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霸山上,一身白衣的聞人織弦頭戴斗笠,面籠輕紗,腰配兩柄長劍,正盤膝而坐于來劍峰。
她閉起眼睛,一道厚重的神蘊流轉而出,落于虛空中。
整座秀霸山似乎都被她這一道神蘊籠罩,乃至于秀霸山最近的懸天京西城,神蘊也略有感知。
她去了一遭道玄宗,求取一道道罰青龍木,歸來之后,一連九日都盤坐于這秀霸山。
聞人織弦閉著眼睛,仔細體悟殘留在秀霸山中,隱藏極深的劍意。
曾有道下第九碑上刻字的劍圣,在這座山上鑄造了一柄名劍,便以秀霸為名。
劍圣已去,可卻有傳言,這秀霸山上還殘留著幾縷劍圣劍氣,若是能夠有所明悟,對于劍道修士而言,乃是真正的大機緣。
而她之所以前來懸天京,之所以答應昭伏皇與宋相要手執印青龍鑒,便是為了這山上的劍意。
秋日漸濃,山川換顏。
秀霸山連綿盤踞在這懸天京一側,便如同巨龍一般蜿蜒于天地之間,峰嶺被秋霜侵染,黛色中暈染出金黃和丹紅。
可這聞人織弦卻無暇賞景,神蘊流轉之間,探查整座秀霸山,想要尋找出那劍意所在。
偶爾山麓中,還會傳來樵夫的歌聲,在這山谷中回蕩,為寂靜的秋日山川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息。
過去良久,這聞人織弦長舒一口氣,睜開眼睛。
九日求索,她卻始終不曾感知到那幾縷劍意所在。
她站起身來,站在這山峰上,遠遠望著偌大的懸天京。
懸天京廣大,也如同這秀霸山一般。
那劍圣留下的幾縷劍意,巡梭在如此廣大之地,想要尋找到,可謂是難如登天。
可這幾縷劍意,對于她的劍道而言卻極為重要,所以她才會違背本心,即便成為大虞執印,也要換取尋找劍意的資格。
聞人織弦輕彈腰間長劍,那長劍出鞘,轉瞬之間飛臨天空,繼而化作一條尋常大小的白蛇,盤踞在云間。
“升卿,你覺得那幾縷劍意,究竟在何處?”
聞人織弦輕聲開口,似乎是在詢問這條白蛇,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那白蛇吐信,左右環顧,最終搖了搖蛇頭。
聞人織弦忽而彈指,又有三柄長劍懸在她的身旁。
她隨手一指,那三柄長劍立刻化作三道流光,各自疾飛而去。
“索性再搜一搜。”
聞人織弦以長劍、以劍氣搜山,那白蛇卻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移動著蛇頭,望向了西城所在。
聞人織弦有些詫異,分出一道神蘊循著這白蛇的目光,也落在西城中。
她乃是造化修士,造化神蘊厚重非常,即便身在這山川中,一縷神蘊落入西城,立刻便查知道了白蛇目光所在。
“是那拿走你后天之氣的少年。”
她見到了三位年輕人正在坐而飲酒,又看到了其中一位乃是熟面孔。
在蘇南府虎丘山上,他便見過此人,這少年甚至拿走了升卿換下的白牙。
聞人織弦心性豁達,升卿的白牙對她而言并無什么用處。
而那白蛇不知為何,對于這少年生不出半分兇殘來,于是她就任由著少年拿走了那一顆白牙。
后來她來了懸天京,入宮面見大虞昭伏皇以及宋相,也曾遇到過這少年。
那時她心生好奇,留下一道神蘊,想要看看這少年為何入宮。
結果又聽到這少年在回答玲瓏公主的話。
想到這里,聞人織弦眼神輕動,想起那一首詩來。
“云想衣裳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這首詩實在是極好。
哪怕這聞人織弦平日里對于詩詞并無什么興趣。
可如此美妙的詩詞,哪怕是尋常人,也能夠探查出其中的美來。
但聞人織弦也頗為疑惑,她那一日見陳執安,頭戴斗笠,面籠輕紗。
斗笠也好,輕紗也好,都是難得的靈寶。
即便是與她同等修為的人物,也看不清她的面容,莫說是那年輕人。
可偏偏她卻做出了這樣的詩詞來,令這聞人織弦對陳執安生出許多好奇來。
“也許不是在寫我。”
聞人織弦這般想著,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些笑容來。
“倘若不是在寫我,我還這般苦思冥想其中的緣由,倒是有些可笑了。”
她想到這里,正要收回神蘊。
卻見三人中,有人拿出了一把劍。
那把寶劍上縈繞著的森森劍氣,頓時讓聞人織弦有些意外。
“傳世名兵。”
聞人織弦挑眉。
持劍之人不過先天境界。
先天修士卻堂而皇之拿了一柄名劍,不需多想,也知道其中還有周折。
只是,名兵玄偉,莫說是先天修士,哪怕是玉闕人物,只怕你根本無法發揮寶劍之利。
不過,看那持劍之人與寶劍之間,劍氣似乎并不流轉,想來也只是初得不久,應當還涉及到一些其他事情。
聞人織弦來了興趣,又見那少年拿過了那名劍。
十幾息時間過去。
旁觀的聞人織弦似乎想起來這般窺視他人,有些無禮。
她正要收回神蘊,卻忽然看到那持劍的玄衣少年拔劍一寸。
剎那間,一縷劍氣在那少年方圓流轉出來。
那劍氣云山霧罩,又帶著鋒銳飄渺,厚重的真元中又似乎隱藏著一縷縷殺機。
與此同時,那寶劍又傳來一聲輕鳴,如遇良主一般歡呼雀躍。
寶劍有靈,自然能夠查知出這少年的劍道天賦。
聞人織弦頓時有些驚訝起來。
“這少年不過先天境界,竟然能夠令傳世名兵中的靈歡呼雀躍,想來天賦并非尋常。”
她繼續看去,又聽幾人說話,又是幾句詩詞落入她神蘊之中。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聞人織弦重復這一句詩詞,剛才又聽了那幾人說了許多,對于這三位人物的少年俠氣,忽而有了些敬佩。
尤其是那姓陳的少年。
“路遇不平,為旁人拔劍……也算是劍之真意。”
聞人織弦微微頷首:“此人叫什么來著?”
“是叫陳執安的。”她想起懸天宮中,昭伏皇與宋相交談,提及這少年很有可能執掌陸吾鑒。
青龍、陸吾……
懸天京中兩個執印之位,大執印已然落在她的肩頭。
可這小執印的人選尚未定下。
可今日聞人織弦見了陳執安的劍意,忽然有些期待起來。
與其讓其他人來執印,還不如這位身有俠氣,劍道天賦有頗為不凡的人物來執掌陸吾鑒。
聞人織弦想到這里,忽然想起在蘇南府虎丘山之時,這少年去那寒潭中尋找升卿白牙,身上未著寸縷,被她看了個精光。
思緒紛亂,聞人織弦搖頭,將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趕出了腦海中。
她收起那一縷神蘊,升卿白蛇再度化為一柄長劍,直去云端,落入云海,盤旋在這秀霸山周遭。
“劍意……究竟是在何處?”
陳執安收起了巒岫,起身離去。
鄭玄澤、陸竹君對于陳執安已然極為敬佩,雖然稱不上五體投地,可卻也起身相送。
他與兩人約好,來日且來他那佛桑街上的小院,再來吃酒,二人也答應下來。
陳執安離開西城,踏入主街,一路朝著皇城而去。
直至到了懸天正街上,路過一處酒樓,他卻忽有所覺,側頭看去。
一處臨街的奢貴酒樓中,面色蒼白的褚岫白正盤膝而坐,低頭看著陳執安。
他眼神陰冷,又帶著毫不掩飾的殺念,仿佛要將陳執安生吞活剝。
陳執安眼神帶笑,甚至站定身子,朝他拱手行禮。
“這懸天京闊大無比,有時候卻好像又太小,居然能在這里見到褚公子。”陳執安輕聲開口。
那褚岫白即便是受了重傷,可終究是先天人物,他流轉真元,自然能夠聽到陳執安的話。
“不巧,我之所以身在此處,是為了好好看一看你,記住你的樣貌。”
褚岫白搖頭:“我這一生仇敵不少,可現在活著的,不過只有兩人。
其中刺面掩容,已然成了陰暗的爬蟲,看不清樣貌了。
可是陳執安,你如今卻還好好的。”
陳執安側頭笑道:“褚公子乃是南海褚家的嫡脈,母親又是大虞六姓之一姑嵐王家的女子,自小不曾受過什么委屈。
不久之前敗在我的刀下,心中念念不忘于我,也是應該的。
只是褚公子身受重傷,只怕無力再來挑戰我。”
褚岫白沉默不語,又深深看了陳執安一眼,喝了一口酒,轉過頭去。
但他眼中清清楚楚的殺意卻全然未曾掩飾。
陳執安不去理會,繼續踏步而去。
他回了院中,又拿出巒岫寶劍。
“傳世名兵……”
陳執安眼神閃亮,剛才他手握劍柄,拔劍寸許,就已然能夠清清楚楚的感知到其中流淌著的濃厚劍氣。
那劍氣太過鋒銳,仿佛沖天而出,便能夠輕易斬去天上的云朵,輕易斬去秀霸山上滿山的楓樹。
“若是有先天人物,能夠全然發揮出名劍威力,只怕以先天大戰玉闕,并且戰而勝之,也并不奇怪。”
“而且那玉闕修士,還不能是尋常的玉闕。”
陳執安感嘆。
可轉念又想,先天完全執掌巒岫這樣的寶劍,似乎也全無可能。
寶劍之鋒銳,還需要無比厚重的真元,需要神蘊乃至元神驅動。
先天境界甚至未曾化魂魄為元神,又如何能夠全然驅使這等寶劍?
“不過,即便是發揮這巒岫一兩成的威力,對于先天境界的修士而言,也已經強悍至極。”
陳執安仔細撫摸著劍鞘上的紋理,忽而有些落寞起來。
“這等寶劍,等到比試之后,無論我勝還是敗,都要送去宮中,成為昭伏皇之物。”
“天下最大的世家是皇室……這句話沒有半分錯誤,大虞六姓,天下世家對這大虞,對這大虞百姓敲骨吸髓,可回過頭來,卻依然要進貢寶物給當朝皇帝。”
陳執安覺得分外可惜。
“飲酒之時,陸將軍說這把巒岫長劍,在鑠古碑劍器行上,排名第二十四。
盧生玄的都南排名二十二,還要比巒岫高出兩位。”
“鑠古碑劍器行上排名二十四,這長劍就已經如此珍貴,如此強大……”
陳執安忽而想起白玉京中的扶廷君曾經說過。
他在扶風海龍宮遺址中,藏了一把真正的名劍,在鑠古碑上排行第十二!
陳執安頓時心緒大動。
“若能安然度過此難,安然執印,再修出一個玉闕修為,凝聚元神、神相,可以找機會去那扶風海中看一看,倘若能夠拿到那把名劍……”
“還有棲霞山,沈好好說棲霞山上有寶劍自天而降,無人可以將這寶劍收服,等我修為再高一些,倒是可以去棲霞山看一看。”
陳執安盤算許久,又閉起眼眸,回憶那一日浮劍山山主樊玉衡劍氣龍卷之中,他所感知到的盧生玄的劍意。
盧生玄劍意如日,對于都南寶劍,似乎也掌馭得當。
他本來便是先天六重的修為,又得了如此寶劍,一身戰力只怕強悍非常。
自己對比盧生玄,劍意、神通其實并不落后許多。
只是修為卻全然不能與之相提并論。
先天一重和先天六重的差距實在太大。
陳執安手握巒岫,感知著其中流淌著的寸寸劍意,卻也并不懼怕。
“他對都南寶劍的掌控不如我,又或者那寶劍之靈只是容他持劍、使用,卻不如巒岫長劍這般因為我手持劍柄,而歡呼雀躍。”
陳執安思緒及此,深吸一口氣。
他緩緩拔出長劍,長劍出鞘,一道凜冽的寒光照在陳執安眼中。
陳執安神情肅穆,右手手握長劍,左手兩根劍指卻落在那劍身上。
白玉京青山樓中,立刻亮出一道光輝。
白玉京虛空中剩余的一百八十道玉京之氣,剎那間就少了三十道,流入青山樓。
青山樓又照神妙光輝,借由陳執安的手指,傳入了那巒岫寶劍之中。
寶劍光輝越發盛了。
劍身、劍鞘上原本就有的山川紋路中,又多了些云霧遮罩,顯得頗為玄奇。
“青山銘刻第一階……我神蘊落于劍上,運轉神通,神蘊消耗大大降低,操控的距離、速度更快的許多。”
陳執安驚喜起來。
“卻不知有了這青山銘刻,是否能夠略微抹平這兩柄劍本來便有的差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