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逢這突如其來的建議,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德陽殿內激起千層浪。
原本因劉宏被處置而稍稍松弛下來的氛圍,在這一刻再度緊繃起來,仿佛一根拉滿的弓弦,隨時可能斷裂。
殿內兩千石官員們的反應各異,卻無一不顯露出內心的波瀾。
有些人面露驚愕,目光直直地投向袁逢,似乎不敢相信這位政變的總指揮會在此時提出這樣的建議,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仿佛在質問袁逢此舉究竟意欲何為?難道他不怕引起新帝劉悝的不滿嗎?
另一些人則在一瞬間的驚訝之后,迅速恢復了平靜,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了然的神色。
他們似乎早已預料到袁逢會有此一舉,只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幾乎是轉瞬之間,袁逢就進入了角色狀態。
這些人大多深諳政治斗爭的殘酷與微妙,他們明白,袁逢手握重兵,根本不是劉悝能夠輕易駕馭的角色,而劉悝的皇位是建立在袁逢的武力威懾之上,一旦袁逢有意,劉悝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至于剩下的那一批人,則是純粹的激動了。
他們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看到了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
這些人大多是袁逢、袁樹的追隨者,或是與袁氏家族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官員,不論新天子如何,他們作為袁逢的盟友,自然有望在這場權力的盛宴中分得一杯羹。
而如果袁逢更加強勢、更加渴望權力,那隨之而來的,自然是水漲船高。
他們也能得到不少好處。
袁逢的地位和權力,在此刻的德陽殿內無疑是最高的,他不僅是袁氏家族的家主,更是此次政變的總指揮,手握重兵,掌控著整個雒陽的局勢。
而劉悝,雖然名義上是新登基的皇帝,但實際上卻只是一個被袁逢扶上皇位的傀儡。
方才劉悝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劉宏,展現出了一定的決斷力和威嚴,這讓殿內的官員們一時之間有些忘卻了袁逢才是實際上的主導者這個事實。
直到袁逢提出讓劉悝回去休息的建議,大家才猛然意識到,劉悝的權力不過是空中樓閣,真正的決策權依然牢牢掌握在袁逢手中。
大部分官員默不作聲,心中各有盤算,有人暗自慶幸自己站對了隊伍,有人則開始擔憂自己的前途,更有人開始思考如何在這場權力的博弈中謀取更大的利益。
作為名義上的朝堂領袖,李咸和宗俱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他們原本以為劉悝登基后朝政會逐漸回歸正軌,他們這些老臣也能繼續發揮自己的作用,在一個沒有宦官掣肘的環境下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能。
然而,袁逢的提議卻讓他們意識到政變之后的這一階段,真正的權力其實掌握在袁逢手中,他們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與袁逢抗衡。
袁逢的態度是如此堅決,語氣是如此不容置疑,仿佛在告訴他們——這里沒有你們說話的余地。
劉悝此刻的心情更是復雜。
他剛剛松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終于坐上了夢寐以求的皇位,未來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他正準備通過論功行賞來鞏固自己的地位,拉攏朝中的大臣,卻沒想到袁逢竟然讓他回去休息!
這讓他感到錯愕不已,心中涌起了一股強烈的擔憂和些許的不滿。
他確實很困。
從渤海一路舟車勞頓,再加上前天晚上、昨天晚上的徹夜未眠,他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幾乎到了極限,此刻只要給他一個枕頭,他立刻就能睡著,還是呼呼大睡一天一夜不醒的那種。
但是,他怎么能在這個時候去休息呢?
接下來的“分贓”大會才是最重要的環節啊!
他可是未來的大漢天子,怎么能不參加這場至關重要的會議呢?
想到這里,劉悝忍不住開口,試圖爭取自己的權益。
“袁太仆,接下來的事情,朕如果不參與,恐怕不太好吧?朕畢竟是皇帝,些許小事自然不必在意,但是這等軍國大事,朕怎么能不參與呢?”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甚至隱隱帶著一絲懇求。
他希望袁逢能夠明白,作為皇帝,他有權參與朝政,有權決定朝廷的未來,他自己也想要留在這里。
你們把我從千里之外帶到雒陽,歷盡艱辛,自己也承擔了巨大的風險,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做一個懸絲木偶?
他還有那么一點點的期待,期待袁逢只是和他開玩笑,或者能改變之前的決定。
然而,袁逢的回答卻讓他徹底失望了。
袁逢微微一笑,語氣依舊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陛下,您該休息了,您身體不好,舊疾未愈,如果因為過度勞累而使得病情加重,導致圣體欠安,那將是臣等的大罪啊!這些瑣事,就讓臣等代勞吧!”
劉悝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衣襟下的雙手攥成了拳頭,心中頓時涌起了一股怒火。
他明白,袁逢這是在變相地告訴他和滿朝文武官員——新任天子不過是個樣子貨,一個吉祥物,真正能做主掌權的,是他袁逢!
什么圣體欠安!
什么臣等代勞!
不過是袁逢想要確立自己地位的借口罷了。
劉悝的心中充滿了不甘和憤怒,可他卻無可奈何,他期待著有人能為他說些什么話,但是等了一會兒,他卻失望的發現沒有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沒辦法。
大家才認識幾分鐘?
好多人都還沒有從心底里接受劉悝成為皇帝這個事實呢。
就在這時,袁逢的聲音再次響起。
“段校尉,由你護送陛下去往章德殿休息,務必讓陛下好好休息,恢復精神,以免圣體不安!”
他沒想明白袁逢忽然讓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么。
接下來的會議,不要他參加?袁逢打算過河拆橋?還是說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這種得罪皇帝的事情,為什么要讓他來做?
段颎還沒有反應過來,眼看著有冷場的可能,一直沒說話的袁樹忽然發言出聲了。
“段校尉,陛下圣體最為重要,若是陛下圣體有所損傷,這可是吾輩所有人的過錯,段校尉難道不知道這里面的輕重嗎?”
段颎詫異地扭頭看向了袁樹。
他看見袁樹面色平靜,直視前方,沒有看他。
段颎眨了眨眼睛,電光火石之間,他那顆對政治不甚敏感的大腦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這,是袁逢在大庭廣眾之下讓自己繳納的第二份投名狀啊!
第一份是作為宦官從屬的他為了跳反而交上的,從此與宦官劃清界限。
第二份就是現在了。
袁逢還是沒有完全信任他,所以要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選擇。
是聽從命令、從此與袁氏結成牢不可破的同盟。
還是不聽從命令、公開與袁逢唱反調,將之前投入的沉沒成本一筆勾銷。
這……可真是一個艱難的抉擇啊!
段颎一瞬間的思考之后,做出了決斷。
“司隸校尉段颎,領命!”
段颎高聲回應,隨即出列,直接登上了臺階,走到了劉悝面前。
劉悝看著眼前這個鐵塔一樣的粗漢,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寒意。
段颎的眼神冰冷而堅定,仿佛在告訴他不要反抗,否則后果自負。
劉悝對段颎并不熟悉,不曾有過了解,也不敢確定這鐵塔一樣的壯漢會不會在大殿之上對自己動粗,讓自己成為一個沒有顏面的天子。
“陛下,請隨臣前往章德殿休息。”
段颎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宣告劉悝的命運。
劉悝張開了嘴,還想做最后的挽回。
“段卿……你……”
然而段颎卻沒有與劉悝進行什么交流的想法。
“請陛下移駕!”
“朕……我……”
“請陛下移駕!”
“請陛下……移!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