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局勢,怎就一下子到了這種地步?”
林飛羽滿臉的不可思議,忍不住輕聲喃喃道。
說來,他是無憂宮高層中,最早與這片區域建立聯系的。
無憂宮針對這片區域的藥物籌集,也是由他實際負責,他自認為對周邊局勢的了解,也是最透澈的。
可這才幾天時間,周邊局勢便陡然巨變。
周邊十七集市,就連最偏遠的“南四集”都沒能逃脫,無一例外,都被迅速卷入一個迅速擴大的漩渦之中。
震撼,疑惑,不解。
到現在,他甚至都還有些沒搞清楚,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面對他的疑惑,旁邊的項凌,席寒月都沒說話。
至于另幾名從其他區域調集而來,對此間局勢了解最少的副使,更是全都緊閉著嘴巴。
過了一會兒,林飛羽忽然輕咳一聲,問席寒月道:
“師姐,他們已經開始過一線峽了,咱們要不要做點什么?”
他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從這里到清源集,再沒有比一線峽更適合突擊的地點了。
這可是用吳有信等一行玄幽鐵騎全軍覆沒驗證過的道理。
要是等對方過了一線峽再想搞點什么事,不僅會更麻煩,效果也會更差。
初九的晚上,星月的光輝較之前幾晚已經明亮了許多。
即便他們這一行人藏身于赤烏山余脈的叢林之內,與那支行進的隊伍還隔了一段距離,但因隊伍規模太大,他們依舊能比較清晰的看見隊伍行進的輪廓。
席寒月卻反問道:
“你覺得他們會沒有防備嗎?……利用此地之利覆滅安樂集玄幽鐵騎的,可就是他們!”
說著,她頓了頓,才繼續道:
“何況,咱們便是真的出手,在這里給他們重創,又有何益?
除了讓那‘蘇瑞良’產生警覺,更加警惕,能給他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嗎?”
“可咱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若等這批戰兵趕到清源集,從兵力上來說,‘蘇瑞良’的優勢就太大了!”林飛羽道。
席寒月皺起眉頭,沒有立刻回答。
項凌忽然道:“咱們在這附近,能夠調集多少人手?”
他身后一位副使道:“總共能調集五百人左右。”
項凌意外道:
“有這么多?”
這人回道:
“因為咱們是最早知道那批玄幽鐵騎會南下,對于他們的兇殘,大家都很清楚。
為了避免被波及,大家都從周邊集市的據點中退了出來,另選隱蔽處藏匿。
也幸得如此,才沒有被這波及周邊所有集市的大征兵給卷進去。”
項凌點頭,又問:“實力如何?”
“一般。”這位副使如此評價,而后做了更詳細的解釋。
“因為這些人多是定星堂和四方堂出身,無論修為還是實戰能力,都不能與戰堂相比。”
“相比‘南四集’征集的這些戰兵如何?”項凌問。
副使聞言,自信道:
“比這些人當然還是要強出不少。
關鍵是從這些集市強征的戰兵,來源復雜,心有怨恨,根本不可能被人在短時間內擰成一股繩。
在這一點上,咱們是有著絕對優勢的!”
項凌頷首道:“那就立刻將他們聚集到一起,然后盡快安排去清源集,交給那頭巨熊。”
這位副使聽了這命令,臉色陡變。
趕緊道:
“大人,據我所知,那頭巨熊為了避免自己麾下有更多損失,完全是在將其他戰兵當耗材使用。
從‘北八集’征集來的超過四千名戰兵,短短兩日,便已折損過半。
咱們現在將人主動送到他手上,他嘴上或許會感謝,卻一定會立刻安排他們去做最危險的任務。”
他直視項凌的目光,就差一句話沒有明說出口,“你這是讓他們去送死啊!”
面對他的質問,項凌沒有反駁,目光也沒有回避,仿佛在說:“對,我就是要讓他們去送死。”
他嘴上回答道: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這頭巨熊也失敗,沒有按死‘蘇瑞良’,接下來是個什么局面?”
接下來?
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副使眼中閃過些許茫然之色。
不過很快,他眼中的茫然消失了。
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為這種局面并不難猜。
如果那頭“巨熊”都不能按死“蘇瑞良”,幾乎將周邊集市的武力全都拽在手中的“蘇瑞良”必然將更加強大,更加難殺。
而這是一個鐵了心要與無憂宮為敵之人。
被那么多雙眼睛看著,無憂宮也不可能繼續無動于衷。
到那時,再沒有任何騰挪余地的無憂宮就只能親自出手了。
而彼時,“辦事不力”的左右雙使,以及他們麾下的所有人,將毫無疑問會被安排到最前面去打頭陣。
想到這種可能,這位副使就陡覺心尖一涼。
這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無論無憂宮是勝是敗,他們這些頂在最前面的,都是十死無生的結局!
那么,是將來自己去送死呢,還是現在安排其他同門去送死,從而減少自己送死的可能性呢?
想明白這點之后,副使心中立刻就有了明確的答案。
這就不是一個選擇題。
他想了想,道:“這些人大多出身于定星堂和四方堂,要是有人不認咱們的調令怎么辦?……再一個,咱們如此做,兩位堂主會不會有意見?”
項凌道:
“若事態緊急,咱們本來就有對周邊門人的指揮調用之權。
若是有人不認,那就是公然抗命,殺就是了。
……至于兩位堂主,我想他們是能夠理解的。
何況,這都是將來的事,現在不需要考慮這些。”
副使點頭,表示明白該如何做了。
就在這時,席寒月忽然開口道:
“還不夠。”
項凌問:“你有什么想法?”
席寒月道:
“既然要加碼,自然要盡量一次加到位,哪有一點點往上加的道理?”
項凌遲疑了一下,道:“可這附近,咱們能夠調用的,也就這些人手,沒有多的了。”
席寒月搖頭道:“你把月露原忘了?”
項凌一怔,繼而恍然,拍了拍額頭,道:
“對對對,還有月露原,看我這腦子!
……雖然上次被那‘蘇瑞良’殺害了不少,但月露原集市多,據點也多。
若能全部聚集起來,應該還可以攢出一千人左右。”
席寒月道:
“不止。咱們還可許以重利,將那些游俠兒盡可能多多拉上船。”
項凌一怔,好奇道:
“那些游俠兒不都被‘蘇瑞良’籠絡去轉運糧食了嗎?
他們怎么可能會跳出來與‘蘇瑞良’為敵?”
他對游俠兒群體關注不多,但也知道,“義氣”是游俠兒立身之本。
前一刻還在某人手底下討飯吃,下一刻立刻翻臉背刺,這種人在游俠兒圈子里是混不走的。
不管心里如何想,基本人設都是不能崩的。
席寒月搖頭道:
“看來,這些游俠兒你確實沒怎么關注。
游俠兒的圈子同樣復雜至極,從來不是鐵板一塊。
雖然,現在月露原有許多游俠兒在給‘蘇瑞良’做事。
但沒有參與其中的,卻更多。
……很多游俠兒將臉面看得比天大,據我所知,那些沒能混進‘蘇瑞良’那個圈子的游俠兒,很多心里都是有怨恨的!
這正方便咱們下手。
只要稍稍使點手段,他們就會乖乖上船。
咱們并不需要一開始就告訴他們實情,大可以許諾一些豐厚利益,甚至是宮中高位來吸引他們。
等將他們交到那頭‘巨熊’手上,后面的事情,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這事若是做得好,咱們又可以攢出一到兩千的戰兵。
這樣一來,‘蘇瑞良’在兵力上的優勢,就能被徹底抹平了。”
議定好應對方略之后,原本一臉凝重的眾人,神色都輕松了不少。
很快,幾名副使便都紛紛散去,執行各自的任務去了。
原地只剩項凌,席寒月以及林飛羽三人。
席寒月再次遠遠的看了一眼那支還在過一線峽的隊伍,忽然道:
“這里沒什么好看的,咱們去康樂集吧。”
說著,她已經第一個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行去。
項凌快步跟上,好奇問道:“去康樂集干什么?”
“我想去這個‘蘇瑞良’起家的地方仔細看一看。
再一個,康樂集周邊八家里坊如此死心塌地的與‘蘇瑞良’站在一起,我感覺這里面定然有許多我們還不知道的事情。
無論是定星堂,還是四方堂,咱們的人都只能探到各個集市的消息,里坊卻很難插進去,我想趁著里坊空虛,親自去探一探。”席寒月如此解釋道。
項凌一愣,而后點頭認可。
很快,三道身影便從赤烏山余脈的叢林里急掠而出,向康樂集方向急行而去。
就在康樂集遠遠在望,三人考慮下一步究竟是先去康樂集,還是先去聚集了八坊之民的永和坊之時。
項凌、席寒月二人目中,忽然都露出機警之色,看向康樂集方向。
林飛羽見狀,雖然心中疑惑,卻更知道應該如何做。
他立刻閃身躲在兩人身后,同樣眼神緊緊盯著康樂集方向。
一雙耳朵也是高高的豎起。
數息之后,他終于聽到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劃破夜空,鉆入他的耳中。
“叮!”
不過下一刻,林飛羽心中便猛然一緊,因為他忽然明白過來,剛才那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并非樂音,而是兵器交擊之時發出的響聲。
繼而,節奏極快,又顯得雜沓凌亂的腳步聲進入他耳中。
緊著,他便看見,康樂集方向,有三道身影快步從康樂集掠出。
這三道身影,全都在撒丫子狂奔,仿佛身后的康樂集有什么吃人的猛獸一般。
這突然之間出現的變化,已經將林飛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林飛羽的心臟猛地一緊。
很突兀的,就在那三個逃跑身影的背后。
仿佛憑空出現一般,同時有三道鮮紅如血,夜幕之下醒目異常的血色劍光出現,朝著逃跑三人的背心激射而去。
三人就像是背后長眼一般,幾乎同時揮出手中武器后擊阻擋。
“叮!”
隨著他們手中武器與身后血色劍光碰撞,又是接連三聲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迅速傳向四面八方。
林飛羽也聽得更加清晰。
而就在這三聲清脆交擊的聲響之后,一道凄厲的慘叫忽然響起。
卻見左側那人,手中用來阻擋對拼的長刀,已經斷裂成截面光滑整齊的兩截。
血色劍光去勢不減,繼續向此人背心急掠而去。
不過,此人似乎對阻敵失敗也有一定預料,在用兵器后擊阻擋之時,身體已經縱躍而起,欲要閃身避開。
他采取了有效的措施,但他的動作還是稍微慢了一些。
他的身形才剛剛躍起,破開武器的血色劍光便已與他來了個零接觸。
不偏不倚,從此人左腿根掠過。
然后,此人整個左腿,都忽然離身而出。
此人身體,還在按照慣性繼續著閃避的動作,可他整根左腿,都已經留在了原地。
此人從斷腿的那一瞬,便已經開始了慘叫。
等其身形落地,在地上狼狽的翻滾了幾圈,慘叫的就更加大聲。
另兩人沒有舍棄同伴,迅速來到斷腿倒地之人身邊,一左一右,分別抄著此人左右雙臂,拉著就要繼續逃命。
卻已經晚了。
一道持劍而立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三人身后不遠處。
因為是晚上,距離又遠,林飛羽并不能看清對方的相貌模樣。
但他卻明顯感受到,在對方現身的那一刻,明顯朝他們三人所在位置看了一眼。
林飛羽心中警覺,手已經按在了腰間劍柄之上。
可讓他驚訝的是,那個持劍身影,并沒有繼續對那逃跑的三人展開攻擊。
同樣也沒有將攻擊目標改換成剛出現的他們。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任由兩人挾著斷腿之人向遠處逃遁。
一道清冷的聲音破開夜幕,傳入逃跑三人,以及林飛羽三人的耳中。
“這次,我只斷你們一條腿。
若有下次,你們都把命留下吧。
……回去告訴許象風,他若是要找人報仇,千萬不要找錯了目標!”
說著,那聲音頓了頓,才又道:
“康樂集不惹事,也不怕事。”
說罷,那持劍身影沒有再多做停留,轉身就回了康樂集。
就這么回去了。
林飛羽有種感覺,對方最后那一句話,不僅是說給那逃跑三人聽的。
同樣也是說給他們三人聽的。
很快,荒野上再次只剩林飛羽三人。
“走。”
席寒月忽然開口道。
去哪里?
難道還要繼續探察嗎?
想到這里,林飛羽看著遠處那條被主人“遺棄”的整條大長腿,忽然感覺自己的左右大腿根,都出現了冰涼而鋒利的幻痛感。
好在,下一刻,林飛羽就慶幸的發現。
在前帶路的“席師姐”,并沒有頭鐵的繼續向康樂集撞過去,而是朝著另三人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師姐,咱們現在要做什么?”林飛羽問。
“去找金沙幫的人。”席寒月道。
“金沙幫?”林飛羽嘴里如此念叨,似乎有些疑惑。
“剛才的話,你難道沒聽見嗎?你總不會連許象風是誰都不知道吧?”
“許象風?啊……對對,許象風,剛才那人說了許象風!”
林飛羽也終于反映了過來,然后道:
“康樂集和金沙幫的許象風結仇了……難道許象風女兒的事,還沒有了結嗎?”
席寒月目光一凝,扭頭看向林飛羽,問:
“許象風的女兒?……康樂集與許象風的女兒有什么糾葛嗎?”
曾經親自“拜會”過樊綦,提前做了許多功課的林飛羽,將數月前發生在康樂集的一場“交通事故”,以及帶來的后續影響對席寒月說了。
席寒月目中光芒閃爍,輕聲道:“許象風的女兒,真的是死于意外嗎?”
“當時所有人都看到了,如果不是意外,許象風又怎么可能不追究到底?”林飛羽道。
“可那時候,有誰知道,康樂集還藏著一個‘蘇瑞良’呢?
你們現在都已經知道,這‘蘇瑞良’可是個嫉惡如仇的好人!”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席寒月的聲音,似乎莫名變得冰寒了許多。
“……以許象風女兒和其他紈绔當時的作為,已經足夠‘蘇瑞良’出手了。
所以,他出手的動機,其實是非常充分的!”
“這……這,那可是許象風的女兒,他真的一點顧忌都沒有的嗎?”林飛羽目瞪口呆,表示完全無法理解。
“我無憂宮難道比金沙幫差嗎?他為何敢一次次招惹咱們?”席寒月反問。
林飛羽啞口無言。
似乎也終于意識到,對某些人而言,身份背景,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也不會有任何震懾的效果。
就在這時,項凌忽然的一句話,終結了這個話題。
“只要動機明顯且合理,真意外,還是假意外,這很重要嗎?”
林飛羽一愣,繼而恍然點頭。
確實,那到底是場真意外,還是假意外,已經不重要了。
只要許象風認為是真的,那就可以了。
“……聽剛才那人的意思,這里面很可能還有別的事!”
說話間,三人再次進入赤烏山余脈深處。
當他們行至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前方之時。
“嗖!”
項凌拂袖一揮,將一枚有著尖銳突刺的鐵丸兜入衣袖之中,然后輕輕一甩,將其拋到了地上。
“三位朋友一路尾隨,卻不知有何見教?”一道飄忽不定,讓人辨不出源頭方位的聲音忽然飄入三人耳中。
項凌拱手道:“可是金沙幫的朋友?我等三人有問題誠心請教,還請現身一見!”
“……你們是誰?!”
被直接叫破身份,那聲音沒有立刻回答,停頓了片刻,這才忽然出聲,聲音急切而尖銳。
“在下無憂宮右使項凌,我旁邊這位是左使席寒月。”
良久的沉默之后。
一陣腳步聲響。
一道身影從黑暗的樹蔭深處走出,此人就站在三人數步之外,忽略了項凌和林飛羽,盯著席寒月細瞧了一陣。
這才忽然大笑道:
“果然是席仙子,在下早年間也曾親眼見過仙子,多次想要一親芳澤,奈何囊中羞澀,一直未能如愿。
后來發跡了,特意攢了一大筆銀錢去元京,卻聽說仙子已經不是凡塵中人,哎!”
說著,此人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之中,仿佛蘊藏著無窮遺憾。
聽著此人一臉感懷又遺憾的回憶“招票未果往事”,另一個當事人席寒月卻是滿目冰寒,森寒殺意凝若實質。
林飛羽和項凌二人都是頭皮發麻,心中都忍不住猜測,這人到底是心直口快,還是故意如此?
不管心中如何想,項凌上前一步,隔在席寒月與面前男子之間,一臉嚴肅的道:
“我三人前來,有極重要之事,朋友不要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在問我之前,你們是不是應該先把自己的底露一露?”
項凌怔了一下,也沒有在這種問題上與對方糾纏,直接道:
“我無憂宮近來遭遇,朋友但凡耳目靈通一點,應該也知道一些。”
男子怔了一下,心中一直沒有放松的弦終于稍稍松了一些。
他何止是聽說過,現在幫內上下,都將無憂宮在月露原的遭遇當樂子看,還都在以吃瓜的心態期待著無憂宮的后續表現呢。
“……咱們現在和這‘蘇瑞良’是不死不休的仇恨,我們今夜前往康樂集,本意也是想要親自探一探此人跟腳。”項凌道。
“‘蘇瑞良’?這人難道還是出身于康樂集?”
項凌聽了這話,眸中隱隱光芒閃爍,忽然將旁邊的林飛羽拎了過來,道:
“這是我們無憂宮的左副使,對康樂集的情況非常了解。
剛才我們過來的路上,還在討論一件與貴幫許幫主有關之事。
我覺得,朋友不妨聽一聽。”
“與我們幫主有關之事?何事?”男子一怔,問。
林飛羽已經明白了項凌的用意,接過話茬,道:
“閣下身為金沙幫的人,對于今年夏天發生在康樂集的一樁慘劇,應該不會陌生。”
男子聞言,先是一怔,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瞬間凌厲,喝道:
“慘劇?什么慘劇?!”
“許幫主的一個女兒在康樂集縱馬身亡。”林飛羽道。
“這不是意外嗎,幫主也已經親手處置,還有什么好討論的?!”男子趕緊道。
“可若不是意外呢?”林飛羽又道。
男子愣在那里,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而幾乎就在林飛羽這話出口的瞬間。
“哐當——”
一聲兵器撞擊在樹木上的聲音,從黑暗的樹蔭深處傳出。
這應是有人拿著武器藏在暗處,卻因他說出來的內容過于驚人,不慎暴露。
林飛羽眉頭挑了挑,便故作不知,繼續盯著面前男子。
聽了他的話,男子神色一陣變換不定。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道:“你如何覺得不是意外?”
林飛羽卻沒有繼續回答,而是拱手道:“還不知朋友如何稱呼?”
男子緊緊盯著林飛羽。
林飛羽毫不相讓,同樣直視著他。
空氣仿佛都變得凝滯起來。
這場無聲的較量,以男子的退讓結束。
他沉聲道:“聞大海,金沙幫鴻聲堂堂主。”
林飛羽聞言,心中小小驚了一跳,卻是沒想到對面之人還是金沙幫的堂主。
很快,他就拱手詢問道:
“卻不知聞堂主這次帶人潛入康樂集,又是為了什么事?”
既然已經開了口,聞大海也就沒有繼續與對方計較下去。
但他也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反問道:
“都說無憂宮消息靈通,關于我幫近日在康樂集一處別院發生之事,難道真就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林飛羽道:
“康樂集附近別院?聞堂主說的是綠漪園嗎?
我無憂宮近日諸事纏身,康樂集的據點又早被‘蘇瑞良’拔除。
這些日子確實沒有收到與綠漪園有關的消息……綠漪園怎么了?”
聞大海緊緊盯著林飛羽,緩緩道:
“綠漪園被人給滅了。”
“綠漪園被人給滅了?!”林飛羽滿臉震驚。
“……從上到下,沒有一個活口。
不僅綠漪園被人洗了個干干凈凈,就連我們在康樂集安排的一明一暗兩根樁子,也被人拔了個干凈。
綠漪園就不說了,對我們在康樂集的安排如此清楚,康樂集是脫不了干系的。
在五天前,初四晚上,我幫才有人留意到綠漪園可能出了問題。
立刻就安排人進行探察,了解到大概的情況后,便意識到事態嚴重,第一時間上報到了我這里。
這次我帶了兩位副手,親來探察此事,卻沒想到,康樂集早有準備。
不過,這也正好說明,這件事,康樂集脫不了干系!”
說到這里,聞大海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給他以強烈威脅的血色劍氣,眼皮忍不住就是一陣狂跳。
——耿煊若是知道,金沙幫第一次有人意識到綠漪園有可能出了問題,并引發后續一連串反應的具體時間節點,就會明白,這正是“夜襲行動”展開之前,第一次吸納臨時幫眾之后的這一段時間。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每一次大規模吸納臨時幫眾,有新的黑運散逸之時,除了正面之敵,遠在千里之外的金沙幫,“黑運劫數”也在快速的翻滾醞釀。
聽了聞大海的判斷,林飛羽卻為康樂集洗脫嫌疑,搖頭道:
“我敢保證,這事絕非康樂集所為。
……你別忘了,除了康樂集,那‘蘇瑞良’可也是長期潛伏于康樂集!”
“而且,無論是綠漪園被滅,還是你們在康樂集內的安排全部被人拔除,都能側面證明,許幫主女兒身亡事件,不是意外,而是這‘蘇瑞良’蓄意而為!”
這一次,聽了這話的聞大海卻是沒有了震驚。
反而是一臉狐疑的看著林飛羽,不滿道:
“這‘蘇瑞良’是誰,我都不清楚。
我們金沙幫,也從來沒有招惹這么一號敵人。
你無憂宮為了拖人下水,讓人與你們一起對付強敵,手段也不能糙到這個地步吧?”
“我們和他無冤無仇,在你們說出來之前,我們甚至都不知道有這么一號人存在。
現在,你告訴我,我們幫主女兒是他使手段殺掉的?
我們綠漪園也是被他滅掉的?
別說我信不信,你但凡問一個腦子正常的,你覺得有人信嗎?”
“我要是拿著這消息回去上報,你覺得我們幫主是信了這套鬼話呢?
還是直接打破我腦袋,大罵我是個沒腦子的蠢貨呢?”
林飛羽嘆息道:
“可這個‘蘇瑞良’,他偏偏就腦筋不正常!”
“這就是個瘋子!”
“我來詳細給你說說吧……”
初十。
隨著“鐵背靠”、“鐵排功”、“鐵腿功”等六門淬體功法全部晉入宗師層次,達到各自立意所能支撐的極限。
耿煊的修煉時間,一下子變得寬裕起來。
他可以更自由的選擇當前的修煉方向。
隨著前面一些天的間斷積累,只這一天的時間,他就分別在四項技能上取得了突破。
最先突破的,便是他在“鐵背靠”等功法晉入宗師后,投入時間和心力最多的功法。
“鐵襠功”。
今天上午,這項大量借鑒了《房中篇》的,針對特殊部位的淬體功法,在完成宗師層次的消化吸收之后,再一次向前邁出了一步,晉入圓滿之境。
這消耗了九十六點紅運。
而隨著這項功法圓滿,耿煊的腦海中,很自然的便出現了一個散發著璀璨光華的人體輪廓。
這個人體輪廓,從頭頂到腳底,從軀干到四肢,全都光華灼目。
其中,又屬雙手以及胯下一片區域最是耀眼奪目。
就在這時,一道新的信息在耿煊腦海中浮現。
恭喜宿主,領悟‘無雙鐵壁’真諦,消耗四點紅運,即可成功入門。
是?/否?
恭喜宿主,領悟‘無雙鐵壁’真諦,消耗百點紅運,即可激發‘霸王之悟’,獨自參悟屬于自身的無雙之道。
是?/否?
耿煊的念頭,在這兩項信息上停留片刻,卻既沒有選擇消耗紅運,直接入門由孟鐵心創造的“無雙鐵壁”。
同樣沒有立刻激發“霸王之悟”,去參悟屬于自身的無雙之道。
之所以沒有選擇前者,是因為耿煊雖然在神意上借鑒了孟鐵心的道路。
但在具體的前置功法選擇上,卻與之有著許多區別和差異。
再一個,兩人從身體到心靈,各方面都是不同的個體。
現在是“開花結果”之時,耿煊下意識的就傾向于結出一顆專屬于自己的果實,而不是繼承自另一人。
他心中,也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之所以沒有立刻激發“霸王之悟”,卻是因為還有一些讓他感覺更迫切的修煉任務。
隨著“鐵背靠”、“孟氏鐵頭功”等六項功法,以及耿煊自創的“鐵襠功”全都達到各自立意的極限。
隨著它們的進步,給淬體成就帶來的各方面提升,也徹底落地。
原本就已經達到“九成七”的煉肉成就,再次向上提升了零點二成,達到九點九成。
距離圓滿,僅差一點點。
而煉皮成就,則向上提升了零點四點,從九點四成提升到九點八成。
在“鐵背靠”、“鐵襠功”這些關聯一體的功法助力下,煉皮成就的提升幅度是最大的。
從最拉胯,最拖后腿的一項淬體成就,成為僅次于煉肉的第二成就。
在將這些收獲徹底沉淀之后,耿煊便繼續投入到其他幾項技能的修煉之中。
在十二月初十的夜晚到來之前,先后又有三項以前已經間斷積累了許多的積累各自向前一步,踏上了新的臺階。
相馬術,消耗十二點紅運,從小成提升到大成。
馴鴿術,消耗四十八點紅運,從大師提升到宗師。
霸王擎天指,消耗三十二點紅運,從大成提升到大師。
短短一天之內,耿煊各方面的能力,就都有了一個明顯的進步。
除了他個人的成長進步,戰局的變化,也在蔣弘毅、洪銓等人的操盤下,穩步進行著。
原本,讓他們最為擔憂的,己方因兵力不足,“奇跡恩賜”沒有立即兌現導致的士氣低落甚至是反噬,通通都沒有出現。
昨夜經過幫主看似隨意調整“洗牌”之后的隊伍,休息時根本看不出其與調整之前的隊伍有任何區別。
可當今日的戰斗一開打,差異立刻就顯現了出來。
幾乎每一個調整后的隊伍,都忽然領悟到了什么叫“流暢”和“絲滑”。
除了這兩個詞,旁觀過這些隊伍戰斗的他們,實在找不到其他更合適,更貼切的形容了。
一個人遭遇攻擊時,其他隊員會默契的,用各自的手段,給進攻者制造障礙。
或是遲滯攻擊的節奏,或是削弱攻擊的威能,或是帶偏攻擊的方向。
當有人想要組織反擊時,其他隊員同樣會默契的予以各種助力。
或是阻礙其他敵軍的救援,盡量讓被攻擊的敵軍處于最不利,最孤立無援的境地。
或是輔助進攻,干擾被攻擊者的判斷和應對,用具體的戰術,將其可能爆發的臨死一搏給悄無聲息的化解掉。
若是撤退,大家絕不會一窩蜂的掉頭就跑。
而是有條不紊的徐徐撤退。
誰在前,誰在后,誰干擾,誰牽制……
不需要任何詳細的戰術討論,大家很默契的就能做出最適合隊伍的一種選擇。
具體到每一個隊伍,每一個人的實力,相較于昨天,都沒有任何變化。
可就是這么少則十幾人,多則二十幾人的隊伍,當他們湊在一起,就綻放出了非常奇妙的效果。
看上去,這些變化的效果,似乎也并沒有神異的地方。
若是一群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常年配合,經常并肩作戰,這都是可以復制出來的效果。
可若將這種變化壓縮到一夜之間,那就變成了一個讓兩人,讓所有“臨戰堂”高層都內心震動,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眾人很自然的便想到了“奇跡恩賜”。
然后,他們很自然的就想到了一個問題:
“我們都能得到如此神奇的‘奇跡恩賜’。
那么,領導我們完成這一切的‘蘇瑞良’,又該得到什么樣的‘恩賜’呢?”
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可能沒有!
緊接著就發生了草臺班子在“蘇瑞良”的捏合下,“點石成金”的魔法。
眾人便都自認為找到了答案。
最后,眾人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一致。
不討論。
他們只是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
具體到每個隊伍,只是戰術層面的改變。
匯合到蔣弘毅、洪銓等人手中時,他們就第一次感受到。
指揮戰斗,原來可以是這么輕松簡單的一件事。
那種感受,就像是一個又菜又愛玩的車手,遇見了一輛好得太過分,似乎只需要懂得踩油門,就能輕松跑出好成績的超級跑車。
不止一次,兩人都有一腳將油門蹬到底的沖動。
不過,兩人都將這股沖動壓了下來,他們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
依然貫徹著“戰略失利,戰術得利”的策略。
一天下來,清源集以北五分之四的區域,全部失手。
除了臨近清源館周圍這一片核心區域,清源集已有一半落入對方手中。
為了獲得這樣的戰果,對方付出了比昨日更大的代價。
超過四百人的死傷。
而兵力更少的己方,則只折損了百余人的戰力。
且大半都是重傷,死者寥寥無幾。
絕大部分失利的隊員,都被其他隊員成功救了回來。
最后,在雙方鳴金收兵之時,彼此投入到一線的戰兵數量,已經基本持平。
敵兵的優勢在于,有著規模更加龐大的玄幽鐵騎。
己方的優勢在于,還有一支數量在三百人左右,卻被蔣弘毅、洪銓兩人死死按住,求戰心切的“高貢獻”戰兵。
敵兵營地。
隨著一陣狂風,一只玄青海沙雕落在了“巨熊”抬起的手掌之上。
他活動了一下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的手腳,站起身來,對下首眾人沉聲道:“立刻吃飯休息,待天黑之后,立刻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