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缺等學子的慘叫中,五位教諭仰頭看著,面上都笑吟吟。
其中有幾人,還露出了回憶懷念之色。
蒙老鬼笑罵著:“都他娘的慫貨卵蛋,反正今日有國朝氣運庇佑,又死不了,安心開廟就是。”
朱教諭也笑語回應:
“蒙兄,你我當年,不也是這般難堪么。”
蒙老鬼聞言,面上更是大笑,并搖頭說:
“難堪便難堪,總好過熬不住,服了麻藥。到那時,痛苦是不甚痛苦了,但是事后必然后悔啊。”
原來學子們面臨天葬這等痛苦的事情,并非所有人都是懵懂無知,其中不少人早就從家中長輩那里得到過提醒,因此準備了能麻痹精神、麻木肉身的藥物。
只是聽朱教諭等人的談話,這等藥物一旦使出,天葬的作用也大打折扣,屬于是自減潛力的做法。
這點若是讓余缺等寒門子弟知曉,他們也定會恍然明白,難怪敢來天葬的學子中,蔭庇入學的人數反而比考入縣學的還要多。
不過至少在剛開始,所有的學生全都在苦熬,一心借用真火壓榨肉身和精神的潛力。
余缺被插在骨樁上,他感覺全身都火辣辣的,被風吹一下都疼。
但偏偏的,一頭頭冤魂環繞在他的身旁,垂涎忌憚他的氣血,還噴吐出一口口陰風,“舔舐”著他全身。
如此一來,他更是感覺整個人痛不欲生的,心間甚至生出了幾絲自戕,晚活不如早死的念頭。
但說來也奇特,如此被真火焚燒、群鬼環伺,他的氣血卻好似無窮無盡般,燒不盡似的。
越燒,他的精神反而愈發的亢奮旺盛。
等到麻木了些,余缺回過神來,方才發現自己渾身都被香火氣息包裹著,濃郁的香火甚至滲透進了他的骨子里、魂魄中。
每有一縷氣血被燒掉的同時,便會有十分的香火氣息一并被燒掉。
他還敏銳的發現,那些被燒掉的氣血并非是徹底消失了,而是經由那真火吞吐一番后,將更是精純的氣息吐回了他的肉身中。
如此一來,氣血反復流轉間,真正被消耗掉的,其實是四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國朝香火。
意識到這點,余缺徹底的放心下來!
“有香火庇佑,此番開廟,果然是基本上不會有性命危險,也不至于損傷了根基。”
他掙扎著,還打量了一眼自己那被戳出,當作燈芯在燃燒的腸子。
余缺果然又發現此腸子雖然焦黑,但是內里的生機并未全部泯滅。
并且他還注意到,身下的骨樁雖然破開了他的腹部,但是意外的避開了其他臟器。
這樣即便腸子真被燒壞,事后也只是大不了就切掉一截兒,然后縫縫補補又能用上。
明白了今日的“酷刑”,的確只是為了催發出眾人的潛力。
余缺當即渾身冒汗,咬住牙齒,不再讓自己丟人的慘嚎。
一并的,他開始動用早早就種植在了身上的肉靈芝,讓此物也被真火煉化,作為今日的開廟“祭品”。
于是在他的肉身顫抖間,一根根漆黑的菌絲,詭異的從他的腹部傷口位置長出,借著骨樁向上攀爬,主動的將根系探進了那縷真火當中。
結果令余缺猝不及防的一幕出現了。
肉靈芝一摻和,那縷蛇形真火受到了刺激,忽然不再老老實實的附在骨樁上燃燒,而是亢奮的鉆入了他的體內,一直往他的心口位置鉆去。
這下子,剛剛將牙齒咬緊的余缺,頓時自作孽,口中又是忍不住的發出了慘叫聲,并且聲色極其凄厲。
不過他這動靜,放在四周依舊不算是什么。
因為在進行天葬的學子們,早就有人拿出了各自準備的開廟祭品,或是含服在口中,或是穿戴在身上,不一而足。
這些物件一掏出,陣陣寶光涌動間,都將那真火給刺激到了。
縷縷真火跳動間,一口就將祭品吞下,然后將活人和祭品一同煉化,使得眾人痛苦更甚!
其中。
肉靈芝遍布在余缺血肉和骨骼間的根系們,幾個呼吸間就被真火焚燒一空。
那肉靈芝本體——恍若鬼臉般的肉瘤,也是爆發出了比余缺本人還要凄厲的慘叫,釋放出了陣陣鬼氣陰氣。
但很快的,此物就宛若冰塊般,徹底融化在了余缺的肉身中,絲毫造次都沒有發生。
而其所釋放出的陣陣鬼氣,在被真火吞吐咀嚼后,又逐一返還給了余缺,成為了一股股“藥力”,去滋養他的肉身魂魄。
就是在這股藥力的催發下,余缺的血肉、魂魄不僅變得精純,還開始產生奇異的變化。
如果只這一步的話,余缺體內的變化其實和其他考生沒有什么區別,甚至還遜色于其他考生。
因為那些世家出身的考生們,他們體內的血脈在真火的催發下,產生了種種返祖溯源般的變化,肉身上開始長出鱗甲、毛發、尖牙種種,氣息非人,更類似兇獸。
此景便是世家子弟體內的“靈脈”,正在彰顯。
但好在,余缺的體內雖然沒有靈脈,但是肉靈芝融化后所殘余的“藥力”,實在是過于充沛了,正在一遍又一遍的沖刷著他的肉身,消耗不完。
那縷真火將這些藥力煅燒過一遍后,也煅燒了第二遍、第三遍。
當肉靈芝的藥力被煅燒了三遍后,一點點靈光便從中浮現,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氣息。
這股氣息精純至極,似有似無,出現的那一刻,讓余缺整個肉身都在顫栗,為之而歡呼。
就連那些袖手在外,冷眼旁觀的教諭們,也察覺到了什么,紛紛是神識晃動,目光刷的就落在了余缺的身上。
“這么快就有靈氣勃發了,此子的靈脈覺醒成功?”
“咦,竟是此子!他也有靈脈嗎?”
五個教諭很快就意識到了真相:
“不對,靈氣濃郁!并非是此子的血脈勃發,而是他身懷貨真價實的靈物,有靈氣被逼發出來了!”
霎時間,幾個教諭的眼中除去驚訝之外,頓時也有貪婪和惋惜之色生出。
譬如那蒙山鬼,此人就一臉可惜的沖朱教諭說:
“小朱啊,你這弟子不簡單,體內少說也藏了一件正六品的寶貝。真不知他是如何收斂靈氣,瞞過了我等。”
余缺的肉靈芝雖然并非是六品,但是經過他的豢養,其底蘊深厚至極,又受到了真火提煉,不是六品更甚六品。
其中,還有那藥王爺一脈的蘭教諭,她直勾勾的望著余缺,根據余缺身上的表現,一口判斷道:
“此寶應當不是古物,而是一株靈藥!”
這人口中又喃喃:“第七坊中何時有這等品質的靈藥誕生了?還恰好落在了朱道友的學生手中。”
一旁的朱教諭在愣了愣后,眼中倒是沒有貪婪,僅僅大笑道:
“哈哈,難怪這家伙一開口,就是問我如何開靈廟。沒想到并非單純的狂妄,而是身懷天材地寶啊!”
議論聲間,又有一教諭的眉頭緊皺,忽然對蘭教諭道:
“蘭姐姐,此子所懷的靈藥,是否屬于芝類,可是肉靈芝種屬?”
蘭教諭得到了提醒,她忽然微閉眼睛,隔空嗅食了一下從余缺身上傳來的氣息。
這人訝然道:“藥氣凝而不澀,卻又隱隱帶有一絲腐味,果然是煉化芝類靈藥時,所會逸散的藥氣。”
她又詫異的看向那個教諭:“莫非此子手中的靈藥,是紅蛇妹妹賜下的?”
沒錯,此刻皺眉出聲之人,正是紅蛇夫人。
此女聽見蘭教諭的詢問,其面色變幻不定,并沒有應下。
而其他的教諭聞言,忽然恍然,提醒那蘭教諭:
“蘭道友,你忘了?今年的榜首從鬼考中獲得的靈藥,就是一株肉靈芝。”
這下子,所有的教諭都是恍然大悟,明白了余缺此刻用于開廟的靈物,究竟是從何而來。
還有人猛地一拍手掌,懊悔道:
“沒想到學正挖走了那鬼栗子靈根,剩下的邊角料,竟然也有這般靈氣。”
“靈物自晦啊,要是早知道,我就先去挖了。”
紅蛇夫人聽見了同僚們的嘀咕議論,她的臉上頓時露出吃了大虧一般的表情
因為其他人只是在嘆息,好東西竟被余缺撿了漏,而她則是心間正在滴血,懊悔自己和此物失之交臂。
“可恨!老娘當時若是蠻橫點,直接上手搶了那兵馬罐,割取那肉靈芝時,此物再是靈物自晦,也必然會被我發現。”
和一株正六品靈物錯過,紅蛇夫人越想越不甘,恨不得當場上前去,將本應該屬于自己的靈藥從余缺的體內挖走。
不過現場有人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對方身形晃動,擋在了此女身前,將余缺遮了個嚴嚴實實。
此人正是朱教諭。
朱教諭還扭頭看了一眼紅蛇,露出冷冷的笑容。
她雖然不知紅蛇和余缺兩人在鬼考時就有過齟齬,但是這并不妨礙她察覺到了不對勁,站出來護住自個的學生,提醒提醒紅蛇夫人。
紅蛇夫人見狀,臉上的表情一僵,她及時的將暗恨之色收斂,轉而若無其事的看向其他學子。
時間繼續流逝。
忽地,當正午時分來臨時,天葬臺上的真火也猛烈到了極致,眾多學子們的慘叫聲,也再次達到了一輪高潮。
終于有人熬不住,猛地將袖中的麻藥塞入口中。
其中還有兩個沒有被骨樁插住的學生,他們疼得在地上打滾,屁滾尿流的就朝外爬出。
當他們一離開鳥骨的九丈范圍,其體內的真火便自行收回,痛苦也就減輕了。
隨后兩人就像是死狗般,躺在外面大口的喘息,呻吟連連。
而在場的五個教諭,沒有一個人去看這兩個廢物一眼,都只是繼續旁觀著余缺等人的開廟。
等到眾人情況穩定,且氣息徹底走上正軌時,便有教諭自行離開了天葬臺,要去搭理那些被扔在火葬場外面的學生了。
五個教諭中,朱教諭是最晚一個離開的。
因為她特意的等到紅蛇夫人走了,還朝著看管此地的門房青大爺隔空一禮,這才離開的天葬臺。
教諭們離去,余缺等一眾學子,則是繼續掛在骨樁上,慘遭鬼神環飼。
有幾人在掙扎間,甚至不慎咬斷了自己的舌頭,但即便舌頭斷了,也只能繼續選擇在骨樁上苦熬。
唯有那些攜帶了麻藥的世家子,方才有手段緩解一番。
很快,第一日過去。
這一日只有兩個沒有插骨樁的人,高估了自己,著實熬不住,當即退場。
第二日,又有三人熬不住,選擇了自行離開天葬場。至此,所有沒被插在骨樁上的學生,皆數被淘汰掉。
以及另外有七人,因為氣血不足或精神衰弱的緣故,無法再繼續開廟。
他們自行離去不得,便一頭昏死在了骨樁上,最終是被門房青大爺取下,扔在了外邊。
等到第三日時,眾人的開廟終于來到一個關鍵節點。
這一日,并無人失敗退場,且和剛開始相比,眾人的氣息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其中不少人,還開始主動吞吐周身濃郁的香火氣息,將之收入體內。
如此跡象顯示,彼輩已然是開辟出了祖廟!
譬如余缺。
在第三日的夜里子時,他就感覺魂魄震動,五感喪失,心神陷入一片黑漆漆中。
但是隨即的,一點黍米之光,便轟的在漆黑中跳出。
此光圓陀陀、光灼灼,十分玄妙,令余缺在煎熬中,難得的感受到了一抹安寧,
當他從恍惚中漸漸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陰神出竅,并處在一方奇妙的空間中,周身有縷縷香火涌動。
這方空間不大,灰蒙蒙的,才三尺而已。
但是它的出現,讓余缺發自內心的喜悅,就好似在天地間,他終于有了一處可以安身,再不用遭受風吹雨打的落腳點。
這一處空間,正是余缺的靈臺之地。
不過它還尚未成形,過于虛浮,并有縷縷灰氣環繞著余缺的陰神而動,時而結成傘蓋,時而結成丹鼎,變化萬千,想要凝實固定住。
余缺記得開廟時具體該怎么做,于是在他的心念催動下,這些灰氣蠕動,慢慢的聚攏成團,并往一方建筑變化而去。
終于。
嗡的一聲,一方小小的神龕廟宇,便成功誕生在漆黑中。
它一凝實,便牢牢占據了余缺整個的靈臺,圈住他的陰神,還咻得將他體內的貓臉家神也收攝了進去。
此神龕廟宇,正是余缺所開辟的祖廟!
時至今日,他苦修苦學、苦心鉆營多年,終于得開祖廟,正式踏入九品仙家行列。
從今而后,他余缺便可以攝取香火、打磨魂魄、養神飼鬼,直奔長生仙家大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