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暫停了對萬鈞勁力的研究,向羅青幾人看去。
更確切的說,是向與羅青、丁勇、滕宇、王襞四人一起過來的另一個中年男子看去。
“錢棟?”
耿煊隱約記起了此人的名字,卻也不是太肯定,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若他沒有記錯,在一眾巨熊幫的成員之中,此人的年紀即便不算最大,也絕對能夠名列前茅,比羅青還要更年長好多歲。
而他的修為卻一點不比羅青突出,實戰方面更無任何優異表現。
單就修為和實力而言,羅青在三十多名巨熊幫成員中間,都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這個錢棟自然就更加差勁了。
加上又沒有如羅青這樣的管理和組織能力,性情溫和卻沉默寡言,不是臨到他頭上,他基本不會開口表達自己的觀點。
在耿煊印象中,這幾乎就是透明人一般的角色。
雖說,這也和耿煊對其他人的關注較少有關,但除羅青、王襞、丁勇、滕宇四人,以及梁駿、徐粦這兩位故識,另有五六個表現出挑的,他也都是有些印象的。
耿煊很好奇,羅青幾人此刻單獨將錢棟領過來的原因。
羅青也看出了耿煊的疑惑,直接道:
“幫主,錢棟以前曾做過一段時間車店,專門應人所請訂做一些推車馬車之類。
只因不太擅長經營,店子一直不溫不火。
但他真正拿手的其實是木工活,不僅做得好,而且效率高,那些需要一個作坊才能做成的事,他自己就能搞定。”
耿煊點頭,心中恍然。
巨熊幫這三十多名幫眾,在躲入地下之前,可都是康樂集中有些產業的經營者。
比如他“蘇瑞良”經營旅舍,羅青經營茶肆,其他人的情況也都類似,只是具體經營的行業有所不同。
有一個經營車店,自己又是店主,又是制作者,這也很正常。
他看向錢棟,好奇道:“你有解決辦法?”
錢棟點頭道:“幫主,其實只要對馬車稍作一些改裝,就可以解決這個了。”
“如何改裝?”
“馬車之所以無法通過,一是太寬,二是太高。
高度問題最好解決,將超過隧洞高度的部分直接削掉,將超過限高的貨物搬下來就可以了。
馬車過寬的問題,同樣可以通過將輪距縮短來解決。”
平日里很少說話的錢棟此刻涉及到自己的專業領域,也一點不怯場。
耿煊這個外行也很容易聽懂他的思路。
“可這樣一來,這馬車還能裝多少東西?還不是得來回倒騰許多趟?”
錢棟道:
“也是可以解決的,高度降低導致裝貨量變少的問題,可以通過降低馬車底板來解決。
這在野外遇到凹凸不平的路面很容易出問題,但這隧洞雖也有一些坡度,但起伏都很平緩,不需要考慮被地面掛車的問題。
降低底板也就沒什么問題,上面缺掉的高度下面來補,這就能解決很大的問題。
縮短輪距,讓廂體寬度也相應縮短,同樣會少裝不少東西。
但我計算過,所有馬車都降高減寬之后,會額外多出許多木料,只要稍微加工一下,我就可以將這些木料拼裝成單獨的廂體。
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車輪,但問題也不大,將它們分別加塞在改裝后的車輛中間。
這樣,車廂固然變矮變窄了,但數量卻也變多了。
而且,每節廂體之間活動連接,轉彎也會非常靈活方便。
考慮到加塞車廂是借前后兩車做支撐,懸空太長,在裝載物資時進行合理分配。
如銀子以及其他重物,都裝在改裝馬車里。
而那些占地大,但重量卻偏輕的藥草之類,就可以優先將其放在這加塞的車廂內。”
錢棟侃侃而談,耿煊完全明白了他的改裝思路。
將馬車變矮,變窄,因此省出來的木料拼接成新的廂體,掛在改裝車輛之間。
經這么調整之后,車隊會變得面目全非,成為名副其實的“百節蜈蚣”,但確實可以做到一次便將這所有的物資通過地下線路轉運到百源集的另一端去。
三十六匹良駒的馬力都能充分的發揮出來。
耿煊甚至想不出比這更優秀的轉運方案了。
可是——
“這里可是有九十多輛馬車,若是以你的意圖進行改裝,這就要花費多少時間?
車隊的效率確實提升了,可前期耗費時間太久,也是不可取的。”
錢棟掃了一眼整齊停放的近百輛馬車,道:“若是大家都能夠配合我,聽我指揮,我可以在兩個時辰內做完所有改裝。”
“兩個時辰內?這怎么可能!”
這次換成耿煊瞠目結舌了。
兩個時辰內,就算他兩個時辰整。
四個小時,二百四十分鐘,總共九十六輛馬車,那豈不是相當于平均兩分半,也就是一百五十秒的時間就得成功改裝一輛。
錢棟沒有與耿煊爭辯,而是掃了一眼,挑中了臧子高起居專用,里面裝的東西也最少的馬車。
他對耿煊道:“幫主,我可以用這個向您展示一下。”
耿煊點頭同意了。
“我還要幾個人配合我。”
“沒問題,只要能做到,我都聽你調遣!”
錢棟點頭,跳上車轅,他從腰間取出一個鐵錐一樣的器具,在車頂蓋與車廂四角位置用力捅了一下,四根仿佛如釘子一般的木楔子就被他頂了出來。
然后托住車頂蓋用力往上一頂,整個車蓋就被他卸了下來。
接著,構成馬車廂體四壁的木板,就被他徒手一塊塊的抽了出來。
這個速度非常快,特別是當他另叫了幾人如他一般,同時在四個方向進行抽取之時。
在四個人的配合下,幾乎只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馬車底板以上的部分就被拆了個一干二凈。
然后,幾人又用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將馬車的底板也全部拆了下來。
耿煊這才醒悟過來,這些巨熊幫眾雖然實力低微,但那是相對煉骨境、煉髓境而言。
可實際上,有著煉血境實力的他們,若用普通人的視角去看待,同樣是超人一般的存在。
對勁力的精確掌控,數百斤的力量抬手就來。
加上馬車的制作明顯有著嚴格的規范,這對同樣經營車店的錢棟來說,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全部用卯榫結構連接的馬車,很容易就可以被他們徒手拆卸下來。
等耿煊回過神來時,錢棟已經蹲在地上對馬車進行重新拼接。
除了部分木料用利器截斷,或者重新掏挖一些孔槽,超過九成的木料都沒有任何改動。
可當錢棟一塊塊木料從新在兩個車輪之間拼成之后,一個比原來的馬車窄了許多,底板也低了許多,差十公分就貼到地面的馬車,或者更準確的說應該叫“板車”就這么成型了。
因為主體結構沒有偷工減料,其他地方都是能省則省。
底板并沒有完全鋪實,四周木板也都能減則減,只能起到一個防止貨物滾落的欄桿作用。
至于頂蓋,那更是完全沒有。
丑爆了。
若是放在常平坊,白送都不見得會有人要。
可此刻的耿煊,卻是看得兩眼放光。
雖然從拆車到徹底拼好,錢棟絕對超過了一百五十秒的時間,可這卻是超過八成的工作都由他一人完成的情況下做成的!
要是其他人能夠提前將每輛馬車拆散,該截斷,該重新挖孔的,也都交由其他人做好,他只需要最后的拼裝,那效率絕對高到飛起!
將最后一塊木板拼好,并重新插入楔子最好最后的固定,錢棟看向耿煊。
耿煊重重點頭道:
“可以,就按照你說的辦。
現在,包括我在內,咱們所有人都聽你的調遣!”
錢棟臉上露出笑意,點頭道:
“那,現在就請大家先將車里的東西都搬下來吧。”
說著,他已經走到旁邊另一輛馬車前,將車頂四根楔子捅開,然后將馬車頂蓋揭開,扔到一旁。
他繼續走向下一輛,重復剛才舉動。
一邊道:“搬空一輛拆一輛,因為每輛車的大小規格都可能有差異,所以大家在拆的時候,千萬不要將不同車輛的材料搞混了,那樣很容易都裝不上。”
羅青等人立刻將三十幾人全部組織了起來,眾人先還是如錢棟安排的,先鉆進車里,抱起一個個重量至少都在一兩百斤的巨大藥包傳遞給車下同伴,讓他們按照輕重不同堆放在地上。
可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
既然這車反正都是要拆了,那先拆后拆有什么區別?
當然是怎么方便快捷怎么來。
先將馬車四壁拆空,再搬貨物明顯效率更高。
大家可以不用擠在車門口,從四個方向同時搬運,七八個人一起行動,很快就能將一輛車給搬空。
然后再拆底板。
就這樣,包括洪銓、程輝、謝航三人在內,還有耿煊,三十六人全部行動了起來。
在多人配合之下,一輛輛馬車迅速被拆散,搬空。
而在拆出一輛之后,錢棟立刻指揮起另幾位手巧的幫眾,快速對部分木料進行再加工。
他一邊做,一邊講解,都是非常簡單的事情,要么是以利器按照一定長度截斷木材,要么是在某些木料上鉆孔挖洞。
這對眾人來說,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當錢棟開始再一次熟練的拼裝起來時,他們已經去下一輛拆散的馬車旁做起了同樣的工作。
就這樣,這個溶洞內部變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勞動現場。
耿煊也跟著忙活了一陣,待所有馬車都被拆散,車內物資也都被搬運下來,分門別類的在一旁擺放好之后,他發現已經沒什么需要自己搭手的了。
就連對技藝要求最高的拼裝工作,許多人在仔細觀察錢棟拼裝了七八輛之后,也漸漸掌握了要領精髓,并自己嘗試著拼裝起來。
雖然單人的效率比錢棟慢了很多,但耐不住五六個人同時與五六輛馬車較勁啊。
錢棟在對這些人糾正了一些細節改進之后,開始領著人對那些完成改裝后,節省下來的木料進行再次加工,然后將其拼裝成新的車廂。
說是車廂,其實就是個足夠結實的底板外加一圈木欄,以及前后可與其他改裝車輛活動連接的設計。
就在這時,耿煊見到其中一個“戰利品”有蘇醒的跡象。
耿煊將就在旁邊的王襞喚來,道:“安排幾個人,問問他們的情況。”
很快,就有四個確實不擅長木工,但卻非常擅長整人的幫眾各拎一個,走向不同的角落。
為了防止留下難以處理的痕跡,他們在將人放下之前,還很貼心的鋪了一層皮毯,這些都是車隊夜宿所用之物。
很快,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就在溶洞內響了起來。
除了洪銓、程輝、謝航三人對此有些反應之外,其他人卻都是恍若未聞,手中動作就沒有絲毫停頓過。
或許是問詢的技巧足夠高明,也或許是這四人都不是心志堅毅之輩,很快就竹筒倒豆子的將耿煊想要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
耿煊沒再讓他們繼續受折磨,凝實的萬鈞勁力在指尖凝實成一枚枚錐形勁氣,射入幾人眉心,瞬間幫他們了結。
在將四團余氣煉化,總共收獲紅運七十三點,黑運六點之后,耿煊就將全部的心思沉浸在了剛才收獲的種種信息之上。
這四人中,有三人都是長期混跡、藏匿在這地下隧洞,做些黑吃黑的勾當。
耿煊并沒有從他們那里得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只是稍稍完善了一下對百源集的信息收集。
而最后逮住的那個,正從地上進入地下隧洞的家伙,則給耿煊帶來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他是因為地上百源集的氛圍越來越危險,自己家里正好有通往地下隧洞的通道,他便想著暫時躲到下面來,避免被卷入危險的漩渦之中。
只不過,他運氣不好,上面的危險還沒有爆發,他就主動把自己送進了虎口之中。
通過此人最后一段時間在地上百源集的見聞感受,耿煊已經知道,地上百源集像是一個即將噴發的火山。
只不過,因為各方力量的掣肘,這個火山只是在變得越來越躁動,卻并沒有不顧一切的噴發。
若是沒有意外,這座火山將在安樂集方面的力量強勢進入之后徹底爆發。
原本就內部矛盾重重的百源集,將迅速“爆炸”。
耿煊招手將同樣豎著耳朵聽了半天的洪銓喚來身旁,道:
“你覺得,以百源集現在的局面,還需要咱們禍水東引嗎?”
按照洪銓最初為了活命給出的建議,為了擾亂安樂集的視線,延遲被追蹤的可能,可以利用馮煜大館主與安樂集之間的矛盾,禍水東引,借馮大館主的身板替他們硬頂安樂集一陣。
可現在,以地上百源集的局面,根本不需要再做多余的動作,安樂集的人馬挾著狂怒的情緒來到百源集之后,第一時間要做的,就是理順百源集的局勢,這是他們展開后續追蹤的基礎。
若是沒有百源集的配合,毫無頭緒,連一點線索都沒有的他們,只能無能狂怒。
洪銓心中卻在想,百源集現在這局面,不就是您一手造成的嗎?
這禍水,早就被您引過去了啊!
想到百源集即將面臨的慘狀,洪銓心中生出了不忍的情緒。
他認真想了想,互抵長揖到地,道:
“請幫主救救百源集!”
耿煊意外道:“救百源集?我?你是不是昏頭了?”
洪銓道:
“以上面現在這種局面,一旦安樂集的人攜盛怒而來,加上那些內賊的推波助瀾,一定會掀起一波腥風血雨,不少無辜之人都將卷入其中。”
“你這是在埋怨我?”耿煊瞥了他一眼。
“不敢,我只是在說一個事實。”
“然后呢?”
“時間太過倉促,我能想到的唯一解法,就是讓馮大館主帶人立刻退出百源集,趕在安樂集抵達之前!”
“將百源集拱手讓出,全部交給安樂集?”
“嗯,這樣一來,安樂集自然沒理由再大肆殺戮。”
“可關鍵是,馮大館主他們愿意嗎?
他們能在安樂集的滲透下硬挺到現在,不是犟種,就是舍不得離開這個位置,去當個流浪漢。
怎么可能說退走就退走?”
“只要斷了他們最后的僥幸,他們會識時務的。
……真正不識時務的犟種,可走不到高位!”
“如何斷?”
洪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旁邊一塊巨大皮毯上,那被整齊擺放成一摞的三四十具尸體。
曹鐸,吳悅,臧子高三人在最上方。
洪銓輕聲道:“您不嫌麻煩膈應,將這許多尸體搬來搬去,其實已是存了類似的念頭吧?”
耿煊嘴角微彎,似疑惑,又似考教的道:
“為何?這對我有什么好處?……我和安樂集現在可是結下了死仇,還要幫他們輕松接手一個百源集,擴張地盤,這不是為虎添翼嗎?”
“馮大館主若能趕在安樂集之人抵達之前遁離百源集,對您就是最大的好處!
在不除掉他之前,安樂集都不可能分出太多心思追蹤車隊下落。
如此一來,您就有更寬裕的時間來消化這一次的收獲!”
耿煊輕輕點頭,也不知是認可了洪銓的說法,還是在仔細思考斟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耿煊沒再繼續與洪銓交流,安靜的坐在一邊,微微低頭,似乎在認真思考什么。
直到羅青上前稟報道:“幫主,好了。”
耿煊這才再次清醒過來,他扭頭看去,就見那熱火朝天的拆車、拼車現場已經消失了。
溶洞之內,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原來的車隊已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節節又矮又窄的車廂串聯在一起。
那些原本卸在地上的貨物被整齊的碼放,每隔五六節,就有一匹被蒙住雙眼的馬固定在前后兩個車廂之間。
三十六匹良駒,將總數量超過兩百節的車廂串聯在一起,因為數量太多,它們一圈一圈的盤繞才得以在并不是太大的溶洞內完全擺開。
耿煊起身,對一旁的洪銓道:“其他事,等這件事做完后再說吧。”
說著,徑直走向最前方第一輛馬車的御者位置上坐下,輕輕一揚馬鞭。
“出發吧。”
很快,這第一匹馬開始發力,拖著后面數節車廂緩緩動了起來。
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
隨著越來越多的馬匹開始發力移動,越來越多的車廂也跟著移動。
從耿煊馭使第一匹馬鉆入隧洞之內開始,一匹匹馬,一節節車廂,陸續鉆入其中,整體看去,宛如一只巨大的詭異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