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盧氏在懸天京東城中有一處別院。
這別院看起來也如同那些高門大府一般,并無什么特別的。
可這處別院在懸天京中卻頗為出名,原因在于這別院是原盧氏家主前來懸天京時的落腳之地。
這位上原盧氏家主盧清和,一生中最喜歡養蝶,所以這一處名叫墨居的別院,又有一個別稱,叫做蝶府。
蝶府后院中,不知有多少種蝴蝶翩翩起舞,被人引為美談。
盧生玄并不喜歡蝴蝶,所以他極少去后院。
即便是喝茶,也只看一些蝶府中的假山流水,看一看養在池子里的幾十尾金魚。
此時他坐在一處蒲團上,面前擺著桌案,與他相對而坐的乃是他們盧家年輕一輩中最出彩的人物盧海匯。
盧海匯即便是在府中,也腰佩長劍,面容俊逸,劍眉星目,稱得上一位美男子。
二人喝茶,又有美景相襯,稱得上賞心悅目。
“你手持都南,亮出的那一道劍光恰到好處,陸竹君乃是軍里的粗俗漢子,傳承、劍意、神通、天賦、修行資糧,全然不如你。
再加上他肩頭擔負著壓力,你亮出劍光,竟然能夠讓他心生魔障,在剩余不多的日子里,再也難進一步。”
盧海匯娓娓道來,頗為贊同盧生玄的做法。
盧生玄頷首:“此乃殺父之仇,我自然要仔細斟酌,用盡全力,也要換云停一個人頭落地。”
盧海匯道:“云停該死,也必死無疑,可除了云停之外,你還要抬起頭來,看看攔在你面前的那些人。”
“他們出生泥濘,不知禮節為何物,也不知敬畏為何物,渾身兇性,只需手中有一把長刀,便要亮出這長刀的鋒銳來,以此恐嚇世人。
就比如那云停……云停已然伏法將死,他的同類難免要跳將出來,想要漠視我上原盧氏的威嚴。
生玄,除我之外,你在宗族年輕一輩中可稱第二,自當肩負起一些責任來,莫要讓他們全身而退,讓天下人以為我上原盧氏軟弱可欺。”
盧海匯說話時,眼神銳利,仿佛含著層層殺念。
盧生玄抬頭,看見盧海匯的眼神,心中忽然覺得有些驚悚。
他想起自己與陳執安的那一場談話,想起陳執安問出的那三個問題,心中不知為何竟然多出一些疑問來。
“云停自然該死,攔在他身前的人,便是助長兇焰,也應當受到責罰。
只是……那陳執安憑什么那般自信,以為與他一般出生的云停便是好的,反而我那人人稱贊的父親卻是壞的?”
盧生玄思緒連連,又猛然間想起陳執安與他說過,他若不信,可以讓正坐在他對面的族兄盧海匯,拔出他原本的佩劍持雪。
持雪長劍自有其玄妙,心中若有邪魔作祟,心術不正,正氣不存之輩,若是握住長劍,劍氣自會鳴嘯,以示厭惡。
他盧生玄可以拔出長劍。
陳執安同樣能夠拔出長劍。
長劍都不曾鳴嘯,持雪甚至因為落入陳執安手中,而發出鏗鏘之聲,仿佛是在表達自己的欣喜。
“持雪長劍,雖然并非是天下名兵,不曾孕育完整的劍靈,但卻自有其玄妙……陳執安為什么要讓我用這持雪,去試探自家的族兄?”
盧生玄心中這般想著。
可當他思緒流轉,目光時不時落在盧海匯眼底深處的灰暗中,心中忽然有些悸動起來。
“盧海匯族兄那是仗劍上原府,不知殺去多少山匪賊寇,不知救下多少尋常百姓的少年俠客。
他若不能手持持雪,我則更不能。”
盧生玄這般想著,又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低頭看向盧海匯腰間的寶劍。
“族兄,你每每拔出這一柄入海劍,我總覺得你腰間的寶劍會化作一條蛟龍,氣勢磅礴之間入海,翻江覆浪,興風作雨。
我一直想要看一看族兄的寶劍,只苦于沒有機會,今日既然與族兄對坐喝茶,不知可否能夠……”
盧生玄低聲說著。
而那盧海匯卻顯得頗為灑脫大氣,隨意解下腰間長劍遞給了盧生玄。
盧生玄握劍、拔劍,長劍出鞘,確實兇氣彌漫,就如同一條亮出爪牙,擇人而噬的蛟龍。
“果然是好劍。”盧生玄贊嘆一聲,將這入海長劍放在桌案上。
他抬手間,手中又多了另一把白色長劍。
“我看了族兄的劍,出于禮節,也請族兄我的寶劍,此劍名為持雪,乃是我父親在我十六歲那年,贈送于我。
時間一去七八年,我仍在,這長劍仍在,可我父親卻已經不在了。”
盧生玄顯得頗有些落寞,可卻隨手將寶劍持雪遞給盧海匯。
盧海匯下意識抬手去接,可接到一半,手臂微微停頓,又轉而落在他那入海長劍上。
“族弟的寶劍,早在許多年前,我就已經從叔父手中接過觀賞,對此寶劍也頗為了解,也就不看了。”
盧海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反而道:“你我身為世家子弟,你這一次與那陸竹君比斗,可莫要心軟。
他攔在云停身前,要與那賊人為伍……圣人卻有意看他是否有執印的資格。
你若手下留情,也許往后其他世家子弟,會在他手上吃虧。”
盧海匯說到這里,又長嘆一聲:“大虞六姓各有各的利益,許多事情彼此針鋒相對,彼此視為對手。
可在執印這件事情上,還要團結一些,莫要被他人鉆了空子。
等你斬了陸竹君,若是那陳執安還未死,便要試著清掃他的存在。
往后不論是你我,又或者是其他世家子弟執印,也會輕松許多。”
盧生玄收回手臂,看著手中的持雪長劍。
足足幾息時間過去,他才輕輕點頭。
“執印之位的爭奪,自然有一些潛在的規矩。
族中的長輩若是插手過盛,反而會引起圣人、宋相不悅,若是壞了這些潛在的規矩,只怕那大虞魁星也將不喜。
所以很多事,還需要我們年輕一輩自己斟酌,陳執安便在我們斟酌之列,你往后遇到這樣的人物,你要多加思考如何料理才是。”
盧海匯語重心長,好像是在教導盧生玄。
盧生玄卻有些失神了,只是隨意點頭。
盧海匯以為盧生玄有些厭煩他說教,便隨意一笑,眼中閃過一道殺機:“不過,族弟倒也不必顧慮太多,專心準備比斗便是。
那陳執安……也許活不到與你爭鋒之時也說不定。”
盧生玄頓時抬頭,看向盧海匯。
盧海匯飲酒,坦誠笑道:“這天下間的事,有時候并非只有你我在思索,懸天京中世家大府太多,想要讓陳執安死的人應當也不在少數。
有時候,我們只需靜靜等著便是,總有人會先砍出那一刀。”
“也許等到明日,那陳執安便死在他那小院中了。”
自從和盧生玄、陸竹君喝了一場酒之后,陳執安已然四天未曾出門。
就比如今夜,他正閉目修行。
紫清玄微闡真第一重法門不斷運轉,消化他先天胎宮中的先天之氣,凝練真元,讓先天之氣逐漸與他的真元融合,繼而讓他的真元徹底化作先天真人,然后變得更加凝厚。
如此數十個周天之后,陳執安收斂氣息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濁氣。
他正要繼續閉目,意識前去白玉京中。
只聽轟隆!
一聲爆裂無比的聲音響起。
陳執安小院中頓時煙塵四起。
陳執安也在這一瞬間,感知到一道恐怖的真元陡然間擴散開來,繼而裹挾著一種極其蠻橫的氣魄,朝他轟擊而來。他面色驟然變化。
熔爐寶錄熬煉出來的強悍肉身立刻緊繃,身上骨骼鳴響,渾身幾處大筋猛然展開,真元流轉之間朝上一躍。
咔嚓!
地面上的磚石瞬間被陳執安踩碎,而陳執安的身子也暴跳而起,頃刻之間便撞碎了屋檐。
而那一道強橫的真元已經轟然砸下,輕而易舉的就將磚墻盡數推倒、碾碎。
有人在那煙塵中走出,這是一位身著黑衣,眼露殺機的人物。
此人體格稱不上高大,卻無比壯碩,尤其是一對鐵拳,此刻竟然泛起絲絲縷縷的銀光。
他的神蘊好像早已捕捉到陳執安高高躍起,撞碎屋檐,此人也同樣一躍而起,雙手向上一推,仿佛要撐起一座山岳。
那殘存的屋檐撞到他的手掌,立刻化為無數木屑,飄飛而去。
不過一二息時間,他也來臨房梁。
此人神蘊早已遍布四處,高高躍起,目光甚至直視一處,不做絲毫的找尋,便又是一掌!
駭人聽聞的真元層層翻涌,一道掌意橫空,朝著剛剛落于房頂上的陳執安轟然拍下。
極致的先天真元以及恐怖的力量都在這一掌中爆發。
“先天圓滿!”
陳執安神色忽變,隨著他神蘊、真元同時流轉,他的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葉小舟。
那一葉小舟倏忽出現在陳執安腳下,不過頃刻之間,就已經化作一道流光,飛出數十丈,懸浮于隔壁后院上空。
前來襲殺陳執安之人看到這速度奇快無比的葉月舟,神色猛然一沉。
“一品靈寶!”
一品靈寶珍貴萬分,許多玉闕境界的世家修士都稱不上人手一件。
一品級別的飛天靈寶,更是價值非凡。
可這陳執安來歷尋常,甚至并無半分背景,又如何得來如此寶物?
此人站在此處,遠遠望向懸天宮。
那里已然有氣息綻放。
這番房屋倒塌的轟鳴之聲,必然會引來宮中的人物。
一旦引起宮中人物的注意,莫說他是先天圓滿,哪怕是玉闕圓滿,只怕也要死在此處。
在皇城動手,乃是大罪。
皇城中又有強者無數。
其實他今日受人之命前來,已然有了死在皇城中的覺悟。
前提是要以命換命。
若是陳執安不死,他卻死在宮中人物手中,派他前來的大人不知是否會兌現諾言。
思緒及此。
這黑衣人身上真元流轉,便要退走。
可恰在此時,那陳執安腳下的一品靈寶卻忽然搖搖晃晃,陳執安真元也有不濟,仿佛無力支撐。
一品靈寶,尋常使用,消耗真元也許并不多。
可是這陳執安方才為了躲避他的拳意,瞬間催發靈寶,駕馭速度快到了極致,幾乎是在眨眼之間,便脫離了他的拳意……
“陳執安靡耗過剩,我還有機會殺他。”
“若是一擊不成,便逃,再不留戀。”
黑衣人思緒閃爍,硬生生止住身形。
他猛然跺腳,腳下墻頭頓時倒塌,極致的真元與力量再度迸發,他的筋骨也在劇烈顫動,如同雷霆一般。
他心中冷喝一身。
一只拳頭猛然橫空,繼而松開五指,化為手掌。
他熾熱無比的真元在這一刻猛然攀升,猛然上涌,周遭的空氣仿佛都被他這一掌推開。
黑衣人掌心中,甚至綻放出璀璨的赤色光芒。
便如同緊握著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掌出!
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
虛空中的空氣都被壓縮成猛烈的罡風,直直朝著陳執安吹去。
又有純粹無比的力量與拳意,化為清晰可見的殺機,帶起灼灼的氣浪,如同猛獸碰撞一般,推向陳執安。
“殺了你,我死,宗族升天!”
轟隆隆!
黑衣人手掌的火山終究爆發了,熾熱的拳意帶出熾盛的光輝,想要一掌之下將有些慌亂的陳執安挫骨揚灰。
可恰在此時。
陳執安腳下原本搖搖晃晃的一品靈寶猛然停下。
剛才還有些驚慌失措的少年抬頭。
黑衣人瞳孔微縮。
然后忽然感知到周遭的虛空中,似乎有云霧攪動。
那飄渺的云霧中,帶出不知多少劍氣。
劍氣凜冽,阻攔前路。
黑衣人渾然不懼,想要以力破萬法。
先天圓滿殺先天一重!
絕無失手的道理!
可是,這世上總有意外,就比如陳執安頭頂上盤旋的云流中,忽然亮出一道光輝。
那是一道劍光。
云霧在這剎那間聚攏,那劍光被云霧遮掩,無聲無息朝著黑衣人殺來。
便如同自九霄而落的流星,速度奇快無比。
黑人抬眼看去。
卻看到陳執安站在葉月舟上,眼神冷漠,右手抬起、彈指。
“劍意云中君!”
“九霄神通!”
那云霧中,有一柄寶劍的光輝一閃即逝。
那寶劍散發出來的氣息太過玄妙了,厚重如山岳,飄渺如云霧,其中又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偉力。
“這是什么劍?萬鍛寶劍?”
“不,比萬鍛寶劍更強……”
黑衣人手中的火山熄滅了,他的身軀自半空中跌落,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不知何時,他的胸口已然被洞穿,強烈的劍氣正在他身軀中肆虐,攪碎他的五臟六腑。
那少年駕舟而來,宛如一位仙人,居高臨下看向他,輕聲詢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ps:照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