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昨天中午之后,全身心投入到修煉之中的耿煊便滴水未進。
他看似活動量極小,不是坐著就是站著,但身體的消耗卻異常恐怖,不比與一位勢均力敵的強敵鏖戰一天一夜輕松分毫。
是以,耿煊在大概確認了這次修煉的驚人成果之后。
便暫時放下了各種心思,全身心的投入到進食之中。
布袋中的食物不少,但耿煊的消化能力卻更加恐怖。
被全面激活的腸胃就像是粉碎機,直到他將布袋中攜帶的食物和清水全部填入肚中,這才勉強有了七八分的飽意。
將空布袋拿在手中,耿煊最后看了眼這處半山平地,嘴角輕輕一笑。
他沒有繼續在這停留,邁開腳步,朝著營地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在林中穿行的耿煊,速度并不快。
并不急于這一時半刻的他,主動降低了速度,以便更仔細的感受那奇妙的體驗。
雙腳不斷的,有節奏的起落。
接觸大地,離開大地,再接觸,再離開……
如此循環往復。
相較于以往,耿煊漸漸體會到了其中的不同。
每一次抬腿邁步,感覺更舒暢,更自然,消耗更小,也更輕松。
每一次腳掌離地,似都有些許淡淡的暖意從腳跟向上,散入雙腿。
耿煊確信,現在的自己,若是全力施為,極限速度,必將超越以往的極限。
而且,消耗會更小,持續時間會更長。
以往,行走只是他一個人的事。
可現在,當他行走之時,大地會給與他微弱卻持續的饋贈。
這是“天地樁”這門完全由他自創自悟的功法所帶來的效果。
這是一門淬體功法,卻又不遠止于淬體。
其所代表的價值和意義,更是超越了一門功法本身。
放在迄今為止的整個修煉史上,都堪稱里程碑的一步。
單這一點,就令其與“霸王擎天指”、“無雙鐵壁”這類傳奇技能拉開了身為,上到了更高的層次。
在此之前,隨著修為的不斷提升,接觸的各類功法秘技越來越多,耿煊心中,便一直有個困惑。
“此界的修煉之道,遠超前世。
可為何在最基礎,卻也是最根基的部份,會出現這么大一塊缺失呢?”
什么缺失呢?
卻是兩個很自然的就烙入他心中的詞語,也可以說是概念。
一曰:力從地起。
一曰:樁功。
淬體功法的數量,多不勝數,許多都很粗糙,卻也有許多非常精妙,極盡巧思。
可找來找去,耿煊都沒有找到“樁功”這種類型。
后來,隨著眼界的越發開闊,接觸的范圍越來越廣。
耿煊意識到,并不是自己運氣不好,沒有找到,而是真的沒有。
意識到這一點的耿煊,更是明白,“力從地起”和“樁功”這兩者,其實是個可以合二為一的問題。
不是此世修煉者不夠聰明,在根基處留下這么大一塊缺陷。
實在“力從地起”這一點,在此界的領悟門檻,太高太高。
不能說在他以前的修煉者,一點都沒有認識到“力從地起”這一點。
但對于這一點的認識,全都局限在技能、技巧、實戰等運用層面。
如耿煊這般,將大地之“力”導入體內,用之于淬體,“天地樁”乃是開先河的第一例!
在此之前,煉皮、煉肉、煉血、煉骨、煉髓……各個淬體領域,涇渭分明。
每一個淬體領域,都要修煉少則一門,多則數門淬體功法。
即便有高明的淬體功法,同時可包含多種淬體效果,其內核也沒有本質改變。
而人的一生,真正的黃金歲月,又有多少年?
而“天地樁”這門功法,卻徹底打破了不同淬體領域之間的藩籬。
修煉者戴天履地,力從地起。
從腳底到頭頂,凡“地力”所及,皮、肉、血、骨、髓……
無一遺漏,一體貫通!
可以說,有了這樣的淬體功法,其余淬體功法,全都可以盡數廢棄。
若是這樣的淬體功法徹底推廣普及開來,修煉者將從繁重的“課業”中解脫出來。
原本,被他們投入到各個淬體領域,從而被填得滿滿當當的時間,將難得的變得“空曠”起來。
若是將之投入其他領域,修煉者會變得更廣博,繼而拓寬整個修煉一道的寬度。
若是將之投入到修煉之中,其境界將越發精深,繼而增加整個修煉一道的深度。
那結果,就是一個比現在更加繁榮昌盛的修煉大世。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因這部《天地樁》的誕生。
作為它的開創者,耿煊仿佛已經看到了其完全盛行于世之后的世界。
營地。
耿煊剛入營帳,屁股都還沒有坐熱,羅青陳展二人便前來拜見。
“有什么事嗎?”耿煊一邊揉著大黃的腦袋,一邊好奇問。
兩人都是搖頭。
羅青道:“幫主昨夜整晚未歸,我們都有些擔心,聽說您回來,便過來看看。”
耿煊揉按大黃腦袋的手頓了一下,這才繼續撫弄它的腦袋,對兩人道:
“我還另有其他安排,不可能一直待在營地,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不需要這般關注我的動向,將我當個閑人就好了。”
“是。”羅青有些遺憾,卻還是這般應道。
陳展沒有回話,卻認真的拱手領命。
耿煊沒有留兩人在帳中閑話,揮手就讓兩人離開了,讓他們忙活各自的事情去。
他本人也沒有在帳中久留。
出了營帳,先是在營地中轉了一圈。
相比于從盆地歸來那日所見,整個營地的模樣,又有了很大的變化。
范圍變得更大。
那一排排用作住宿與物資儲存的屋舍,已經稱得上是鱗次櫛比。
而除了伙房區域數十人忙得熱火朝天,煙氣升騰,菜香四溢,其他區域都非常安靜。
許多鋪滿床鋪的屋中,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有些屋中,卻躺滿了人,遠遠的就能聽到雷鳴般的鼾聲。
在營地內轉了一圈,耿煊向營地外走去。
一個守在營地大門口的身影,在見到他的瞬間,瞬間將身形站得筆直,昂首挺立。
這下意識的動作,流露出軍伍之氣。
耿煊對此人有印象,也是巨熊幫的一名正式幫眾,現在洪銓一手搭建的“保衛部”中,也是個小中層。
就在這時,一條本來躲在此人身后的大狗忽然竄了出來,湊到耿煊身邊,沖他瘋狂搖動尾巴,一副“快寵幸”我的討好巴結。
耿煊如它所愿,伸手在它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這狗立刻瞇起了眼睛,好像是做了一次大保健似的。
耿煊對這幫眾問道:“這些哨探犬的效果如何?”
直到他開口詢問,這人這才第一次開口,激動到道:
“謝幫主體恤,這些哨探犬的效果非常好,大家都說,一條哨探犬,至少能抵三個人呢!
此前,常有蛇鼠以及其他野物偷偷潛入營地之內。
現在,已經再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了。”
得到來自第一線的信息反饋,耿煊滿意的點點頭,走出營地大門,向遠處走去。
因為勞力過于珍貴,將太多人安排進保衛部顯得浪費,冥思苦想之下,洪銓將主意打到了臨時營地那幾十條哨探犬之上。
而且,他的“野心”還不止于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安樂集中,原本被吳家用來當做賭博工具的三百多條狗全部調了過來,并第一時間求耿煊出手。
對此,耿煊自然不會拒絕,稍稍花了些時間,就用圓滿境“走狗術”將原本還桀驁不馴,嗷嗷亂叫的它們,馴成了令行禁止、忠誠不二的哨探犬。
有了這超過四百條的哨探犬,原本還因人手不足而顯得手忙腳亂的保衛部,立刻從多個部門脫穎而出,率先完成“由亂到序”的轉變。
淤塞段附近,第一處山體坍塌的陡坡附近。
連綿的密林已經消失不見,變成了一個熱鬧的大工地。
有人在鑿石,有人在用沉重的巨石夯土,有人在將枯枝敗葉,腐殖浮土裝車運走。
綿延數里的山林,分布著數以千計的勞動者。
乍看上去亂哄哄的,實際上卻井然有序,各司其職。
而就在當日耿煊與郭子安站立的陡坡處,姜逸之、蘇明煦、郭子安和另外幾人站在那里,俯瞰著整個工地。
郭子安正伸手指向某處,嘴巴張合,似在對周圍人講解著什么。
而在他手指的方向,一片開闊而平整的場地已經初具雛形。
正有許多人使用著各種工具,從中理出一條條縱橫交錯、有深有淺的溝槽。
大量規整的條石、板石已經整齊的堆在那里,并隨著一輛輛板車從遠處山林中轉出,石材的數量還在一點點增加著。
這些,自然都是為“白帝祠”的最終落成而做的準備。
遠遠的看了一陣,心中基本有數的耿煊并沒有湊近與郭子安等人碰面,邁步就向巨湖區域走去。
原本那罕有人跡的湖邊,現在同樣聚集了不少人。
最讓耿煊驚訝的,卻是巨熊幫的“老人”,擅長木工的錢棟,正在巨湖岸邊一片開闊空地上,開辟出了一個巨大的木工作坊。
大量木料從山里,以及被人通過木筏水運送過來,然后變成一輛輛形制不同的車輛。
從需要多匹挽馬才能拉動的載重馬車,到一個人就可以輕松駕馭的小推車。
除此之外,這個本就在巨湖邊的作坊,用木材和木板搭出了五條深入湖心數十米的棧橋。
幾艘簡易至極的小船,正在一群木工的拼裝下快速成型。
耿煊清楚,這些未經風干除濕的木材,造出來的車輛和船只不僅笨重,而且更加容易損壞。
但這個作坊的出現,依然有著無與倫比的意義。
就在更遠處的湖面上,便有一群里坊出身的山民,駕馭著幾艘成品小船,或是撒網,或是收網,就這般絲滑的從“山民”轉職成了“漁民”。
看著那一條條在漁網頑強掙扎的,大的體重超過十斤,小的也有兩三斤的魚獲,耿煊為眼前這絲滑而流暢的劇變感到驚嘆。
他只是提供了一個平臺。
然后,不過短短幾天時間,這處原本人跡罕至的巨湖,便已從無到有,變化到了這樣的地步。
沒有湊近去驚擾這一切,遠遠看了一陣之后,耿煊便離開了。
此后,耿煊又去另幾處轉了一圈,采石場,伐木場……
每一處都熱火朝天,井然有序。
耿煊都只是遠觀,并沒有走近逮著某個人進行采訪,但他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就是這些從各個渠道,被他前行推動著來到這里的勞動者們,無論他們原本懷著什么樣的心思,對這工程的遠景抱著怎樣或悲觀、或消極的想法。
現在,在這已經超過了一萬人,并還在迅速增加的人數,當他們一起爆發,展現出來的那種迅速改天換地的場面。
已經讓他們的心一點點的沉浸其中,并樂在其中。
他們陸續丟掉了對結果的思慮,而是將心思越來越多的投入到這“人改造自然”的過程之中。
轉了一圈之后,耿煊便返回了營地。
此刻,時間已是正午。
耿煊將正在營地內的羅青,陳展,洪銓三人招了過來,一起用餐。
一開始,陳展還提議將郭子安等人也喚過來,反正也不是太遠。
耿煊卻搖頭道:“就是隨便吃個飯。”
陳展這才沒有多說什么。
飯罷,耿煊對幾人道:“營地這邊,就交給你們了。”
羅青看著他,終于將心中的話問了出來,“幫主,您要走了?”
耿煊點頭:“嗯。”
羅青欲言又止,陳展,洪銓二人的神色,也都有一些僵硬。
耿煊笑道:“不過,也走不了幾天,最遲會在三十那天回來。”
三人聽了這話,都是松了口氣。
三人告辭離去后,耿煊在帳中轉了轉。
目光在一件件可帶可不帶的物品上掃過,最后,只將一套摸上去觸感柔滑堅韌的水靠拿了起來,貼身綁在身后。
這是綠漪園繳獲中,品質最好的一套。
昨天下午才由方錦堂遣人親自送來營地。
伸手在情緒失落的大黃、黃耳以及另外七犬的頭上揉了揉。
“好了,這次確實不適合帶你們。
你們沒事的時候,常去保衛部轉轉,把你們的小弟都練一練。”
一番安撫,順便給大黃它們找了點事情做,耿煊便大步走出了營帳。
沒再與任何人告別,閃身便已沒入遠處的山林之內。
在叢林密布,亂石嶙峋的山林深處,耿煊迅速將速度提升到了180公里每小時的驚人水平。
相較于領悟出“天地樁”之前的150公里每小時,又有了明顯的提升。
對他來說,崎嶇的山林,與平坦的大道,沒有任何區別。
目標明確,近乎筆直向北的耿煊,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完全穿越了岑嶺,進入到岑嶺以北,古稱“皓州”,現在被喚作“西陵原”的地界。
在這里,低矮丘陵的數量非常多,而在丘陵與丘陵之間,卻夾雜著大量或大或小,不規則的小盆地,小平原。
山民,坊民,游民,集市或疏或密的散布在這片東西千五百里,南北千三百里的大地之上。
心中雖然好奇,但途經此地的耿煊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
從離開岑嶺,到一路向北,進入岜嶺之內,耿煊總共只用了不到四個小時。
持續五個多小時,超過千八百里,將近兩千里的路程。
耿煊不知道,這世上有幾人能破掉這樣的記錄。
反正,就他自己目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除了他自己,再沒有第二人能做到這一步。
當他在一處清靜的林地停下來,雙腳已經變得如灌鉛一般沉重。
耿煊稍微活動了一下雙腳,從懷中取出瓷瓶,將兩顆精元丹吞入腹中。
當精元丹的藥力從腹部擴散,散入周身。
已站成“天地樁”的身體,另一股更加醇厚綿密的熱流,從腳心傳入身體,撫慰那被他“糟踐”得不成樣子的樣子的雙腿。
并持續往上,與精元丹的藥力匯合之后,向著四肢百骸滲透擴散,“安撫”他那已經變得極為空乏的身體。
當耿煊剛抵達此處事,還有殘陽在天。
當耿煊結束這次站樁,身體狀態有了極大的恢復,但極致的饑餓卻席卷周身。
原本還在天的殘陽已經徹底沒入群山之下,群山再次被夜幕籠罩。
就在這時,清晰而沉悶的振翅聲傳入耳中。
耿煊抬頭,循聲看去,就見三只猛禽正振翅從一片密林上空顯出身形。
更夸張的是,一只重達數十斤的黑山羊,正被兩只猛禽用四只鐵爪牢牢抓住。
一只猛禽用兩爪扣住脖頸,一只猛禽用兩爪深深的扣入臀肉之內。
目力敏銳的耿煊,還能看到鮮血在流淌,被它們用鐵爪扣住的黑山羊還沒有死透,身體正在抽搐掙扎。
另一只猛禽則伴飛在它們旁邊。
從離地數十米的高空之上,一路飛臨到耿煊頭頂上空。
然后,伴飛的猛禽仿佛指揮一般,發出一聲啼鳴。
四只鐵爪同時一松,身在高空的黑山羊立刻向下墜落。
在其離地還剩數米之時,耿煊忽然伸手抓去。
數米之外,墜速極快的黑山羊,下墜的速度迅速變慢。
在向下又落了半米之后,便穩穩地停在了空中。
就像是被一直虛無的大手穩穩的拖住。
剛才,在站“天地樁”恢復身體狀態的同時,耿煊趁機對“控鶴手”進行了消化。
現在,“控鶴手”已不再是入門,而是小成境界。
一起晉入小成的,還有“懾心吼”。
他對這兩項技能的消化速度之所以如此之快,卻是因為“天地樁”附帶的奇妙狀態。
當他站成“天地樁”之時,會再度進入到一種身體勾連天地、心靈也在其中遨游的奇妙感受。
這是一種不同于“霸王之悟”的狀態。
但其帶來的效果,卻并不遜色于“霸王之悟”分毫。
這是一種不需要開掛作弊,專屬于他自己的神奇“悟境”。
半小時后,耿煊將一塊被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從架子上取下來。
將一些混合了精鹽與多種香料的粉末灑在上面,稍稍掩蓋了一下那沒經任何處理,過于濃重的腥膻味。
然后,直接大口啃了起來。
雖然,這羊腿明顯還差了點火候,腿骨附近的筋肉還帶著血絲生味。
但餓得饑腸轆轆的耿煊,已經等不及了。
人在極度饑餓的時候,只要是食物,都不會覺得太難吃,更何況,這羊腿不過是有些膻味過重而已。
一陣狂吃猛嚼之后,耿煊逐漸放緩了節奏,不時還將另一塊還在炙烤的羊腿翻一個面。
等祭祀完“五臟廟”,身體狀態更進一步恢復。
耿煊起身,又站了兩刻鐘的“天地樁”。
一口氣將近兩千里的跋涉后,累到幾乎脫力的身體,終于徹底恢復了過來。
站樁前還飽飽的身體,再次傳來淡淡的饑餓感。
耿煊又啃了一大塊烤得有點發焦的羊肉,并將沒吃完的烤羊肉用羊皮緊緊的裹成一包,背在身后。
處理好一切后,耿煊沒再有片刻停留,身形很快就從原地消失,只留下一個逐漸冷卻的火堆。
四個多小時后,一路向北的耿煊。
穿過岜嶺,穿過岜嶺以北的土地,在一條茫茫大河前停了下來。
服用精元丹。
站樁,恢復,進食。
在將隨身攜帶,變冷后變得更難吃的烤羊肉全部送入腹中后,耿煊將身上衣服脫了下來,將那套帶了一路的水靠換上。
在縱身入水前,耿煊看向站在旁邊巖石上的三只玄青海沙雕,問:“你們不會跟丟吧?”
見他對它們的能力表現出如此的不信任,兩只雌雕沖他叫喚不停,滿含委屈。
雄雕卻根本不做任何回應,只是驕傲的昂起了腦袋。
耿煊點頭,他其實也不覺得它們真會跟丟。
何況,便是它們真把自己跟丟了。
以自己現在已經掌握到大師境的“飛鷹術”,也能將它們輕松召回,哪怕隔著百里千里的距離。
耿煊沒再說什么,向著沆河水面看了一眼,身形便如游魚一般越過虛空。
然后,無聲沒入數十米外的水面,消失在茫茫的沆河之中。
三只停在巖石上歇腳的玄青海沙雕,也緊跟著振翅而起,徑直向沆河深處飛去。
毫無疑問,耿煊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別處,正是元州以北的玄州。
這是早在元京,看到那封得自于蕭景文書房中的書信后,耿煊心中就已經確定的行程。
他自己并不懂什么兵法。
也不知道,當數量超過十萬,合兩州數十年積蓄之功,如“大洪水”一般的玄幽鐵騎沖自己沖刷而來時,自己究竟應該如何應對。
如此短的時間,我手中能否攢出一支應對這股沖擊的力量呢?
亦或者如霸王一般,憑著個人勇武,獨自去扛?
又或者,能扛就扛,扛不住就閃?反正時間在自己這邊。
只要自己一心想跑,應該沒人能抓住自己。
這些念頭,在耿煊心中都生出來過。
卻又全被他毫不猶豫的扔棄了。
他一個都沒選。
在他看來,這些應對,都不妥當。
因為都沒能將他最大的優勢發揮出來。
他最大的優勢是什么?
當然是開掛!
不然呢,難不成是巨熊幫不成?
他也確實不懂什么兵法,但在思考如何破局之時,一句話很自然的就在他腦海中浮現。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明知道一個惡人即將把蓄勢到巔峰的一拳朝自己面門上打過來。
為什么要去想如何硬破這一拳?
最正確的做法,不應該是,讓這惡人根本就沒有打出這一拳的機會呢?
對其他人來說,即便是有過這樣的想法。
也只能是一個類似于白日夢的奢望,根本不具備落地的可能。
但耿煊仔細審視了一下自己,然后,他毫不謙虛的認為,自己完全具備這樣的能力。
在昨日之前,耿煊心中,還有些許的猶豫。
不是懷疑自己的“破壞力”。
而是擔心董觀手中,有先天境這樣的殺手锏。
如果自己在董觀的“肚子里”鬧騰得太厲害,最終卻給自己招來一兩位先天境的強敵,那就不美了。
現在,耿煊卻已經沒有了這樣的擔憂。
一方面,只要對方不敢拿出自爆的決心和勇氣,那先天境也不過是個“跛腳殘廢”而已。
那么,即便董觀手中真有這樣的底牌,自己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讓對方采取如此決絕的行動呢?
只可能出現在將董觀逼到山窮水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除了拼死一搏,再無其他選擇之時!
非到這一步,這種“人形核武”就不可能真的自爆。
即便對方是董觀培養的死士,他一聲令下對方就愿意為他去死。
非到萬不得已,董觀也不可能下達這樣的命令。
更何況,“先天死士”這種可能性本身,就非常之低。
低到正常情況下,可以完全忽略不計的程度。
而且,相較于昨日之前,耿煊本身的實力,也有了長足的進步。
這一減一增之下,耿煊已經沒有了任何顧慮。
對有可能冒出來的先天之敵,他甚至有些躍躍欲試的期待起來!
入水后,耿煊施展水行術,在水中以大約7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向著北岸橫渡。
二十分鐘后。
沆河北岸,籠罩在漆黑夜幕之下的平靜水面,忽然一條巨大的“黑魚”從中竄出。
橫跨二三十步虛空,穩穩落地。
落地后,耿煊換下水靠,將被他緊貼在后背的衣服重新換上。
經過這一路跋涉,這套做工極為扎實的衣服已經變成了乞丐裝,可耿煊畢竟沒有裸奔的習慣。
即便,現在這世上已經沒人認識他,他還是做不到完全的“放浪形骸”。
現在的耿煊,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模樣。
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蘇瑞良”。
如果強要說特征,皮膚的色澤和粗糙的質地,倒是與扎絡以及與他一起的其他二十多名伙伴頗為神似。
相貌則既有扎絡這些“穢血雜種”的特征,卻也有許多和“五帝苗裔”相似的特征。
乍看上去,會讓人感覺有些奇怪。
可若仔細看,這個“混血兒”的相貌,其實還蠻帥的。
既有異族血脈所帶來的陌生、粗獷、野性、危險的感覺。
又有本族血脈所擁有的細膩、精明甚至是狡詐的感覺。
如果耿煊頂著這么一張臉進入元京城,或許還會吸引到一些嗜好特別的高門貴女。
可頂著這么一張面孔進入玄幽二州,那就是死罪。
董觀雖然稍稍放開了對“穢血雜種”這些異族人的壓制,但對于這些異族人與高貴的“五帝苗裔”通婚這件事,卻是嚴厲禁止的。
這是一條絕對的死線!
如果擁有明顯的混血相貌,那根本不需要詢問任何理由,也不需要知道其人擁有什么樣的背景,都只有一個結局,死!
扎絡就曾講過一個故事,董觀因為醉酒,臨幸了一位在他身邊為婢的異族女子。
按照他制定的規矩,凡是有過這類遭遇的女子,必須第一時間強制服用打胎藥。
為了確保絕對的成功率,里面甚至會包含一些對女子身體損傷極大,極易引發血崩之癥的藥物。
所以,那異族女子選擇偷偷瞞下了此世。
后來,她偷偷誕下了一個體內流著董觀血脈的混血兒子。
她本來是想悄悄處理此事,但卻被部落族長知道了。
那部落族長心中生出了一些奢望,將這混血子偷偷接入部落中,傾盡全力的培養。
這個混血子還不滿十歲,就表現出了神童特質,按照那族長暗地里的夸耀,這個混血子幾乎完全融合了兩族最精華的特長。
“這是蒼狼天賜給我們的奇跡之子!”
最終,紙包不住火,這件事被捅到了董觀面前。
董觀如何做的?
多年不曾親臨戰陣的他,親率領玄幽鐵騎,直奔這部落而去。
那個混血子的母親,極得董觀喜愛,被他盛贊為“解語花”的異族女子,雙手被鐵鏈鎖住,被董觀親自牽著,在大地上拖拽。
一直從其宮殿所在位置拖拽到了那部落之外。
當玄幽馬停下,“解語花”已經徹底消失。
只剩一雙殘留的“花枝”——血肉模糊的手臂。
而那個部落的結局,則是上至族長,下至還在襁褓中的嬰兒,被屠了個一干二凈。
包括那位被族長一路膝行,帶著巴結、討好、哀求情緒送到他身前的,體內流淌著他的血脈的混血兒子。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個喊他“爹爹”的漂亮孩童,高高舉起,親手摔死。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能逾越的禁忌。
現在,在已經知道這一切的情況下,耿煊特意給自己“捏”了這么一張臉。
換好乞丐裝后,耿煊借著水中倒映,看見了自己那張帥氣又危險的臉。
在這夜幕的沆河岸邊,忽然綻出一個明朗如日光的笑容。
“以后,你就叫巴圖多吉吧。”
通過扎絡連續多日挖空心思的講述,耿煊知道了很多雜七雜八的知識。
比如這個名字,“巴圖”意為受終生愛戴的英雄。
而“多吉”則是不可動搖的野性。
而在蒼狼天的信仰中,這代表著廣袤無邊的力量。
用個更簡單易懂的翻譯,那就是“神眷之子”。
在蒼狼天的信仰中,這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擁有的。
到了現在,這個名字更是只有那些只存在傳說中的遠古英雄們有資格擁有。
現在那些在“區區董觀”鐵蹄下茍延殘喘的卑賤生命,哪有資格擁有這么偉大的名字。
簡直是不知死活。
可以說,耿煊只是憑借一張臉,以及一個名字,就直接讓這個身份成為了玄幽二州的天煞孤星。
人人喊打的存在。
不僅董觀的人看了會直接拔刀子。
那些信奉蒼狼天的異族人,在聽了他這“瀆神”的名字后,同樣會立刻沖他拔出刀子來。
對此,耿煊不覺緊張,反而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輕輕顫栗。
“就讓我看看,你們對蒼狼天的信仰,究竟能有多么虔誠。”
耿煊輕聲自語了一句,便再絲毫停留,身形瞬間投入夜幕深處。
借著天空暗淡的星月光輝,耿煊辨明方向。
在離開河岸之后,以近乎筆直的軌跡,宛如離弦之箭,向著西北方向直插而去。
他這支“離弦之箭”,在行出不到百里,耗時不到半個小時之后,便再度停了下來。
只因在他前方,又一片遼闊的水域出現在他面前。
雖然依舊是晚上,耿煊卻看得非常清晰。
這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水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反照著天空那暗淡的群星。
就在這時,從耿煊的頭頂上空,傳來三只玄青海沙雕接連不斷的啼叫長鳴。
那是興奮,那是喜悅。
因為它們到家了。
“這就是玄青海啊,看來,我選擇的路線還是蠻準的。”耿煊心中如此道。
這第一次北上,就能如此精準的“命中”目的地,讓耿煊非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