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人間一度秋,層林盡染萬山紅。
秀霸山上的楓樹葉子已然開始泛紅,遠遠望去就好像是山上燃燒起了火焰。
除了楓樹之外,早年還有一位山人在秀霸山上種了烏桕樹,葉子也已然開始從綠色過渡到紅色,五彩斑斕,甚是美觀。
懸天京中的夏日就這般悄無聲息的過了。
秋風拂過,街邊的大樹紛紛抖落身上的葉子,金黃與火紅交織的葉片在空中肆意飛舞。
秋日萎靡,對于討生活的人而言,懸天京中的秋日是一年最好的時節,并不寒冷,也沒有烈陽高照,便是去賣苦力,也能多賣出二斤力氣來。
可與此同時,秋日肅殺,冬日漸來,許多行當即將要歇息了。
七月十八日,陳執安終于見到了久違的沈好好。
“我那棲霞山上,秋日的時節真是美極了,山上的樹木已經被秋霜染成了許多顏色,就好像是你的七彩畫。
山間的霧氣就如同仙人所塑,各有其意,時不時還能見到一兩位修行有成的人物御劍而來,怪不得棲霞山上沒有成體系的玄門,卻被譽為大虞名山,位列七十二景之一。”
沈好好還是穿著一襲鮮艷的紅衣,恰似一朵盛開在秋日里的熱烈紅牡丹,點亮了周圍略顯清冷的街景。
在秋光映照下,她身上那一襲繡著金色紋的紅衣在風中搖曳生姿,更襯得少女身姿婀娜。
沈好好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那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便如同一汪清泉,顧盼之間靈動非常。
此時她便睜著這一雙大眼睛,興高采烈的與陳執安分享著棲霞山的見聞。
“這一趟棲霞山,我與師尊去的太匆忙,來不及與你知會一聲,我那些師兄師妹都說你好幾次請人送信過來,倒是有心了。”
沈好好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貝齒:“棲霞山乃是鐘靈毓秀之地,上天垂青,竟然從云中落下一把長劍來,刺入了落云峰上。”
“正因為這把神秘的劍,棲霞山人與溪月姐姐才不曾前來懸天京中,參加坐朝節盛會。
棲霞山人乃是真正的高人,不愿獨占這一把寶劍,所以邀請許多修行有成的人物先去棲霞山中,看一看是否能夠收服這把有靈之劍。”
“我與師尊因此而去棲霞山,明月臺的桂魄真人也帶著你那表姐李清然前來。
只可惜我師尊與那鬼魄真人,都不曾收服那把名劍,倒是平白去了一遭。”
陳執安與沈好好一同走在街上,手中還各自拿了一串葫蘆。
“去見一見棲霞山美景自然比待在這懸天京中更好。”陳執安笑著說道:“之前徐小姐曾與我說,棲霞山上有兩條龍,一條守著棲霞山,另外一條似乎是一位師兄手中的刀兵,你可曾見到這兩條龍了?”
“不曾見到。”沈好好搖頭,略感可惜:“我還尚且未曾見過真龍呢,原以為這一次去棲霞山,能見一見龍究竟長什么樣,只是棲霞山中云霧繚繞,稍微遠一些就看不到了,也不知那兩條真龍究竟隱藏在哪里。”
“那可曾見到徐小姐了?”作為蘇南府中的舊友,陳執安心中其實是有幾分掛念徐溪月的。
原本以為能夠在坐朝節中相見,卻不曾想有了這天上落劍的插曲,棲霞山人并未曾帶著徐溪月前來懸天京。
“也不曾見到。”沈好好舔了一口冰葫蘆,嘆氣說道:“溪月姐姐說是去了龍潭尋一件寶物,我也不便多問……只是那龍潭頗有些危險,只希望溪月姐姐安全無虞吧。”
龍潭……
陳執安未曾聽過這一處所在,正要詢問。
沈好好卻突然停下腳步來,她左右看了看,有些興趣闌珊的搖頭:“這懸天京中其實沒什么好吃的。”
陳執安挑了挑眉。
沈好好臉上卻突然露出些討好的笑容來:“陳執安,今日是我生辰。”
陳執安眉頭舒展,想了想點頭說道:“你想吃什么?”
自從來了懸天京之后,陳執安就再也沒有下過廚。
唯獨七月十八日的今時今日,陳執安自昆侖澤中摘出了許多菜,摘出了許多香料。
這些尋常的蔬菜,尋常的香料在昆侖澤里養育了好幾個月,已然芬香撲鼻。
陳執安做菜的技藝實在稀疏平常,之所以能夠將菜肴做的好吃,就全靠這些菜,香料。
可偏偏這些經過昆侖靈氣洗禮過的蔬菜和香料,只怕普天之下就只有陳執安這里有了。
那些煉丹師只怕不會耗費力氣培育這些尋常的蔬菜香料。
陳執安再次下廚,為沈好好包了些餃子,又炒了一盤羊肉,一盤雞肉。
一如蘇南府那段光陰。
哪怕是這等寒酸的菜,沈好好吃的卻津津有味,大眼睛彎成兩個月牙,白皙的面孔上滿是笑意。
“這就吃完了?”陳執安看著吃完兩盤餃子的沈好好,不得不再給她包了一盤。
秋天的月亮更圓了。
沈好好吃著吃著,神情忽然有些落寞:“我上一次還與你說,我是這懸天京中最了解你的人,可是到了坐朝節,我才發現你實在太神秘了。
我以為你是修行天才,可實際上你是修行妖孽……又或者……陳執安,你以前是不是在騙我?我給你那兩本秘籍時,你已經是神蘊境界了。”
“我修行好多個年頭,才修到了神蘊圓滿,踏入璞玉境界只怕還需要兩三個月的光陰。
可你呢,你好像天生就生在云端,只需要食氣餐霞,修為就能增長,這才短短幾個月,竟然就能擊敗司侯圭了。”
陳執安咧嘴一笑,對沈好好鄭重說道:“我可是天才,也許再過幾月,你就會發現,我已經踏入先天境界了。”
“先天境界要構筑胎宮,還要緩慢煉化先天之氣,哪有那般容易……不過若是你的話,其實也不奇怪。”
沈好好說到這里,忽然低頭看了這石桌上的兩道菜,臉上終于露出些笑容。
“在這懸天京,我是唯一一個吃過你做的菜的人,對吧?”
陳執安點頭。
沈好好頓時開心起來,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陳執安也抬頭看月,臨近中秋,天上的月亮越發圓了。
今夜望月之人,并非只有他們二人。
玉芙宮中的玲瓏公主,抬頭看到天上的明月就又想起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來。
進而又想起陳執安,想起陳執安為她寫下的那一句,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她還記得陳執安寫這句話時,就在咫尺間,她甚至能夠聞到陳執安手中油墨的氣味,能夠感知到陳執安的鼻息。
她慵懶的躺在貴妃椅上,一襲薄如蟬翼的紗衣輕裹嬌嫩的軀體,隱隱透出那白皙如雪的肌膚,在光影下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修長的雙腿在紗裙下若隱若現,宛如上等的羊脂玉。
不知為何。
今夜的玲瓏公主頗有些多愁善感。
“旁人見了天上漸圓的明月,應當會想起至親之人,我卻只能想起旁人來。”
玲瓏公主搖了搖頭,見了明月,她又能想起誰?
難道要想那惡心的夫君?
即便是有這般的明月照下,想來他依然行的是那虐殺孌童的勾當……
玲瓏公主想起這些,臉上不由露出清清楚楚的厭惡來,緊接著又是些許無力。
身為皇家女兒,即便她早些知道了這些事,她難道還能不嫁嗎?
皇家父女之間又有什么親情可言,除了望星宮奏樂那一次之外,將近兩年光陰,玲瓏公主都未曾見過昭伏皇一面。
于是她自嘲的笑了笑,又看向手中那一幅畫。那一幅畫竟然是在坐朝節中,陳執安為她畫的那一幅畫像。
玲瓏公主竟然未曾將這一幅畫燒去,反而私藏了下來。
“這畫師……在做什么?”玲瓏公主心中忽然有了這么一個疑問,然后便如燃火的草原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玉絮奴。”玲瓏公主輕聲開口。
自后殿中,一位三十余歲的女官走出,向著玲瓏公主行禮。
“你去佛桑街上看一看,那位……陳畫師在做些什么。”玲瓏公主這般詢問。
那女官有些詫異的抬頭。
卻見玲瓏公主正在低頭看那一幅畫像,目光不與她相交。
于是她站起身來,正要出玉芙宮去。
玲瓏公主卻在猶豫中再度開口:“算了……莫要以神通打探,你去問一問那門房,看他在不在院中便是。”
約莫過了一刻鐘,那女官又回來了。
“院中來了女子?”玲瓏公主忽然坐起身來,皺起眉頭。
可緊接著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臉上忽然多出些自嘲來。
“本宮究竟在做什么?”
“陳畫師如何,又與我何干,我便是生氣,又拿什么來生氣?”
她緩緩躺倒,左右看著這廣大的玉芙宮,忽然覺得厭倦了許多。
“娘親說要來接我,卻不知何時才來。”
玲瓏公主在心中這般想著。
在秋日時節中,江太平也有兩則好消息。
第一則,便是在辟神丹的相助之下,江太平終于開辟了先天胎宮,督察院賜下先天之氣,他終于引氣入體,已經算是半尊先天境界的強者。
只需要消化先天之氣,烙印神通便能夠徹徹底底踏入先天境界。
第二則消息,便是自北地五州中,那盧生玄提及過的鄭玄澤策馬而來,如今就在北極城門之外,將要入城。
陳執安站起身來,也朝北城而去。
他迫切的想要看一看,這位鄭玄澤究竟何其人也,是否有機會打贏盧生玄,好讓那云停將軍不必人頭落地。
距離林虎和那女子之死,已然過了十幾日。
陳執安看似不再提起此事,可他心中卻始終牢記……
有人就死在他的眼前,死在那些腌臜人物手中。
今時今日,他手中尚且并無權力,身上的修為雖然算得上登堂入室,卻也不敢稱無敵,暫且還無法化解心中的執念。
可他并非忘了。
而且他努力攀登,無非是想要快意一些。
若是忘卻此事,又如何能稱得上快意二字?
今日下了蒙蒙的細雨,陳執安撐了一把油紙傘。
以他的修為,即便是潑天的暴雨也難以近身,可若是在懸天京中肆意運用真元避雨,總會引來許多人的目光。
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前來拜訪陳執安的人越發多了。
甚至有求學的學子,千里迢迢前來懸天京,第二三日便會來佛桑街上求見。
畢竟在這些學子看來,陳四甲詩名高聳,名頭甚大,卻僅僅只是一介內務府畫師,僅僅只是一位八品的勛官。
若是能見他一面,求來幾句詩文,立刻便能夠聞名于懸天京。
只是……陳執安從來不見旁人,便是那些達官顯貴邀請,也以正在作畫為由婉言謝絕。
去趕赴那些名利場,并非陳執安所愿。
他忙著修煉,修出一身神通,修出刀劍雙絕,然后盡早完成心中那些執念。
比如母親。
比如那林家父女的仇。
如此孤僻其實也有許多好處。
最起碼懸天京中見過陳執安的人其實不多,不至于走到哪里都受他人關注。
就迎著這斜風細雨,陳執安坐在一處酒篷之下,要了一壺酒,不時看向城門。
等了一盞茶時間,鄭玄澤還未曾入城。
陳執安卻又看到一頂轎子緩緩而來,就停在遠處。
轎子中的褚岫白掀開了簾子,眼神帶著些陰郁,同樣望向城門。
陳執安不動聲色的飲了一杯酒水。
踏入先天境界之后,利用先天真元運轉長日安隱經,隱氣斂息的手段越發高明。
他坐在那里,若無目光掃來,即便是褚岫白這樣的先天人物,也根本察覺不到他。
“這褚岫白也來迎接鄭玄澤?”
陳執安忽然想起來,褚岫白之前也在邊境為將,甚至干出了殺良冒功的勾當,令那郁離軻幾次刺殺而不得。
“如此說來,這褚岫白應當是鄭玄澤的同袍。”
陳執安思緒及此,又忽然感知到了些什么。
他壓著傘,抬頭看向城門側面的酒樓。
那樓閣之中,謝家謝宥、魏家魏靈玉正與一位華衣公子同坐一處,飲茶品酒,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城門門口。
陳執安又喝了一杯酒,眼中竟然閃過一道殺意。
這位華衣公子,陳執安早就見過。
正是那位與盧生玄一同護轎的人物。
也就是那位修煉了邪功,被白玉京廣寒樓清楚察覺的盧家公子。
ps:此段不收費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