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第十七層樓,陳執安才知何為尊貴,何為皇家威嚴。
闊大的第十七層樓上,內里竟然無一處柱子,無一處墻體,步入樓梯,走過一面極寬的描龍屏風就是一處殿宇。
這殿宇以奇楠木為大橫梁,沉香木做合,殿宇中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地面上鋪就的是光潔如鏡的溫潤白玉,每一塊都打磨的極為精細,月光透過雕窗欞灑入時,反射出柔和而又溫潤的光芒。
除此之外,陳執安不敢多看,心中嘖舌之間,低頭踏入殿宇。
他恪守尚儀局女官教授給他的禮節,并不四處張望,只看自己的腳下,甚至不去看這殿宇中還有何人。
就這般直直走到那玉臺之前二十丈處,緩緩行禮。
他雙掌交疊,緩緩躬身,以示對帝王的崇敬。
直至那玉臺之上,傳來一道聲音:“起來吧。”
陳執安這才站起身來,卻見那寬大的龍椅上,坐著一位大約五六十歲的人物。
他高坐于龍椅上,身著龍袍,低頭看著手中兩張洛神紙。
陳執安不過驚鴻一瞥,便不再去多看了,可便是這一瞥,卻發現這位當朝昭伏皇竟然給他一種……會有些疲累,精神不濟的感覺。
“按照道理,大虞皇帝,不知有多少珍貴的寶物,寶藥更是不缺,又怎會精神不濟?”
陳執安心中暗想。
昭伏皇卻在此刻緩緩點頭:“不錯,你這兩闕詞都堪稱驚艷絕倫,大虞有你這樣的少年,倒是讓朕驚喜。”
“庭徹,你覺得這兩首詞,哪一首更好。”
昭伏皇坐在龍椅上發問。
陳執安左邊卻傳來一道聲音笑道:“論及意境,自然是一蓑煙雨任平生更好一些。”
“可我卻覺得陳執安正當少年,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卻更加適合他。”
陳執安聽出這道聲音乃是端闕王爺的聲音,心中略微安定了許多。
“聞晝,你覺得呢?”昭伏皇又問。
同樣是陳執安左手邊,又傳來一道厚重的聲音:“我也覺得浩蕩百川流更適合少年人一些。
可對于臣下而言,能夠有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般的心境,修行道路上只怕會少一些滯澀。”
聽到聞晝二字,陳執安瞬間便想起那一位北地大都御秦聞晝。
“我也覺得如此。”
昭伏皇輕輕點頭,隨意將手中的兩張洛神紙放在桌上,吩咐說道:“給這陳執安一張椅子。”
一旁的端闕王爺、秦聞晝都有些不解,彼此對視一眼卻又不動聲色。
圣人吩咐,立刻就有兩位公公搬來一把椅子,放在左手末席。
昭伏皇擺了擺手。
陳執安低頭入座,抬頭之間,才看清了玉臺上諸多陳設。
他看到這殿宇正中央,階梯層層而起,共計十九層,玉臺上擺放著龍椅龍桌,不知是以何種珍奇的木材制成,紋理細密,又雕刻著祥龍瑞獸。
這龍并非是尋常的真龍,而是傳說中的天龍。
并非是以龍屬指帶天子,而是在表帝王之尊,足以駕馭天龍。
這龍桌龍椅實在太過驚人,陳執安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這兩樣東西令他腦海中神蘊瑟瑟發抖,就好像其中藏著一種難以想象的威壓。
任何面見這龍桌龍椅之人,都要受其威壓,都要對著龍椅之上,龍桌之后的人物頂禮膜拜。
“這必然是一種靈寶,是那傳說中的造化靈寶?”
陳志安心中暗想。
昭伏皇只讓他坐下,目光卻落在殿宇右邊的一位中年人身上。
那人約莫五六十歲的年紀,身著一身文士長衣,頭戴青巾,就如同一位老儒生。
可他坐在這殿宇中,又顯得氣度非凡,似乎天生尊貴,即便是這君王寶殿,也壓不住他的文人氣魄。
“謝老,你覺得此少年如何?”
昭伏皇開口詢問。
而那被稱之為謝老的老人仍然端坐于椅子上,不曾站起身來,語氣卻頗為謙恭:“我未見這少年時,已然拜讀他兩闕詞作,也曾看過他的七彩畫。
便如圣人所言,我大虞能出這樣一位文人種子,倒是頗為令人欣慰。
只可惜這位澈衣郎并未參加科考,身無功名,否則若能入仕,往后必然走出一番自己的道路,對我大虞而言,更是一件好事。”
“嗯?”昭伏皇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來:“可這陳執安并非僅有詞畫造詣,他時年十八,已然登上了雛虎碑,奪得了此次比較中璞玉第一甲。
謝老不如仔細看一看他。”
謝老頷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陳執安。
只這一眼,陳執安只覺得這老人眼中似乎蘊藏著一片完整的天下,廣袤無垠,深不見底,山川湖泊、云氣海洋一應俱全!
這是何等的境界?
陳執安低下頭來不與這老人對視。
可這老人臉上卻露出驚訝之色了:“凝聚十二道神蘊,根骨驚奇,如蘊寶藏,確實是一位少年天才。
若是好好培養,那雛虎碑上前百之位,必有一席歸于此少年!”
一旁的端闕王爺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些,眼里還帶了些驚喜來。
他早知陳執安天賦不凡,可卻不知這陳執安根骨竟然如此奇絕,能夠令謝家謝長運認可。
而那位秦大都御同樣如是,上下打量著陳執安,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除了這滿身驚奇的根骨之外,他還醞釀出了一道刀意,勢如萬軍,卻又悲天憫人……應當是傅大將軍的止戈刀意。”
謝老再度開口。
一眼之下,哪怕陳執安早已修行長日安隱經,甚至將這一門玄功修行到七重圓滿,這老人卻依然輕而易舉的看穿了他,就好像是看穿了一塊透明的玉石。
“與你謝家兒郎相比,如何?”
昭伏皇繼續詢問。
謝老先生點頭,卻又搖頭。
“我聽說這陳執安時年十八,卻依然有這等修為,甚至修行出刀意,頗為難得。
確實足以與如今身在懸天京的謝宥爭鋒。
可根骨如玉者,并非只有這少年一人,我謝家族小謝北圖,位列雛虎碑上八十九,在我大虞,能與他相提并論者,不過寥寥雙掌之數。
陳執安……還不足以與他們比肩。”昭伏皇圓臉上露出笑容來,搖頭說道:“可據我所知,陳執安久居蘇南府,論及修行之良,論及修行玄功妙法,論及師承,又如何能與大虞六姓、三山二宗相提并論。
可他卻依舊能夠修出一身璞玉神通,我覺得這陳執安倒是一個可造之才。”
昭伏皇話語至此。
謝老自然不會爭辯,只是依然坐在檀木椅上,微微躬身,表示認同昭伏皇的話。
可昭伏皇的下一句話,卻讓謝老皺起眉頭來。
“宋相欲要設立大小執印之位,我已然準奏,命令樊山鐘打造青龍鑒、陸吾鑒,謝老覺得,這陳執安可否能夠托起陸吾鑒?”
端闕王爺、秦大都御默不作聲,只是注視著謝老。
而那謝老卻終于站起身來,朝圣人行禮,道:“執印之位于這大虞而言確實極為重要,世家傳家百年,便有許多子弟日漸糜爛,不知規矩為何物,致使家族門楣蒙塵……這樣的子弟多了,一些世家高族也逐漸墮落。
圣人欲要整頓,我大虞六姓豈有不贊成之理?”
“只是這大小執印之位事關重大,還需仔細斟酌。
陳執安有高絕的詩才,年歲也確實年輕,可他修為卻不過璞玉境界,即便根骨不凡,踏足先天、踏足玉闕卻也仍然需要許多時候,不足以服眾。”
“執印之位本就尊貴,若是所選之人無法服眾,只怕不妥。”
謝老開口。
昭伏皇點頭,又仔細請教:“那謝老以為,執印之位,又應該給誰合適?”
謝老思慮片刻,道:“執印之位,自然要給天賦、根骨不凡,修為同樣不落于人后,平日里行事又能服眾的人物。
我卻覺得姜家姜飛流,又或者晏家晏鶴眠,乃至褚家的褚岫白也頗為合適。”
他說到這里,略有一頓,又繼續補充說道:“其中姜家姜飛流十二歲之年,曾上素神山,以俗家身份,得了染霧刀。”
“晏家晏鶴眠出生之時,便有仙鶴來陪,坐臥之間皆有仙鶴相隨,頗有仙人之態,被世人稱之為鶴仙人。”
“褚家褚岫白比起這兩人而言,修行天資略差一籌,可他卻早立戰功,為懸天京親上戰場,出生入死,甚至九百騎入大離,得來諸多戰功,也算是少年豪杰。”
“他們論及天賦,比陳執安更強,論及修為,除去褚岫白以外,姜飛流、晏鶴眠距離玉闕也不過一步之遙,都是雛虎碑上一百行以內的人物。
論及聲名,天下誰人不知姜家姜飛流,誰人不知晏家晏鶴眠?”
謝老說出三位年輕人物的名諱,又補充說道:“除此之外,尚且有我謝家謝北圖,李家李歸晚,盧家盧海匯,裴家裴南樞……甚至……四皇子也可擔此重任。
陳執安……確實還差一些火候。”
他一連說了許多話,卻毫不掩飾自己話中之意!
執印之位可以有。
執印之人需要自世家來。
世家愿意遵聽皇令整頓世家,卻不能讓外人來整頓……
端闕王爺喝了一杯酒,隨意一笑。
一旁的秦大都御卻不動聲色。
直至那謝老道:“我已老朽,見解大約也已老朽,不過安國公已然進京,不多時便會前來覲見,圣人不妨問一問安國公對于此事有何見解。”
昭伏皇臉上的笑容收斂而去,忽然拂袖,詢問陳執安:“少年奪魁,自當有賞……陳執安,你想要什么?”
端闕王爺、秦大都御、謝老同時轉頭看向陳執安。
陳執安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道:“若無今日圣人恩賜,我本打算求見端闕王爺,讓王爺為一事求情。”
“求情?求什么情?”昭伏皇有些詫異。
端闕王爺也看向陳執安。
陳執安平靜道:“臣原本蘇南府小民,之所以前來懸天京,是為了見家母一面。
時至今日,家母還在戶部尚書李大人府中,李大人不允我去見家母,也不允許家母走出那孤院中。”
“今日乃是坐朝節,我本想要請端闕王爺為我向李大人求情,容我再坐朝節之夜,面見母親,向母親請安,為母親畫像。
可圣人垂耳,我愿向圣人求一個母子相見。”
秦大都御有些意外。
謝老都不由皺起眉頭。
端闕王爺知道陳執安的性子執拗,萬萬做不出向李家低頭的事,又怎會央他去和李鑄秋求情?
他并不知道今日若非圣人召見,陳執安想著在第十六層時,就將此事鬧大,引來眾人矚目。
骨肉相見,天經地義。
將此事鬧大,引來圣人注目,此事反倒簡單許多。
如今倒好,他得了四甲魁首,圣人召見,甚至問他有何所求,他便順理成章說出此事。
至于索要珍寶……
陳執安倒是也曾想過,可現在他接連奪魁,奪魁的獎勵中既有先天之氣,又有一品妙法,甚至還有一門一品玄功級別的刀法,除此之外,況且還有其他獎勵。
短時間里他并不缺修行資糧,也確實沒有什么好要的。
有了這樣的機會,見一見母親,自然更好。
“孝心可嘉。”
果不其然,昭伏皇隨意吩咐一位紫衣公公道:“你去下旨,讓李鑄秋灑掃庭院,大開其門,容許陳執安與其母骨肉相見!”
“母子相見,本就應該,這稱不上什么獎賞。”昭伏皇吩咐此事之后,又對陳執安說道:“除此之外……你還想要什么?”
這倒是意外之喜……
陳執安低頭略一思量,道:“圣人恩賜,臣下之幸事,我愿求一門直達玉闕的天功。”
秦大都御搖了搖頭。
他心中暗道:“這陳執安可真是有趣……”
“修成璞玉境界,得了璞玉第一甲,又修成刀意,天資絕倫。
可手中偏偏連一門天功都沒有……”
他心里感嘆一聲,忽然想起云停來。
昔日云停也算天資鼎盛,可最終卻落了一個斬首的結果。
“門閥險惡,這陳執安……可能撐住?”
ps: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