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
一覺醒來的耿煊,只覺神清氣爽。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燧珠”。
相較于入睡之前,又陸續新增了九點白運,新煉化了412份余氣,新增了11948點紅運,比昨日整個白天加前半夜的收益都還更多。
“看來,都是屬夜貓子的,都喜歡集中在后半夜動手。”
開始享用扎絡送來的豐盛早餐之時,耿煊心中還如此想。
早飯期間,慣例還是聽扎絡講“故事”的環節。
因為耿煊的特意叮囑,除了早餐,扎絡還另準備了一些食物,裝在一個布袋之中。
早餐吃完,扎絡的故事也暫時告一段落,耿煊對扎絡道:
“營地這邊一切都已步入正軌,這兩天我有別的安排,你待會兒就帶著你的伙伴回盆地去吧。”
扎絡聞言,失落道:“主人不要扎絡的服侍了嗎?”
耿煊道:
“盆地倉庫內儲存的兩百多萬石物資,非常重要,不能有一點閃失。
我將看守的重任交給你,卻不知這擔子你敢不敢接?”
“主人請放心……”
扎絡聞言,立刻就大聲的脫口而出,可很快,臉上就露出“我被騙了”的神情。
耿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這事我就交給你了。”
說著,也不理會扎絡的小委屈,提著裝了許多食物的布袋就出了營帳。
避開了熱鬧喧囂的營地,耿煊在岑嶺深處縱躍疾行。
大約一刻鐘后,已身在數十里外的他,在一個視野開闊、清靜宜人的半山平臺之上停了下來。
“就這里了。”
將裝食物的布袋掛在一根橫出的樹干之上,耿煊就再沒做別的事情,就宛如一顆釘子,一根樹樁般,在這半山平臺上一動不動的站了起來。
耿煊之所以遠離營地,自然是想要一個能夠不被打擾,清靜修煉的環境。
現在,從各個渠道趕赴營地的人員數量,已經超過了萬人。
從營地,到洙水淤塞段及周邊有山體坍塌處,以及巨湖周邊,乃至與巨湖相連的幾條河道,都已經有或疏或密的人跡行蹤。
且隨著各部開始從生澀到逐漸流暢的運轉起來,不再拘泥于統一的作息,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任何一個時間,都有人在專注的燃燒著自己的體力,或者腦力。
即便耿煊已經申明不過問具體事務,可只要身在營地,總是難免會被這樣的氛圍干擾到。
是以,耿煊干脆深入岑嶺,隨意選擇了一處,距離營地既不是太遠,也不是太近的清靜之地。
耿煊剛在這半山平臺站定之時,周遭霧氣彌漫,升騰流卷。
除了偶爾傳來零星的鳥叫蟲鳴,一片靜謐。
可耿煊卻很清楚,這片山林,一點都不安靜。
情況恰恰相反,熱鬧得很。
就在身側不遠處,一棵已經半枯的大樹根部,有一個隱蔽的蟻巢。
它們在大樹根部往來不斷,密密麻麻的附在大樹之上,一點點將大樹蝕空。
那輕微而密集的震動,仿佛通過雙腳,直接傳入耿煊的腦海,仿佛綿綿春雨,又似群蠶啃噬桑葉一般的輕響。
單是憑著剛剛入門的“地聽術”,其實很難捕捉到這一切。
可耿煊卻還有圓滿境界的“定星術”相輔。
他已經提前鎖定了這些蟻群的存在。
每一只螞蟻,散發出來的“波紋”固然極不起眼,很容易就被大地群山那復雜而多變的“波紋”掩蓋掉。
可一個蟻巢,聚集著數以十萬計,乃至數百萬計的螞蟻。
它們哪怕全部藏在大地之下,不顯露絲毫痕跡,可它們迭加在一起的“波紋”,卻也讓它們在耿煊眼中變得醒目異常,無法忽略。
在有了明確目標的情況下,按圖索驥,在經過一次次不斷的嘗試,不斷的失敗之后,耿煊也終于“聽”到了它們的動靜。
這時,“地聽術”卻不再是入門,而是已晉入到了小成之境。
如此快速的進步,除了更高修為、更高眼界、更多秘術、技能等因素帶來的綜合加成之外,還因耿煊再次按了“加速鍵”——一次“霸王之悟”。
此后,利用同樣的方式,耿煊又“聽”到了八九里外的一處密林中,一頭野豬與五條鬣狗之間的生死血戰。
這時,“地聽術”已順利從小成晉入大成。
此刻,身周濃霧已經變成了淡淡的薄霧,太陽完整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
就這樣,隨著對“地聽術”的掌握越發精深,耿煊的“地聽”能力,以他身處之地為中心,向著大地相連的四面八方極速擴散。
可隨著“地聽”范圍的擴大,困擾從“‘聽’到的動靜太少”變成了“‘聽’到的動靜太多”。
面對如浪潮一般,從四面八方傳入體內的動靜。
耿煊需要將這些混雜在一起的“聲音”區分開來,并將那些不需要的“雜聲”過濾,只將他需要的那一部份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中。
其復雜困難的程度,更甚于“聽”到這些動靜本身。
從這一刻開始,這項能力,也開始徹底超脫出“聽聲辨位”的范疇。
當耿煊完全掌握這種能力,“地聽術”已經順利從大成晉入大師境界。
到這一步,耿煊把握到了這門秘術真正的內核本質。
這門秘術,其實是對“波紋”的深度探索和解析。
從這點來說,其和“點兵術”存在某種共性。
只不過,“點兵術”探索的“波紋”,來自于人,最終也作用于人。
而“地聽術”探索的“波紋”,卻來自于大地。
此刻,耿煊身處的半山平地,霧氣早已消散。
幾乎已經位于中天的暖陽,將他沐浴在和煦的光明中。
從數步之外的蟻巢,到數里之外的群獸爭鋒,到十數里外的流泉飛瀑……
地聽術,“聽”大地。
這些通過大地“波紋”的變動,傳入他腦海中的,生機勃勃的大地交響,不斷的浮現,又不斷的隱沒。
最終,留存在耿煊腦海中的,只有一柄柄鐵錘此起彼落,不斷敲擊巖石的清脆鳴響,一輛輛滿載巖土的車輪重重碾過地面的悶響,一道道宛如鼓槌敲擊大地一般的馬蹄噠噠聲。
這些聲音,全都來自幾十里外的工地。
通過“地聽術”,耿煊就像是打開了另一幅視野。
那些相互遠離,無法視線相通的十幾處工地,還有那從一處處工地延伸而出的便道,通過聲音的方式,在他心中還原出來,就像是開了全地圖一般。
仔細感受了一番大師境“地聽術”所能帶來的奇妙體驗,幾乎原地不動,站了一個上午的耿煊,終于結束了這奇妙的修煉。
稍稍活動了一下變得有些僵硬不適的雙腿。
耿煊將掛在樹上的布袋取下,尋了一塊干凈的,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巨石坐下。
沐浴暖陽,面朝群山,將干癟的肚子填飽。
而后,耿煊也不起身,在這愜意閑適的心境中,將那本來自于孟鐵心的筆記取出。
從第一頁開始,慢慢的翻閱了起來。
時間,仿佛一下子變得悠閑起來。
從日當正午,到逐漸西斜。
當耿煊緩緩合上最后一頁,只隨意的輕輕抬頭,便見幾乎水平的西方天際,已經變得一片赤紅。
變得紅彤彤的太陽,其底部輪廓與群山起伏的輪廓,已經輕輕合在了一起。
耿煊只是隨心一看,便已收回了目光。
從已經悄然變涼的巨石上站起,重新站在了上午修煉“地聽術”時站立過的那片土地。
很快,他就熟練的進入狀態之中。
大地的“波紋”,通過“地聽術”,與他悄然相接。
和上午修煉“地聽術”時不一樣的地方是,耿煊沒有去探究這“波紋”的變化,沒有試圖去“聽”某一種通過某一段“波紋”傳入腦海的聲音。
大地散出的“波紋”,被他看做了一個混沌的整體。
他在全身心的,對這個混沌整體進行感受。
并通過改變呼吸,甚至完全屏蔽肺部的呼吸,利用周身毛孔與外部交換。
調整血液流動的速度,心跳的頻率,周身勁力的變化流動……
耿煊使用一切現在的他可以使用的手段,改變、調試自身的“波紋”。
試圖讓自己的“波紋”,契合進宛如一片混沌整體的大地“波紋”之中。
漸漸地,耿煊從一個生命力蓬勃旺盛的人,一點點變成了一棵樹樁,一塊頑石。
此刻,若是有另一個將“定星術”修煉到圓滿之境的人在旁邊。
就能夠更清晰的看到,一開始,站立在大地之上的耿煊,就如同漆黑夜空中一只閃爍光明的螢火蟲,一滴落在雪地之上的漆黑墨漬。
他與他身處的環境之間,是如此的涇渭分明。
可漸漸的,“螢火蟲”的亮光一點點變暗,漆黑的“墨漬”也在一點點變淡。
他正在有目的的淡化自己存在的“鋒芒”,將自己一點點與身處的環境一點點相融在一起。
早在將十幾門彼此互補,又一體相連的淬體功法修煉到各自的極限,順理成章的領悟到“無雙鐵壁”的神意真諦的那一刻。
耿煊沒有選擇獲得這門孟鐵心的成名絕技,而是打算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因為他明確的感受到,這條路還有巨大的潛力可挖,遠沒有走到盡頭。
但下一步,具體應該如何邁出呢?
這些日子,耿煊一直都有思考。
心中也有了不少思路。
在無憂宮衛城,翻開那本孟鐵心的筆記,從那些零碎的文字中,耿煊驚訝的發現,有這想法的,非只他一人。
第一個走上這條路的孟鐵心,也有過同樣的思考。
只不過,當她如此思考的時候,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站在所走路線的終點,回顧一路走來軌跡,遙望更遠處未曾走過、卻已遙遙可見的風景。
帶著遺憾惋惜的情緒,以總結提煉的方式,將已經走過的道路重新梳理了一遍。
另一方面,又對其他沒有走過,但以她當時的眼界,認為可以走,走得通的道路,進行“模擬行走”。
這本看似沒有任何一門確切的功法秘術的筆記,給了耿煊許多的啟發。
從這筆記中,耿煊不僅看到了許多與他相似的設想和思考。
這讓他心中已有的設想,變得更加完善。
也看到不少他未曾設想過的路線,這給了耿煊巨大的啟發。
除此之外,因為早年留在身體中的隱患,一身修為止步于三境圓滿,卻與其他五境圓滿的傳奇并列的孟鐵心,還記錄了大量有關先天境的信息。
并將之與他設想的那些道路相互結合印證。
這所有的一切,這些孟鐵心晚年,帶著遺憾惋惜情緒留下的文字,全部變成了耿煊的養分。
耿煊現在的修為,按照此世標準,僅止于煉髓巔峰。
可無論是實力,還是眼界,都早已超越了這個境界本身。
而且,他還擁有一面可以更容易的照見自己,照見這眾生天地的“鏡子”。
這是連霸王,以及此世其他先賢圣哲,都不具備的特殊優勢。
孟鐵心的筆記,還順帶著解開了不少縈繞在耿煊心中的疑惑。
為什么自霸王之后,先天境的數量如此之少?
且無論這些人在突破先天境之前是個什么性格,等他們突破先天境之后,就一個個深居簡出,離群索居,幾乎從不主動與人發生爭斗?
明明有著遠超他人的實力,他們卻從不主動展示,也沒有一個用這樣的實力,去致力于讓“九州一統”這樣的偉業!
總不可能是因為,這個先天境還有讓人強行修身養性的特性吧?!
無論其人以往是個什么心性,一旦突破先天,就變得清心寡欲,沒有了低級的、世俗的欲望。
若果真如此,耿煊都要猶豫,要不要最終邁出這一步。
把自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修成一個無情無欲的木頭頑石。
無論這會讓自己變得多么強大,以耿煊現在的境界,這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如果強大的結果是這個,那他情愿在邁出這最終一步前主動停下。
好在,實際情況沒有這么糟糕。
但也沒有樂觀多少。
從孟鐵心的筆記中,耿煊了解到,這扇被霸王強行推開的先天大門,從一開始就是有缺陷的。
淬體從煉皮開始,一路到煉髓,再到五境圓滿,是在將肉體凡胎的自己,不斷去蕪存菁,百煉成鋼,持續打磨完善的過程。
而這條路的極限,就是被稱為完滿無漏的五境圓滿。
這是圓滿,同樣也是盡頭終點。
意為進無可進,煉無可煉。
這就是肉體凡胎所能抵達的極限。
由霸王推開的“先天境”,就是一錘打破這種圓滿。
肉體凡胎的圓滿,充其量也只是“小圓滿”,甚至是夜郎自大,是茍安一隅,連“自具自足,不假外求”都做不到,更遑論其他。
在廣袤天地面前,更是什么都不是。
在孟鐵心的筆記中,修煉者就像是一只蠶,從無到有,給自己結一層繭。
隨著這“繭”越來越完善,這“蠶”也越來越安全,越來越強大,可另一面,這“繭”也是束縛,是限制。
當“繭”徹底結成的那一刻,是完滿的頂點,也是束縛的極限。
要更進一步,就是徹底破開這“繭”,由“蠶”蛻“蝶”,肉體凡胎,在這一刻發生真正的質變。
廣袤的天地,對“新生命”真正的敞開懷抱。
這“蝶”,這被廣袤天地擁抱的“新生命”,就是先天境。
可悲催的地方在于,這扇由霸王在絕境之下,抱著必死之念推開的大門,似乎根子上就烙下了一往無前,有進無退的決絕之念。
就像是離弦之箭,被引燃的火藥。
能放不能收,能進不能退。
先天境主動破開保護肉體凡胎的殼,卻沒有找到新的“靠山”。
生命無所依托。
只能獨自面對這廣袤無情的蒼茫天地。
每一次釋放,每一次振翅,有限的生命之火就會急劇外泄。
這是霸王突破后,雖然擁有了絕世勇力,一通肆意殺戮,便迅速自爆的原因。
應對之法,就是讓自己變成一只清心寡欲的“烏龜”。
從內到外,從身體到心靈,主動降低與外界天地交互的頻率。
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自身更長久的存在。
在突破先天境的那一刻,一個二選一的選擇題就擺在了他們面前。
要么,做一只絢爛卻短暫的“蝶”。
要么,做一只無趣卻長壽的“龜”。
而歷史給出的答案是,除了霸王,其他先天境全都選擇了后者。
畢竟,能走到這一步的,無一不是集齊了天賦、機緣、心志、才情等諸多要素于一身的人杰。
誰會愿意在晉入新天地之后,把自己當一個“煙花”給放了?
難道苦修一生,就是為了讓其他人聽個響嗎?
孟鐵心的筆記,仔細闡述了從五境圓滿到“破”入先天的辦法,以及先天境所要面臨的新處境。
并沒有給出能根除這個缺陷的辦法。
只是留下一段感慨。
“如果,先天也能如后天一般,有一個更穩定、更牢靠的依托,情況或許會更好一些。
不過,后天修者的依托,就是其肉體本身。
可先天境的根本,就是破開肉身的枷鎖。
這……豈不是徹底無解?
難道另求于其他事物?
可這又如何能夠做到?!”
在孟鐵心看來,這是個自相矛盾,完全無解的死題。
可這段文字看在耿煊眼中,卻幾乎相當于給他指明了正確的方向。
一些可以根除掉先天隱患的方法。
是的,是一些,而不是一個。
力量超限的先天,肉身已經不足以成為其穩定自身的依托?
沒有能力真正“離巢”,在無垠天地面前,不具備“完全行為能力”的先天,還需要找一個新的“監護人”,一個類似于“養父”或者“義父”一般的存在?
如何做到暫且不說,誰有資格承擔起這樣的重任?
其他人?
顯然不行。
在天地面前,先天或許還是個“未成年”。
可在人類這個群體中,在眼睛可以看到的范圍內,先天就是最強大,最超越的存在。
其他生命體?
同樣不行。
迄今為止,所聽所見的只有比人類更低級的動物,不存在超越于人類的生命。
更何況,即便真有這樣的存在,讓祂們做自己的“監護人”,那也是腦子壞掉了。
修煉是為了變得更強大,更超脫,而不是去成為某個存在的奴才。
這些念頭,在耿煊的心中,是自然發生的思維過程。
在接連否掉了這兩種方案之后,耿煊心中的思緒沒有停止,而是繼續發散。
很奇怪的,幾乎是毫無邏輯的,他的腦海中就很自然的跳出了兩個東西。
一個是現在被妥善保管在清源集內的巨熊幫倉庫中,被羅青等人稱作“度量原器”的小木桶。
一個是被他埋在清源集附近,與周圍無數形質相同的卵石融為一體的,被稱作“白帝定水石”的條形卵石。
在小小愕然之后,耿煊刨根究底,追溯思緒的源頭,想要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然后,他發現了自己緣何會聯想到它們。
因為他在給先天尋找這個新的“監護人”之時,假設了其必須的基本前提——
這個“監護人”至少得是一個生命體。
因此,他最先想到的是其他人類,繼而想到的是非人類的動物。
而因為長時間的習慣,耿煊已經很自然的將“生命體”與“散發出的‘波紋’表現出生命的活性特征”這兩者等同。
很自然的,非生命體中,卻具備如此奇異特性的“原器木桶”以及“白帝定水石”這兩者的形象就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思考,直到他自己刨根究底,才找到那條藏在暗處的“線”。
然后,耿煊發現,它們,似乎,好像,還真的具備成為“先天未成年”的“監護人”的資格。
“似乎真的可行。”
“不過……”
很快,耿煊就發現了弊端。
最大的一個,就是這種方法,不具備普適性。
因為從“原器木桶”和“白帝定水石”的出現機理,基本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太稀缺了,太罕見了。
每一種,都是“獨一無二”的。
而且,除了“波紋”特性,它們本身其實是非常脆弱易碎的。
別說先天,只要有心,一個淬體有成的后天修煉者,就能將其輕松破壞掉。
用這樣的東西做“監護人”,相當于先天主動給自己造了個能輕易致死的命門。
“變得和巫妖一樣了。”
耿煊想到了前世知道的某種存在,心中如此調侃的想。
然后,不滿足的耿煊,思緒繼續發散。
很自然的,從“生命體”這個思維源頭出發,他又想到了另一樣東西。
樹木。
相比于動物和人類來說,它的優點有很多。
更漫長、更穩定的生命。
沒有智慧,不必擔心被其反向控制。
可還是那個問題,其本身過于脆弱,同樣是個“先天命門”。
“成德魯伊了。”
不滿足的耿煊繼續思索,這一次,他有意識打破了“生命體”這個他下意識給出的限定詞。
“為什么一定要是生命體?
非生命體不成嗎?
堅硬的石頭可不可以?
……更硬的鐵塊行不行?
隕石呢?
金剛石呢?
為什么要拘泥于一小塊,一座山行不行?
再大膽一點,為什么要限定一個范圍呢?
無垠的大地,不是厚德載物么?
還托不住一個小小的先天?”
就這般,思維不斷地延伸,不斷的發散,不斷的破除。
最終,耿煊意外又毫不意外的發現。
那個最穩妥,最值得托付的“監護人”,就是這個近在咫尺,承載眾生,卻又經常讓人忽視其存在的大地本身。
至于如何讓自己與對方建立起“聯系”,讓它做自己的“監護人”。
對其他人來說,這或許是個完全無處下手的難題。
天無把,地無環,要如何做呢?
可對耿煊來說,這道題解起來卻是如此的簡單。
他心中很自然的想到了兩個東西。
第一,萬物皆“波紋”。
這不僅是前世知識給他的饋贈,同樣也是他用“定星術”確確實實驗證過的。
只要他愿意,大地的“波紋”隨時能見。
“地聽術”更是對其深入探索的成果。
這完全不需要質疑。
第二,耿煊想到了“走狗術”、“相馬術”、“馴鴿術”、“飛鷹術”這些秘術。
名目不同,目的卻是一樣的。
都是施術者的人類,與受術者的動物之間,建立起穩定而確切的連接。
本質就是不同的“波紋”體之間的連接。
那么,是否能用類似的方法,與大地建立起連接呢?
什么,你一個小小后天凡俗,也敢如控鷹遛狗一般,契約無垠大地?
掉個身位不就行了,我來做“受術者”。
什么,大地又沒有思維,不會主動來攻?
那我倒貼不行嗎?
大地不會動,我會動啊!
太陽漸漸西沉。
天色逐漸暗淡。
夜的涼風緩緩在山間吹拂。
漸漸地,大地完全進入黑夜的主場,山林再不見絲毫光亮。
二十五的夜晚,星月暗淡。
微弱的光亮無法深入到枝葉繁密的叢林中。
一陣啾啾輕鳴中,兩只小鳥你追我逐,從叢林中飛出,來到這處半山平地。
隨意盤旋了一周,最終落在一塊名為耿煊的“石塊”上。
它們先后落在他的右肩,親昵的緊緊依偎在一起,用鳥喙給對方梳理著羽毛,將小小的腦袋扎入對方脖間松軟的絨毛中。
過了好一陣,忽然有怪異的呱呱叫聲從林間傳來,還伴隨著翅膀扇動的聲音。
兩只愜意悠閑的小鳥立刻警覺,迅速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去。
而直到它們離開,都不曾察覺,它們歇腳的“石塊”,不是石塊,而是一個比那天敵更加恐怖,能輕易剝奪它們生命的“怪獸”。
又過了許久,草叢傳來窸窣聲響。
很快,一只兔子從草叢深處竄出。
“噗!”
一頭狠狠撞在耿煊腿上的肥兔子跌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著面前矗立的一尊“石塊”。
在它的印象中,這條每天都要經過的路上,應該沒有石頭才對。
不過,以它的智商,這點疑惑便已耗盡了它全部的智慧。
很快,它就繞開了這塊影影綽綽的巨石,向遠處去了。
……看似靜謐的夜晚,在耿煊身周,卻發生了多次類似的小插曲。
這卻怪不得這些小動物。
此刻,即便有一位以知覺敏銳著稱的人類強者,來到這里。
在不舉火照明,不親眼看清的情況下,都無法察覺到一絲一毫的活人氣息。
各種敏銳的知覺,也會全部“休假”,生不出絲毫警覺。
因為在其感應中,這里與山林其他地方,一般無二,沒有任何不同。
身體散發的“波紋”,漸漸與大地契合。
但這距離讓大地做自己的“監護人”,還早得很,那是修為正式破入先天之后才需要去考慮的事情。
現在,最多只能算是“混個臉熟”。
但這已經讓耿煊受用無窮。
心中紛雜的念頭,自然而然的就沉寂了下來。
像是窩進了一張松絨酥軟,大到無邊無際的床上。
安全,踏實,舒心。
太陽落下。
月亮升起。
斗轉星移。
山林靜謐。
天高無限,地厚無垠。
而在這無限與無垠之間,一個小小的人,卻恰恰好處于它們兩者之間。
戴天履地。
除了感受到這無限與無垠,以及自己的存在,耿煊的精神世界中,再無他物。
這讓他生出一種極奇妙的感悟。
一方面,他感覺自己渺小如微塵,短暫如朝露。
無論是在空間上,還是在時間上,自己這個卑微而渺小的存在,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可另一方面,他又感覺自己是如此的神奇,如此的偉大,完全可與天地比肩同列。
在這個“世界”中,自己,不遜于無限之天,與無垠之地分毫。
甚至,恰是因為有了自己的存在,才讓這靜默的天與地有了意義,并彼此產生了連接。
那連接的契機,就在自己。
在自己之前,天是天,地是地。
在有了自己之后,天,地,人,宛然一體。
而自己,是最不可缺的核心。
在這樣的感悟中,天地仿佛靜止,又仿佛在輕輕的旋轉。
從不知哪一刻開始,耿煊莫名的感到,各不相擾,彼此永恒的“天”與“地”之間,開始產生了輕微的交互。
有氣韻在這兩者之間緩緩的流動。
天地作合。
而承擔了這重任,成為這“天地交互”介質的,便是自己的身體。
有新的信息在腦海中浮現,沒有借用“霸王之悟”,自然沉浸在奇妙感悟中的耿煊卻沒有分心絲毫。
但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原本,通過強行“屈己順人”的方式,才堪堪與大地“波紋”契合上的身體。
在沒有他主動干預的情況下,發生了一系列自然而然的變化。
使用龜息術前行改變的呼吸,悄然改變。
氣息,重新在鼻孔雙竅之間流動,有節奏的一進一出,時深時淺。
血液的流動,心跳的頻率……
身體所有被他強行干預、改變的地方,都重新恢復到了自然的狀態。
可若是按照以往的經驗,這種變化的后果,必然是自己從這奇妙的狀態中跌出,結束這種與大地契合,與蒼天勾連,戴天履地的奇妙狀態。
可是,沒有。
時間流逝。
濛濛水汽從大地之中升騰而起,在山林間流動。
籠罩耿煊身周的黑夜,漸漸的濃濃的白霧替代。
時間流逝。
濃霧越來越淡,直至徹底消失無蹤。
和煦的暖陽,再一次將耿煊輕輕包圍。
“咕咕——”
“咕咕——”
就在這時,從耿煊的腹部,傳來持續的鳴叫聲。
仿佛他的肚子里面,住著一群不屈服的金蟾。
耿煊再也堅持不住,終于從那奇妙的狀態中退了出來。
剛清醒過來,便聽得“咚”的一聲,耿煊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耿煊,沒有立刻起身。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剛醒來時,他第一個念頭自然是活動身體。
然后,他愕然的發現,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
也包括雙腿。
腦子里出現想要活動的念頭,身體卻無法準確執行,直接摔在了地上。
直到這一摔之后,耿煊才感覺,知覺才緩緩恢復了過來。
不過,最先恢復的,卻是腦袋,以及與腦袋相連的身體軀干。
繼而是雙手。
雙腳是最后才恢復的。
耿煊躺在地上,感受著身體的“重啟”。
待知覺完全充盈周身,他這才揉了揉雙腿,重新站起。
一直咕咕亂叫不停、餓得燒心燒肺的肚子在提醒著他。
他立刻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瓷瓶,扒開瓶塞,將瓶口湊在嘴邊就昂頭盡數傾了進去。
隨著十顆精元丹盡數入腹,磅礴的藥力散入周身。
那“饑餓”到快要發狂的身體,終于得到了些許的撫慰。
自從有了充足的補血丸、精元丹之后,耿煊幾乎就再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
以他現在的修為,要讓他的身體虧空到這個地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可怖的是,連續十顆精元丹入腹,也只是稍稍安撫,距離完全填平身體的虧空,還有很長的距離。
不過,只帶了一瓶精元丹的耿煊,暫時也只能如此。
起身將掛在樹上的,裝著許多食物的布袋取下,拆開之后,直接大口吃了起來。
除了因不可思議的消耗帶來的劇烈虧空,他的身體,也是真的餓了。
一邊快速補充,耿煊一邊仔細檢查身體。
很快,他就驚得瞪大了眼睛。
剛送入嘴中的食物,都因過于驚愕,張開的嘴巴沒有及時閉上掉到了地上。
耿煊清晰的記得,就在昨天,自己的淬體成就,還保持在“煉皮九成八,煉肉九成九,煉血九成五,煉骨九成五,煉髓九成五”。
可現在,他卻赫然發現,煉皮與煉肉這兩項淬體,全都到了進無可進,煉無可煉的十成完滿!
而原本全都處于九成五的煉血、煉骨、與煉髓,也都出現了大幅度的提升。
為了避免失誤,耿煊用多種方法進行了交叉驗證。
最終結果,都是如此。
“那……就沒錯了!”
煉皮十成,煉肉十成,煉血九成八,煉骨九成七,煉髓九成六
這就是耿煊現在的淬體成就。
“這豈不是說……我現在已經是二境圓滿了?”
心中如此想著,耿煊終于想起了什么,趕緊將念頭沉入“燧珠”之內。
恭喜宿主,領悟《???》立意真諦,消耗六點紅運,即可入門。
是?/否?
恭喜宿主,因充分的領悟,自行入門《???》。
看著這沒有名字的新功法,昨夜那奇妙的感受再次襲上心頭。
“天地樁,就叫天地樁吧。”
天地樁,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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