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草場大有變化。
草兒褪去了夏日的翠綠,染上了秋的顏色,一片金黃與橙紅交織。
陳執安一連幾日都在端闕王爺的草場中,最初只是端闕王爺相請,來這里踏秋。
可自從他來了這草場之后,就看到草場上空有一朵云霧高懸,那云霧中氣流流轉,飄飄渺渺,頗有些玄妙,似乎暗藏著某些難以形容的變化。
陳執安目睹這一塊云彩,只覺得自己對于那重重劍勢的掌控大有進步,雖然尚且不曾徹底蛻變為劍意,卻已然有了些許端倪。
于是陳執安接連五六日,都在這草場里。
此時他躺在整齊的草場中,微風拂過,草浪層層翻涌,就如同一幅流動的織錦。
那一朵云依然在這草場上空,即便有風吹過,好像也吹不散吹不走這一朵云。
陳執安知道這朵云似乎有些蹊蹺,卻不知它自哪里來。
他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這一朵云對于他修行劍意有著莫大裨益。
就比如此時此刻,云霧中云氣流淌,肆意變化,風波時不時碰撞,在那白云中穿梭,恰如同霽云劍氣諸多變化,也如同那劍勢變幻莫測。
陳執安一時之間看的有些入迷了。
只是,這云霧之間卻仍然有許多晦澀之處,他無法捕捉,也無法融入于自身的劍勢。
“陳執安,據說南海褚家特意派了幾位門客,幾位丹師前來懸天京,護持、醫治褚岫白。
你倒好,竟然還有閑情雅致,賞云觀天。”
陳執安耳畔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陳執安的思路。
他側頭看去,卻見不遠處,一位配刀的年輕人物正有些好奇的看著他。
陳執安認識此人,他乃是當朝國師之子,朧月皇妃的弟弟姜飛流,曾經與他在望星宮中飲酒。
“褚公子傷勢未愈,卻還要行咄咄逼人之舉,應當是遭了報應吧。”
陳執安并不起身,還是看著天上的云霧,說話倒是并不客氣。
姜飛流走近一些,索性解下腰間的配刀,也盤坐在草浪中,他也看著天上的云,卻看不出這云有什么奇特之處。
“你究竟在看什么?”姜飛流好奇詢問。
“你看那云霧之中起伏不定,是否如同真元流轉,劍氣昂揚不定,變化多端。”陳執安指了指天上的云彩。
姜飛流又看了一陣,搖頭,卻又疑惑起來:“什么劍氣?我聽說你修成了七重刀意,又聽說你這一連幾日都在這草場中,所以特意前來,便是想要見識一番你那七重的止戈刀意。”
陳執安解釋說道:“止戈刀意來自傅柱天大將軍四更長刀,可我明悟之后,卻忽然覺得傅將軍的刀意似乎并不太適合我。
所以我轉而修行其他刀意,飛流公子若是為了瞧一瞧止戈刀意而來,只怕要失望了。”
姜飛流大為驚奇,他睜大眼睛詢問道:“你是說,你又明悟出一道刀意來了,而且還將這一道刀意修行到了第七重?”
陳執安并不回答,只是越發入神了。
姜飛流還要說話,目光流轉之間,卻看到隨著他靠近陳執安,草場的孫執教竟然騎著一匹馬,遠遠站在一處草丘上,看著此處。
姜飛流頓時一笑,道:“陳執安,你風頭太盛又鋒芒畢露,與那些大世家之間,突破有些僵硬。
你看,孫執教見我來此,大約是怕我出手殺你,遠遠在那里看著。”
“飛流公子不想殺我?”陳執安有些意外。
姜飛流卻反問道:“我為何要殺你?”
“因為我也想要執印。”陳執安倒是頗為坦然:“我一介白身,沒有半分背景底蘊,卻想要以白身染指于陸吾鑒,按照玉下郡主的說法,那便是我已有取死之道。
天下世家之人,人人皆是我的仇敵。”
“他人執印于否,又與我何干?”姜飛流撫摸著腰間的長刀:“世家執印,正合我意,我也不必擔心許多,可若是你陳執安真能夠僥幸執印,于我姜飛流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你若能執印,必然能夠在刀道一途更上一層樓,有你激勵鞭策,我才能踏步而上,勇猛精進。”
陳執安終于不再躺著,而是坐起身來。
他上上下下,認真看了姜飛流一眼。
姜飛流卻不去看他,而是皺眉看著天上的云霧:“你說那云中有什么劍氣,我卻看不太清楚……而且就算是有些劍氣,又與你何干?”
“我想要習劍。”陳執安站起身來,支上畫架,鋪上畫布。
“習劍?”姜飛流忽然跳了起來,皺起眉頭道:“陳執安,你是難得的刀道奇才,拔出了傅將軍的四更刀不說,甚至悟出了其中的刀意。
你這等天資,不專注于刀道,竟然要去習劍?”
他似乎頗有些生氣,道:“刀道一途,便如修行一般,乃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你有了些成就又何至于這般狂妄,刀劍同修,到頭來只怕又要耽誤你的刀道精進。”
他說話時,眉頭幾乎擰在一處,竟然像是生氣一般。
陳執安卻并不理會他,反而認真在畫布上作畫。
姜飛流側頭看去,就看到陳執安確實在畫天上的云霧。
而且,當陳執安眼前的畫布上開始出現云霧的輪廓,此時此刻的姜飛流才清清楚楚感知到其中流轉的劍氣。
那劍氣仿佛帶著一種天生的靈性,聚散無常,又蒸騰變化,絲絲縷縷,交織纏綿。
直至此時,姜飛流才看出一些門道來。
“這劍氣如何這般綿密,絲絲縷縷,纏綿交織……這陳執安的神蘊似乎不同于尋常人。”
姜飛流一時之間,看陳執安的畫竟看的有些入迷了。
其中雖然含著劍道,可姜飛流卻從其中看出許多神蘊掌控劍氣、真元的門道來。
于是,陳執安與這姜飛流,一人畫畫,一人看畫。
二人都不再說話。
過去許久,那畫布上終于多出一朵完整的云來。
陳執安多日觀云,卻仍然有許多難解之處。
此時此刻,他將這朵云畫了下來,以劍勢入筆,畫出其中流轉的劍氣,畫出那絲絲縷縷的變化,想要看看其中礙難之處究竟在哪里。
他正仔細琢磨。
姜飛流同樣如是。
二人身后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這云氣蒸騰交織之處,是不是不太對。”
陳執安與姜飛流幾乎同時轉過頭去,卻見二人身后不知何時,多出一位背負長劍的人物。
那人身穿道袍,身后負劍,目光也落在陳執安那一幅畫上。
陳執安目光落在畫上,若有所思。
一旁的姜飛流看到來人,眼神中閃過一些驚訝來。
這位姜家的貴公子,竟然緩緩向來人行禮。
“劍氣如云流,交織之間卻不可過密,過密反而殺傷大減。”陳執安明白過來,臉上露出一些欣喜之色。
他轉頭看向那人,正要謝過此人,那人卻指著天空說道:“這云離的太遠,你們看的也許并不清楚。”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張開五指,然后五指輕輕聚攏。
一時之間,天上仿佛多出了一道無形的風暴龍卷。
龍卷裹挾那云霧直直落來,竟然自高空中落下,籠罩這莫大的草場。
不過須臾,這草場中滿是云氣流轉,云霧涌動之間,仿佛隨風舞動的霓裳。
讓這草場如化仙境。
姜飛流面色不改。
陳執安卻從未見過這般的場面,眼里帶出許多驚訝來。
“這究竟是什么境界的修士?”他在心中暗想。
而那負劍的道人探出手來,云流自他五指之間穿行而過。
“這一朵云是我之前與端闕王爺切磋,留下的劍云。”那人說道:“這劍云之中,頗有許多好處,可如果不斬碎這些云霧,恐怕尋不出來。”
他這般說著,目光在二人之間巡梭。
姜飛流皺眉,忽然拔出腰間的長刀。
長劍出鞘,有一道光輝乍現,那光輝如云,氤氳流轉,又如天上云氣!
云氣升騰,實戰之地倘若化作云海,恐怖的刀意自那云海中翻騰而至,層層擴張,就好似高山大淵中的層層朝云,朝氣蓬勃,卻又刀意烈烈。
陳執安眼神一動。
此乃姜飛流的刀意!
果然玄妙非常,鋒銳無比,只怕已然超脫九重,再上一層,便能夠踏足刀魄。
看這鼎盛的先天真元,姜飛流必然已經先天圓滿,修成七重先天。
可便是七重先天,終究也只是先天境界。
先天境界就能夠修成刀魄……
陳執安都不由有些敬佩此人。
“入道則重道,這姜飛流如果一直成長下去,一定能成為一代刀道大家。”
陳執安這般想著,而那刀意已然擴散而出,斬在這彌漫在草場中的云霧上。
許多云霧驟然被這強悍的刀意卷動,又化為更大的漩渦,不斷轉動。
層層刀光肆意而動,紛紛斬碎這些云霧。
陳執安看的有些入神了。
他身后那位負劍道人,卻微微搖頭。
“以力破之,只怕不行。”
隨著道人話音落下,原本已然被斬碎的云霧卻未消散的云霧,忽然又交織在一起,又化作原樣。
姜飛流收刀歸鞘,皺起眉頭來。
一旁的陳執安,卻在看著那些再度纏綿在一起的云流,若有所思。
幾息時間過去。
姜飛流還在詫異于這些看似尋常的云霧,竟無法被他的染霧刀斬斷……
陳執安卻探出手掌,兩根手指并作劍指。
輕輕一劃。
一道稀薄、細小,稱不上強橫的劍氣從他劍指上綻放而出。
這一縷劍氣,比起姜飛流方才的刀意,實在不可同日而語,宛如草芥比擬千年的大樹。
可便是這一縷微弱的劍氣綻放出來,進而化作重重劍勢,落入身前的云霧中。
陳執安的劍勢同樣細膩無比,落入云霧中,竟然與云流交織,與云氣碰撞,進而與云氣雙雙消失。
姜飛流一愣。
陳執安長出一口氣,向那位負劍的道人行禮:“謝前輩點撥,劍氣碰撞并非只是以力破力,以真元破真元。
劍勢也如云流,如天上云氣,細密掌控,才能有此奇效。”
姜飛流仔細聽著陳執安說話,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霧染刀,若有所思。
陳執安說的乃是劍道明悟,對于姜飛流而言卻仍有點撥。
他站在原處思索。
而那道人卻朝著陳執安招手。
二人并肩而行,走出幾十步,道人終于停下腳步,望向陳執安:“你能習得云中劍勢,劍道天賦堪稱不凡,便是放在山上,年輕一輩中也不過只有一人比你更強。
陳執安……我自浮劍山而來,以你的天賦,又何須蹉跎在這懸天京中,不如隨我上山去,求一個劍氣縱橫如浮云,高照人世三百里!”
“浮劍山?”陳執安并無太多驚訝。
當他在這草場中看到那一朵云霧中藏著劍氣,又接連幾日不散,已然嗅出一些端倪來。
今日這道人前來,又與他說話,談及劍道明悟,又暗合那云中劍勢,陳執安又如何猜不出此人自何處而來。
可他仍然行禮,有些好奇問道:“前輩,浮劍山上年輕一輩里,那劍道天賦最為卓絕的人物,是誰?”
道人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道:“他名為流遙光,乃是我的得意弟子,位列雛虎碑上四十三,乃是真正的劍道天驕。”
陳執安心生景仰:“如何才稱得上真正的劍道天驕?”
道人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一些:“我曾教授他劍意云中君,他不過只學了一日,便明悟劍意云中君,劍意直去云上,上下騰飛,如有仙人御劍。
后來又修出劍魄,乃是我浮劍山上最不凡的天驕。”
陳執安越發敬佩了,羞愧說道:“浮劍山程長老給我寫了一個劍字,再加上前輩那一朵劍云,兩處機緣,我卻足足參演七八日,始終不得要領。
與這位天驕相比,陳執安實在是差之甚遠。”
道人原本還要夸贊自己的徒兒一番,又忽然意識到什么。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而去,詢問陳執安:“你是說,程霽禾只給你寫了一個劍字?那字如今在哪里?”
陳執安探手,拿出那張草紙來。
道人接過草紙,打開看了一眼,頓時深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你是說……你看著這一個劍字,明悟了云中劍勢?”
陳執安嘆氣說道:“劍勢已然九重,卻遲遲無法悟得劍意,與前輩高徒相比,便如螢火。”
道人仔仔細細看著這一個劍字……
這一個劍字筆力雄健,劍氣流轉,又帶著絲絲縷縷的飄渺之意,暗藏了許多起勢的劍勢痕跡。
可是……單憑這一個劍字,便悟出了九重劍勢?
“不至于吧?”
ps:孩子發燒了,折騰了一晚上,所以寫出來有點遲了,我看評論發現竟然還有等更的兄弟,抱歉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