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度師行會的后院。
股股的黑氣,在場中張牙舞爪的盤旋。
但是在老會首的降服之下,其氣勢越發的低靡,并且從中傳出了陣陣的哀嚎聲。
“閹人!爾敢……”
終于,在一陣厲喝聲中,那黑氣囫圇的變成了一個球形,被老會首單手就托在了手中。
此刻四下,頓時就響起了一陣喝彩聲:
“不愧是會首,姜還是老的辣啊!”
“會首老當益壯,區區縣學學正又如何。”
老會首的面上一陣潮紅,他翹起下巴,得意的朝著四下看了一眼,接受著眾人的吹捧和喝彩。
一旁的余缺,他同樣是用仰望般的目光看著其人,但是耳邊卻是響起了對方的傳音聲:
“臭小子,干杵著作甚,還不快點過來攙扶一下老夫。”
余缺這時心間一凜,他立刻反應過來,很顯然老會首剛才雖然是大發神威,但是現在也是消耗了不少的精氣法力,此刻可能已經是力竭了。
余缺快步走出,連忙就走到了老會首的跟前,朝著對方一拜,便將此人扶住了。
果不其然,他手上一托住此人的手,就發覺其人的手指有些發顫。
余缺心間擔憂,欲言又止。
好在老會首瞧見了他這模樣,嘴皮子蠕動,當即就又傳音到了余缺的耳邊:
“無妨,老夫只不過是力竭罷了,并無大礙。
害,老了、終歸還是老了。你且多和老夫說說話,讓老夫緩口氣。”
隨即,此人就繼續保持著高深莫測的模樣,拿腔作勢,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余缺在講話。
而兩人的模樣落在了煉師行會其他人的眼中,便是老會首在對余缺耳提面命,敦敦教誨,余缺則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
如此這般了一會兒,旁邊那黃歸山終于喘過氣來,此人踉踉蹌蹌的,連忙就走到了兩人身前。
黃歸山一臉的感激又是羞愧的望著老會首和余缺,其聲色沙啞,頗是有點說不出話來。
還是老會首低聲一喝:
“且慢,萬不要在此丟人現眼、讓人怪難為情的。一切都等回去了再說。”
此人著實是注重自己在行會眾人眼中的形象,生怕黃歸山再搞出什么事情來,令他破了功。
隨即,在煉師行會眾人的目光中。
老會首對著余缺師徒二人都耳提面命了一番,方才從容不迫,老神在在的領著兩人朝著行會深處走去。
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后,現場方才有人挪步上前,打量著剛才斗法所遺留的種種痕跡,口中嘖嘖稱奇。
“雖然瞧模樣,那縣學學正只是派出了一頭家神化身,但這人說到底,還是不如咱們的老會首厲害啊。”
“那是自然,會首大人一直都是又硬又頂!”
另外一邊。
余缺三人一路直行,等到了沒人的地界,他和黃歸山兩人干脆還將老會首架起來,抬著往靜室中一溜煙的走去。
進入靜室后,老會首方才嫌棄的將師徒兩人趕開:
“去去去,讓開點。”
一陣媚笑聲響起來,其所豢養的那尊美婦家神,言笑晏晏的上前。
她的身子似虛似實,柔弱無骨的將此人托住,讓老會首舒舒服服的將腦袋枕在了她的胸前。
面對眼前和剛才截然不同的老不羞,余缺和黃歸山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有著無奈,不知道該說啥。
好在師徒二人,還知道朝著對方拱手作揖,感謝對方今日的幫助。
“多謝會首今日,出手相助!”
“晚輩沒齒難忘!”
老會首聽見,瞇著眼睛,隨便朝著靜室中一指,道:
“自己找個地兒坐坐,都別像根木頭般杵著了,也別像是在看望將死之人似的。老夫只是累到罷了,自有分寸,真要是想讓老夫賣命,爾等都還不夠格呢。”
見對方還能說笑,余缺和黃歸山兩人心間都是大松一口氣。
他們遲疑了一番,雖然都挨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但是屁股都沒有落上去,依舊是恭恭敬敬的面對著老會首。
老會首見兩人這般,嘆了口氣,也懶得再和兩人糾結,而是悠悠開口,說起了正事:
“姓黃的,今日縣學里面的那個家伙,雖然被老道拾掇了一番,還壓了個家神在手中。
但是你此番私自上山,乃是罪證確鑿的事情,還又被這群師徒之人逮個正著,便是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你且收拾收拾東西,自行滾上山去,去黃家中認罰吧。”
黃歸山聞言,其面上并無意外之色,反而是松了口氣般,坦然的拱手:
“是。是晚輩不成器,令您費心了。”
一旁的余缺,則是眉頭擰起,有心想要問話,但他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也不知道老會首口中的上山認罰,究竟嚴不嚴重。
還是老會首瞧見他疑惑的模樣,當即傳音給了他,略作解釋。
但這解釋,更是讓余缺的面色陰沉,眉頭不散。
原來山上的上九家之人,其宗族子弟犯下事情后,一般都是先被宗族懲處一番,然后才會再交給道宮進行處罰。
此事原本是山上九家,為了嚴格約束弟子而設定的,自家的懲罰只重不輕,但是后來卻演變成了山上九家私底下的特權,頗受師徒一脈詬病。
因為九家之人,往往會以族內的懲罰尚未完畢,而暫緩將犯了宮規的弟子交給道宮,直到有戴罪立功的機會,才會將子弟放出。
當然了,真正涉及到生死仇殺等大事,除非山上九家直接將族人給宰了,抑或是徹底平了苦主的怨氣,否則也絕難包庇兇手。
而黃歸山其人,他雖然已經是分家下山,但畢竟是分家沒多久,黃家和道宮中都還有其不少的熟人,論身份,他又是山下黃家分支的族長。
如今黃歸山觸犯了宮規,勉強還可以自縛上山,借助黃家的托庇,以免掉師徒一脈的嚴厲懲罰。
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黃家也不會徹底的偏袒其人。
根據老會首的說法,黃歸山此番上山,修為九成九是不會被廢掉,但是今后必定會被禁足在黃家的罪人院中,宛若雞鴨般被圈起來養,名為反省,實為軟禁坐牢。
而這,還已經是看在了余缺身為天廟,日后頗有潛力,且他和黃歸山具備師徒關系,黃歸山享了點福的份上。
否則的話,對待這等“分支族人”,黃家往往會做的比宮規還會過分,直接打殺也是可能的事,免得落人詬病,敗壞門庭。
靜室中,余缺消化著老會首所言,他終究是忍不住,想要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個更確切的回答:
“今日之事的后果,當真這般嚴重?竟然還得托庇黃家,才能得一個軟禁終生的下場?!”
其聲音中,滿是疑慮,糾結不已。
黃歸山在一旁聞言微怔,但他頓時就明白,應該是老會首剛才傳音,給余缺解釋了。
其人欲言又止,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輕笑著安慰道:
“不至于、不至于,哪會這般嚴重。再說了,就算這般嚴重,這等下場,豈不是還愿了黃某想歸山的念頭么,哈哈哈,死也能死山上呢。”
“師父。”余缺看著自家師父,聲色慚愧。
還是老會首瞧著師徒二人這般模樣,沒好氣的就道:
“你說不至于,就不至于?
真拿那群師徒中人當好人了么,這伙人,平日里一口一個規矩,道貌岸然的,可但凡被他們捉住了馬腳把柄,非得把你往死里弄。
能被軟禁在黃家中,就已經是這家伙的福氣了,否則的話,你且等著他死在礦場等地,到時候連收尸都無法。”
這話在理,也打碎了余缺最后的一絲幻想。
并且他還意識到,自己和黃歸山乃是得罪了考評院中的上人,以及那第七學正,相較于彼輩的境界,他倆現在都只是芝麻般的九品仙家。
余缺本人,好歹還有個天廟道種的身份,能有幾分利用價值,但是黃歸山可是沒有,其若是不被黃家軟禁,自身毫無自保之力。
忽然,老會首望著自家夫人幫忙托著的球形黑氣,還輕嘆:
“可惜了,想要保住黃歸山你這家伙,老夫好不容易到手的這尊煞神,待會還得還回去。免得一下子將那第七學正得罪死了,真害了你性命。”
黃歸山面露慚愧,當即拱手:“多謝會首大恩!”
老會首點頭受了這一禮,其沉吟一番后,又開口:“小黃,你先隨你嫂子下去,收拾點東西,待會兒本道再帶你上山去。
至于現在,我和余小子還有些話要說說。”
黃歸山當即點頭應諾,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糾結,便朝著靜室外走去。
僅僅在跨出門檻前,黃歸山又忍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余缺。
兩人相望,其人的目光卻并不復雜,反而清亮至極。
黃歸山還咧嘴朝著余缺笑一笑,面上是一點兒也不擔心今后處境的態度,讓余缺放心。
緊隨其后的,是會首夫人也朝著余缺拋了個媚眼,款款離開了靜室。
這時,房中寂靜,僅僅剩下了余缺和老會首兩人在大眼瞪小眼。
老會首慢吞吞的爬上了床榻,捶了捶腿,開口道:
“你師父暫時是救不了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壓力且受著點便是。等到將來,你不說成就罡神,但凡出能早點凝煞成功,在天下間,大小也就算是一個人物了。
到時候,自有千百種法子將你師父撈出來。”
余缺聽見這話,目光一定,曉得對方說的在理。
雖然黃歸山是因為救他下山才身陷軟禁,可他現在修為低微,無可奈何,只能先將這份責任擔在心間,不可忘記。
其最應該做的,還是牢記此事,好生修煉,一旦異日法力大成時,便可以去救出其人,償還恩情!
“多謝會首提點。”余缺拱手拜謝。
老會首見余缺一臉的堅毅,臉上帶著滿意之色點了點頭:
“不愧是能自行開天廟的道種,心性尚可。不過你謝早了,接下來的話,才更應該謝我,唔、也該謝謝你師父。”
余缺低頭,作洗耳恭聽狀。
老會首掐著手指,替他梳理道:
“你如今雖然惡了考評院的那廝,但山上的師徒一脈,并非僅有這一支,你可是還想去山上,入那師徒一脈?”
余缺毫不遲疑,搖頭不止。
彼師徒一脈,名為“清流”,實為濁流,內里的蠅營狗茍更甚于世家門閥,可以謂之為“學閥”,他瘋了才會再主動貼過去。
即便換一支山頭,他今后大概率還是會淪為所謂的“道門兵人”。
并且一旦他真拜入了師徒一脈,那么黃歸山恐怕這輩子都別想再出來。
得到余缺的回答,老會首又道:
“既然你不想替師徒一脈辦事,那么可是想要貼向世家,靠著小黃的關系,去黃家中當個贅婿什么的?”
余缺沉吟兩息,又是搖了搖頭。
他此身并非是世家中人,祖上和山上的九家更是半點親緣關系都沒有。
即便因為黃歸山的緣故,他或可投靠過去,當個贅婿什么的,但是焉知他的下場,不會比“道門兵人”還要凄苦?
不過再放棄以上兩個選擇之后,余缺自認為,他除了離縣退學、跑去其他地域考道宮之外,便再無更好的法子了。
只是離縣退學的代價,著實是不小,且跑去其他地域,他更是人生地不熟的,直接死在路上都大有可能。
余缺琢磨著,便要和老會首細細商量一番。
這時,老會首忽然拊掌發笑:
“哈哈,你小子,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么你便只能先鉆入軍伍縣兵中,當個身家清白的鷹犬走狗了!”
“鷹犬走狗?”余缺一愣。
旋即,他在老會首的幾句點撥之下,頓時如撥云見霧,一下子明了自家的生路在哪,以及黃山之上的形勢,為何會這般嚴峻苛待。
原來當今世間,各地除去有師徒一脈、世家一脈相爭之外,另有一股勢力還在勉強彈壓著整個中土,讓其暫不分崩離析。
此勢力即香火一朝,天家軍伍。