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御著一條巨大而詭異的“百足蜈蚣”在百源集的地下蜿蜒前行。
這一次,有了明確的線路,耿煊沒再折入那些與地上相通的隧洞之內,而是直接橫穿百源集的地下,向著赤烏山方向前行。
即便如此,沿途順手得來的“戰利品”,也比上次多了將近一倍。
當耿煊用了將近一個小時,徹底橫穿百源集地下,進入位于赤烏山腹的隧洞之時,就在他身后的車廂里,正有七個昏迷者擠擠挨挨,并排躺在一起。
在遠遠看到他們之后,也不問什么因果緣由,耿煊立刻將他們打暈,并集中扔到身后的車廂里。
因為每一次都處置得過于干脆利落,迅速果決,對整個車隊在地下的穿行,并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整個行程耗用的時間,也與耿煊預計的差不多。
在遠離百源集的地下網絡,完全經過最后一個岔路口,進入赤烏山隧洞之后,車隊終于停了下來。
耿煊令車隊原地休整,因為車隊本來就攜帶了大量食物和飲水,足夠人和馬數日所需,而且都是提前精心配制好了的,除了味道不及鮮食,其他方面都沒什么可挑剔的。
而后,耿煊令就待在他身后幾輛車中的洪銓、程輝、謝航幾人帶著七個昏迷的俘虜與他一起穿過整個車隊。
返隊最末端,來到與其他隧洞相接的岔口處。
耿煊伸手在兩壁上快速抓拿,將這條通往赤烏山方向的隧洞一點點封堵起來。
在他熟稔的手法下,這條隧洞很快就被封的只剩一條僅可供人側身通過的窄道,岔路口變成了單行通道。
耿煊取來一塊巨大的木板擋在窄道之前,對道:“可以生火了。”
這昏暗的地下環境,對耿煊來說問題還不算大。
但對其他人來說,就很不友好了。
隧洞本來就不大,超過兩百節車廂上滿載的貨物,加上三十六匹高頭大馬就將核心區域完全占據。
大家往來時,都只能側身從兩側窄縫中通過,非常不便。
車隊經過改裝之后,還剩了許多木料,比如車頂,就全部廢棄了,為了不留下這么明顯的痕跡,反正又有足夠的運力,這些木料也全都裝在車里一起運走了,倒是不缺生火的材料。
很快,一團明亮的篝火就燃燒了起來,大家的心似乎都跟著亮堂了許多。
就連嘴里啃著的干糧,似乎都變得好吃了不少。
偶爾,也會有一些不和諧的慘叫聲響起。
那是洪銓、程輝、謝航三人按照他的交代,已將七個俘虜全部喚醒,并對他們進行詢問。
那些配合的,自然什么事都沒有。
不配合的,那就少不了要吃一番苦頭。
洪銓三人現在對地上百源集的情況同樣很關切,倒也不需要擔心他們會懈怠放水。
當耿煊來到幾人身旁時,事情基本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這七人中,只有兩人是長期混跡在地下隧洞,卻因今日短時間內太多人從上面下來,連帶著將百源集的地下也跟著攪動起來,他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從原來藏匿區域跑來了車隊行經路線上。
而另外五人,則都是今日,更確切地說,是最近兩三個小時跑下來的。
據他們所說,在百源集的許多勢力都發現安樂集車隊駐扎之地有大屠殺跡象后,原本還明面上遵守著馮大館主禁令的百源集當即就亂了。
最開始,馮大館主還安排青衣護衛在百源集內強力彈壓,維持秩序。
但很快,就陸續有外派出去的青衣護衛死亡、失蹤、跳反等亂七八糟的傳言在百源集各處瘋傳。
具體怎么回事,這幾人也并不知道,反正都在這么傳。
又說還有幾名坐館強闖百源館,要馮大館主說明情況,對百源集外,安樂集車隊那詭異的現場又了解多少。
雙方鬧了個不歡而散,據說還動手。
最后,那幾名坐館都退出了百源館,但外派的青衣護衛也從百源集各處撤出,收縮到了百源館一帶。
百源館之外的其他區域,一下子變得無人管束起來。
在短短一兩個時辰之內,就陸續出現多起無頭兇案。
都不知道兇手是誰,也沒人去追查兇手是誰,都在猜測這都是往日深藏的積怨借著這個機會爆發了出來。
在這些人下來的時候,甚至已經出現了公然的入室搶劫。
對于掌握力量,本身就具備強大行動力的修煉者來說,一旦頭頂沒有了更強的力量威懾,周圍環境一下子變得自由,那他很快就會將心中潛藏的兇獸激活。
在考慮到這個窗口期可能會很短,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那就更加“珍惜”了。
知道了地上百源集現在的局面,謝航整個人都懵了,洪銓、程輝二人都用擔憂中帶著懇請的目光看向耿煊。
耿煊沒有回答他們,只是在用略帶審視的目光在七個俘虜頭頂掃過。
洪銓、程輝二人忽都心中一涼。
特別是洪銓,這明明不帶任何殺意的眼神,卻讓他感覺極致的恐怖。
這是真正的死亡審判!
他清楚的記得,無論是在車隊兇案現場,隨手處決百源集三家勢力安排來的六名探子,還是在溶洞內處決四位俘虜之前,面前這個兇人都做過同樣的動作。
就好像是在真正動手之前,再做最后一遍復核確認。
就在這時,他們的余光瞥見那兇人的右手似乎動了。
兩人都是心頭一緊。
下一刻,就見那兇人伸手揮出。
便聽得幾聲仿佛伸手輕拍瓜殼的“嘭嘭”輕響。
抬眼看去,便見五位靠躺在隧洞側壁上的俘虜口鼻雙耳之中都有白色漿流飆射而出。
看到這一幕的兩人,都是頭皮發麻。
他們都不敢想,這五人的腦子到底變成了什么模樣。
咦,五人?
意識到問題的兩人抬眼向另外兩人看去。
這兩人似乎還有些懵懂,并不完全明白發生了什么。
驚怯、乞求的眼神左右張望。
耿煊對旁邊的羅青道:“將他們兩個帶下去,好好安撫一下。”
羅青、丁勇二人上前,一人一個拖著就往車隊里走去。
后知后覺的兩人嘴里這才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在將五人的余氣煉化,耿煊再次收獲九十七點紅運,五點黑運。
他看向瞠目結舌的程輝、洪銓二人,道:
“你們似乎很疑惑?……我為什么沒把他們也殺了?”
耿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洪銓,笑了笑,道:“你應該知道原因的。”
說著,他便沒再提及此事,而是問:
“百源集內,可有哪家勢力罪孽既深,實力還不是很強,同時還與百源館距離比較遠的?”
洪銓程輝二人相視一眼,幾乎同時道:“呂家!”
洪銓還特地補充了一句,“就是此前與車行、藥行一起,安排了兩個人來安樂集車隊駐地的那個呂家。”
“就是他家啊?”耿煊恍然點頭。
這個呂家,一方面用盡辦法將人變成賭徒,另一方面,還竭盡所能的提高安樂集在這些賭徒身上的“榨油”效率,確實當得起罪孽深重。
不過……
“他家不是也有煉髓境的強者嗎?”耿煊問洪銓。
此前,他就已經了解到,這家也是有實力不輸于其他坐館的煉髓境強者的,只是因為不得人望,才沒能成為坐館。
洪銓解釋道:
“呂家家主的實力確實不差,但他基本都在安樂集,很少回百源集……如果我猜的不錯,這次他可能會與安樂集的人一起回來。”
耿煊點頭,又問:“他家應該有直入地下的通道吧?”
洪銓點頭道:“當然,如他家這樣的勢力,必然有,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個。”
“你可知在何處?”耿煊問。
洪銓愣了一下,只是搖頭。
耿煊點頭,扭頭看向旁邊的王襞,問:“人都挑好了吧?”
王襞點頭道:“都挑好了。”
“那走吧。”
說著,耿煊對洪銓、程輝二人也都示意了一下,讓他們跟上。
當謝航也想跟上之時,卻被他直接以眼神嚇止了。
謝航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要說點什么,但卻被羅青、滕宇二人拉著進入車隊深處。
耿煊轉身將擋在窄道前的木板移開,當先側身通過窄道。
程輝、洪銓二人緊隨其后,王襞領著八人緊隨在后。
最后一人通過后,將遮光的木板移回原位。
王襞等人才出了窄道,便將剛才車隊通過時,最后一輛單獨卸在此處的車廂推著急行起來,很快就跟上了前方耿煊和程輝洪銓幾人的腳步。
這推車里,沒有別物,只有一樣,尸體。
滿滿一車的尸體。
最上面的三位,便是曹鐸,吳悅,臧子高三人。
要是他們泉下有知,大概也要氣得吐血。
這真的是死了都不讓人安生了。
這短短半天不到的時間,給我們來回倒騰多少次了?!
好在,他們很快就能夠安心了。
因為耿煊已經不打算繼續帶著他們同路,也不打算隨意拋擲荒野。
連最后安置他們的地方,都給他們選好了。
沒有車隊的拖累,眾人的速度都有了明顯的提升。
很快,就再次返回百源集地下的隧洞網絡。
耿煊直接去了距離最近,第一次探路時走過的、通往地上的那個隧洞。
在距離臺階還有一段距離時,耿煊就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扔出一柄飛刀。
很快,一個隱藏在臺階附近的修煉者便停止了呼吸,又給耿煊帶來了十五點紅運,一點黑運。
來到臺階附近,耿煊蹲下將尸體眉心處的飛刀拔了出來。
對王襞和程輝道,“你們留下。”
然后提著洪銓就往臺階上走去。
順著臺階往上,耿煊拉開前面木門,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衣柜里面。
這個地下入口是藏在一個衣柜之內。
而就在耿煊拉開衣柜門的瞬間,一個提著滴血長刀正在屋中各處轉悠的男子猛地扭過頭來,腳步后退,長刀順勢橫架在身前做防御狀。
嘴里還故意發出瘆人獰笑。
不過,當他看見耿煊提著洪銓從衣柜中走出時,臉上的獰笑變成了驚愕:“你……你們是誰?”
一邊說著,便要大步往屋外退去。
只可惜,他快,耿煊的飛刀更快。
最終,他倒在了門前兩步之地。
捕獲余氣,是否煉化?
“是。”
耿煊從此人額頭拔下飛刀,剛走出房門,便得到了收獲二十三點紅運,兩點黑運的提示。
耿煊走出房門,便看到一個雙手拿著兩柄細劍的婦人撲倒在地,早已斃命多時。
后背從左肩到右腰,一道幾乎將她上身斜斬成兩段的恐怖傷口,鮮血在院中流了一地。
再加上那個從通道潛入地下,但卻并沒有離開,反而躲在臺階陰影處,做好隨時暴起反擊的男子,耿煊已經腦補出了不少劇情。
耿煊沉默了兩秒,便提著洪銓躍上了屋頂,來房頂最高處,輕聲道:“這里能看到呂家嗎?”
洪銓轉向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便道:“可以。”
“指給我看。”
洪銓手指前方,道:“看到那兩個哨塔了嗎?那就在呂家府內大門兩側。旁邊那幾棟比周圍明顯高了一截的庭院,也都是呂家府院范圍。”
耿煊盯著看了兩眼,似乎要將其記在心中。
又問:“百源館呢?”
他雖去過一次百源館,但因為對百源集整體布局的陌生,還是有些不確信,此刻有機會,當然要再度確認一下。
洪銓又轉了個身,遙指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方向,道:
“就在那里,那根大旗桿看到了吧,那就是我們平日里操演切磋的地方,和百源館就一墻之隔。”
耿煊點頭,就要從屋頂躍下,忽地心中一動,扭頭朝左側看去。
就見百十步外的另一戶人家,一個稍稍裂開了一些縫隙的窗戶猛地合攏。
這反應算是非常果斷了,可耿煊驚人的目力,還是看到了一個明眸少女的驚鴻一閃。
耿煊莞爾。
忽見旁邊洪銓偷偷瞥向自己,一臉擔憂的神色,好笑道:“你擔憂什么?你以為我殺人有癮啊?”
且不說聽了這話的洪銓心里是何等的臥槽。
耿煊的眼神又掃了一圈,見周圍家家戶戶都是門窗緊閉,也沒人探頭往這邊張望,他便提著洪銓從屋頂躍下。
——要是恰好有人頂著一顆紅得過分的腦袋,他也不介意賞他一刀。
返回臥室,通過藏在衣柜內的通道重新進入地下。
對等候在臺階附近的王襞程輝等人道:“走吧。”
于是耿煊再次在前領路,洪銓程輝二人緊隨其后,王襞等人推著裝滿尸體的廂車緊緊跟在最后面。
一行人緊跟在耿煊身后,又在隧洞內左拐右繞了大約一刻鐘,再次停在一個通往地面的臺階前。
耿煊對程輝、洪銓二人道:“你們跟我一起上去。”
又對王襞交代道:“你們等一會兒再上來。”
說罷,耿煊當先朝臺階上走去。
已經意識到要發生什么的程輝、洪銓二人都心頭狂跳。
但還是緊緊跟上了前面那兇人的腳步。
可就這么一兩步之差。
當他們從一個大開的門洞走出之時,地上已經多出來三具身首分離的尸體。
大門洞開,那兇人已經提著淌血的長劍閃身進入另一個房間。
接著又是兩聲急促的慘叫,那兇人便提著淌血更兇的長劍施施然走出了房間。
慢慢來到院門口。
沒一會兒,陸續有人被慘叫吸引,執刀持劍,三三兩兩沖入院中查看情況。
然后,就被守在院中的耿煊砍瓜切菜一般干脆利落的解決。
不過,時不時還會有人發出凄厲的慘叫。
程輝、洪銓二人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幕,他們都反應了過來,那兇人就是故意的。
故意用這些人的慘叫作為魚餌,將那些散在呂家各處的家伙們主動吸引過來。
“你還說你殺人沒癮!”洪銓低聲喃喃道。
“你說什么?”程輝好奇。
“……啊,沒什么。”洪銓趕緊道。
程輝卻想起了另一事,輕聲問:“到底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何他會留那兩人不殺?”
洪銓不語,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程輝卻不放過他,問:“他說你知道原因!”
洪銓長長吁出一口氣,卻問:“知道我們三個為何沒有死嗎?”
程輝沒想到回旋鏢會打在自己身上,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問:“為……為什么?”
“因為我們善。”洪銓面無表情的道。
程輝盯著洪銓,瞪大了眼睛,表情仿佛要吃人。
“你玩我?”
洪銓無奈,道:“你愛信不信……這是他親口給我說的。”
“這么說,那兩人也是因為……善?……這才活了下來?這話你信嗎?”
程輝還是感覺不敢相信。
洪銓嘆道:“……可能,只是沒有那么壞吧。”
“跟上。”
就在這時,那兇人的聲音鉆入兩人耳中。
而其人已經另換了一柄長劍向院外走去。
為何往外走?
因為隨著太多魚餌上鉤,并死在這里,再沒有蠢貨主動往前送了。
兩人不敢停留,趕緊跟著朝院外走去。
而他們才剛閃身出院,又一連串慘叫聲從前方拐角處傳來。
當他們快步趕到時,又見一地十幾具尸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
只有兩個嚇得面無血色的呂家護衛跪在淌血長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