲音。
耿煊見狀,道:“好好說話,你跪什么,哭什么?”
將頭趴在地上的劉月季沙啞著嗓音道:
“幫主,我劉花兒也走了許多地方,見了不少英雄好漢。
可如您這般,真正將游民當人看,關心他們的生存和感受,對他們沒有一點偏見。
除您之外,我就沒見過第二個。
別說那些外人,便是許多游民自己,都異常厭憎自己的出身。
但凡稍微得勢,就恨不得與這段過往切割的干干凈凈。
似乎生怕有人知道,他曾有過這段不光彩的經歷!”
耿煊默然。
停頓了片刻,才讓劉月季重新起來。
從地上站起來的劉月季,臉上的淚痕卻已經消失不見。
只是那一雙眼睛,相比于以往,似乎變得更加明亮有神了許多。
耿煊問:“這么說,這件事,你愿意接手?”
劉月季拱手道:“能得幫主信重,托付此事,劉花兒三生有幸!”
耿煊點頭,見劉月季愿意擔下此事,他便繼續道:
“這段時間,因為另有一些麻煩要解決,我能給你的支持不多。
……這樣,現在還在流云坊內沒有轉運過來的糧食,暫時就不要動了。
就用來沖抵對各游民聚落遷移過程中產生的額外消耗吧。
等這邊事情結束之后,我可以安排一些巨熊幫眾直接參與進來,幫你分擔一部分壓力。”
劉月季道:
“是……這件事,幫主您也不需太著急。
我剛才考慮一下,這件事難度最大的其實是前期工作。
包括確認將哪些聚落納入計劃之內,并說服他們參與配合。
以及如何調整,才能讓盡可能多的聚落感受到實惠的同時,還要讓他們用最少的消耗、最小的動靜完成轉移。
一旦這些制定清楚,并將所有前期事務協調好,真正的遷移其實根本不需要太久時間。
最多三五天之內就能全部完成,消耗也會非常小。”
“除了遷移之時的組織協調,最考驗人的,其實是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
這件事要想做好,靠我和我身邊那群伙計,是遠遠不夠的,我得再邀請一些人,一起參與進來才行。”
說到這里,他看向耿煊,問:“幫主,我可以再邀請一些人參與進來嗎?”
耿煊點頭道:“可以。”
“那……這個計劃的梗概,我也能分享給他們知道嗎?”劉月季再次詢問。
耿煊再次點頭道:
“當然,你覺得其人值得信任就好。
……我既然將這事托付與你,這說明我對你的能力是信任的。
具體如何操作,你自為就好,我都不會過問。
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讓我滿意的結果。”
劉月季聞言,頓了一下,拱手道:“我明白了。”
耿煊視線移動,看向旁邊一臉愣怔的邵云濤。
由不得邵云濤不驚愕愣怔。
這件事,最初還是他在耿煊面前點燃的這第一縷火。
當時,他已經覺得,那個計劃已經夠大膽了。
可現在與耿煊的計劃比起來,他那里坊之間騰挪的建議,反而像是個引子。
只是盤活那一座座游民聚落所必需的前提條件。
耿煊卻沒有關注邵云濤心中泛起何種波瀾,只是對他道:
“流云坊若要西遷,也不需等到糧食轉運完。
等五坊最后一趟物資轉運結束,你就可以借用他們的車馬,立刻對流云坊進行遷移。
你們走后騰出來的流云坊,就交給劉月季使用。”
“是。”邵云濤恭敬應道。
待邵云濤,劉月季二人告辭離開之后,耿煊對旁邊被他喚來全程旁聽的羅青道:
“將你留在這邊,除了與五坊營地相關之事,這兩件事你也過問一下……嗯,趁著邵坊主這次過來,你將該給流云坊的喬遷銀也給他吧,讓他這次就帶回去。”
“是。”
羅青恭敬應了一聲,退出了房間。
退出房間后,羅青并沒有徑直離去,而是應耿煊的吩咐,去了旁邊一個僻靜的房間。
來到房門前,羅青抬手敲門。
“砰砰砰——”
很快,房門打開,現出里面一個穿著樸素,臉色有些警惕的男子。
在看到羅青之后,對方臉上的警惕之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驚喜。
“羅護法,是您?!”
羅青點頭,道:“杜明杰,幫主現在書房中等你,你快去吧。”
說到這里,他看著杜明杰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道:
“……你小子,可以啊,當初,居然連我都騙過去了。”
此前,他曾先巨熊幫其他人一步,去五坊營地呆了兩天。
直到耿煊領著剩余幫眾經過三通集時,他才離開五坊營地趕來匯合。
是以,對于這個同樣居住在五坊營地,膽肥到玩借刀殺人的把戲居然玩到自家幫主頭上,最后還全身而退的杜明杰,他自然是認識的。
不僅認識,在五坊營地有限的時間中,羅青與杜明杰接觸的次數,一點不比與梁文英等人接觸的次數少。
當時,他也真以為杜明杰就是幫主安排在五坊營地之內的眼線,幫他留意五坊遷移的具體動態。
直到剛才,幫主讓他順道過來傳喚此人,他才忽然意識到,這家伙的任務,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不然,幫主怎會花時間召見此人。
他非常清楚,自家幫主對修煉是何等的癡迷。
若非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是絕不可能將時間浪費在修煉之外的事情之上的。
杜明杰聽了羅青的話,也只是含蓄的笑了笑,卻也并沒有說自己究竟被安排了什么任務。
進入書房之后,杜明杰朝耿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待其行禮完畢,耿煊立刻便問:
“情況如何?”
杜明杰伸手入懷,取出一本不厚卻也同樣不薄的書冊,捧在手中,一邊道:
“幫主,那些打過喬遷銀主意的人,全都被我記錄在了這本冊子里,我跟您仔細說一下?”
耿煊聞言,微微瞇起了眼睛,掃了眼杜明杰手中書冊,道:“給我吧,我自己看看。”
“是。”
杜明杰雙手捧著書冊,恭敬上前,呈遞到耿煊面前。
取過杜明杰遞來的書冊,低頭翻看起來。
在快速翻閱了幾頁之后,耿煊身上的冷意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逐漸變得驚訝起來的神色。
“他們居然搞這種操作?!”
杜明杰根本不需要去看具體的內容,一直關注著耿煊翻頁的他,立刻根據耿煊翻頁書冊的厚薄,判斷出他此刻的目光,正停留在哪一段文字之上。
便解釋道:
“那些直接將經由他們手中,需要他們發放下去的銀錢截留一部分在自己手中的蠢貨其實并不算多。
反倒是這種先將每人都有一份的二兩銀子盡數發下去,然后再用各種名目將銀子重新收上去這樣的做法,反倒更常見一些。”
耿煊怔了一下,輕輕頷首,繼續往下面翻頁。
翻頁的速度,相較于剛才,明顯快了一些。
這套手法雖然算不得高明,但真要嚴格說來,他送出去,人均二兩的喬遷銀,確實是不打任何折扣,一文不少的給發下去了。
后面那些用各種名目又搜上去的銀錢,似乎,已經可以算做是另一回事,不能再與“喬遷銀”混為一談。
而那些具體的回收名目,在大略看過一些之后,耿煊忍不住心中感慨,長見識了!
只能說,只要將人的主觀能動性調動起來,人的潛力和想象力,都是非常巨大的。
其中有一些,耿煊在看過之后,都有些無法確定,這到底應該如何界定。
譬如,西遷途中,各坊為了調集來足夠的運力就已經撓破了腦袋。
是根本沒心思去關注哪些車馬的乘坐體驗更好,而哪些車馬的乘坐體驗更差……有車坐就已經不錯了,誰還考慮得了太多。
可在具體操作此事的人手中,其中門道就非常深了。
讓誰去坐好一點車輛?又讓誰去坐差一點的?
不排除某些負責此事之人,暗中根據“收費標準”進行操作這種勾當。
可更多的,還是對上峰命令的嚴格執行。因為車輛有好壞,必然會有人被安排去坐好車,有人被安排去坐破車。
有人想要讓自己,以及家中的老人小孩在遷移途中少折騰少受罪,在得了一筆橫財之后,愿意花費一點讓相關之人暗中調整一下。
人家錢也拿了,事也辦了。
這花出去的雖是喬遷銀,可難道要給那些收錢的直接定個殺頭的罪?
可若是這種看起來介于合理與不合理之間的收費很多呢?
西遷途中就是三天,坐車待遇有差異。
夜宿呢?吃飯呢?
說得不好聽點,只要愿意動腦筋,便是拉撒這種事,都能制造出差別待遇出來。
到了五坊營地之后,這種事情就更多了。
建設五坊營地期間,雖然大家都要參與勞動,可有的活重而累,有的卻相對更加清閑。
人遷移完之后是轉運物資,不能一趟運完,自然就有先有后,而最后還會有一些價值偏低的給扔掉,不予遷移。
那么,誰家先,誰家后?
都在可扔可不扔的行列,哪些價值更高些,價值又更低?
或者說,一件物品價值的高低,本身就存在很強的操作空間。
那么,到底是你家一個傳了三代的咸菜罐更有價值,值得千里迢迢的運過來,還是他家一個傳了兩代的木箱更有價值?
哪個更該扔掉?哪個又更該運過來?
因為營地剛遷過來時飲水緊缺,“水”,“更好的水”,“更充足的水”,同樣能成為了有心之人的贏利點。
可以說,只要開動腦筋,可以擠出銀錢來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而這些行為中,有哪些可以嚴格界定為對他發放“喬遷銀”處心積慮的謀奪,又有哪些只是對手中權力的變現呢?
翻看著杜明杰仔細記錄下來的種種信息,耿煊赫然發現。
因為自己撒出去的這近二十萬兩銀子,在這近十萬坊民中間,生生創造出了很多本來并不存在的“交易需求”。
如果大家手里沒有銀子,或者說都是大家視若生命,一點一點攢下來的血汗錢,其中九成以上的交易都是不會發生的。
難道不給錢,那些具體安排之人,就敢將誰落下,不讓他上車同行?
或者讓他晚上住外面去,給活活凍死?又或者讓誰在西遷途中給餓死或者渴死?
從個體上看,那些一路“撒幣”的人,從遷移開始到現在,確實花錢享受到了更好的待遇。
可若從整體上看,除了他發放下去的“喬遷銀”在這一過程中,逐漸向某些個體匯聚集中,并沒有帶來任何有意義的改變。
反而滋生出了一些本來不該存在的,對里坊來說,偏負面和消極的東西。
——有人花錢受了益,那些沒花錢的就必然因此遭了殃。
一些比較極端的案例,甚至變成了大家明明都花了錢,結果是花錢更多的受了益,花錢更少的遭了殃。
而這些東西,原本是不花錢就可以得到的!
“……艸!”
所有的情緒郁積在心頭,最終,變成了一個簡單的,飽含情緒的語音輸出。
他這一聲情緒發泄可不要緊,卻把本就小心翼翼的杜明杰給驚得神色都變得有些慌張起來。
他非常清楚,這很可能是他這輩子僅有的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
所以,在得到通知,蘇幫主這次來三通集會親自見他一面的時候,他做了比其他人更加充分,也更加細致的準備。
要是因為某個自己疏忽之下的紕漏而最終錯失了這個機會,他感覺自己得生生慪死。
耿煊瞥見杜明杰額頭忽然汗流涔涔,愣了一下,繼而醒悟過來,搖頭道:
“我就是隨口罵一句,和你無關……嗯,你這工作完成的極好,超過了我的預期。”
最好,耿煊還對杜明杰夸獎了一句。
說實話,杜明杰記錄的情況,和耿煊最初的設想,也是他將杜明杰安排下去的本意,確實很不一樣。
他當初的想法,其實非常簡單,杜明杰只需要盯著人手二兩的“喬遷銀”是否發放到位就可以了。
發放到位的,就過關。
沒到位的,那就是不過關。
界線清晰得很。
而處理那些不過關之人的手段,在耿煊這里,也是明明白白。
但杜明杰或許是覺得那些直接克扣“喬遷銀”的蠢貨太少,顯不出他的能耐。
也或許就是想要認真完成這個對他來說,能夠很大程度上改變命運的任務。
于是,他不僅將“喬遷銀”發放過程中不多的直接貪墨情況記錄了下來。
更是將這些分到各個坊民手中的“喬遷銀”,是如何或主動、或被動的從他們手中逐漸溜走的過程,用一個個簡單明白的事例,也給詳細的記錄了下來。
在看過這些記錄之后,耿煊覺得,雖然杜明杰的做法有點偏離了他最初的設想,但本身卻也是很有意義的。
這給了耿煊不小的觸動,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將給流云坊的喬遷銀給停掉,或者換成一種更能留在大家手中的方式。
但他只是想了一下,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么做的隱患,反而更大。
要么都給,要么都不給。
現在其他五家里坊都給了,偏偏留著流云坊一家不給。
這不是沒事找事么?
本來沒有矛盾,被他生生造出個矛盾來。
耿煊將這個更不靠譜的念頭甩出腦海,繼續翻看手中書冊。
過了一會兒,他心中漸漸生出個感覺,問杜明杰:
“月露原的坊民,手就這么松嗎?”
因為他發現,一些花錢與不花錢差別明顯不大的事情,居然還是有不少人心甘情愿的掏錢跳坑。
這和他印象中的坊民形象,有著很大差別。
而杜明杰的解釋,則讓他感覺非常無語。
“大家花自己錢的時候,手都是非常緊的。
畢竟是一文一文攢下來的,不僅有汗水,甚至可能還有家人的血水,沒誰敢大手大腳的亂花。
除非不得已,能不花就盡可能不花。”
“可您發下去的這筆喬遷銀不一樣,驚喜固然很驚喜,但許多人都將其當成一筆意外橫財。
而我們里坊向來有個說法,意外橫財,是留不住的。
早花早享受。
強行留下,反而可能招災。
甚至有人覺得,這些銀子很可能會被追回去。
留在他們手中,反而讓他們擔驚受怕,想東想西。
干脆早點用掉。
這樣一來,即便這批銀子最終會被追回去,至少也得了一些額外的享受。”
杜明杰的解釋,讓耿煊無言以對。
他隱約記得,在前世,也有類似的說法,比如賭桌上贏到的錢,或者路上撿到的錢,都要立刻用掉,留在手中不吉利。
他卻沒有想到,這些坊民是用這種心態看待這筆“喬遷銀”的。
“我在這些坊民心中的形象,大概也不怎么樣。”
耿煊心中更是忍不住反思起來。
“這種直接給人發錢的事,以后盡量少做,甚至不做。”
“超過世俗觀念的善意,反而會變成一種負擔,甚至有可能被認為包藏禍心。”
因為前世的思維,耿煊原本認為。
因自己的一個動心起念,便強令這些坊民于寒冬臘月遷離故土,遠赴千里之外的未知之地。
在他們對此茫然惶惑,又本能抵觸之際,給手中并不寬裕的他們一定的經濟補償。
是一個能在短時間內展示自身誠意,化解他們內心塊壘的好方法。
可現在再看,自己釋放的善意,明顯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理解的范疇。
心中轉動著這些念頭,耿煊將手中書冊合上,放到一邊。
對杜明杰道:
“你記錄的這些東西,對我很有價值。
……五坊營地這邊的事情,你可以暫時放一下,流云坊馬上也要遷移了,你也替我盯一下。
若有類似的情況,你也給我記下來。”
杜明杰恭敬應道:“是。”
他不怕耿煊跟他分派任務,只擔心沒有新安排落在他頭上。
耿煊見杜明杰告退之時,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又被他咽了回去。
便問:“你有什么想說的?”
說著,他頓了頓,又道:“以后在我這里不必這么拘謹,有什么事直接說。”
“是。”杜明杰心中高興,因為他從這話中聽出,蘇幫主已經正式認可了他。
“我是想問一下小翠和范豪的近況,但又覺得以幫主您的身份,可能注意不到這樣的小事。”杜明杰道。
耿煊恍然,點頭道:
“這事我倒是有印象,劉小翠和范豪都以我幫家眷的身份被安置在了康樂集,有康樂集的大館主照看,安全上你不用擔心。
范豪跟著謝航修煉了一段時間,雖然年紀偏大了些,但也還沒有錯過修煉打基礎的年紀。
加上他底子不錯,只要肯下功夫,資源跟得上,煉皮入門是沒有問題的。
至于最后能走多遠,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待杜明杰離去之后,耿煊心中盤算了一圈。
發現該見的人都見了,該處理的事也都處理了。
便起身出了書房,向修煉場走去,準備今日的修煉。
自從初二將“萬鈞勁”在宗師層次的余勢基本用盡,將其晉入圓滿之后,耿煊依然將作為接下來一段時間的修煉重心。
這兩天因為吳益營地的異動,雖然于他淬體煉髓一道上的進度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但在“鐵背靠”、“鐵腿功”這些功法的修煉上,影響可不小。
而這些功法的進步,將直接影響到耿煊在煉皮一道上的成就上限。
現在煉皮成就雖然已經提升到“九成一”,但與其他幾項淬體成就相比,依然是拖后腿的一項。
而“萬鈞勁”的特性擺在那里。
所以,耿煊還是想要盡快將這幾項功法修煉到頂,不使其成為自身進步途中的阻礙。
耿煊穿廊過院,就要抵達修煉場地之時,忽然聽得外院傳來一陣嘈雜聲響。
他挑了挑眉,好奇這時候三通集內,還有誰膽肥到敢在巨熊幫駐地鬧事,腳下拐了個彎,便向著外院方向走去。
穿過最后一個門洞,耿煊便見,外院大廳前的空地上,聚著一群人,許多人沉默,幾個年輕男女卻嘰嘰喳喳的吵著要見“巨熊幫的幫主”。
而馮煜則站在他們前面,不讓他們往里面闖。
面對他們的請求,他只是淡淡回應,會將他們的要求轉達,但在此之前,要讓他們離開。
對面幾個年輕男女,因他過分冷淡的反應,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說話的聲音就更大聲了一些。
也是在這個時候,耿煊從側面的院門走出,看到了這一切。
很快,院中眾人也注意到了他。
耿煊看著那群人,對一個混在人群中,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招了招手,道:“趙星朗,你過來。”
趙星朗愣了一下,趕緊朝他走來。
他旁邊那個臉上有些嬰兒肥,也是剛才幾個叫嚷的最大聲的人之一的女子也趕緊跟在他身后想要一起過來。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動身想要跟過來。
耿煊皺了皺眉,道:“就趙星朗一人過來。”
他這話,讓那臉頰有些嬰兒肥的女子一臉錯愕,然后露出被羞辱的羞憤表情,不僅腳下不停,反而想要加快腳步跟上來。
只可惜,馮煜已經冷著一張臉攔在了她的前面。
而耿煊更是早在交代完最后一句話之后,便轉身離開。
耿煊沒有帶趙星朗去書房,就在一個僻靜無人的院中接見了他。
“怎么回事?”耿煊問。
剛才那些人,大半都是見過一次,甚至兩次的熟面孔。
也有幾個是這次才見,耿煊猜測,這些人應該也是元京某些勢力的代表,是近段時間才過來的。
趙星朗不失禮數的對耿煊見禮之后,回道:
“聽說蘇幫主來三通集,大家都想來拜訪一下。”
“要真是拜訪,就老老實實的投帖,等候召見,哪有強闖的道理……說吧,到底怎么回事?”耿煊道。
趙星朗沉默了一下,才道:
“我知道,吳益這樣的角色,已經不被您放在眼中。
不過,我們收到消息,元京徐家派了不少人手過來給吳益助拳。
您小心一點,不要著了他們的道。”
耿煊聽了這話,終于來了一些興趣,問道:
“剛才,我見你周圍有一些新面孔,都是最近這兩天過來的?”
“是的。”趙星朗道。
“都是元京高門?”耿煊又問。
“……也算是吧。”
“你告訴我的這個消息,是他們帶過來的,還是你們趙家傳給你的?”
“都有。”
“那他們趕在這時候過來,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為了五家里坊西遷之事,還是別的?”
“……主要還是想跟進一下五坊西遷之事,若是有機會,他們也想去看看徐家那些人的表現。”趙星朗沉默了一下,開口道。
耿煊想了想,又問:“那你可知,元京徐家一共派來了多少人?究竟又是個什么成色?”
趙星朗沒有立刻回答,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耿煊見狀,也不逼迫,輕輕點頭,卻是轉身欲走。
趙星朗見狀,趕緊道:
“具體人數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個大概。
援軍大體應該有兩部分,一部分是玄幽鐵騎,一部分是重劍戰兵。”
“徐家常年保有三百騎玄幽鐵騎,元京要留一部分,我猜測具體數量應該在一百五十到兩百騎之間。
另外,徐家在重劍、重錘這些重武器的使用上有獨到心得,常年保有五百重劍戰兵,這次應該會安排三到四百名過來。
此外,聽說徐家主還親自出面,請了與徐家有多年交情的雇傭兵‘血牙團’隨行。”
“雇傭兵團,血牙?”耿煊輕聲念叨,神色莫名。
此刻,趙星朗卻是沒有想這么多,見耿煊似有疑惑,當即便解釋起來。
自從元州上層選擇自廢武功以后,雖無明確規定,但各方勢力在保有一定武裝戰力以守護自家門戶之外,不會再貿然擴增麾下武裝力量。
同樣,雖無明確規定,但每個勢力手中應該抓多少張牌,也都是有一個默契的范圍。
以元京徐家的門第,保有三百騎玄幽鐵騎,五百名重劍戰兵,便是其他各方所能接受的極限。
元京雖然沒有一個明面上的官府,能夠保持長久的秩序和穩定,家族財富可以世代傳承,依靠的就是大家共同遵守的這一個又一個的默契。
打破這默契會如何?
當然是被共同針對啦。
在這規矩還沒徹底成形的初期,或許還有勢力會嘗試挑戰一下,但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教訓,已經讓元京范圍內的所有勢力都認可這些默契的效力。
若是某些勢力忽然對更大規模的戰力有迫切需求怎么辦?
比如勢力之間的火拼,或者應對一些災難性危機之時。
那辦法也有很多。
要么合縱連橫,請幫手,找盟友。
要么翻出平日里小心隱藏,不敢輕易示人的真正底牌。
什么,沒有底牌?
你家擺在明面上的力量,就是全部的力量?
這年頭,還有這么實誠的人?
等死吧!
要么就是靠金錢,靠畫餅,靠人情,或者靠別的什么,找一群雇傭兵當打手。
元京別的不多,遠道慕名而來,想要在元京扎根討碗飯吃的修煉者卻是比比皆是。
且常年不絕。
這些修煉者不僅有來自于元州各地,不甘困居一隅之人,甚至還有從其他各州逃過來的,軍鎮出身,真正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廝殺漢。
而這類人,無論他們在元京做什么營生,基本都會兼職一個雇傭兵身份。
說是雇傭兵,其實就是給有錢大爺們當打手。
這些雇傭兵,大多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散的臨時團伙。
但總有一些人能在這樣的環境下脫穎而出,形成有著穩定收益來源,穩定勢力范圍的雇傭兵團。
這基本已相當于這個兵團首領“創業”成功,在元京扎下根來,成為了新的元京高門。
這個“血牙團”就是這樣的情況。
“……這個血牙團的團長名叫薛志恒,年紀不到五十,依然處于當打之年。
麾下各類戰兵數量超過六百,以作戰風格悍不畏死,狡詐殘忍著稱。
這次應徐家家主所請,據說他安排了一位最得力的心腹副團長,加血牙團最精銳的三百戰兵隨行。
按照我們的預計,徐家的玄幽鐵騎會率先出發。
徐家的重劍戰兵與血牙兵團會落后兩到三天的時間。”
趙星朗如此對耿煊道。
聽了趙星朗的講述,耿煊對元京的生態又有了更多的了解,輕輕點頭。
過了一會兒,又問:“還有嗎?”
趙星朗搖頭道:“在下知道,全都告訴給蘇幫主您了,這還是我綜合了我們趙家,還有其他幾家的情報,綜合得來的判斷。”
耿煊輕輕點頭,道:“這次你們過來,就是為了給我送元京徐家的消息嗎?謝啦……還有別的事情嗎?”
耿煊如此問話,趙星朗卻盯著地面,沒有回答。
耿煊等了數息,見趙星朗還不回應,便道: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這樣吧。
至于你們今日登門提醒的情誼,等這段時間事了之后再找你們感謝吧。”
說罷,耿煊轉身便要離去。
沒吭聲的趙星朗終于還是開口了,道:“蘇幫主,請您等一等。”
“嗯?”
耿煊看著他。
趙星朗嘆了口氣,拱手道:
“蘇幫主,這件事我其實是沒資格置喙的,自有那群公子小姐出面。
只不過,您只召見了我一人,我也只能硬著頭皮與您說了。
若是有冒昧的地方,您不要見怪,我也只是代元京傳個話,絕對不是我本人的意思。”
耿煊驚訝道:“你要代元京傳什么話?”
趙星朗直視耿煊,道:“蘇幫主,聽說您準備一個人出錢出人,疏浚已經阻塞改道近四百年的洙水古河道?”
“嗯,有這么回事,你們消息挺靈通嘛。”耿煊點頭承認。
趙星朗道:
“此事早在五坊營地傳得沸沸揚揚,不過,我們聽到這個傳聞之初,其實是不大相信的。
因為我們相信,以蘇幫主您這樣的聰明人,是絕不可能蹚這種渾水的。
可最近,元京卻傳來一則能夠與之相互印證的消息。”
“元京傳來的消息?這事怎么會擴散到元京去?”耿煊一臉的驚訝。
趙星朗聞言卻怔了一下,而后苦笑道:“這么說,這事是真的?”
耿煊卻沒有回答他,反而追問道:“你先告訴我,元京傳來的是個什么消息?”
趙星朗盯著耿煊看了一陣,似乎在確認什么,看了一會兒,他才再次苦笑搖頭道:
“說來,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元京郭家的家主頻繁登門拜訪一些家族,我們趙家也在他的拜訪之列。
而他登門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詢問各家是否藏有元州境內的水系與山脈圖冊,還有地方志書,特別是有關岑嶺到洙水河這一段記錄的。
若有,他就想借閱一下,若是沒有,他就去別家拜訪。
問他原因,他說有人想請他疏浚洙水古河道。
但他對這段水系河山脈都不熟悉,不敢貿然應承,想要先學習一下,再考慮要不要接這活。”
聽了趙星朗的解釋,耿煊還真愣住。
心中先是有些疑惑,心道,難道還有人與自己想一塊去了,這時候也想搞這個工程?
不過很快,耿煊就否掉了這個想法。
洙水河道堵塞了近四百年,早不見有人動手,偏偏和自己撞個正著,沒這么巧的事。
心中念頭飛轉,很快,耿煊心中靈光一閃,想起當初見面樊綦之時,隨口提的一件事。
哦,想起來了,當時樊綦說是要傾家蕩產去元京請一個人來康樂集坐鎮一段時間,抵擋許象風的威脅。
知道他在元京有渠道,耿煊就順口讓他找一找懂得河道疏浚這種大型工程的技術人才。
想到這里,耿煊看向趙星朗,問道:
“你說的這個郭家,也是元京高門?”
趙星朗搖頭道:
“不是,嗯,與咱們這樣的家族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我記得就沒出過幾個修煉方面的人才。
……不過,這個郭家在元京的地位卻很特殊,便是無憂宮這樣的勢力,一般也不會去招惹他們。
因為元京在被霸王焚毀之后,破敗荒廢了數十年,之后的重建,便是郭家先祖親自主持的。
不僅現在元京城墻的日常維護是郭家在負責,元京地下錯綜復雜的暗渠水道,同樣也只有郭家人最清楚。
而且,沒有什么圖紙存世,全都記在郭家人的腦子里。
要是真讓郭家出了事,一場大雨下來,元京街面就可能大水漫灌。”
耿煊恍然,元京郭家,居然是這樣一個郭家。
心中也越發確信,這很可能就與當初自己跟樊綦托付之事有關。
不過,這個郭家主如此不加掩飾的將這種事告知旁人,到底是技術宅的不通事務呢?還是一種過于耿直的投石問路呢?
又或者,蘊藏了別的什么用意?
耿煊心中忍不住琢磨起來。
他對這件事的興趣,比趙星朗說的其他幾件全加起來,都還要更大。
趙星朗見他不回話,忍不住道:“蘇幫主,您要疏浚洙水古河道之事,是真的嗎?”
耿煊隨口道:“是啊。”
趙星朗震驚道:“您不知道做這種事,很犯忌諱的嗎?”
耿煊結束了對這個“郭家”的思考,看向趙星朗,道:
“犯忌諱?犯誰的忌諱?
難道你們是擔心我疏通這河道之后,將這兩岸荒野打造成爭霸天下的基業嗎?
你們要是擔心這個,你們現在提前安排人過來,將這兩岸荒野給分掉好了,我又不在意這個。”
趙星朗瞠目結舌,結巴道:“這……這……您說的不是氣話吧?”
“我為什么要跟你說氣話?你看我現在很生氣嗎?”
趙星朗盯著耿煊,一副看非人異怪的神情:“您這樣做,對您又有什么好處?”
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問句,耿煊嘆了口氣,道:
“這個世道,我想做個好人,做一件簡單的好事,真就這么難以理解嗎?”
趙星朗聽了這話,卻是一副“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么”的奇怪表情。
耿煊盯著趙星朗,如此道:
“你們要是有疑慮,怕我將這周圍荒原經營成自己的地盤,你們現在就過來提前圈地好了,我無所謂。
你們要是覺得我一個人做這事太辛苦,或者你們也想做點好人好事,那你們也出點錢出點人好了。
你們要實在覺得我礙眼,想要完全主導此事,我也可以將這事交給你們來做。
可如果元京只是單純想要阻止此事,甚至因此威脅我,我也是無所謂的。
你們有什么手段,使上來好了。
我接著!
……哦,忘了跟你說,你說的徐家援軍,那什么重劍戰兵,血牙兵團,我都還沒見過。
不過,那支玄幽鐵騎我卻已經領教過了,被我宰了不少。
另外,吳益花重金雇傭的五百多名雇傭兵,也已被我全部殺光了。
你們若想了解更多情況,可以親自去打聽打聽。”
說罷,耿煊不再理會目瞪口呆的趙星朗,朝他揮了揮手,便轉身離開了。
一日后,初六下午。
清源集東北方向,數十里之外。
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行進在荒野之中,快速朝清源集方向接近。
就在這支隊伍距離吳益等人的新營地還有二十多里之時,一道身影正快速從遠處接近。
最后,此人徑直沒入一輛巨大的馬車之內。
這輛馬車的車簾之上,紋著一顆鮮紅滴血的獠牙紋飾。
馬車之內,快速傳來一陣低聲交談之聲。
“……僅那次夜襲,煉髓層次的強手,這邊一共就折損了十七名,包括兩名徐家的煉髓后期,多名煉髓中期……
……吳益從元京招攬的雇傭兵,九名煉髓,五百名煉骨、煉血精銳,在近兩百玄幽鐵騎踐踏之下,盡數全滅……
……經此打擊之后,無論勝敗,徐家都必將元氣大傷,甚至徹底在元京失勢,已經沒有了繼續結交攀附的價值。
這趟渾水,咱們更是完全沒必要繼續蹚下去!
現在,或可趁著消息沒有擴散,提前做些布置……”
一陣快速的低聲交流,伴隨著一陣陣到抽冷氣的聲音。
很快,一個看上去堅毅而悍勇,渾身散發著濃郁鐵血之氣的男子掀開車簾,縱身掠出馬車。
很快,這道身影進入遠處另一輛車簾上繡著漆黑重劍紋飾的馬車之內。
沒一會兒,馬車內便爆發出一道不滿的呵斥聲。
“……滾滾滾滾,雇傭兵就是雇傭兵,一群白眼狼!”
在這喝罵聲中,這個才進入馬車不久的悍勇男子一臉平靜的出了馬車。
很快,他便重新回到自己的團隊之中。
沒一會兒,這支龐大的隊伍便一分為二,其中一半,折道向原路返回。
而另外一半,則繼續朝著吳益的新營地進發。
與此同時。
就在這片荒野更北方,一支玄幽鐵騎在荒野上疾馳。
與那支散發著濃郁煞氣,以悍不畏死著稱的血牙兵團不同,這支玄幽鐵騎并沒有一點外顯的煞氣和張揚的肆意。
只有如他們身著鐵甲一般的堅硬和冰冷。
它們犀利的目光左右四顧,巡查著下方玄幽鐵騎周圍大地上的一切動靜。
哪怕有一只兔子在荒野上出沒,都逃不過它們的眼睛。
在元京來的新援軍分道揚鑣之時,這支玄幽鐵騎距離吳益營地更遠。
可當徐家的重劍戰兵抵達營地之時,這批玄幽鐵騎早已進駐吳益的營地,并當仁不讓的接過了對這個營地的指揮號令之權。
徐家剩余玄幽鐵騎,還有安樂集吳益手中的幾十匹玄幽鐵騎,已經開始被他們接管并進行整編。
新來的重劍戰兵,在還沒有搞清形勢之前,就已被卸下了武裝,并接到了即刻接受整編的通知。
最開始,還有人表示,“我徐家尊嚴,不容輕辱!”
可在被人隨手殺掉幾個人之后,不容輕辱的徐家人便迅速變得乖順起來。
而就在這一波接一波的援軍抵達吳益的新營地之時,這一切,都被遠處藏在赤烏山余脈叢林中的幾條狗看得清清楚楚。
見營地重新消停之后,趴在濃密陰影之中的阿七扭頭看向旁邊的黃耳,嘴里發出“嗚嗚”之聲。
它這是在詢問,黃耳這一次怎么沒有如上一次那般,趁著援軍抵達最混亂無序的當口,抵近了偵查一番呢?
黃耳卻沒有理會旁邊阿七的疑惑,而是抬頭看向天空。
從濃密枝葉的縫隙之中,它捕捉到了三只大鳥的身影。
它們盤旋在營地正上方的天空,既不遠離,也不落下,就像是最忠誠的哨兵,從高高的天空之上,替下方營地默默的警戒守護。
看著這三只盤旋的大鳥,黃耳的一雙狗眼之中,卻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許久之后,它這才收回了目光。
對旁邊阿七和阿六低聲汪汪嗚嗚了幾聲,警告它們,從現在開始,直到天黑之前,都不要有任何動作。
不要去捕獵,也不要去玩耍。
即便有濃密枝葉的遮擋,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因為憑黃耳自己的經驗,移動的目標,總是更容易被鎖定。
所以,哪怕心中焦急無比,黃耳還是一直等到天色完全變暗之后,它這才帶著阿六、阿七一起悄悄退入赤烏山余脈深處。
直到徹底遠離營地范圍之后,它這才領著阿六、阿七在叢林中狂奔,向著清源集、三通集的方向。
這一次,它之所以要帶著阿六、阿七一起離開,而不是讓它們繼續蹲守。
是因為它擔心以自己這對狗兄狗姐的智商,一旦它離開,它們很可能立刻就會暴露。
然后被殘忍的剝去狗皮,變成一鍋慘不忍睹的狗肉火鍋。
雖然沒有抵近了偵查,但只是遠遠看著,它就知道。
這一次的援軍,不一樣,非常非常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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